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大唐为讨伐高丽、以解救新罗为引子而出兵的战争,以大唐获胜而告终,唐朝在被拿下的高丽部分地区建立了东夷督护府,留了张俭出任督护。然而大唐军队也并没有实现覆灭高丽的最初目的,故此此战又并非大获全胜之战,可是,此后的几十年里东北边境得保平安。
回朝途中,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有京城密探送来奏报,子衿看了以后,冷冷笑了下,把奏折丢在床榻上,我捡起来细细读过,也笑了,道:“这个房玄龄可真是小心谨慎,收到有人密谋造反,却发现举报的人是他自己,还专门找人密呈过来,他虽然是为了表忠心,却把皇上当成什么人。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子衿也点头,道:“他们这些年,随着朕威望越来越高,功业越来越多,都越发什么也不敢说,不敢做了。特别是魏征去世以后,真正能说朕不是的人都没有了。”
我笑了,说道:“什么话?不是还有我嘛?”
子衿也笑,走过来,轻轻捏了我的下巴道:“明空,你能不能一直对朕这样?永远都不要变?”他的脸离着我的极近,呼吸相闻,我们都这么熟悉了,我还是心跳快了起来。我摇头挣脱了他的手,说:“哼,那还要看你的表现如何。”我撇过头,忽略掉了子衿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
子衿最后叫来来使,对他说:“你给房大人带句话,告诉他,让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别没事疑神疑鬼的,只要辅佐好太子,治理好国家,别的事情,他的政敌的事情,朕自会替他妥善处理。”我在一旁听到子衿如是说,不知为何,心里一跳。可是也不明白原因,是因为子衿语气里的果断,还是寒冷?
**
回到长安,已经是十月了,我的伤基本好得差不多了,我在钟庆宫的院子里,看到久违的陈设,觉得亲切无比。我才在榻上倚了一小会儿,新兰来禀告,皇上派人来通传,我觉得奇怪,不是才回来,为何又会传我去?
去勤政殿的路上,落叶纷纷扰扰的,煞是好看,若不是被这秋日的凉薄衬得有些凄然,也不失为一副美景。这落叶缤纷里,我竟然看到李治站在廊子下等着我——久违了的人,看着竟然也有些亲切。李治沉着一张脸,也不问候,只是冷声问道:“你可真是厉害,远征高丽,大出风头吧,大家面上没人说,可是暗中都把你传得神乎其神,你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出奇制胜,制造武器,帮大唐解决困境,取得上风,还舍命救驾。明空……”李治语气沉了又沉,问:“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费解之极,这个李治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我在高丽的种种,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又是完全的敌意和审视?我平静问道:“太子殿下又是何意?这难道不是大唐子民应该尽的责任?为什么是我做来,又成了错处?”
李治完全不相信的样子,看着我道:“你待会儿拿了这套说辞去和父皇说,看他是不是相信你吧?”
我心里一惊,看着他:“这是何意?”
李治冷淡地笑笑,说:“我已经知道你院子里养的鸽子是谁的了?唐门,武吉祥,承乾哥哥的心上人……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是父皇不知道的?”
我有些发慌,他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吧?我忙问道:“你对吉祥做了什么?”
李治冷哼:“吉祥?呵呵,承乾哥哥可是自称如意的。承乾哥哥这些年的行为,是不是被这个执掌唐门的吉祥所煽动的呢?哦,你还不知道吧,承乾哥哥如今正在京中。”
“什么?”我瞪大眼,被贬的承乾应该在黔州,未奉诏,如何得以返京?难道他趁着子衿远征高丽,自己偷偷跑回来了不成?他疯了吗?
李治道:“我也想问呢,不过我想问的是为什么?父皇大概也想问,你去和父皇解释吧。”说完李治抬步就走,边走边高声说:“如果这次武吉祥没事,我这个太子也是白做了!”
我心里怕极了,真的,在高丽战场上,我不怕,可是这一刻站在唐宫——我生活多年的地方的回廊上,我害怕。吉祥……你千万不可以有事。子衿……不要再伤我,不要再伤我在乎的人。
我马上提起裙裾,抬脚就往御书房跑去,我的伤虽然好了,但是还不是很利索,我到了御书房时已是气喘吁吁,高德顺一见我,马上把我往里引,低声道:“娘娘,千万要小心,莫要和皇上拧着。”我听了心里更急,进得门去,只有子衿一个人在,他只是坐在那儿,静静的,什么也没有做。我一步步地走过去,走近的时候,我才看清,他面色是沉痛,仿佛有被背叛的心痛——我却看不懂,我一点也看不懂,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离他这么远过。
子衿低声开口,说的话却是我此生至此为止听到的最心痛的一句话:“明空,朕要下一道旨意——朕要赐死武吉祥。”
作者有话要说:开虐了开虐了~
☆、第七十四章 命中吉祥
我觉得自己都几乎站不稳,我撑着桌子,咬着牙根,努力平静了半响,才能用自己正常的声音问道:“皇上,敢问吉祥所犯何罪?”
子衿声音里充满了疲惫,道:“废太子承乾受武吉祥鼓动,私自返京,被治儿看见,秘密扣押,没有告诉任何人,可是武吉祥写给太子的信,朕看到了,真是声情并茂。乾儿也许因为情深或者迷恋,可是武吉祥……绝对是居心叵测。”
我努力试图听懂他的话,可是还是徒劳:“子衿,你在说什么?”
子衿看我一眼,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他说的话也让我觉得陌生:“朕从前不知道,你竟然让自己亲近信任的下属去……和乾儿……是为了什么?为了泰儿吗?乾儿这些年的所做作为,是不是没有一件超出你的预料,是不是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他甚至称自己为如意。全长安都知道承乾的心意全放在执掌唐门生意的武吉祥身上,只有朕这个做父皇的不知道,因为没有人敢把这么不伦又无关痛痒的事告诉朕。可是朕一旦知道了,怎么会不明白呢?唐门,是你的唐门,你的生意,武吉祥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下人,明空,你可真是千般算尽了……”
我觉得我的心仿佛要穿了孔,呼吸更加困难,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伤的缘故?我艰难地说:“这就是你得到的结论?如果我跟你说,我一直很痛心这件事情——吉祥为了保护我才和承乾在一起,你也不会信的,是吗?”
子衿淡淡地看我:“也许信,也许不信,但是都一样,吉祥必须死。不然乾儿此生就是一个笑话,朕不允许朕的儿子如此。”
我觉得我拼命地睁着眼睛——我的眼眶都快裂开,才能阻止我的泪留下来,我对他说:“子衿,你是不是并不相信爱情,你不相信承乾爱吉祥,而吉祥也对承乾有心意,所以他这些年也很痛苦?我不知道你说的信是怎么回事,可是我一点也不相信吉祥要承乾回京,他不会这么对承乾。”
子衿几乎要笑出来,道:“明空,不要再试着劝朕了,朕怎么会再信这些?我相信你对我有感情,有心意,可是你对泰儿就没有感情?他无力再问鼎皇位,你不恨朕?那你做这些又都是为什么?我累了,不想再等,再去分辨。我觉得拥有你的心的时候,那感觉太好,而一旦失去的灭顶之感,我不能再经历第二次。”
我心里的哀伤不能更多,原本的怒意也全都变成了哀伤,我的泪终于没能忍住,落下来,我问道:“子衿,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几乎舍弃了性命跟你千里征战,才刚回来,你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要赐死我的亲人?”
子衿此时有些愧疚,却说:“对此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容许有人可能用计策来谋算我的皇儿,谋算这个天下。”
“我谋算你的皇儿、你的天下?这简直是个笑话!我有什么理由要这么做?”我不甘道。
子衿自嘲地道:“也许没有吧,但我也不能确定。”
“你?”我噎住,“你混蛋!”我忍不住哭出声来,仿佛这些年的伤悲、委屈和畏惧,全都涌了上来,而那些结局,仿佛在这一刻全部揭晓。可是怎么办呢,我还不能崩溃,我对子衿说:“好吧,就算不为了我。你若赐死了吉祥,叫承乾怎么办,他的父皇赐死了他此生心爱之人,你叫他怎么办?”
子衿怒声道:“住口!武吉祥只是个男宠,男宠!没了他,承乾才会继续好好地过他的生活,过得更安分、更好!”
男宠……这个词,刺得我心里千疮百孔。我避讳啊,避讳了多久,拒绝去想吉祥在世人眼里不堪的身份,到如今,被我所仰望、所爱的男人这样说出来,真是讽刺,莫大的讽刺!
我到此时已是灰心绝望,这个男人已经彻底丧失了判断的能力,因为他太过强大,他不允许他的人生里有脱出他掌控范围的事情,所以宁可错杀也不肯放过。我冷冷对他道:“希望你和你亲近的人都能幸福。”说完我转身就走。多说无益,我只能想别的办法相救,可是到时候,又是怎样的翻天覆地,我已再也顾不得。
我对门口等着我的新兰低声说道:“新兰,你帮我去找南英,和他说,让他务必救吉祥脱困。”南英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此时只有他有能力帮我,又肯帮我。
然而命运不肯放过我,此时南英还未还朝,人还在城外的军营之中。
不过一个时辰,新兰面色如土的冲进撷芳殿,扑通跪在我面前,哭着道:“……小姐……高公公刚刚传来消息……吉祥,吉祥……他已经饮尽一杯毒酒,气绝身亡了。”
我豁地站起来,急火攻心,一口气上不来,眼前漆黑一片,便失去了知觉。
等我再睁眼,新兰扶着我,边哭边说:“小姐,您可千万要保重,新兰只剩下小姐了。”她从怀里掏出一片折好的纸,“这个是高公公托了人带过来的,是吉祥留给小姐的信,小姐,您看看吧。南英少爷正从军营中赶过来……”
vh
我顾不上喘匀了气,连忙把信打开,吉祥那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字迹宛然纸上:
“明空,此生第一次称呼你的名字,却也是最后一次。我不愿让你难过,却无法逃脱这一次,但是还是求你,一定要继续快乐。吉祥此生能够遇见你,跟随你,见识领略了别人十辈子也不能见到的东西,已经足够。
武府后门那个卑微的小乞丐,遇上一个像仙女下凡般美丽、聪明、高贵的女子,是这一切的缘分和业障的开始。能够为你鞍前马后,帮你建立唐门,陪伴你多年,是从前吉祥做梦也求不来的福气,如今我懂得很多,看得高远,也为自己骄傲,这些全都是因为你。还有新兰,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快乐,我不能忘怀,你是真的把我们当成亲人和朋友一般看待。我不知道你的那种温暖、平等和活力来自于哪里,但是这是我最最珍视的东西,求你一定要继续保留。
我并不后悔遇到承乾,虽然这是我的业障,但也是我的福,能够被一个人这样地爱,也不枉此生。我曾经忌讳世俗,觉得肮脏,可是如今,还有什么要紧,我对他的心意,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以为我还是恨他。如果可以,请你帮我转告他,就说:确能吉祥如意。
帮我跟新兰说,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始终是她做的鸭尾酥,让她不要总是哭,要坚强一些,才能更好的陪伴照顾你,连我的份儿一起。
帮我跟南英少爷说,吉祥唯一能够托付小姐的人就是他,望他负身负己莫负初心。
明空,我能为你做的只能到这里了,可是你为我能做的还没有完,你必须替我好好地、快活地生活,继续我没有走到的精彩。不要恨皇上,他也是太爱之人,失了分寸,你要原谅他。我会在冥冥之中,永远地保护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勇敢的往前走,你是这世上最为灿烂的一朵盛开之花。
吉祥绝笔。”
我想努力捏紧信纸,却又不舍得,怕把信弄坏了,我心里宛如被生生割去了一大块,疼得发冷,可是吉祥的话却好像暖流一般,慢慢的注进我的心里,我呆坐在地,想着:吉祥,吉祥,我命里的吉祥……
☆、第七十五章 桃夭泪断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只是坐着,不能言语,不能动,从天明到天暗,再到天黑,直到什么都看不见。我流不出眼泪,这实在太痛,太突然,我不相信,我不哭。
新兰一遍又一遍地劝:“小姐,求求你了,起来吧,地上寒气太重,你的伤还没有全好……”新兰也哽咽地说不出来话,看我不做反应,只是拿了毯子盖住我。她为我端来热茶,我不理她,她为我端来饭菜,我也不理她,只是这么坐着,无知无觉。
终于,一个轻轻的但是沉稳的脚步走到我身边,一身月白袍,一身风尘,一身莲花般清雅的气味,南英伸出手把不动不说话只是发呆的我抱了起来,他轻轻地把我搁在床榻上,温柔地掰开我的手指,把吉祥的信拿出来,端着看了一遍,最后递给新兰,对新兰说:“新兰,你到外面守着,叫人拿些人参汤来。”
新兰抹着眼泪把信搁好,走出门去。南英手臂微微用力,把我拢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说:“明空,明空,是我,是我来了。你哭出来吧,别这样,你这样,吉祥也会难过的。”
我一听吉祥的名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雨落,我问南英:“南英,你告诉我,吉祥去了哪里?他为什么要写封信给我?”
南英哽咽住了,半响,又轻轻拍着我说:“吉祥,他死了,去得没有什么痛苦,得以解脱。你也看见他的信了,他要你继续好好地生活,连他的那份一起,所以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崩溃,”他握着我的肩,强迫我看进他的眼里,那里面全是温柔和包容,像平静的大海,南英说:“你哭出来,好好哭,哭过以后,继续开怀的生活,懂吗?这才不辜负吉祥为你所做的所有事。”
我听话,听南英的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哭着说:“南英……都是因为我,都是怪我……如果不是我,他怎么会招惹上太子承乾,他怎么会抑郁这么多年?他这些年殚精竭虑地经营着生意,结交着朝臣,和太子周旋,全都是为了我,为了给我一个强大的后盾。而我呢,我什么也做不成,我最后都不能保住他的性命……”
南英紧紧地抱着我,低声说:“嘘……你不要这么说,不是这么回事,你这么说吉祥会走得不安宁的。你已经尽力了,吉祥他做这些事,全都是开心的。我……”南英顿了一下,“我最能明白他的心情,他做这些,都是甘之如饴的,你不要歉疚。”
我抱住南英,喃喃恳求道:“南英,我求你,你千万不能再有事了,我好怕,我不能再失去,不能再让任何一个我珍惜的人因为我而遭难。还有新兰……新兰呢?我要好好保护她,她必须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