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昂首挺进的士兵,都斗志昂扬精神亢奋,可坐在骏马上的张剑渊,心神早已越过了战场,想到了此战之后一系列棘手的问题。
前方已是宽阔平坦的青石官道,再前行一段时间,前方出现两座巨大的阙楼,阙楼中间便是巡抚衙门的大门。大门开着,一位全身红色披挂的大魏中央军将军跌坐在血泊里。圆睁二目看着前方,他的眼睛空洞洞的,已经看不到生者的气息。
他的部下们的尸体遍布四周,同许多张剑渊军士卒的尸体纠缠在一起,而这位将军,一条手臂被砍断,只余几条血红的筋脉缀连着,颊上一道伤痕深深的,露出森森白骨,在他肋下。插着几杆长矛,就是这几枝长矛,支撑着他的身子没有倒下。
座落在长沙城中轴线中心的巡抚衙门,原本是皇帝行宫,因为大魏皇帝已经许多年未曾巡幸湖南,是以后来被改成巡抚衙门,因此这座巡抚衙门也就格外巨大。从大开的衙门大门望进去,是一条笔直的大道。那条宽而直的大道直到一座拱桥遮断了视线,路面上铺满了尸体。可见这里的厮杀是何等激烈。
张剑渊跳下马来,抬头看看高大的巡抚衙门门楣,又看看大门旁向他正施以军礼地几名士卒,问道:“衙门里头情形如何?”
“回王爷,黄连胜将军和孟启辉将军已率军杀了进去,吴子仪只率少数兵丁退往后院去了。”
张剑渊点点头。吩咐道:“老四,你速率军控制左翼院落,那里储放着财帛、粮米,珠宝玉器,切勿有失!”
“是,大哥!”梅四抱拳应诺,率领一队人马迅速闯进大门,向左侧建筑群落冲去。
“老三。”
“小弟在!”
“你速控制右侧院落,那里存放着户籍、帐册、地图等物,此乃长沙能否被我们迅速掌握的要物,万勿有失!”
“小弟遵命!”
梅三更不迟疑,立即率人扑向右翼院落。
“二弟!”
“小弟在。”
张剑渊道:“你随愚兄直入中堂!”
“小弟遵命。”
张剑渊点点头,把手向前一挥,梅二立即率领整个岳阳乱军最精锐的千余兵丁呼啸而入,冲到了张剑渊前面。巡抚衙门内早就没有了衙役,侍女家丁们惊叫着四处乱窜,一见张剑渊大军经过,立即伏地以手触额,恭顺的无以附加,张剑渊这一路人马也无人去理会他们,就自他们身边急急掠过,沿着巡抚衙门中轴线上的建筑群,趟着一地死尸向后追去。
衙门内吴子仪的人马并不多,他的正规军军不过数千人,分布到长沙城大小数十道城门处做最后预备队,再加上守城民壮中每百人安插两名心腹督战,所以这座长沙的中心,湖南巡抚衙门内的人数并不多。
当时哗变一起,吴子仪的亲信将领见势不妙立即退往内城,北门随即被哗变士兵打开,迎张剑渊人马入城。几路大军精锐尽出,直取吴子仪,追击迅速,竟致吴子仪来不及下来封锁内城大门,他分布在各处城门备战的精锐之师此时大多还不知北门生变。等到张剑渊的大军闯进内城门,各路大军已分别扑向各主要城门,切断了它们与内城之间的联系。
这次张剑渊的大军动作十分迅速,吴子仪原本有一个大火焚城的计划,但结果事情发展太过出乎意料,根本来不及实施。
当张剑渊赶到最后一片院落,只见梅三和梅四指挥大军正团团围困着一座巍峨壮观的大殿,这座宫殿十分宏伟,高有四层,大殿长廊下死尸遍地,殿堂正门上写着“仁德楼”三个大字。殿中空空荡荡,殿外数千人马将这座大殿围得水泄不通,却不曾发出半点声息,气氛静谧地有些诡异。
张剑渊看着这栋楼,心中冷笑。仁德楼,这是一百三十年前仁宗皇帝前来巡幸时手书的真迹,为了标榜大魏皇朝的仁德。可是现在看看,大魏皇朝何曾仁德了?若是仁德,自己如何能轻易招募到这么多兵士?大魏皇朝民心已失,天下如何不乱?如此壮丽江山,我张剑渊难道就不能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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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这边上午暴雨,我从中午开始,网络就有点问题,不停地掉线,写东西的时候心情都极其不爽,据小道消息说是湖南境内已经有地方刮过龙卷风了,我晕,难道是线路刮出毛病了?
卷四 海雨天风独往来 第36章 林曦出兵
“小弟见过大哥!”一见张剑渊赶来,梅三、梅四立即趋前拜见。
“二位贤弟免礼,吴子仪呢?”张剑渊刀眉一舒,向他们问道。
“回禀大哥,吴子仪已逃入这座大殿,身边只余十余亲兵。大哥有言,勿伤吴子仪性命,是以我们只困住此殿,并未强攻,如今如何行止,听候大哥吩咐。”
张剑渊眉头一皱,不觉有些紧张。他知道皇宫里面都是机关暗道重重,这座巡抚衙门原本乃是皇帝行宫,他还真怕这宫殿里弄出什么机关暗道,吴子仪会从暗道中逃走,这吴子仪虽然残酷过度,但其手段之毒辣,心性之冷酷,足以成为一个强大的敌人,若他真的逃出生天,难免日后又要横生枝节,非是自己之福,于是忙道:“派人进去,逐层搜索,但有反抗者,格杀勿论!不过,须留吴子仪一人性命。”
梅二虽是老二,但近日来多是在大哥身边听令,少有风头可出,他只服张剑渊一人,岂能让其他人功劳超过自己,急忙抢前请命道:“小弟愿为先驱!”
张剑渊定定地看他一眼,颔首道:“准,不过此乃吴贼最后巢穴,说不定有什么机关暗器之类,二弟自己小心一些。”
梅二傲然道:“谢大哥!大哥放心,区区机关暗器,小弟还不曾放在心上。”他把手一挥,从孤心阁带出的精锐子弟兵排成八列纵队,冲进了宽敞的大殿。一排排长矛平平端起,锋利地尖刃犹如一柄明晃晃的钢刀。大殿中左右各有一道楼梯通向楼上,八列纵队一分为二,犹如两道洪流。向两侧席卷过去。整齐的脚步发出“嗵嗵”的响声,在大殿里回荡着,敲击着人的心神。
张剑渊慢慢踱进大殿,慢慢仰首看向殿顶承尘,犹如一具雕塑,不言不动……
吴子仪独立于空荡荡的大殿第四层之上,听着楼下传出地整齐的脚步声,脸上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惨淡笑容。空空荡荡的大殿上,从梁上垂下许多素缟,直垂至地。随风曼卷。大殿正前方,贴墙放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有一口漆黑发亮地匣子,正是他先前看书时手边的木匣。
吴子仪脱去方才杀敌时染血过的血衣,解去破损的盔甲。将它们弃于地上,又拔去束发地玉簪。披头散发,只穿一袭雪白的葛布内袍,慢慢走到那张书案旁,将颤抖地手指抚上了那口漆黑的匣子。
那口匣子是密封的,匣口有封蜡。吴子仪摸挲片刻,忽然举掌在匣上一拍。“啪”地一声拍裂了匣口地封蜡,然后慢慢打开了那口匣子。
黄色的丝绸,中间横亘一柄无鞘的锋利短匕。质朴而未做修饰的木柄尽显天然之美,中间隐现一道血槽地锋利刃身,柄身和刃身几乎等长,全加起来长度也不过一尺。
这柄短剑乃是吴子仪毕生的骄傲,那是他当年奋力夺得武举状元时,亲自观赏考核的万昌天子当场赐予他的。这柄短剑由万昌天子自腰间解下递给他的那一霎,吴子仪便已经在心底立下誓言:今生今世,尽忠吾皇。
这柄锋利的短剑被擦拭得纤毫毕现,但吴子仪绝舍不得用它,只是将它封藏于这口木匣中。而今,它重见天日之际,便要见证他对陛下的忠诚,永远如当日那般完美无暇。
吴子仪握剑,指肚从剑身上缓缓拭过。锋利冰冷的剑身,让吴子仪感受到人间最后的清凉。
吴子仪握紧短剑,放声大笑起来……
大殿最高一层只有一个入口,分别自左右两侧楼梯上来的孤心阁主力在此汇合,重又变成作列纵队。梅二居中站立,仰首向斜斜延伸上去的楼梯看去,十余名披甲武士横剑于胸,站在楼梯上正紧张地看着他们。
这十余名亲兵身材都很魁梧,年纪却有大有小,其中一个唇上还有细细的茸毛,也许还未过弱冠之年。楼梯下密密匝匝的矛刃,使他紧张的额头冒出了汗珠。他咽了口唾沫,慌张地看了眼左右的袍泽,忙又站稳了脚跟。每个士兵都在恐惧,或许他们不是那么畏惧死亡,但是面对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战斗,却无法不沮丧。
除了风箱般的呼吸一片静谧的楼道上,梅二突然低喝一声:“降者不杀!”
梅二夹着内力的声音回荡四周,但楼梯上没有人回答,那十几名吴军士兵沉默着,紧紧握着手中地兵刃。
梅二目中隐隐露出杀气,又喝道:“让开!”
十余名中央军士兵地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但他们回头望了一眼,脸色重新坚定起来。
梅二目光转冷,长长吸了口气,冷冷地道:“举矛!”
“霍”地一声,孤心阁的精锐们将战矛高高举过了头顶,在他们头上立即出现了一片锋刃斜指向上的矛刺森林。
梅二冷冷地凝视着楼梯上地那些士兵,右手并掌如刀,慢慢举起。
阶梯上的中央军士兵徒劳地举起了手中的剑,与气壮如山的他们对峙着,却不知该把手中的剑劈向何方。
“掷矛!”梅二的耐心终于耗尽,他把右手向下狠狠一劈,所有站在阶梯上的士卒都奋力将矛掷出,“呜”地一片嗡鸣,楼梯上、扶手上、门楣上、画柱上,密密麻麻钉满了长矛,那十余名士兵已经不见了,他们被埋没在由长矛组成的荆棘丛中。一道道鲜血,如蜿蜒爬出的蛇,从那“荆棘丛”中钻出来,沿着楼梯缓缓向下流淌。
“冲上去!”
梅二一声低喝,立即自队伍后面冲出几名手中仍执着长矛的士兵,拨打着钉在楼梯上的长矛,踢开被鲜血浸透的尸体,清理出一条通道。梅二在士兵们地护拥下,沿着这条通道一步步向上走去,在他们脚下。出现一个个鲜血浸润的脚印。
“哈哈哈哈……”大殿上突如其来传出一阵疯狂的大笑,然后又迅速寂然无声,梅二心中一动,立即加快了脚步,率领士卒们冲上大殿。四面通透的大殿上。一匹匹布缦从大殿的横梁上垂下,在风中轻轻律动。就像招魂的幡。一根根巨大的立柱掩映其间。
梅二的卧蚕眉猛然一皱,一声“搜”字还未出口,忽地嗅到一股特别的味道。
他双臂一展,止住自己的兵士,狐疑的眼神四下一扫。慢慢垂头看向脚下。一道道水痕如蛇一般蜿蜒游来,梅二吸了吸鼻子。诧然道:“怎么是酒?”
“轰”地一声,一团火苗腾起,沿着那遍地流淌地酒液向他们猛扑过来。
“不好!快走!”梅二见势不妙,立即率人逃回楼梯口,到了楼梯口梅二扭头一看,这片刻功夫大火已熊熊而起,一条条燃烧的布缦将火蛇引向了楼顶的承尘雕梁。
喷吐的火焰中,他看到吴子仪手握一柄短剑倒刺入腹中,熊熊大火已将他包围,瞬间吞没了他魁梧地身影……
围在大殿旁的士兵们不得不一退再退。因为整座大殿都变成了一座熊熊燃烧地火把。哪怕隔着十多丈远,顺风处热浪仍炙得人皮肉发烫。不时有燃烧的巨木轰然落下。砸起一片飞飞扬扬的火花木屑,迫使众人继续向后退开。
梅二看着那座即将完全倒塌的大殿,实在心有不甘,吴子仪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伤亡,虽然大哥张剑渊是打算将之收服的,但梅二方才其实已经打定主意要先抓到他,狠狠地折磨一番再交给大哥去做好人,结果吴子仪这混账居然自杀了……
梅三抱臂站在一旁,看着遥遥欲坠的仁德楼,喃喃自语道:“吴子仪临死,倒总算做了件让人看着顺眼地事。所谓杀人放火,人间乐事,我正打算挑两座楼来烧一烧呢,这把火一起,全城都看得见,倒是省得我动手了……不过待会儿大哥若问起来怎么办?这可是当年皇帝住的大殿呀,本来可是商量好了给大哥住的呢。”
“大哥住的……,对了,大哥呢?嗯?大哥去哪了……”
张剑渊默然走着,沿着笔直的行宫御道,前方已经能看见宫门外那两座巍峨高耸地阙楼。偶尔回头,还能看见后宫深处那座熊熊燃烧的仁德楼。风向开始转变,随风吹来些木料燃烧的灰烬。
日已西斜,无数道霞光穿透天边的云彩,把一道道光影投射到长沙城中来,那灰烬便像蝶儿般在那光影中飞舞。
远远的,传来沉闷的“轰”的一声,随即便是千百人一齐发出的欢呼声,张剑渊站住脚步,若有所思地望向那片原本矗立过一座巍峨高楼的天空。现在,那里只有一道冲宵的烟柱伴着火光,无数地飞灰使那烟柱看起来雾蒙蒙地。仁德楼倒下了,长沙的主人换了,他将成为这里地新主人。恩公,小姐,你们何必坚持要帮着这个已经无救了的林魏天下?我才是对的,你们错了,你们都错了!你们看,无数的人为了我或因为我而战斗,受伤、流血,乃至灰飞烟灭……但他们死而无悔,因为林魏皇朝已经让他们活不下去了,他们愿意为我——也为他们自己——打下了一片新的江山。
熟悉的、不熟悉的许多面孔,从记忆深处重新泛入他的脑海,那都是曾经追随于他左右的兄弟属下,如今他们有些已经长眠于地下。曾经巍峨的仁德楼倒下了,也许明年的一场春雨后,那片废墟上就会长满野草,两年之后,就不会有人再记得那里曾有一座巍峨的宫殿。但那些曾追随着他,披肝沥胆、洒尽热血的大好男儿呢?他们英灵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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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阴县城,乃是从岳阳南下长沙官道中必经之路。此地一个月前被南下的岳阳乱军攻陷,现在驻守在此处的,乃是岳阳乱军麾下大将陈光祖率领的三万大军。
因岳阳古称巴陵,是以此时的岳阳乱军已被朝廷称之为“巴匪”。林曦在岳阳接到圣旨,奉旨出兵的时候,巴匪不仅已经攻陷了长沙,而且趁着长沙大捷,顺势掩杀,一举拿下株洲和湘潭。
巴匪趁机大肆扩编和整顿,目前在长沙拥有八万人,在株洲有四万,在湘潭和湘阴各有三万,全军一共十八万,只不过按照巴匪的惯例,如有大战,定然是要裹挟民众随军出战的,如此兵力就难以估计了。
张剑渊此人颇有谋略,他不同于一般的匪寇,并不是一味扩军,他注重挑选合格的士兵作为主力部队,普通一些的则编入“从战”,就是如有大战则需要相从的意思。本来以长株潭等地的人口,张剑渊足可以扩军至三十万人,但他经过挑选和整顿,却最终只编制了这十八万相对精锐的部队。
林曦打算出兵的时候,张剑渊已经抽调了主力十二万人南下衡阳,与原本打算北上增援长沙的郴州、永州两军不期而遇。双方随即发动对攻,这两支军队,一方是新胜之军,挟连夺三城之余威,煞气十足;一方是复仇之军,抱着重振潇湘卫声威之决心,悍不可当。这两军相遇,自然是一番厮杀。
但这一次,张剑渊显然运气比潇湘卫好,他的大军早先一步抢到了衡阳城,衡阳城北有长沙坚城,南有两座大营,从来就是不设防的,所以一个兵都没有,只有一干衙役维持基本治安,张剑渊大军到达衡阳,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座城市给拿了下来,然后凭借着守城优势和人数优势,很是给了潇湘卫一个下马威,让潇湘卫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此时张剑渊拥有衡阳城和十二万大军,而潇湘卫能够调集过来的全部兵力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