,带回一双白白胖胖的儿女,朱家东山再起有望了。可一下子增加四个话口,那古屋已破旧不堪,如何住得?如今我有一计,可望把那富丽堂皇的前厅后堂楼置回自住。”
“姥姥,那新屋已卖断朱鼎臣了,还是你策动他家买过去的,他是树丛沿有声望的乡绅,正在广聚财源,能买得回吗?”
“小哥儿有所不知,当时朱兴救媳妇于水火,把花二千多两银子堆积起来的厅堂,只卖几百两银子。朱鼎臣因此屋吊死过人,还不敢住进去,就凭我三寸不烂之舌,劝他原价还给朱家,你意下如何?” 景连听了惊叹不已,心想:”程鸿自杀并非他人所害,都是这个老乞婆惹下的祸,弄得朱家倾家荡产不说,还差点害死一家三代,那些富有的乡绅趁人之危,敛聚不义之财,而眼下随着景花出狱,中兴有望,这类势利小人又主动跑上门来,献媚卖乖,世态炎凉,可见一斑。我何不将计就计,为朱家再度兴起做些事呢?就说:“如能原价索回,那再好不过了,到那时我自有重谢!”
“那你就准备银子吧……”
次日,经同景花合计以后,当机立断,一俟到黄昏,景连就带着朱兴朱旺来到鼎臣大院,由刘师师引到后堂。朱族长见到景连长得魁梧,气度不凡,不敢怠慢,忙吩咐上茶,那些丫环,伙计走马灯似的一套套用朱漆托盘送上果品糕点。
“请诸位用茶。有关大舅在阴阳街破武堂,斗杀拳棍等义举业已闻名遐迩,妇孺皆知,眼下见大舅果然相貌堂堂,气宇轩昂,据传,阴阳街武数景连,文点景明,你兄弟学富五车,举止文雅,得到一县之尊的器重,引为智囊,这次朱老公子及媳妇出狱,全仗他的谋略哩,日后还望大舅引见,一睹为快!”
“那自然。我四兄在城里有些结交,也蒙乡人推荐,有些协调能力。最近山下龚与金堂边发生上千人的械斗,地方抬轿来请我四兄前往调解。谁知山下龚武举人龚彪,金堂边秀才洪文斌都与四兄知交,结果双方都看在四兄的颜面,在和约上签了字,人称‘杯酒释世仇’……”
朱鼎臣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味称颂了姜家功德,说:“信源老兄有了亲家这座靠山,复兴指日可待矣!”
不久摆设宴席,酒至数巡,谈上正题:“信源兄乃是正人君子,与本人视为同胞,现家口多了,住不开的,我意欲把新屋原价归还……
朱兴欣然答应,说:“我家落难如此,全靠大爷垂怜!”并提出独龙岗下八十石良田也能否转让一部分回来,以维持生计。
朱鼎臣捋着三绺胡子,思考良久:“房子原价归还可以考虑。那田地价位比去年攀升可观,如按原价加两成本息的话,别说‘部分’即使全数归还都可以商量。”
朱兴听了一时高兴,但身无分文,只好张大眼睛望着景连。景连向上一揖:“伯父在上,有道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说的话可算数?”
“当然算数,但要一笔付清,绝无戏言!”
当时信源面临要儿媳就能保住朱家的后代,那家产又算得了什么?但真正能够置朱家八十石良田的舍他有谁?于是在刘师师的策划下,仅以市价的三分之一的价格归了他的名下。到手的财产送进口的肥肉,按原价吐出来当然心痛肉痛的。但他作为一村之尊,又怕背上趁人之危的骂名,再说如果那景明到县里告他一状,那会身败名裂,不如物归原主,落个济贫扶危的好名声为上策。
“伯父,你能把田产屋业归还原主,足见重义轻财的高风亮节,令我等没齿不忘。”景连拿出一叠银票:“这里共计四佰八十两。其中屋业壹佰八十两;田屋按原价的一点二倍结算三佰两。请你收下!”
当下,朱老爷教妻房拿出田契,房契归还朱兴、收了银票,写了具结,各方签字画押……
树丛沿地处穷山僻壤,自古以来耕织自济,对外部世界孤陋寡闻。听说朱家媳妇及孙儿女奇迹般地出现,又收复了祖业,都纷纷上门来探望,有送酒,送粮。又有朱旺夫妇不时送来银子粮公接济,及左邻右舍自动前来打扫尘土,洗涤家具,把前厅后堂楼粉刷一新,朱兴又叫人在自已房里铺了对面床,让景花、聚妹起住,利于抚养三位儿女。
连日来朱家都沉醉在洋洋的喜气中,朱老子见到孙儿媳妇欣喜若狂,又经过“小老弟”调停,祖业复初,心静特别好,竟叫夫人扶起来,喝了一碗酒,说:“这是大舅出资收回来的产业,本该归大舅的名下,以后无论卖田、卖地、卖屋都要通过大舅,另外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朱旺原是朱兴的堂弟,我一直当作亲儿子看待,眼下他二十多石良田为了拯救兄嫂由典丰专卖,足见深明大义,我想把龙岗太子坡上三十余石田地划分给他名下,由他耕种,归其所有,如果大舅准请,今当立约。”
“伯父,你放心,分割田产立等办好,余下五十亩权当我当娘舅的送给外甥,过继朱颖、朱环和朱慧的名下!”说完由朱兴磨墨景花执笔,很快写好两份契约,各方都签了字,景连作为中间人也签了字,用双手奉呈,朱信源巍巍颤颤地接过过了目,说:“人生何求?还不是图个香火有延,祖业有继,现在我可以瞑目了!”说罢哈哈大笑,两眼往上翻白……
欲知事后,如何见下回。
第六十八回 重丧礼有心刷门楣 淡人生无意吐心得
何大妈见老爷两眼翻白,急得失声痛哭,朱兴、景花、景连及三位孙儿孙女悲泣一团,见他缓过气来,睁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你们别哭了,我虽然活得太累,但见过一些世面,历尽了兴衰苦乐,该很满足了。所幸的我生平没有做过欺心的事。人总要死的,我死了后,一切从简……”
“信源兄,我们来看你了!”朱鼎臣,朱鹤、秋伯、刘师师、老瘟货闻他病危,都纷纷赶来。
信源点点头,望着老伴,朱大妈会意忙请大家坐下,尔后俯身耳畔:“你有什么话说呢的?”
“祠——堂——”他头一转,朝向床里壁,大家再看时,业已闭目停床。享年七十有二。
朱秋伯忙给他洗脸、净身,换上寿衣,折了夏布蚊帐,把他抱上门板,盖上一张黄裱纸,点上蜡烛,各分了一支香,在一片凄厉的哭声中送他上路。
在举哀中,朱兴母子因悲痛过度,不能自持。景花仰仗景连保驾,不得不暂为主事。一面拜托秋伯前往马达镇办理雨伞包袱,同时聘请道士、风水先生,又拜托刘姥姥,老瘟货及女儿朱蕊环做裁礼,又叫朱旺,朱富、朱清、朱明等堂分侄儿出使各地报丧。
再说秋伯起程,在马达镇寿衣店兼办了素纸灯笼,草鞋、竹伞等,又打听风水先生和道士的下落。店主是位极和顺的老头,说:“马达的风水先生数司马度有名气,可惜他已告老还乡,一般人家是请不动的。不过信源兄德高望重,未必会拒绝,你不访前往一试;说起道士,本地就有三个,但像信源先生的丧事,需请莲塘秋禄仙为好,据说他在溪西一分大户人家设坛打醮,你可前去求他……”
直等到傍晚,道士先生才来。于是一家子由秋伯率领,哭哭啼啼地往村口猫溪桥头跪下,由道士秋禄仙掀动铃钹,口中念念有词,举行了“烧雨伞包袱”的形式。尔后还烧放了一条纸船,一代乡绅的新鬼从此告别亲眷上路,前往酆都,他包袱里的行装,足以免于路途风雨之苦。
秋禄仙是道坛名流,声价极高,教务纷至沓来,有做不完的醮事,那里有闲为散户治丧。但出于对朱信源为人,只得在百忙中抽身亲自前来。烧了雨伞包袱,天色尚早,就在门外八仙桌上品茗,吃糕点,就近指导埋灯柱。准备第二道功课。
在暮色吞嚼晚霞的时候,灯柱旁边设了香案,点起一对白蜡烛,道士就位。鸣锣夹钹,放开沙哑的嗓门,慢条丝理地念经。那富有磁力的道调和着亲人们的哭声,引来了数百观众,尔后道士把手一挥,阻止了哭声,又现画现烧了不少符咒,洒了法水。在一阵长长的念白之后,命人把素纸灯笼吊到柱绳上,转动活轮,慢慢地把灯笼升到二丈多高的柱顶……
挂灯仪式完毕,秋禄仙把小三牲礼供中取了一对熟鸡,一方供肉,用荷叶包了放进马褡,其余叫人撤去准备吃败胙用。厨娘们七手八脚地收拾桌面,泡了两碗茶,四碟果品。秋禄仙在旧年春上阴阳街做三昼夜功德时结识了景连,景花,忙把正在搬物件的景连拉住就坐:“今儿三大功课完其二,该同哥们聊聊了。据说你烧了姜庚、俊奎两大富户的麦棚,又破了汤溪城里的白虎堂,绞杀了王拳师得意门生李少辅,闯了江西……这事儿闹得风风雨雨的,附近多少财主都提心吊胆,怕你去打家劫舍哩!”
“在有些人眼里,我是杀人放火的强盗,眼下强梁就在你眼下,你瞧瞧像不像?”
“不像,不像!”秋禄仙开怀畅笑了:“传言不可信,有些人还把我描绘成会遁土,能腾云驾雾的活神仙里。其实我与同道一样在社会上混碗饭吃的三教九流中的下九流罢了。”
厨娘来问:“请客时要烧多少羹?”秋禄回答:“请客,重在形式,并无定数,不过别忘了放毛芋!”
“还要放毛芋?”景连问。
“现在米贵如金,放些毛芋进去可以节省些粮食。这还是旧年阴阳街做功德时,你为斋生堂立的规矩,向你学的‘烂’芋充数么?其实这些都是俗成乡风而已。人死如灯灭,他哪里还享受得了呢。只不过瞒瞒生人眼罢了。不过这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民间还流传种种说法,那挂灯呢,是招待八方神灵赴宴,规格高雅,须备三牲畜礼。至于请客,那是接济一般没有户主,无家可归的幽灵,包括不能归家的倒路鬼,无头鬼、冤屈鬼、吊死鬼、饿鬼、水鬼……这些幽灵无家可归,到处流荡,难免啸聚山林,把住水口,作孽人间,为了仙逝的长者路途平安,作些救济罢了。不过,世界上是否还有与阳世相对应的阴世世界,天才晓得!”
掌灯时分,厨房里传出‘羹做好了’!”秋禄仙和景连移案大门口,布好道场。秋禄摇铃念经。那调门千遍一律,那经文旁人自然听不懂的,只是那神态格外投入,牵住了全场的注意力。随着一阵急促的夹钹声,由朱贵鸣锣开道,朱富分发纸张,朱清提一桶芋羹,路途每逢田缺,岔口,小桥都要插支香,摊方纸,舀一勺芋羹倒进纸上,让那些饿死幽灵分享一下人间的烟火,不再为难黄泉路上朱老爷,让他平安地到达归宿地……
秋禄仙因要赶到醮坛做功课,做完最后一堂请客,连败胙都来不及吃,只夹了两份焐肉馒头,收了红包匆匆地告辞。只留下本家族成员共餐,商量丧事。
头天的治丧程序完成后,大家都得回去歇息,朱大妈只得另备住室,自有刘师师,老温货作伴。朱兴留住守灵。心想自小就有父亲爱护,万事现成。如今父亲过世,理丧重担自然落在自已肩上。可他被父母娇惯了,现在当家才知柴米贵。兵马未动,粮秣先行,囊中羞涩,指挥乏力。但娇妻能干,如把这表面上光彩,实际上难以摆脱的苦差使推给她,再好不过了。
朱兴在中堂父亲遗体前跪下磕了三个头。起来加些灯油,点了支香,当他正需要父亲支撑的时候,他竟然撤手人寰,不由人潸然泪下。回头见景花已侍立在他的身后:“你怎么来了?”“趁孩儿们睡熟,我来陪你一会儿!”
朱兴扑到他的肩上,那止不住眼泪潺潺流淌:“眼下家树已倒,叫我到哪儿乘凉?”景花掏出手帕给他揩泪,说:“自古以来爷自死,儿自大,其实在你身上什么都不缺,就是少了点“志气”罢了!”
“堂兄,主要亲友丧都报过了,还有那些要报的,请示下。”朱贵进来说。
“这些事理我还没有经过哩,你们问婶娘吧!”
“你没经过难道我倒经过不成?我晓得你要撒手咧!这报丧自古有定例的,凡是直系亲属都要报,表系不报便了。寡妇桥的岳母家四位大舅公家,马达镇小姨何碧君家,活扒垅大姨虽死得早,她尚有三男两女;阴阳街自不必说了。还有朱兴三位姑姑,虽说是后娘生的,现在分别在吾家圩,皂童口、汪家店这些都要报的,还有……”
“其他还报,只是程鸿案出来后,两家断了来往,我看何家不必报了!”
“报是我方礼节,他不来是他方失礼。我们因程鸿遭难,而他家也有失子之痛。冤仇宜解不宜结,至少我们孩儿成长需要一个与人为善的清平世界,能让两家冤仇代代相传么?”说罢,景花进里间看望婆婆,那刘师师、老瘟货本来已上床,见她进来,慌忙爬起来,搬椅抹灰:“姑娘请坐,我给你泡茶。方才的话我们听到了,碧华妹子真有福气,讨了这么个活观音般的媳妇,又聪明又贤惠,世上丝丝缕缕事物,经你三言两语的一理,就再明白不过了。”
“只是随便说说,我们年轻见过什么阵势,那里有你们前辈那种历练,有不足之处还请指教呢。”
景花刚坐下,朱贵又进来:“伯父在世的世交多,有的极要好的,兄长叫我进来请个示下!”
景花回答:“表亲都不报,何况其他。当然有深交世友可以捎个口信,这不属你的差使之内。小贵子,你千万别上当受骗了。他是绝对聪明的,什么都懂,只是没有白花花那档子东西,难展开手脚罢了。”说话间朱兴已进来,被她揭到痛处,涨红了脸:“你知道的,什么种田割稻,过年度节,人来客去,礼尚往来全部由父母安排裁夺的,我懂什么来着?”
“你,总像断不了奶的孩子!拿去吧,这一百八十两银子先拿去开销。”景花掏出一袋银子去,那婆婆和老瘟货张大了眼睛,由媳妇儿出资葬公公自古不多,就对他更加另眼相看了。景花把沉甸甸袋子交到朱兴手里,说:“自古以来一代保一代,自己当家作主是免不了。如果把父丧差事推得一干二净,别人还作你是个人?会被别人看轻的。没有相应的男子汉的气势和魄力,还能在村里混下去?依我看,这次治丧要大方,要潇洒,要治出朱兴的风格和气度来。要治得里里外外都服服帖帖。狗要皮,人要名。人家卖身葬父为什么?还不是为了名?这种关口,名比钱重要。因为有钱不一定买得到名气,而有了名气,就能树立口碑,也许就有钱路……”
刘师师、老瘟货听了不住咂舌:“不要说女流,就是堂堂正正的男儿也没有这般见识,未来的树丛沿非她莫属!”
景花怕孩子醒来,告别了婆婆,匆匆地回到新屋。朱兴拿到了钱,心里还是不踏实,也随尾而至。在这间宽大的绣房里点了三支蜡烛,满室红光。景连已上楼歇息去了。害得景芳哄了朱颖,那朱环、朱慧又哭,一会拉屎,一会撒尿,忙得团团转。等喂了米汤,大的睡了,小的不哭了,见这对没心肝父母才逍遥自得地进来。就没好气地说:“你俩倒好,丢下自己的骨血不管,这里想娘的没娘,要奶没奶,连一个都不过来。这深更半夜,道场早完事了,人也散了,你们还等在那里抬棺材不成?”
“你不就是他们的娘么?这里迟早是属于你的,好戏还在后头呢!”景花拉着她的手,一起瞧摇篮里笑梦中的双胞胎。景芳挣脱了她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什么,我说是你到这里协助我调理小孩,强如与牛为伴呢!”
朱兴见姐妹斗嘴,一直不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