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姻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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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姻缘传- 第1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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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来看你。若跟你的人毕竟不来,这是逃走无疑。这城里侧近有个尼姑庵,我且送你到那里存歇,再做区处。”
  素姐在殿檐底下呆呆的坐着傻等,看着那日头往西边一步步的低去。及至收了日色,推上月轮,那住持说道:“跟你的人如今不来,这是有好几分逃走的意思。韦施主又不见走来,娘子也就该算计那里投奔。天气太晚,不当稳便。”素姐一个草上飞的怪物,到了这个田地,也便束手无策,说道:“刚才那位姓韦的善人,说这侧近有个尼姑庵;不然,烦你送我到那边去,我自然知谢你。”住持道:“我是一个道士,怎好领着个堂客往尼姑庵去?岂不起人的议论?”素姐道:“你先走两步,前边引我,到那尼姑庵门口站往,我自己敲门进去。”住持道:“我也却使不得。你在这庙里被神附了说话,不知经了几千的眼目。我在前走,你在后跟,掩得住谁的口嘴?”素姐说:“这天色渐渐晚了,你又不肯送我尼姑庵去,我自己又不认的路径,没奈何,这庙中有甚么清净的闲房借我一间,暂住一夜,明日再寻去向。”住持道:“房倒尽有,又没有铺盖,又没有床凳,怎么宿得?就只我的房里窗下是个暖炕,上面是张凉床。一男一女同房宿歇,成个甚么嫌疑?让自己住了,我又没处存站。你还是请出外去。自己另寻妥当去处。”
  素姐疑迟作难的时候,只见韦美提着一个大篾丝灯笼,跟了个十一二岁丫头,忙忙的来到,问说:“那个堂客去了不曾?”素姐道:“跟我的人,等不将来,正苦没有投奔。”韦美道:“快请出来,跟了我去。”住持道:“韦施主,你领那里去向,说个明白。万一有人寻找,别说是我的庙里不见了妇人,体面不好。”韦美瞪了眼骂道:“牛鼻子贼道!没处去,留在你的庙里罢?有人来找寻的,你领他去寻我便是!”韦美提了灯笼在前,素姐居中,丫头随后,转湾抹角,行不多远,来到一个去处:
  高耸耸一围粉壁,窄小小两扇朱门。几株松对种门旁,半园竹直穿
  墙外。金铺敲响,小尼雏问是何人;玉烛挑明,老居士称为我侬。慨然
  让将进去,且看说出甚来。
  老尼姑迎到廊下,让到方丈献茶。素姐低头不语。韦美将那从头彻尾的根由说得详细,不必烦琐。说:“素姐是有根茎人家,丈夫见在成都到任。他的山东省会,去我们淮安不远。你可将他寄养在此,我着人找捉那逃拐的家人,再做道理。捉他不着,我差人到他家里报信,自然有人来接他。非是不留他到我家去住,他虽然少了鼻子眼睛,也还是个少妇,不当稳便。他身边有无盘费,不必管他,我着人送菜米来,供他日用,不过依赖你们合他做伴而已。你们若嫌没人与他做饭,我就留这个带来的使女,在此伏事做饭亦可。”老尼道:“一个人的饭食,能吃的多少?施主也不消送米,也不消留人伏事。放心叫他只管住着,只等得人来接他为止。”
  韦美辞谢了老尼,带了使女回去。老尼因看韦美的分上,十分相待。叫人炒的面筋豆腐,蒸的稻米干饭,当晚饱餐了一顿。老尼就让他到自己卧房,同榻而睡。素姐跟了候、张两个道婆,吃斋念佛,讲道看经,说因果,讲古记,合老尼通着脚,讲颂了半夜,方才睡熟。次早起来,素姐洗过了面,要梳栊梳头。老尼道:“这件物事倒少,怎生是好?”只得叫小尼走到韦美家里,借了一副梳栊前来。素姐梳洗完毕,在佛前叩了首,口里喃喃喏喏的念诵。据小尼听得,都是咒骂人的言词,学与老尼。那老尼将疑将信,便也不甚快活,却也仍旧款待。
  却说韦美凭着素姐说的那含含糊糊的下处,体问将去。排门挨次,查问到一个姓姚的人家,叫是姚曲周,说:“昨日曾有一个,这人瞎只眼,小一个鼻头,合一个鬼头蛤蟆眼油脂腻耐的个汉子,下到我家,拴下头口,放下了两个被套,忙忙的饭也不吃,都出去,说是往城内金龙四大王庙里还愿去了。待了许久,妇人不见回来,只有那男子来到,吃完饭,喂饱了头口,打发了我的饭钱,然后备了头口要走。我问他:‘那位堂客怎么不见?’他说:‘那是我的浑家,贪了在大王庙看戏,叫我来备了骡子,到那里就他起身。’”韦美道:“那是甚么夫妇,原是主母家人。昨日到大王庙还愿,那妇人被柳将军附在身上,在那里闹场。这个人乘空来到你家,拐了骡子,逃走去了。妇人没了归落,我只得送他到尼姑庵,住在那里。”姚曲周道:“这却费嘴。我因你韦大爷你自己来,我不好瞒你,一五一十实对你说了。若这妇人告起状来。’牵连着我,衙门受累费钱,且又误了生意,这怎生了得?”韦美说:“我既然照管他在尼姑庵里,我自然叫他不必告状,断也不叫连累着你。”姚曲周道:“若韦大爷耽待,我便知感不尽了!”狠命苦留韦美吃酒。
  韦美辞了他来,走到尼姑庵内,寻着素姐,说:“曾寻着了你昨日的主人,原来是姚曲周家。他说你是他的妻子,在庙里合看戏文,叫他回去吃饭喂骡,牵了头口,就着你庙里起身。看来这是欺你是个孤身妇女,独脚螃蟹,自己不能行动,拐了骡子远方走开去了。你耐心且在这庵中住着,等我转往各处,替你打听个下落,设法送你回去。”素姐道:“若得如此,恩有重报,我与你认义了兄妹。”韦美道:“何消认义,我自家的姊妹也多得狠在那里。只因你流落他乡,没有投奔,既是遇着了我,落难的人,我怎好不照管你的!”说完,合老尼、素姐作别了家去。即时叫人送了一斗白米,十斤麦面,一瓶酱,一瓶醋,一瓶淮安吃的豆油,一大盒干菜、豆、酱瓜、酱茄之类,一百买小菜的铜钱,两担木柴,叫人送到庵中。老尼一一的收讫。素姐住在尼姑庵内,一日三餐,倒也安稳。老尼又叫他甚么打坐参禅,礼佛拜忏,却又容易过的光阴。韦美各处替他打听,只没有真实的信音,将近半月期程。后来吕祥不知可曾打听得着,素姐有无回家,这回不能说尽,再听下回接说。
  第87回 童寄姐撒泼投河 权奶奶争风吃醋
    更新时间:2007…11…16 7:52:59 本章字数:8937
  劝君休得娶京婆,贞静无闻悍性多。满口只图叨酒肉,浑身惟爱着绫罗。
  争风撒泼捐廉耻,反目行凶犯诮河。权媪戴姬童寄姐,三人歪憋不差多。
  狄希陈从沧州别了童寄姐,到家祭祖,原约过少则五日,多则十日,便可回来上船。童寄姐合郭总兵的两只座船到了临清,在浮桥口湾住。郭总兵日逐会通家,拜相识,赴席请人,忙了几日;寄姐单单的住在船上。起初郭总兵有事,寄姐也还不甚心焦。后来郭总兵公事完了,日逐过寄姐的船来问信,那里等的狄希陈来到!一连等了十四日,方才回到船上,买丫头,雇家人,又足足耽搁了两日,方才开船起行。因违了寄姐的限期,寄姐已是逐日鸡借狗不是的寻闹,说狄希陈恋着家里那瞎老婆,故意不肯起身,叫寄姐住在船上,孤清冷落,如呆老婆等汉一般。许过捎羊羔酒、响皮肉与寄姐尝,又忘记不曾捎到。怕人说是争嘴,口里不好说出,心里只是暗恼,指了别的为由,只骂狄希陈是狗叨了脑子的忘八。说那寄姐的不贤良处,也就跟的素姐七七八八的了。
  一路行来,过淮安,过杨州,过高邮,仪真大马头所在,只要设个小酌,请郭总兵、周景杨过船来坐坐,回他的屡次席,只因恼着了当家小老妈官,动也不敢动,口也不敢开。喜得顺风顺水,不觉得到了南京。歇住了船,约了郭总兵、周景杨,同进城去置买那一切的礼物。住了两日,各色置买完备,然后开船起行。
  寄姐将那买来送礼的物件,尽拣好的,如洒线袍裙,绣衾锦帐,玉簪玉花之类,上色鲜明尺头,满满的拣了两大皮箱。狄希陈心里想道:“凭他收起,临时要用,自然取他出来。”谁知他住在船上没得事做,将那配袍的绣裙,一条一条的剪将开来,嵌上皮金,缝完打摺,钉带上腰;整匹尺头都裁成了大小衣服;玉花都妆成了翠叶,穿了珠子;上好的玉簪,都自己戴起。狄希陈心里想:“苦哉,苦哉!你若早说如此,我在南京尚可添买。哄得我离了南京,将这有数礼物,都把我剪裁坏了,我却再往那里去买?这一到成都,堂上三厅,这样四分礼,却在那里摆布?”满腔愁苦,口里又不敢说得,只是暗恼。
  一日,寄姐又将一匹大红六云丝裁了一件秃袖衫,剩的裁了一腰夹裤。狄希陈忍不住道:“这匹大红云,用了九两多银子买的,是要送上司头一件的表礼,可惜如此小用!没了送上司的礼物,如何措手?况我在北京又与你做的衣裳不少,却把这整尺头都裁吊了!”寄姐把那不贤惠臭脸一放放将下来,气的象猪肝颜色一样,骂道:“臭贼!不长进的忘八!你没本事挣件衣服给老婆穿,就不消揽下老婆!你既揽下老婆,不叫穿件衣裳,难道光着屁股走么?你是那混账不值钱的老婆生的,不害羞;我是好人家儿女,知道羞耻,要穿件衣裳,要戴点子首饰!你既不肯教老婆打扮,我光着屁股走就是了,羞你娘的臭脸!”一面口里村卷,一面将那做的衣裳扯的粉碎,把那玉簪玉花都敲成烂酱往河里乱撩,骂道:“咱大家不得!没见食面Y妇生的!”
  狄希陈虽是被薛素姐打骂惯的,到了寄姐这个田地,未免也有些血性上来,说道:“你毁坏我这许多礼物,都小事,你开口只骂我的娘,我的娘又没惹你,你又没见他的面,你只管骂他怎的!你家里没放着娘么?”寄姐道:“俺母是好人家儿子,骨头尊重,生的好儿好女,不似你娘生你这们杭杭子!合我妈使天平兑兑,比你娘沉重多着哩!”狄希陈道:“我没见银匠贼老婆骨头尊重!俺娘生我这们七八品官的儿女,生个女儿是秀才娘子;不照依银匠贼老婆生的儿子,雇与我管铺子,生的丫头子,卖与我做小妇奴才!你看我这杭杭子!我清早到任,我只赶晌午,我差皂隶快手,把满城的银匠都拿到衙门来,每人二十板,刺‘窃’‘盗’字,问徒罪,打的那些银匠奴才们,只望着我叫老爷饶命!我再下下狠,把银匠的老婆,银匠的丫头子,都拿到衙门来,拶的尿屎一齐屙!”
  寄姐性子象生菩萨似的,岂容狄希陈揭着短骂这们一顿?扯着狄希陈就挝脸碰头,揪巾子,扯衣裳,拉着齐跳黄河,口里喊叫道:“前船、后船、梢公、外水、拦头、把舵,众人都一齐听着!山东狄希陈跑到京里赁俺房住,见我标致,半夜把我的爹杀了,把娘也杀了,图我的家财,霸占了我的身子,京里的缉事的严,住不了,买了假凭,往七八千里去做假官哩!他昨日往家去,嗔他家里的老婆留他,他把家里的老婆杀了,逃走来了!他私雕假印,用的是假勘合!你是甚么杭杭子,奉那里差,打着廪给,拨着人夫的走路?我是证见,列位爷们替我到官跟前出首出首,只当救我的狗命!我既是泄露了他的天机,他没有饶我的,不是推我在河里,就是使绳子勒杀我,他狠多着哩!我的一个丫头,他强奸他不依,一顿绳子勒的半死不活的,使棺材妆了出去,叫邻舍家知道了,拿讹头,告到察院衙门,带累的拿出我去见官!这是我跟你一场,你封赠我的!”
  狄希陈道:“阿弥陀佛!神灵听着哩!”寄姐骂道:“贼昧心的忘八!我屈着你甚么来,你念佛叫神灵的?我穿你件子衣裳,你那偏心忘八,就疼的慌了;只许你家中的老婆,你买这们些衣服尺头珠翠宝石,给他就罢了!我还明眉大眼高梁鼻相趁的穿,你家里那老婆,瞎着个臭扶眼,少着个鼻子,两个大窟窿,看到颡根头子,搽着个莹白的脸,抹着个通红的唇,裂到两耳根,不象个庙里的鬼哩!那里放着买这们些东西给他!那里放着守他这们一向才来!人说‘和尚死老婆大家没’‘,我合那小妇臭浪蹄子,姑子死和尚,也是大家没!”
  狄希陈道:“你说我杀了他逃出来了,怎么我又偏疼起他来了昵?”寄姐道:“我不许你强嘴!我待怎么说,就怎么说,只是由的我!我只是不合你过,你齐这里住下船,写休书给我,差人送的我家去就罢了!咱‘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你做你那贼官去!有我这们个老婆,愁嫁不出你这们个杭杭子来么!孩子我也不带了去。要不,我抱着孩子扯着你,咱娘儿三个一齐的滚到黄河里头就罢了!”狄希陈道:“呀,呀!这不扯淡!你待跳黄河,你自家跳呀,你又抱着孩子,拉着我呢!我合孩子的命贵,不跳黄河。你命不值钱,动不动就跳河跳井的!”寄姐越发撒起泼来,把孩子一把揣在怀里,拿了根丝绸汗巾子,束了束腰,一手扭着狄希陈的衣领,就往舱外头钻。狄希陈一边往后挣,一边从怀里夺孩子。
  张朴茂的媳妇子,新寻的家人伊留雷媳妇子,新寻的丫头小河汉、小涉淇,四个人齐齐的拉着寄姐不叫跳河。唬得小京哥乔叫唤往怀里钻。寄姐怪骂道:“臭浪Y妇们!谁希罕你们拉我?我跳了河,忘八Y妇们过自在日子倒不好么?”张朴茂老婆道:“奶奶,你消消气罢。两口子合气,是人间的常事,那里放着就要跳河?”寄姐骂道:“没志气的Y妇浪声!我是你么!叫人这们揭挑着骂,还腆着扶脸活呀!”张朴茂媳妇道:“奶奶,你骂我也罢。‘相骂没好口,相打没好手’,只许你百声叶气的骂俺爷么?”望着伊留雷媳妇子说:“你去叫一个划着小船,赶赶头里郭总爷的座船,叫他等等儿,请过权奶奶合戴奶奶来劝劝咱家奶奶。河跳不成,别要气的没了奶,饿着叔叔不是玩的!”伊留雷老婆就使了他汉子,划着那小船,赶了郭总兵的船去。
  原来这一日不知是个甚么日子,合该是牛魔王的夫人翠微宫主九子魔母合地杀星顾大嫂、孙二娘这班女将当直。郭总兵的管家卜向礼,远远的望见伊留雷划船赶来,走出船头上等看。伊留雷赶到跟前,卜向礼问道:“你来得这们凶凶的是做甚么?”伊留雷道:“奶奶合爷合气,只待抱着小相公拉着爷往河里跳,家里四五个人劝拉不住的,请权奶奶合戴奶奶过船去劝劝俺奶奶哩。”卜向礼摇着手,道:“俺这里正待请狄奶奶来劝权奶奶合戴奶奶哩。”伊留雷道:“是怎么?”卜向礼道:“你把小船拴在船梢上,你上来自己听不的么?”
  伊留雷起初来的心忙,也便听而不闻。及至卜向礼说了这句,原来郭总兵船上也嚷成一片。只听得一个说道:“没廉耻的臭小妇!你拍拍你那良心,从在船上这一个多月了,汉子在我床上睡了几遭?怎么你是女人,别人是石人木人么?你年小,别人是七八十的老婆子么?你就把占得牢牢的!你捞了稠的去了,可也让点稀汤儿给别人呵口!没良心的Y妇!打捞的这们净!”
  伊留雷悄悄的问卜向礼道:“这说话的是那一位?”卜向礼说:“这是权奶奶。”又听得戴奶奶说道:“真是不知谁没廉耻,不知谁没良心!我咒也敢合你赌个。我从小儿不好吃独食,买个钱的瓜子炒豆儿,我也高低都分个遍。不说你货物儿不济,揽不下主顾,只怨别人呢!这不他本人见在?我那一遭没催着他往你那里去?他本人怕往你那里去,我拿猪毛绳子套了交给你去不成?这是甚么营生,也敢张着口合人说呀?碜不杀人么?”
  权奶奶道:“我又没霸占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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