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缓缓开动,王小贱还在追着车嚷嚷,“记着先背好小包,然后开车门……”
没一会儿功夫就到了新楼门口,我四处找钱包,给师傅拿车钱,不知不觉的又乱了起来,背上随身的包,我就俯身开始收拾身旁大大小小的行李。
司机师傅突然转过身,一脸慈祥的冲着我说:“男朋友不是交待给你了么?背好小包,打开车门,下车以后再取东西!”
我先是一慌,后是一窘,一边儿点头一边儿开车门,“是是是,您记性可真够好的。”
“嘿嘿嘿,”司机师傅的笑声明媚中带着一丝贱气,“我呀,最喜欢看小两口耍贫嘴了。别说,你们两个人嘿,势均力敌。”
我刚想问师傅,“您难道不觉得我们更像是一对很贱很有爱的姐妹花么?”不过远远的,看着王小贱挟着一身热气头顶几乎要冒出金光的冲我走了过来,我便把这话忍了下来。
东西都搬进来以后,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王小贱又精神百倍的帮我拆行李,撅着个屁股满屋子乱窜,我不禁也揣测了起来,王小贱这个人,风格实在是太多变,想要给他下个定义真是很难。我分手前,此人从来都是出招犀利言语狠毒,无数次几乎要把我逼哭在茶水间,他把我搞得最抓狂的时候,我甚至曾痴痴的恳求过前男友,无论黑道白道,交通事故或是买凶杀人,只要能把这个家伙干掉,我愿意一辈子不求名分永远追随他然后给他生一个足球队的小孩。
就是这么个人,在我分手以后却突然基因突变,我最手足无措最绝望欲死的时候,在手旁一米范围内摸一摸,总是能摸到他。
说这是友情,我不相信。在我眼里,所有把一个女性当成自己哥们儿的男人,脑子肯定都有问题,而愿意把一个男人当成闺蜜的女人,肯定是人生里有太多的空窗期。
如果说是爱情,就更不对劲了。王小贱的眼神实在是太坦荡荡,而且冥冥中,我总有一种这家伙在自得其乐的感觉。
王小贱终于累歇菜了,在地板上一趴,作垂死状。我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把他看起了疑。
“怎么样?劳动中的老爷们是不是特性感?”
“你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我分手以后你为什么突然表现出了这么善良的人格?”
王小贱一愣,想了半天,终于开口了,“其实吧,我的出发点很龌龊。你看,马加爵当时变了态,先杀的是他们宿舍的人。我当时看你也有这个倾向,那你肯定是先杀我们小组的人了,咱们小组里,你又最讨厌我,到时候第一滴血肯定是我流下的,其实我是为了自保,顺便代表北京女子监狱表个态:他们不欢迎你……”
“王小贱,”我打断他,“你能分清楚什么是需要正经说话的时间段么?现在就是正经说话的时间段!你要不说清楚,我还是没法儿跟你住。”
王小贱翻个身,看向天花板,愣了半天神儿,“那明天吧,明天告诉你。”
“几句话的事,还要定日子啊。”
“明天是礼拜日啊,正经话不都得放在礼拜日说么?”
“你是基督教么?”
“是啊。你不知道么?”
“胡说!你每次吃饭前也不祈祷啊。”
“你不懂,我把筷子伸向饭碗的那一瞬间,就是一种最专业的祈祷仪式。”
“怎么听着那么可疑呢……”
“反正,明儿肯定告诉你。我去洗澡了。黄小仙儿,你不觉得你浑身湿中带黏,而且浑身萦绕着一股成分复杂的味道么?”
我一边骂他恶心,一边出了门。回到家里,冲完澡走出来,虽然还有些生活用品没有搬走,但是家里还是显得空荡了不少。我捧着湿漉漉的头发在沙发上坐下来,打量着四周,从住进来的第一天到现在,实在是段不短的时间,房间里的陈设没怎么变,但是气氛却早已无数次的改朝换代。
我爬上床,静静等着睡意来临,但这次,我希望自己不要一睡不起,因为明天王小贱要说什么,我实在很好奇。
7月24日 星期日 阴雨天
礼拜日,小雨从凌晨起就开始下,窗外的能见度基本为零,但空气却依然很闷热。
我和王小贱在光线昏暗的客厅里,我用WII练着瑜伽,他双手捧着块抹布撅着屁股一遍遍擦着客厅地板。
“黄小仙儿,你谈过几次恋爱?”王小贱突然停下来,气喘吁吁的问我。
我一愣,“干嘛?不是你要趁着礼拜日说正经话么?凭什么要我先吐露心扉啊。”
“你先跟我说说,就当是序曲。”
“我的隐私凭什么告诉你啊,跟我这儿装牧师,你自宫了么你?”
“瞧您这文化水平,人家牧师连二奶都能包。”
“哼,看你信的这个教,这么荒淫。”
“黄小仙儿,这次这个男的不会是你初恋吧?”王小贱往地板上坐下来,问我。
我一激动,差点儿从平衡板上掉下来,“您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那这是第几任?”
“第三任。”
王小贱一脸的兴致勃勃,“说说吧。”
我也干脆从平衡板上下来了,关掉电视,靠着玻璃窗坐下来,身后雨点细细密密的打在玻璃上,潮乎乎的房间里,我努力的回想起了我的惨淡人生里的前两任男朋友。
第一个是初中同学,初一好到初三,断断续续也在一起了三年,他长的不俊美,我长的不娇媚,我们这个组合属于早恋群体里的二线演员。在躁动的青春期里,两个比较容易被忽略的人如果聚到了一起,后果就是:会被更彻底的淹没在了人海里。现在回想起来,刚在一起的时候,带着酸奶味儿的小情话也说过,带着错别字的小情书也写过,课堂上偷偷摸摸的小眼神儿也互相传递过,但那时的场景和心情都记不清了。功课倒是没耽误,倒不是因为聪明,而是我们两个都属于那种连谈恋爱都谈不专心的人,不管在做什么,都呈现出一种三心二意灵魂半出窍的状态,甚至就在进行很不专业的接吻活动时,其中一个人都会突然抽身而退瞪着双眼睛问:哎,新出的那集《海贼王》你看了么?
记得最清楚的是,我们那里的电台在半夜一点半时,有一个节目,专门放相声和笑话。这个时间段里,我们那个小地方,除了贼和刚失恋的,其他的正常人基本上都睡着了。没什么听众,但男主持人依然很兴致勃勃,放一段儿相声后,自己再讲一个笑话,讲完还自己负责哈哈大笑,把那有点儿嘶哑的笑声在午夜一点半通过电波覆盖到整个小城上空。
我和他是这个节目的忠实听众,他喜欢听相声,我喜欢听笑话,每天半夜一点半钟,我们就躺在各自家里的床上,带着耳机,捂着被子里扑哧扑哧的笑。第二天到了学校,还要交流一下收听心得。
高二暑假里的一个晚上,节目播到一半,男主持人突然兴致勃勃的说,“今天,我们有观众点播!三中的XXX同学想要给他的女朋友小黄同学点播一个笑话:《幸福的鞋垫儿》,希望能永远和小黄同学在一起。哎呀,我很感动啊,那么下面,我就来再讲一遍这个笑话:从前,有一对幸福的鞋垫儿,一只叫左左,一只叫右右……”
现在想起来,我窘的一身冷汗,但那时候,那一刻的我,幸福的在被子里簌簌发抖,我的男朋友给我点播了一个笑话,我最喜欢的那个笑话,而通过电台主持人的复述,我们的关系仿佛更坚固了。
我走下床,打开窗户,看向黑乎乎的夜空,大家都睡着的晚上,我和我的男朋友却在听着相同的节目,甚至能同时发出傻乎乎的笑声,这不是琴瑟和谐是什么,这不是心灵相通是什么。我清晰的记得,那一刻里,我对着一个星星都没有,大气污染很严重的夜空发誓,一定要嫁给这个会在半夜时给我点播笑话的人,因为,我们就是一对幸福的鞋垫儿啊,他是左左,我是右右。我们永远都不应该分开。
我一边说,一边眼睁睁的看着王小贱的脸色活生生的被憋成了猪红色。于是我停下来问他,“你是特想笑么?”
王小贱摇摇头,“特感动。你接着讲。”
说了永远不分开,但过了没多久,我们还是分开了。考高中的时候,他没发挥好,没有考上本校,去了另外一所不太好的学校。我们那个城市特别小,骑着自行车半个小时就能城南城北溜达一遍,所以虽然被棒打了鸳鸯,但我们离得并不远,基本上还是属于午饭时可以伺机幽会一下的距离。但是,他因为中考失败,一直埋头于一蹶不振的气氛里不愿抬起头来。午夜的电台节目也不听了,我去他学校等他下学,远远的就看一片朝气蓬勃的人群里,他拖着一条长长的阴影面目惨淡的向我走来,眼神里泣血闪烁着四个字:天理何在。
面对这个状态的他,我很是头大。但想到我在那个夜空下发过的誓,便总觉得,这时候对他始乱终弃,怕是将来打雷闪电时,我怎么躲都会中彩。所以,我反而更气势磅礴的一路尾随他,但他却是越来越烦我,常常十天半个月,躲着不愿意见我一面。我觉得这个家伙总会有幡然醒悟的那一天,重新和我变成一对散发着二百五气质的默契小情侣,但有一天,在他久久没有出现之后,我给他们家打了个电话,他妈妈听出我声音后,突然在电话一头怒吼道:别再给我儿子打电话!他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不光他恨你,我们全家都恨你!
挂了电话,我半天没回过神儿,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居然是,轻松了。头顶上一片不大不小的阴霾,就此散开。跟着这片阴霾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些听广播的午夜,那个主持人的嘶哑笑声,还有那个关于鞋垫儿的笑话。
我把初恋回忆讲完,王小贱笑不露齿的给了我三个字做评价:“真凄美。”
“那第二次呢?”王小贱接着问。
“第二次太惨绝人寰了,我真不想说。”
“别啊,我想听的就是惨绝人寰的那个部分。”
第二次恋爱不光惨绝人寰,而且还很短暂,从确定关系到分手,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那男孩高二时转学转到我们班,功课好,长的很美型,小眼睛细细长长,笑起来又风流又甜美,我迷他迷得简直不能自控,他对我也很好,我说什么是什么,他老是摸着我的头问,“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但确定了我们两个人在谈恋爱的第六天,我突然从他朋友那里听到了晚上卧谈会时,他说的一番话,“黄小仙儿那个人,每天傻不拉叽的真好玩儿,我真想把她脱光了放在笼子里然后挂墙上每天研究她。”
愤怒的我马上找到了当事人质问,结果他居然也没否问,“是这么想来着,你也别着急,和色情想法没关系啊!就是觉得好奇。”
我先是平静了一秒钟,但转念一想,把我脱光了天天研究都没有色情想法,这不是更让人愤怒么。当时,我很想甩手给这个猥亵男一巴掌,但却又鼓不起勇气,于是应该扇耳光的时间段里,我用来发了十五秒钟的呆,然后转身跑走,就此结束了一个礼拜的短命恋爱。
第二段恋爱讲完,王小贱很认真的说,“这人有点儿意思啊?性启蒙很早嘛。”
“别说了,这人高考的时候上了人大,学人类学,后来留学去了美国,上次老家同学会的时候听他们说,这个家伙在美国一个大实验室里工作,德国跑车也开上了,美国富婆也傍上了,还在海边买了大别墅。”
“后悔么?”王小贱眯着眼睛问我。
“能不后悔么,原来每个人的人生里都是会出现一个钻石男的啊。”我捶着墙回答。
“后悔当初没让人家意淫一下了吧?”
“是,早知道丫这么有出息,别说当初是把我脱光了放笼子里这么点儿要求了,就是把我脱光了刷上一层黄漆然后关进笼子里,让我扮翠儿天天”啾啾”的叫,我也愿意啊!”
“嘿,您可真有出息。”
“这就叫往事不堪回首,都是你,非得问,搞得我现在这么追悔莫及。”
“这是第二段,那第三段就是刚过去的这段儿了。你想说说么?”
“不想说,关于这段历史的档案,起码也得等十年后再重新开封了。”
窗外的雨还在稀稀拉拉的下着,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八四消毒液的味儿,空调运转的过了头,我浑身上下汗水欲流不流,好像盖了一层塑料薄膜在上面。阴影里,王小贱开始埋头对抗着他脚下的一块污渍,带着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我把地上的垫子向他丢过去,“别装出一副忙碌状啊,该你了该你了,老老实实的都给我交待出来,最近对我这么好,到底是揣的什么居心?”
王小贱说话前,我先整理了我当下的心情。在若干种答案里,关于“王小贱喜欢我”这个可能性,说我没想到过,也未免显得我太纯洁无暇了。但是这种可能性,就像今天这种天气背景下的太阳一样,你说它存在么?确实早上的时候也打东边出来了,但你要说能看见它而且还被它晒得好澎湃,未免也就活的太乐观了。
而且,很久之前我说过,王小贱在我眼里是个GAY,现在我仍然这么想,而且,从打算搬到一起以后,我伺机窥探到了此人的生活风貌,于是,更加这么想了。
有哪个直男,只要市面上有新出的洗衣粉消毒剂,就马上要买回家来试用呢?
有哪个直男,会把自己的内裤编号,单号穿那个花色双号穿哪个花色节假日又要穿哪个花色都分的清清楚楚呢?
又有哪个直男,会对着广告里奶声奶气的郑元畅同学恨铁不成钢的怒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娘!
我还在默默总结王小贱的奇怪表现时,他在阴影里开口说话了。
“小仙儿,你从来没有抛弃过别人吧?”
我想了想,“别说抛弃别人了,我连被别人追的时候,拒绝一次的机会都没有过。”
“真的?”
“真的,村姑的人生就是这么惨淡。”
王小贱沉默了一阵,“别这么说。”
“咦,你丫声音好深沉。”
王小贱没理我的调侃,开始正式说起了他要说的话。
“我只谈过一次恋爱,谈了两年,快到第三年的时候,我出轨了。”
我看着王小贱,王小贱说完这话,嘴角紧紧的抿成了一条线,看上去很严肃认真。
“你要是问我关于这段感情,甜蜜的回忆,痛苦的回忆,感人的回忆,我都想不起来了,我只能记得,我出轨以后,给对方造成的伤害是什么,我把对方变成了一个特可怕的人。这是抛弃别人的人的下场。”
我忍不住插话,“可是我一直觉得,抛弃别人的人,一般都比较幸福啊。被抛弃的人说,“我们的心是真的一直疼”,对抛弃别人的人来说,这种话不就像美人鱼跟他们说:“哎呀我游泳游得太多所以鳍好疼”一样难理解么?”
“不是这样的,”王小贱很认真的说,“我记得我跟对方说要分手的时候,对方什么都没说,我还松了一口气,觉得这种事结束起来也没那么复杂。后来,过了三个月,我在一个饭局上看见了这个人,完全变了,从前温柔大方,那么单纯的一个人,根本找不到了,具体的变化在哪儿,你说不出来,但却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尤其是眼神,灰蒙蒙的罩了一层雾,落在谁身上谁都觉得不舒服。我不愿意告诉自己,那都是你,你作下的孽,但我确实心里有鬼,我都不敢看这个曾经和我那么亲密的人。如果你被抛弃了,是你曾经相信过的一个人,一段感情,被彻底推翻了;但如果,你因为一些你自以为不可抗的原因,去把一个曾经认真爱过的人伤害了,背叛了,那么,在那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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