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就早办事,事早办好早赶路。赵白宇咳了一声,对着圆眼男子笑呵呵的打起招呼:“毕姥爷,一大清早,你这是和孙二娘唱的是那一出啊?”
毕福生没有答话,含愠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冷淡起来,一言不发挤出了人群,头也不回的消失在雾中。
孙二娘在后面张望着他的背影,有点怯生生的喊道:“毕姥爷,实在不好意思,我性子急,雾大没看清,把您老人家给打错了。”
说完,孙二娘回过身,胀红着脸,高高的胸脯一起一伏,俏丽的脸蛋上几颗浅浅的白麻子在雾气中时隐时现,显出一种别样的风韵,却也透出一股寒寒的冰气。
停了一小会,孙二娘用细长的手指着案板说:“赵爷,你来得正好,给我小女子评评理。”说完,用手捂起脸,竟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白絮般的雾气中,一张案板上零乱的放着七八块猪肉,旁边一块薄木板上散落着几片碎肉,板下两块豆腐已被压成了豆渣。薄木板左侧,依稀有一白一红的两包臊子并排放着。案板后一个三十岁出头瘦削的小脸男子木立着,右手捂着脸,左脸一个绯红的手掌印稳稳的定在那里。
赵白宇上下打量了小脸男子好几眼,奇怪的问道:“王老五,你是一个老实人啊。你卖肉就好好卖,昨吃起了孙二娘的豆腐?她一个寡妇人家,这些年过得实在不容易。”
王老五的小脸抽动起来,枯黄的额头上几道皱纹缩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如同六士岁的老头一样苍老,指着旁边的一个身影委屈的说道:“赵爷,您老慧眼,这豆腐不是我吃的,是这位爷,他吃的。雾大孙二娘没看清,却生生地打了我两记耳光。”
听王老五这么一说,赵白宇向左紧走两步,一个满脸横肉的粗壮男子站在两包臊子后面,两只长满黑毛的巨大手臂紧抱在一起,一双三角眼恶狠狠的瞪着王老五,不停的冷笑着。
赵白宇一看,心里不由得一喜,熟人,而且是不能再熟的熟人了。
这人是绵州知州陆逊之的小舅子郑官东,此人常带着绵州衙门的公差到轩炎行吃吃喝喝,欠下了不少的银子,这些天来自已正让轩炎行掌柜赖金运派人到他那里催帐,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
郑官东一见是赵白宇,脸上微微有些发红,却又立刻恢复了原样,霸气地说道:“赵爷,你来主持一下公道。一清早我来买肉,要求把肉给切成三样。这小子显能耐,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否则就倒赔我十两银子。谁想到,这小子口味重,不好好卖肉,偏偏要去吃孙二娘的嫩豆腐。此事说得清就罢了,否则这小子就跟我到绵州衙门里去讨公道。”
王老五一听,有点急了,噼噼啪啪说了上来:“赵爷,各位乡亲。你们都知道,我王老五是个杀猪卖肉的,平时忠厚老实,为人和善。现在世道乱,猪难收更难卖。昨天吧,我好不容易收了一条,一早杀了来赶个早市图卖个好价钱,结果等了好半天,一直没开张,直到这位爷来了。不错,银子我收了,也答应他要切成三样。”
众人一听,大都没了兴趣,你收了钱答应的事就要做到噻。郑官东一个官老爷,没偷没抢还给了钱。算了,这扯淡的事没有多大意思,还是快点回家吃饭,早点薅秧去吧。赵元熹家里的四个儿子赵白金、赵白银、赵白铜、赵白铁四人互相谈论着结伴离开了。
王老五一看,更着急了,说得就更快了:“这位爷先让我选一斤精瘦肉,不带一点肥的,细细的剁成臊子。再让我选一斤肥白肉,不带一点瘦的,细细的剁成臊子。这段子我太熟了,风生茶馆文高喜的《水浒传》评书我都听过好几遍了。接下来这位爷肯定是要一斤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我正要举刀,没想到他把台词给改了。他不要软骨,而要我在一块豆腐上面,把一斤半肥半瘦的五花肉切成肉片,每片还都要透出光线。我想这事太难了,可答应了不得不办,就推托说切是可以切,但没有豆腐我没法切。赵爷,你说怪不怪,我这话刚说完,孙二娘就晃悠悠地挑着豆腐担子从案板前经过,这位爷悄悄跟了过去,不一会就拿了两块豆腐过来。”
孙二娘听到这里,停止了哭声,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用一双丹凤眼气鼓鼓的看着王老五:“我是感到有点奇怪,走到走到,担子的一头突然轻了。我就四处找,结果在你案板上找到了这两块压碎的豆渣。你不给我豆腐钱今天就没完。”
王老五有点委屈:“豆腐不是我拿的,凭什么我出豆腐钱?”
郑官东也有点委屈:“豆腐是我拿的,但不是我压碎的,凭什么我出豆腐钱?”
三人争吵了一会,最后停住嘴,把目光一齐投向了赵白宇。
赵白宇心里这个气啊,恨不得抓起王老五案板上的切肉刀把身旁眉开眼笑看着热闹的颜如金给活剁了。
这蛋生鸡,鸡生蛋的事难理清,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就更难理清。一言不慎,得罪乡亲不说,还很可能落得象毕福生一样的下场。这那里是两块豆腐,分明就是那轩炎行的那两片乾坤磨盘,自己被当成了豆子在中间磨。明哲保身,还是来个缓兵之计为妙。
打定主意,赵白宇佯装没看见他们期待的眼神,低着头假装认真的思考起来,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他们,待他们期待的眼神变得有些烦燥,烦燥的眼神又变得有些迷离的时候,才指着薄板上的碎肉,漫不经心的开了腔:“这肉片倒底还切不切?”
“当然切了,收了银子就得切。”郑官东得理不饶人。
“不切了,实在切不了,退您银子喊你祖宗行不行?”王老五低三下四。
“不管切不切,先赔了我的豆腐钱再说。”孙二娘不依不饶。
“哎,原以为爬出了深坑,没想到是钻进了黑洞。这鸡蛋还没吃完,蛋鸡又冒了出来,三位活菩萨,你们这得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哦。明佑烧坊我再晚去会,准会闹开了锅。”赵白宇肃着脸,无奈地摆出一脸认真倾听的样子,心里却象有把火,在肚子里翻江倒海的烧。
“呵呵,常闻四川人好吃,没想到只为了一盘白切肉,一早就抢得这么热闹。”一个外乡人的口音从人圈外传了进来。众人一齐转过头,只见一个灰衣男子抄着手,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除了赵白宇,众人的眼光就象一群恶狼生猛猛地扑向这块小鲜肉。不管是切肉片肉丝肉块,还是红烧清炖做丸子。都是我们四川人的川务事,与你一个外乡人有屁香干?
赵白宇却用一种炽热的眼神看着这个外乡人,心里更是炽热:“祖宗奶奶,这是昨整的呢。冤大头终于出现了,管你说什么,只要能给我把这个套解了,就是你抢座肉山我都没意见。”
“这位兄弟,听你口气,好象能在豆腐上切出纸一样薄的肉片来,何不给我们显一手?如果不能,还是赶紧离开为好,四川雾气大地潮湿,多呆一会腰会酸腿会痛手会麻的,严重的话屁股还可能开花。”赵白宇用上了激将法。
灰衣男子挤了进来,看了看案板上的肉和豆渣,有点为难的说:“切是可以切,但没有豆腐我没法切。”
王老五一听,头一晕,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连这个台词都有人抢?这辈子我他妈的活得太失败,太悲催了。卖肉被调戏,吃豆腐被抓流氓,现在连话语权都没了,要不,把那两块豆渣捞过来,一头撞死在上面算了。”
说也奇怪,孙二娘不再哭了,用一双丹凤眼躲躲闪闪的打量着灰衣男子,然后小心的从身边豆腐担的小阁里取出一块老豆腐,放在案板上,拍了拍,爽快却略带点忸怩的说道:“这块豆腐,你拿去吃好了。”
围观的众人幸灾乐祸的交换着眼色,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小子,让你看看四川辣妹子的个性,说话泼辣辣,做事火辣辣,待人。辣。豆腐有了,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灰衣男子看了看,仍然抄着手:“这块豆腐太老,有没有嫩豆腐,越嫩越好。”
孙二娘的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眼睛柔柔痴痴的看着灰衣人,没有说话。
郑官东看起来的确很忙,走过几步,一弯腰就在豆腐担里找了起来,一边找嘴里一边催促道:“孙二娘,我给这小子找块最嫩的,免得这小子找理由拖时间。”
灰衣人掏出一块白丝帕,轻轻地铺在郑官东精心挑选的嫩豆腐上,又掏出一块绣着一朵硕大红牡丹的白丝帕来,小心地铺在旁边的案桌上。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把刀来,只见这刀横长竖窄,上厚下细,冷冷的刀锋在雾气中显出一道细细的白线。
灰衣人将一斤五花肉放在白丝帕上,一刀一刀切了起来,切下一片右手微扬,肉片就呈一道弧线,飞落到红牡丹上。不一会,肉就切完了,飞过去的肉片在丝帕上均匀地铺成一个肉面,肉面下的红牡丹受到肉汁的滋润,显得红艳似火,娇嫩欲滴。
灰衣人把白丝帕一掀,只见下面嫩豆腐颤巍巍的立在原地,却没有一点刀痕。
在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郑官东把两包臊子和一包肉片放在了孙二娘面前:“二娘,刚才浑身上下就只有那一两银子,这三包猪肉就权当陪你的三块豆腐钱。”说完,转身就往外挤。
赵白宇赶紧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五两左右的银子掂了掂,紧跟过去,把银子往郑官东手里一塞:“官东,这银子你得收下,耽误你这么长的时间,实在说不过去。”郑官东一点不客气,一抬手接过,顺势一抛,掷在王老五的面前。
王老五心里打了一个哆嗦:这位爷,你又打算让我切什么,打死我也不会切的!不过呢这银子实在太乖,不如先切了再来打死我。况且灰衣人还没走,大不了拉他当合伙人,分点好处给他。
郑官东一时没有说话,尴尬的脸色变得狰狞起来,脸上的横肉突突乱跳,两眼喷着火,死死的瞪着王老五,咬牙切齿一字一字的说道:“昨日在丰谷井收税的兄弟们回来说,说有一个叫王老五的小脸男去收猪,欺负一位瞎眼生病卧床的梅超风老大娘。她含辛茹苦养了一年多的肥猪,居然只换来一块无用的白铁。兄弟们手忙脚乱好一阵,才把她从鬼门关上拖了回来。”
说到这,郑官东一抬手,拭去眼角渗出的泪水:“妖是妖他妈生的,人却是人爹妈养的,再勇猛的人也有无助的时候。王老五,我得让你明白,别看昨天闹得欢今天就要拉清单。你能把梅大娘当豆腐压,我也就能把你当肉片切。”
目送王老五大汗成河、痛哭流涕飞奔而去的背影,赵白宇紧握灰衣人的手,殷切的说道:“这位兄台,你真是救了我的大急,敢请高姓大名,何处高就?”
灰衣人平静的答道:“高姓大名不敢当,在下彭青度,在厨房里混口饭吃,一个做饭的匠人。”
正文 第003章:君亲师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天之计在于晨。
一大清早,王长生就拉开了架势,在富乐院里开始了晨练。
这里是丰谷,不是华山,没有风清扬,只有酒飘香,独弧九剑那就不练了。
现在是酿酒时节,不是醉酒时光,蒋门神已被打得贴在了门上,这醉拳也就不用打了。
只是还有一只活跃的小兔崽子很是嚣张,雾很大,路很滑,居然还蹦蹦跳跳,一边跳一边瞪着眼睛向后望,逼得王长生不得不使出绝招来。既然是绝招,那就丝毫不含糊,王长生大步流星,手上红乎乎的独门武器舞得是虎虎生风,大有捉星赶月的架势。
什么早饭呀,老寒腿呀通通的被王长生抛到九宵云外。当务之急,最关心的重点就是手里的鸡毛掸子什么时候能跟王秉政这小兔崽子结实的屁股来个亲密接触零距离。
这项工作很重要,王长生很投入。妻子李翠凤一把没拉住,这一老一少就从富乐院练到了明佑烧坊。
岁数这东西,你不服不行。王长生跟在大儿子后面在明佑烧坊溜跶了好几圈,实在抗不住了,腰酸背疼关节痛,只能拄着鸡毛掸子喘着粗气,对站在高梁堆上的王秉政气急败坏的喊道:“小兔崽子,你给我下来,今天不把你屁股打开花,我的姓就倒起写。”
能不气吗,这大儿子王秉政都十八岁了,可是只长肉不长心,一点不听父母的话。一不留神,就混进赵白丁的发现之旅到处捞世界。今天一大早,专门让他去趟水沝淼请大爷过来发酒,都现在了,连个人影都没见,还跟自己狡辩,说话肯定是带到的。大爷为什么没有来,只有天知道,他只有不知道。这种犯错不认错,还倒打一钉耙的小兔崽子,不经过严打,鸡毛太爷狠狠地吻上他的屁股,那就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王秉政自然不知道父亲的心思,站在高高的高梁堆上还是跳个不停,一边跳一边嘻皮笑脸的扮着鬼脸:“大丈夫说不下来就不下来。爹,你别只专心酿酒,也要多学学文化,你的姓就是倒过来写一百次,他还是姓王啊,能不能说句有创意的,比如说爬起写。”
王长生没有回话,只是呆呆望着大儿子跳跃的身影,胸膛一起一伏,心里却嘣然一动,自己年青的身影就象儿子的亲兄弟,在他身上跳个不停。
十六岁的二儿子王秉策一身黑,九岁的三儿子王秉规一身白,一左一右躲在明佑烧坊的门口探头探脑,一看就知道这是妻子派来的两个大院密探。酒坊伙计武发郎、文照喜等人远远看着,不敢走过来,帐房赵白雨倒是站在自己身后,却只顾搓着两只手,欲言又止。
王长生看在眼里,板着脸,心里千种思绪,翻江倒海不停的涌了上来。
自已是关中凤翔宝凤酒坊的嫡系传人,从秦酒起源,有二千多年历史了。关中变幻大王旗,朝代兴亡、世事浮沉那是见识多了。再白的马,进了关中大酱缸子,就成了酱马。
先秦时代,百家诸子门客三千,一天吃好喝好耍好,不求回报,方才有了毛遂自荐、鸡鸣狗盗的传奇。
汉朝四百年,有了筑坛拜帅、约法三章、无为而治,税轻刑淡,才有了霍去病壮志饥餐胡虏肉,卫青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大汉威武。
宋朝三百年,有了人才不论贵贱,英雄莫问贫富,从善从流、厚官富民,才有了“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的苏式豪放,也有了“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柳式婉约。
在那些如花似玉,繁华似锦的岁月里,宝凤酒坊的西凤酒味道很好,卖得很快,喝得很爽。那时天是蓝的,水是绿的,庄稼是长在地里的,猪肉是可以放心吃的,耗子还是怕猫的,官府还是讲理的,人和人的关系都是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见面都是皮笑肉也笑的。
忽如一夜寒风来,千树万树朱熹来。带着理学大师的大帽子,摆着一付阴沉沉的臭脸,抛出了三纲五常,灭人欲,存天理火爆爆的理论,人除了吃饭睡觉放屁,其他的都要奉献给皇上。
这个理论引起了公愤,成了过街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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