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作为整个北疆的掌舵人,是典型的实用主义者,他听了云铮的话,略一思索,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农业科学?”
云铮笑起来:“这算是是农业科学的一部分吧,其实还有许多,包括各种种子的培育、各种农业畜物譬如牛的繁殖、各种肉食畜牧的养殖等等,都是农业。儿子的意思就是把对于这些事情有特别擅长的人才集中起来,让他们琢磨出一些比现在使用的办法更好的法子,让我们的农作物种得更好一点、产得更多一点、更不容易死掉或者坏掉一点;让我们养的牛更有力气一些,活得更久一些,让我们养的猪啊羊啊的更肥一些,马呢就跑得更快一些等等。”
云岚看着侃侃而谈的儿子,微笑起来,点点头:“这个想法,听起来的确不错。”
宁婉婷也道:“臭小子现在越来越会忽悠了,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只怕不是那么简单吧,就说那种的庄稼收成更多,这不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事吗,你还能跟老天爷倔么?”
云铮道:“所谓人定胜天,庄稼收成增多虽然困难,但也不是没有办法的,采用新式育种的办法就能做到,譬如杂交……”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杂交水稻还是不要说了,自己就算知道袁先生用的什么种,恐怕也培育不出来,只好道:“譬如占城稻,占城稻是从林邑引进到我大魏来的,现在已经开始在南方广泛种植,产量和抗旱涝的能力都大大提高。”
宁婉婷原本想说“那时稻子,咱们种的是麦子呀”的,但一想还是不要打击儿子的积极**,便笑道:“好了好了,知道咱们铮儿的雄心壮志了。听你说了这农业科技,那工业科学又是什么?”
“工业科学嘛,范围也很大,譬如刚才说到的那铁匠发明的新农具,这农具要制造成功,其中的冶铁、锻造等,就属于工业。另外,矿产的开挖、矿石的冶炼又或者制造开挖矿山的新工具这些,也都属于工业。简单的说,工业是指采集原料,并把它们在工厂中生产成产品的工作和过程。”云铮呵呵笑道。
云岚忽然道:“这工业的事情,听了你对农业的叙述,为父也能猜到几分,你就不必再细说了,总之这什么科学院的事情,为父可以同意你去做。但是……毕竟此事对于国朝当前的形式来说还是有些……异常,所以为父觉得,你应该同时建两个院。一个文学院,一个科学院,文学院大张旗鼓地搞,搞得越引人注目越好,而科学院则不要张扬,不必刺激那些儒生们,万一他们还是问起……”
云铮笑道:“父亲放心,万一他们仍然问起,儿子却是有办法的。就说那农业吧,儿子就说这是为了研究一种新的种子,让天下百姓皆能吃得上饭,乃是天下大仁大义之举……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事情儿子玩得顺溜。”
他这般说话,云岚居然也不动怒,倒是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
宁婉婷看了丈夫一眼,微微使了个眼色,询问是不是该问起关于云铮“战略布局”的问题,云岚没有说话,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宁婉婷略一犹豫,终于还是问道:“铮儿,你上次所献的万里海疆图,你父亲和为娘的都看了,为娘就是有一点好奇,为什么从那地图上看,一旦你真的占据了琉求——就是你说的**——还有菲律宾等地,好像就把咱们大魏朝从海上包围了呢?”
云铮眼皮都没跳一下,嘻嘻一笑:“这儿子可就不知道了,这哪里有岛又不是儿子说了算的,那是神仙们的事情嘛,儿子只是对这些岛上的物产有兴趣而已。”
“哦?”宁婉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一脸怀疑。
云岚却忽然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夫人,我们且去吧。”然后起身对云铮道:“为父听你今日一番话,可以想象这个主意你打了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给了你权力去做,为父就希望你能做好,莫要叫我跟**失望。”
云铮肃然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尽力。”
宁婉婷见云岚似乎不想多问了,也只好站起来,看了云铮一样,好像要交代什么,最后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静静地随着云岚离去。
一阵秋风吹来,云铮站在风里。秋风微凉,清新宁神。
似乎在老子手里,要开始掀起一场道技之争了。他挺了挺**,默念道。
在中国两千多年帝国历史的长河里,济世之方有两种,即道和技。
道就是大道,世界运行的规律,顺着它,你就能控制这个世界。大道无为,也就是不能做具体的事情,作了具体的事情,就不是大道了,就沦落为技了。
技,就是做具体事情的方法,比如说木工技术,建筑技术,冶炼技术等等。技就是用来使用的,解决每天面临的实际问题。做技术就是要做事,并且能够把事情做得更好,不重复发明一样的轮子,不做无用功。
帝王之道,外儒内法,大行其道。奇技**巧,从来被鄙视,圣人是不屑于做事情的。
然而所谓帝王之道也没什么太大成绩,除了让皇朝苟延残喘之外,并没有几个政治清明的时代。所谓大唐,也不过贞观、开元而已,大多数时间被太监玩的团团转。
作为一个见识到后世科技世界的人,云铮曾经反思,在大道盛行的历史年代,除了造就了无数次改朝换代,还留给我们什么呢。
即便在后世,许多陋习仍然存在:好的领导是不用做具体事情的,他只要掌握住自己的权柄就行了,事情让下面的人去做,领导只需要做到赏罚分明就行了。
好的领导是不能做具体事情的,因为下面的人会和领导比较,领导的XX**就丧失了,权威也是受到影响。所以中国的领导,看上去都是一副高深莫测喜怒无常的怪物。
两千多年前诸子百家的智慧再度被讲出来,仍然令后世作为听者的人们为之动容,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我们对祖先的优秀文化继承的好吗?还是相反,恰恰说明这两千年的文明,其实仅仅是原地踏步呢?
中国人勤劳、聪明,但没有智慧。是的,我们有的只是聪明。
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体会大道与研究人身上去了。所谓,“连人都不懂,还要做什么世界级的大公司?”
在中国,不论什么时代,懂人的不是少,而是太多了,这一点是老祖宗的遗传。可是也没有做成世界级的大公司,为什么?
懂人并没有错,错在重视人的同时,贬低了技术。
西方也有沉睡的千年,可是近代随着科学与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迅速成为世界的领导者。技术功不可没。发达国家的匠气是很深的,代表是美国和日本。当今时代,没有技术的大公司只是一副空壳,和皮包公司没有两样。
技术不是万能的,没有技术是万万不能的。
长期压抑技术的社会,所谓科技进步,其实是一句空话。
奇技**巧,因为能够让我们从简单重复的工作中解放出来,对我们生活的直接影响最大,对提高我们的生活质量功不可没。技术,应该得到应得的那份尊重。
文学院,既然父亲开了口,他当然要建,再说建文学院的好处也是很多的。但是他绝对不会让科学院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一个可能连作为文学院陪衬都不够格的角色,绝不!他不仅要将云家的科学院建成世界上第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科学院,而且要花最大的力气来打造它,他要让云家的科学院成为天下所有真正有识之士的天堂、圣地,让中华文明那跛掉的另一条腿重新焕发生机……
“小荷!……小荷,书房去,笔墨伺候!”说干就干,云铮立即往书房奔去。
在小荷几人的红袖添香之下,云铮飞快的写好一封一封的信函,将之分别装好,然后交给小荷道:“把这些信函一起发出去吧,记得用快马。”
小荷见云铮一脸喜色,轻笑着问:“看夫君的样子,似乎有大喜之事了?”小荷最近也隐隐听到周围的人讨论大帅即将给少帅大幅度放权的说法,又见云岚夫妇刚才神色严肃地找云铮讨论什么事情,他们一走云铮便这般兴奋,所以才会如此之想。
云铮笑道:“是啊,大喜,父亲和娘亲同意我在燕京建立一个科学院了,哈哈。你看这些信,就是招揽人才的用的呢……”然后自言自语道:“这么有意义的一件事,我一定要亲自兼任科学院的院长……嘿,云院长?不错不错……”
小荷一脸愕然。
卷四 海雨天风独往来 第9章 少帅巡边(一)
云铮设立科学院一事,需要的前期准备不少,至少也得等东方无晴和李墨这两个已经被内定的副院长到达燕京才算有个基础,所以急不得。云铮也只是将一些先期准备的事情一项项吩咐下去,让下面的人去办了。
按照父亲云岚的意思,科学院的建立,要笼罩在文学院建立的光环之下,所以文学院的选址跟科学院的选址也要一并进行。不过考虑到日后文学院那些人多半是瞧不上科学院的人的,所以云铮将文学院的选址定在城西的新区内,而科学院则放在城东——这边离他住的地方略近一点。
两处新址的地皮是帅府出钱买下的,因为是新扩的城区,倒也没有什么强制拆迁之类的事情可以烦恼,原先这两块地都是城外的郊区,难得的一些个住户早就被云家安置到略远一些的新开田地上去,一亩地换三亩地,在这个土地至上的世界,倒是没人不干。
新地址选好之后,云铮本打算亲自关注一下工程进度,但云岚却给了他一个新的任务,让他不得不暂时离开燕京一番。
云岚的意思是,既然他就将南下洛阳就任太尉,那么留守燕京代他执掌帅权的自然只能是云铮,云铮虽然即将就任河北巡抚,但巡抚在大魏来说是个文职,尤其在边镇,是不管军务的,然而很显然云铮决不能不管军务,所以他让云铮以云国公世子的名义“代巡三关”。
云家的所谓三关,指的是燕京面朝东北的外围,以蓟州、檀州、儒州三地为一个扇形防御圈,这三州被称为三关。
不过意外的是这次朝廷的动作十分迅速,云岚的上疏飞快的得到同意,皇帝金口一开,吏部的任免公文好像十万火急一般地发到了燕京。错愕之余,云铮在算不上盛大的仪式中接任了河北巡抚一职。张抚台交任之时感慨万分,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不知以少帅宝剑之锋,可披荆斩棘拓一大道乎?
云铮微微一笑:“公可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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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五日,身兼河北巡抚、鹰扬卫都指挥使、行燕云卫都指挥使(行:暂代。)三职的云国公世子云铮正式抵达三关第一站:蓟州。随行护卫包括:燕云卫第二卫一个千人队,作为前军开道;鹰扬卫第一卫一个千人队,作为后军殿后;云铮亲兵白衣卫负责护卫中军。全军两千五百余人,浩荡出巡。
云家在各个边镇主城都有帅府行营,蓟州的帅府行营是在蓟州城拱镇门北,云铮由拱镇门入城,远远便瞧见大小官员在拱镇门外列队迎接。他吩咐白衣卫大队长云卫离带其他人先进城去,自己跳下马来与僚属招呼。各卫所留守指挥、监令、副将、游击等人一个个上来见礼。云铮一一问了名字默记在心,问到一个身材高大跟他差不多而眼神十分凶狠犀利的,不由多瞧了他几眼。那人发现云铮留意于他,急忙低下头去。
云铮疑心大起,暗暗将此人名字记在心里,待他离去,唤过蓟州城守许云来指挥使问道:“楚秦风是你部下千夫长?”
许云来点头道:“是!”云铮又问他此人家世由来,历官升降,许云来却支支吾吾的答不出来。监令胡成上前替他解围,道:“楚秦风年十五而从军,自称乡有瘟疫,满族皆死,唯余一身。此人骁勇敢战,赤胆忠心,是不可多得的良将。”然后他滔滔不绝地替楚秦风说了一番好话,云铮心中疑惑却愈来愈重。须知有魏国一代四大边镇对辖区内地方的控制是极严格的,焉有擢拔至千夫长而不知乡里何处的道理?云铮暗暗断定,这个楚秦风身上必有秘密。
云铮除了巡视三关,又是河北巡抚新官上任,本地下级例须禀陈政事、设宴款待,为此云铮已经耽误了一日,当下将接官宴略了去,叫各官将本处风土政绩,大小军务一一报上来便是。
这一日公事尽毕,已经是戌亥相交。云铮送走最后一个僚属,长长伸个懒腰,预备梳洗睡觉。刚一回头,忽然听得窗外似乎有声。云铮心中一动,心头暗怒,我云铮武名之盛,雄视北疆,竟然还有人敢摸上我的房门,胆子当真不小!打醒了精神,轻轻提剑过来,放轻脚步走到窗根,蓦然飞起一脚踢穿了窗户。
但听窗外啊呀一声痛叫,跟着一阵脚步声响,一个黑影仓皇逃去。云铮单手在破窗棂上一按,纵身跃了出去,提剑追去。门口守卫的亲兵听见动静,也紧跟着追来。云铮心中一动,忽然放慢脚步。于是追不多远,便失了那黑影的踪迹,兵丁四下搜寻一番,竟然毫没蛛丝马迹可循。夜间巡逻的守军哨长瞧见自家少帅提剑在街中乱走,当即过来请问出了甚么事情。云铮摇头不答,却叫传各级将官齐集本部兵丁,在校场听候检阅。
那哨长乃是蓟州城内真定卫的人,不甚清楚云铮脾气,当下略微犹豫道:“这个时候?”
云铮一听,怒道:“难道敌人来袭,还分你甚么白昼夜晚?快去,否则革了你职!”
哨长见少帅发怒,吓得一溜烟跑去传令。城内燕云卫的兵卒训练有素,不过半炷香时间便排排站定,而真定卫的兵却是稀稀拉拉地好半晌也没到齐,许多士兵衣散袜落不说,竟有几个把总的腮上还留着红红的胭脂印。
云铮本意只是想要捉住那个奸细,不料无意之间竟然发现了真定卫军纪是何等不堪,心中不由大怒,这真定卫跟燕云卫同守一城,差距竟然如此巨大!他强压火气,叫各百夫长以上将官清点本部人数,将未到之人报上名来,跟着令留守真定卫第一卫指挥使薛谦取了簿册,一个个地唱起名来。
这一唱不打紧,赫然发现缺额竟有十之三四。云铮怒目直视薛谦,冷笑道:“这些兵丁,莫不成都化做冥灵了么?”
薛谦噗通一声软倒在地,连连叩头。云铮知道这便是所谓虚冒,簿册上有士兵的名字,而实际上并无此人,又或已经战死许久,甚至是逃籍亡佚,主官不加汇报,却照旧领着该兵的粮饷,塞入了自己腰包,正像果戈里笔下的死魂灵一般。
他暂且顾不得收拾薛谦,且将他甩在一边,一个个细瞧军士们面上是否有伤。他踢破窗户之时听到一声惨叫,后来细细检视,破裂的窗纸之上又有班班血迹,显然窗外之人是被自己踢伤了头面才逃去的。瞧到末尾,却不见有人脸上受伤。
云铮定心想了一想,问许云来道:“各级将官可有未到的?速去查来。”他这么问确有道理,因为军士名册之中是不包括将官的。许云来领命,查核一番,回报道:“千夫长楚秦风偶病未至。”
云铮冷笑道:“白日还是好好的,生甚么病?速去召来。”许云来犹豫道:“这个……”
云铮怒道:“这个怎么?难道要本少帅亲自去迎接他不成?”
许云来吓了一大跳,连忙俯首道:“是,是。”转头对一个百夫长没好气的道:“领两个人去传楚秦风来,哪怕病得要死,也要抬来再死不迟!”
云铮听得冷笑不语,不多时楚秦风随着那百夫长赶来,跪倒在地,口称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