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默默的立在那里,离我不远,可我却太过出神,完全没有察觉。我走上前去,他的眼光却只停留在我刚才立过的位置,有无奈,有悲凉,还有欣喜?
他的发梢上沾了露水,不知道站了多久。感觉到我走近,他把目光收回来,看向我——那个受伤的眼神,来自这个天底下最骄傲的男人,我想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可是我能做什么?谁又会来体谅我心里的伤?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和他擦肩而过。我都错身过去了一步,李泰忽然伸手握住我的胳膊,他静静地说:“明空,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一点都不快乐,却从心底里欢喜。”
我挣了挣,他的手却更紧了,提高声音道:“如果是我,我绝不会让你伤心。”
我心里的柔软被戳中,大恸,冷冷地对他说:“你不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伤我的心。”
他一抖,松了手,却顿了顿接着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塞到我手里,说:“这个你收好,母后留给我的,是我给你的信物,我。。。。。。不会放手。”
我被迫地捏着玉佩,只想逃离,几步绕过他,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夜色冷,月影淡。
☆、第三十四章 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
我坐上门外等候的马车,静静地靠着奔驰中微微晃动的车壁,摩挲着手里李泰塞给我的玉佩。通透冰凉的圆形玉佩,润得丝丝扣扣,可我的心却涩得发紧。
我忽然注意到这玉佩好熟悉,连忙从包袱里翻出生辰那天收到的怪异礼物…从子衿那里。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圆形玉佩躺在我手中,一样的极品玉质,一样的大小形状纹理,一样的雕工,甚至饰纹都完全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李泰的这块玉佩上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因为用了很抽象的手法,所以你感受到那一飞冲天的气势,得知那是凤。
再看子衿送我的那一块,那蜿蜿蜒蜒的我以为是不知名的符号,赫然是一条翱翔九天的龙!
我的无妄之灾,原来源自于此!而子衿他是。。。。。。
我心里五味杂陈,那个气质儒雅却有果断杀伐之气的子衿,身上有爹爹的可靠温暖的子衿,那个任我哭笑拥抱醉酒胡闹的子衿,那个赠我玉佩作生辰礼物的子衿,竟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那一个,竟是要夺走我自由,让我情何以堪的那一个。
我在失意时眷恋过他所给的温暖,可是此时,我宁愿此生再不相见。
马车开到东城门,天还黑着,我们在马车里枯等了一个多时辰,天微微擦亮,城门开了,几个兵士掀开帘子随便看了看,见我和新兰衣着讲究,很客气的放我们通过。
可出城行了不到一个时辰,一大队人马赶了上来,拦在了路当中。我即刻挑了帘子看去,冷冷清清骑在打头的黑马上的,正是刚刚分开不久的李泰。他神色倨傲,傲然之中夹杂一丝可怜,尊贵之中夹杂一丝卑微,不可置信里夹杂一丝伤痛。他身后,跟了至少有上百的穿银铠甲的兵士……他见了我,一个纵越下马,几步到了车前,钳住我的手腕,拽着我就往旁边的林子走去,新兰在后面叫道:“小姐……”
“看住她,你们都不许跟来!”李泰对领兵的统领冷声道,说完不管不顾地拖我走了。
他捏住我的后颈,把我拉的离他很近很近,力气大得我都怀疑我的脖子会被他失手捏断。我们脸对着脸,只隔了一寸都不到,他满脸狠戾,眼神却是悲伤,他说:“他伤了你的心,你就要离开长安?那我算什么?从来没有上过你的心么?”
我冷冷看他:“放手!”
他有些绝望:“到底有没有,一丝一毫?在笑着的时候想起我,在一个人的时候记起我为你做的事,哪怕气我心里暗暗骂我?”
我定定的看住他:“没有。”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说:怎么可能没有……
他一下子泄了力气,松了手,我大口喘着气退开,高声问道:“你要发疯,不要找我陪,我要离开长安,就算你是魏王千岁,你有什么理由拦我?”
说完转身就要走,他忽然冷声道:“站住!唐明空,你错了,我最有理由和资格拦你。今天一早,我去求了父皇给我赐婚,我要立你为妃。父皇最是疼我,我对他说我有了心爱的女子,希望他能成全。虽然仓促之间,父皇还未答应正式册封,可是他已经应允,你注定要嫁进我魏王府。”
我笑起来,仿佛听到最可笑的笑话。一个两个,都要干什么?每个都想着主宰我的命运,可是,我是我,我不是任人摆布的布偶……
李泰见我笑,捏住我的下巴,两指如钳,灼得我生疼,“很好,希望你一直笑,嫁给我的那天也能如此。”
我吃不住力,用力挥打开他的手,他意外之下被我挣脱。我一脱离了他的钳制,就发足狂奔起来,我想,我是给逼疯了——我能逃到哪里去?我能逃到哪里去?
我跑了好久,跑到脱了力,摔在草丛间,李泰气也不喘地走上前来,扶起我,像对个淘气的孩子,说:“明空,别闹了,跟我回去。”手伸到面前,我抓起他的手,用力地咬,发狠地咬,他也一声不吭,不挣脱也不躲。直到有血流下来,我的泪也终于流下来,我松了口,跪坐在地。
李泰抬起另一只手,抹着我的嘴唇,殷红一片,他忽然倾身吻了上来,狂暴的,咬破了我的嘴唇,血混着血,纠缠着,就像这理不清的命运。
他拥住我,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自己,道:“就这一次,最后这一次,嫁了给我,就不会再心痛了。”
当李泰带了我回了马车,我们被重兵监守回了锦客楼,我仿佛此去经年,再次光临锦客楼一般的感觉。他不肯放我自由,我心下冷笑,可是最后只会是两败俱伤。
南英看着李泰扶着我的腰走进后院的那一刻,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向来从容的他,在那一刻让我觉得虚弱,眼睛里的悔意,惊涛一般。我心一抽,再也不敢看他,只是随着李泰走了进自己的院子。自此,就总有侍卫把守——我失去了自由。
我不知李泰用什么方法阻挡了南英,或者南英自己妥协让步,总之南英也没有出现。
李泰几乎天天都来看我,我不同他说话,只当他是空气,他眼里总是担忧,可是也有坚定。后来他再来,我就不吃东西,我一遍一遍的跟他说:“我必须离开长安。”可是他不明白,我也不可能和他讲明白,只是一日一日的消瘦和沉默。
他也沉默下来,减少来的次数。
房遗爱竟也来过几次,他看着我只是摇头叹气,道:“明空,你的才华心性我能明白,阿泰也明白,所以会看重。他天生贵胄,你也许觉得他是从未试着如此喜爱却得不到回应,但是他从成年就把情爱看得淡,对待女子更是随意,府里姬妾不断。可是这次,他一个多月前,已经遣散了府里所有的姬妾,天天来你的锦客楼,你一点都不领情,不能被打动么?”
我看着房遗爱摇头:“遗爱,这只会毁了我们两个。你能不能劝劝他?”
房遗爱无奈,只说:“我虽和阿泰一起长大,最是亲近,但他向来有主意。如果我能劝得动他,你们之间也就不会有这一段事,他也不会有这一份烧心裂肺的感情。”
这样的日子,我仿佛等着宣判的囚犯,一日一日等待,还不如索性早一日到来。
终于,有一天,高德顺——那个随子衿,不,是当今天子李世民来的那个随从,着了内宫总管服饰,浩浩荡荡领了人,声音尖细洪亮的宣了圣旨。
☆、第三十五章 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
爹爹赞我安之若素,有大将之风。之前的安之若素是因为还没有遇到命运的不堪,一只翱翔九天的鸟被折了翅膀,从此一生囚禁樊笼。
锦客楼的后院被内宫的禁军保护了起来,为了皇上新要册封的武才人——还未进宫就已得圣心,得以赐名的武媚……
娘被从利州接进长安,住进锦客楼,二哥随行而来。娘看见我时,抱住我流泪不止,我知她是真心心疼我,一入宫门深似海,一个女子有多少好的年华可以葬送?
我不愿娘亲平白担心,只淡定道:“进宫侍奉天子,乃是福气,娘亲不要哭了。”
二哥目光担忧,温润的看着我,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说:“还是没能护你周全,明空,哥哥以前总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能保持你开朗单纯的心境,可是现在开始,哥哥希望你心里还能那样,可是行事上就只能万分小心罢。”
睡着的夜晚,总会猛然从梦中醒来,枕边有未干的泪痕,却记不清梦里梦到了什么,是美好或者是悲切。命运像是一张织得无比牢固的网,任我如何挣扎,还是将我越收越紧。
可是白日里,我愈发平静起来,开始好好吃东西调养,开始继续每天锻炼身体,我希望自己能做到宠辱不惊,可就算不能,我也不想自己被绝望所包围。如果人生必须以某种方式继续下去,我宁可乐观地往前走,毕竟既然我不打算死,就只能好好地活。
贞观十一年五月,当今圣上三十八岁千秋刚过,我坐上七宝垂縧小辇,由宫里的老嬷嬷陪着,进了宫。
那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夜里就一直下,大唐的皇宫衬在阴沉沉的天幕下却仍然风华绝代。宫殿楼阁,角檐飞廊,若不是亲见,我绝想象不出这等气势,一个全盛的时代即将开始,一座恢弘的皇城已然建立。
我从不曾想象我会成为这些对我而言本已成为历史尘埃的故事中的一份子,然而,这些剪不断的纠葛,这些我不愿牵扯的男人,把我带到这个陌生的却宿命的地方。
再次见李世民,或者说初次见李世民,没想到就已是这样天壤之别的境况——我从小辇上下来,在我今后的居所钟庆宫撷芳殿门口,跪拜大唐天子、我今后的“夫君”、曾经遇见的子衿。我神色清淡,嬪婷婉然,我并不害怕惶恐,都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能如何?
我身着紫色云纱衣,梳了宫里五品嫔妃该梳的发式,紫色璎珞缠绕在发间,格式首饰穿戴起来,叮当云鬟。新兰和嬷嬷一齐赞我,新兰说看着我,觉得烟霞横生。我虽无意梳妆,可是进宫有进宫的规矩,何况皇上传旨今日要召见,新兰还是不免忙碌一番。
我知这丫头的想法,她希望我过得不要太难,所以打扮起来格外卖力——可以因此得到皇帝的喜爱。可是一个男人的心,如果靠女人的美丽就能抓住,历史上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故事?
娘亲嫁第一个女儿时,哭断肝肠。嫁第二个女儿,我愿她笑着,于是我努力让自己开心起来,笑意挂在脸上。可是小辇离开锦客楼的那一刻,我的脸垮下来。我问自己,我是不是再也回不去了?
还未跪稳,一双有微薄剑茧的大手,就来扶我,我轻轻抬头看向来人,努力微笑,那万万人之上的子衿今日穿一身白袍,绣了紫色的龙纹,显得越发儒雅英挺,而且显得极为年轻。若不是那绣纹所代表的含义,你只觉得是个朝廷上的年轻官员,可是今日没有刻意的低调,天家贵气尽显。可他那样温和地看着我,眼里好似充满了鼓励和欣悦,还有期待……
高德顺忙在一旁提醒:“陛下,娘娘须全了首次参拜的大礼……”
皇帝有些不耐,瞥了眼高德顺,握着我的胳膊顿了顿,高德顺忙低头躬身道:“陛下,全了礼数,方可百年好合。”
皇帝听罢,才放开我的胳膊,我规规矩矩地照着嬷嬷教的,行了一个跪拜大礼。礼罢,我还是被皇帝扶了起来,感受到周围人各色的眼光,有惊讶的,有惊艳的,有嫉妒的,有忌惮的,却都被我忽略,我只是盈盈如水地看着那个最是温和温暖的人。
他说:“你终于来了。”
我笑得更是明艳,定定看着他,却不发一言——我不敢说话,我怕一说话,我的笑就会破功,我就会说出怨怪的话。
高德顺又道:“陛下,雨天殿门口湿气重,陛下不如和娘娘进屋说话罢。”
皇帝淡淡点头:“嗯,其他的人退下吧,你留在门口伺候,给武才人上杯茶来。”
“喏。”高德顺很乖觉的把我们引到殿内的正厅,马上就有个湖绿装的宫女把一杯茶端到我面前,然后二人一起退了出去。
我和皇帝隔了一张小几坐着,皇帝无意识地一下一下的扣着桌面,口中道:“先喝口茶,暖暖吧,斜风细雨天有些凉。”
说完,他自己低头笑了笑,有些叹息:“想着见了你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只是让你喝茶。”
我一下子放松下来,低头抿了一口茶,莫丽花茶……我有些惊讶,抬头看他,发现他正望着我,目光沉沉,说不清道不尽的意味,语气却平实:“朕……我查了你很多的事情,你最喜欢的茶是莫丽花茶,怕冷畏寒。”
这话却像踩到了我的尾巴,我一下子冷凝起来,如果他不查,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第三十六章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皇帝似乎马上感觉到,有些自嘲地对我说:“如果我只是子衿,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所以查了你的一切……你父亲朕召见过几次,他淡定儒雅,稳重豁达,虽是商贾出身,却有侠风,在官员中很少见,所以朕也留了意,记得他。”
我一听他谈起爹爹,马上注意在这上面,原来爹爹曾面圣数次,我那时还想着爹爹是不是见过唐太宗李世民,缠着他让他讲给我听,爹爹只是笑拍着我的脑袋,道天家圣颜,威严无比。想到爹爹,我的心就暖了起来。
我快速打量了一下他,道:“明空无知,那时我说陛下像爹爹,陛下会不会怪罪?”
他看我如此回话,端详着我随即笑起来道:“我还是喜欢你没大没小的,你若能只当我是子衿便好。‘子衿’是我的字,我没有骗你,只是很多年都没有人叫了。你也没有骗我,”他说到这儿笑了笑,才说:“你爹爹也是个人物,所以你说我们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如果因为这样让你心生亲近,我倒觉得更高兴,只是我可比你爹爹年轻。"
我淡淡笑笑:“青青子衿,很多年没人叫,怎能让我一个小女子叫?”
他笑出声:“你这一边说着,一边不是还在叫我子衿么?”
我无辜的眨眨眼:“哪有?我只是念了是诗经里的一句诗,怎么敢妄称万岁的名字?”
“你……你还是这么淘气!”他无奈道,“不过,你可真是多变,明空。锦客楼竟然是你经营的。”
我有些警觉,面上乖顺地回道:"是哥哥们看我无聊交给我些产业任我打理的。"
他道:"但那些新奇的点子都是你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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