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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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桥-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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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班后的第二天晚上,钱飞和他们两人在街道上溜达,发牢骚说,他们给我介绍的师傅,牛逼得很,还不愿带我。他妈的,不就拿刀割肉嘛,有什么神气的。

  李伟平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望着前面说,我师傅好是蛮好的,就是太老实。前面围着一些人,不知道在干什么。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拿一把汽枪,打挂在木板上的汽球。那一年的西街,远没有现在繁华,但仍是小城最热闹的地方。他们在那儿看电影,遛旱冰,或吃二条巷的锅贴饺子,这饺子由于著名相声演员马季来演出时,把它临时加进相声里而获得名声。李伟平说师傅老实,是因为他迟到被记,而和段长关系好的一个人迟到却没事。他找段长说理,段长却翻了他一眼,你不服气去告呀。

  李伟平鼓动师傅向上告状。这不公平,李伟平对师傅说。要记都记,要不记都不记,凭什么记一个不记一个。师傅姓王,同事叫他大王。偶尔地,也叫他王八,但大王会翻脸,所以他们轻易不叫。王师傅是老实,李伟平一鼓动他真去了,不久灰头土脸地回来了。文任问他,你迟到没有。王师傅说,我迟到了。主任说,那你还说个屁呀。王师傅说他为啥记一个不记一个?主任说他逮到谁谁倒霉。噢,他段长天天没事干,就逮迟到的人?主任又说,你不要管别人,把你自己管好就行了。王师傅回来说这事时,委曲得快落泪了。李伟平替师傅感到难过,所以,他对好友感慨地说。

  我发现,在厂里上班不能太老实。老实被人欺负。

  钱飞说,我师傅就没人欺负。

  随即,他又哈哈笑道,我师傅专门欺负别人。钱飞说,段长看到我师傅,都要让他三分。钱飞在笑的同时,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这种自豪感,冲淡了他对师傅的怨气,也让他忽然意识到,要想不被人欺负,像师傅那样蛮不讲理也挺不错的。

  你师傅对你怎么样?李伟平问张小海。

  我没有师傅。

  你没师傅,钱飞诧异地说,那你的手艺跟谁学。

  到处学,张小海说。上班的第一天,车队队长领他到修理班,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坐在车头上修车,另外两个年长点的,坐在旁边桌子边喝茶边说笑。队长把他带到车子边,对修车的男子说,小吴,给你带一个徒弟。小吴抬头看张小海一眼,说话很快,我不带。队长有点不高兴地说,他干嘛不带。小吴说,我自己都没学好,哪有资格带徒弟。队长就问那两个人,你们谁带。张小海站在修理车间里,阳光从门口照进来,落到他的脚下。他不知所措地望着两个师傅,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对队长说道,要不这样,不给他具体定哪一个师傅,不管谁修车,他都跟在后面学。

  队长说,也好。

  这样,他没有师傅,但都是他师傅。相对来说,车队是一个比较好的车间。这不同于从事机械劳动的生产车间。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没人愿意当他师傅。他们都是他爸爸的同事。但是如今,爸爸已经离他而去。不管怎么样,工厂生活在这一天展现在他面前。当他站在解放牌汽车面前时,不禁记起小时候,他坐在爸爸的汽车里穿行在皖南山区里。那会儿,刚落过一场雨,他看到两座青山之间,一座神奇的七色彩虹桥架在上面。他兴奋地拉着爸爸的手臂,叫道,爸爸爸爸,你看!在夕阳的映照下,只见靠近山顶的位置,矗立着一座庙宇。关于这次奇妙的行程,在此后的岁月中,一次次在他的梦境中出现。他记得,那个地方不仅有彩虹桥,还有一些古村落,到处盛开绚烂的桃花。当他上中学后,开始相信,这个地方就是游记中记载的世外桃源。

(4)
一个魁伟的男人,站在厂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上班工人。这样的情景在早晨经常上演。那些胆小的女工,见到他纷纷往人群里躲。他腆着肚子,威风凛凛,检阅着工人队伍从面前经过。你能看到他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盯着人群,似乎随时会扑进人群逮一个人出来。有一天早晨,张小海看到他冲进人群,揪住一个青年,把他带到值班室门口。那是一个长发青年,不住挣扎着,一边叫道,干嘛,干嘛……。

  你是哪个车间的?男人喝问。

  随后,张小海打听到,他是厂长李宗保。许多年后,张小海仍有一个印象,这个围墙高筑的工厂,自成一个王国。李宗保是王国的国王。后来,他延伸这个想法,这个王国的外围,还有一个更大的王国——在县政府管辖范围内,有着许多类似的小王国,而在它的外国,更有地市一级的更大王国,以此类推。在这些王国里,国王各自统治着他的疆土。他们通过种种手段加强自己的权威,而李宗保则通过霸道,树立他高高在上的地位。张小海多次看到,李宗保在车间里,马路上和全厂职工大会上,动辄把人骂的狗血淋头。这里有一个方法,他骂的多是中层干部,这样车间主任们见到他战战兢兢,工人们更是惊恐万状。但那个长发青年却是例外,满不在乎地站在上班人流边,用手整理被弄褶皱的衣裳,说,我是加工车间的。这显然激怒了李宗保,猛地搡了他一把,向大门外一指,看你这个流氓样子,把头发剃了再来上班!

  等他再次出现,却剃了一个光头。在晨光下,泛青的头皮,映照多彩的光芒。他抖着腿,对李宗保说道,我还不是听你的。你让我剃头,我就把头剃了。李宗保手指哆嗦着,说道,我是让你剃光头的!又对门卫叫道,你给我把他们车间主任叫来。那天早晨,李宗保把车间主任痛骂了一顿。说起这件事,李伟平告诉他们,这个人叫吴军,在他们车间干剥猪皮的事。至于对吴军的处理,是扣除他一个月的奖金。也只能如此了。李伟平觉得一个厂长,不该管迟到早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工人们背后谈笑吴军剃光头的事,张小海却窥探到,在这种国有企业的制度下,吴军有持无恐地对抗李宗保的权威。这种制度像一张无形的网,柔韧而牢不可破。所有的人都依赖着这张网生存。李宗保再有权力,却不能随意开除一名正式职工。八年之后,这座工厂不可避免地倒闭了,那些工人们回忆,当年工厂生活的一些细节,不禁觉得他们是幸福的。他们上班的时候,人人之间是平等的,有尊严的,生存在一个相对公平,有安全感的环境。如得人们变得更加富有了,让人觉得似乎只有金钱才能带来幸福。

  欧阳燕穿着一件白工作服,戴一顶白帽子,和苏翠玉一道推着平板车,走在冷库边的走廊上。透过一层窗户玻璃,她们似乎悄无声息地,穿行在厂区里。钱飞惊异地望着他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从报到之后,欧阳燕似乎一下消失了。

  她的出现就像一个奇迹。钱飞问旁边的人,她们是哪个车间的。

  好象是包装车间的,那人说。包装车间就在他们楼下,她们工作时间,与其它车间里正好错开了。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们总是遇不到她。难怪了,李伟平说。钱飞告诉他们的时候,在小城梧桐树下的桌球边。总是来说,他们业余生活是单调的,看电影,在黄昏下溜达,或在昏红的白炽灯下打几局桌球。钱飞的球技不错,打长线时比别人更准一点。但是这一球,他没有击中。不过他的心思,显然并不在球上面。

  这时轮到李伟平击球,伏身瞄准。钱飞一手拄着球杆,对他们说,哪天我们去找她去,你们敢不敢?李伟平扭头说到,我还怕你不敢呢,说着球杆击出,竟然把一个彩球击落下网。瞧,他得意地说,我闭着眼睛也能把球打进。两天后的下午,钱飞和李伟平下班后,到车队找张小海。他们打听到,欧阳燕还在上班。走,钱飞说,我们找她去。张小海迟疑地说,真找她呀。钱飞斜着眼睛看他,不屑地说,看,看,不敢了吧。张小海拔脚就走,嘴里说,我不敢,你太小瞧人了吧。当钱飞在十五年后的名流夜总会,搂着欧阳燕裸露的肩头,有一瞬间,他在迷离的光线下,看到遥远的那个下午三个男孩到包装车间找欧阳燕的情景。有两秒钟的光景,他感到痛苦,因为他看到一群少年纯净的美好时光,而这越发衬映出当今的丑陋。那时,他们多么羞怯,一路上气贯长虹,可越走近,步伐越是迟疑。在冷库的平台下,堆积着从库里铲出的积雪,里面夹着点点肉丁,引来一些八哥和乌鸦啄食。他们在那儿盘旋了两圈,互相推诿着,想让某一个人在前面走。但谁都没勇气贸然去找欧阳燕。后面,通过剪刀石头布来解决问题。李伟平在前面走,三个穿过上面悬挂轨道的走廊,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快走到包装车间门口时,钱飞和张小海放慢脚步,嬉笑着,看着李伟平探头向大门里看。接着,他头也不回地招手,他们走过去,李伟平已经进去,只听他装腔作势地说道,噢,这就是包装车间呀,进来参观参观。两人急忙跟进去,只见欧阳燕穿着一身白工作服,站在一台磅秤前,把一些肉块放进去称重量。胖姑娘苏翠玉在另一边叠纸箱。这时,张小海感到呼吸急促,看到欧阳燕戴着白工作帽,把头发藏进去,只露出一张俊俏、白净的脸蛋。她抬起眼帘,撩了他们一眼。张小海察觉到她眼神里,透着慌乱,连忙垂下目光。她就像知道他们是找自己一样。这时,钱飞故作惊讶地走上前,对欧阳燕说,咦,这不是你吗——你还记得我们体检时见过面。

  欧阳燕望他一眼,脸颊上泛起红晕,一时不知所措。

  你在这里上班,钱飞说。李伟平和张小海凑过来,不时东张西望,装作对这里很好奇的样子。欧阳燕低着头,不说话,秤肉的动作变得慌张。车间里的人,都朝他们望过来,这时走来一个男子,严厉地说,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是哪个地方的?

  我们在另一个车间上班,李伟平说。

  你们到这里干嘛。

  路过这里,来看看,李伟平说。另外两个人跟着附和。男子不耐烦地说,赶紧走赶紧走。三人恋恋不舍地向门外走去。张小海回过头,和欧阳燕目光对视一眼。 。 想看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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