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把算命纸单递给主持,殷勤地问道:“老师傅,这样儿的法事你老做吗?”
主持看了看纸单,口中一迭声道:“做……做过,做过不少哪。是凡在本庙做过跳墙和尚的人家,都是平平安安、人财两旺。”
主持说到此处,拿出画符用的黄草纸,用剪刀剪了一个一尺长的纸人,提朱砂笔指着双喜问:“出家的是这位少爷?”
赵氏忙道:“是。”
主持又问:“姓名、八字。”
赵氏指纸单道:“这上头都写着哪。”
主持用朱笔在纸人上随手乱画了好一阵子,然后说道:“双喜。辛丑年癸巳月壬子日甲辰时。妥啦。”
赵氏跪下来,道:“老师傅,做这法事要给庙里上啥供奉?”
主持“嗯”的一声,看着赵氏上下一身,也是有钱人家,当下做沉思状,好一会儿说道:“就看少爷这替身压哪儿了。” 赵氏一时没明白,问道:“啥?压哪儿?”
主持道:“就是说少爷的替身给哪位神佛做弟子。压城隍哪,是三升米、二升豆、一棵白菜、两块豆腐。素的东西都行……”
赵氏着慌道:“来的时候不知道带啥供品……” 主持有些失望,口上却道:“交钱也中,庙里都能给置办全了。”
张作相上前,从怀中掏摸了一会儿,交给主持一张钱帖,道:“这是奉天官银号的凭帖,凭帖一吊换铜钱一吊——花过没有?”
主持在日头下展开一看,然后收入怀中,道:“花过、花过,错不了。夫人,少爷的替身就压城隍这?”
赵氏道:“老师傅,我想叫双喜做观音菩萨的弟子。”
主持将纸人压在观音的香炉下,口中说好,又摸着双喜的头,道:“往后庙上要多上香、多念经,少爷的替身就能是观音菩萨的善财童子啊!妥啦,妥啦!双喜就许到庙里出家当和尚啦。少爷就没有名字啦!待会跳墙跑出庙外,听到头一声有人喊什么,少爷就叫啥名啦。家里人不能看见少爷跳墙。请夫人和大人到庙外头躲躲。”
赵氏示意张作相再给主持一张钱帖,张作相没好气,边给钱边说:“那要躲多远哪?”
主持道:“用不了多远,看不见跳墙就中。”
赵氏道:“孩子跳墙可别摔着。”
主持道:“墙不高,里外搭上梯子,由我扶着,一丁点闪失都不会有。”
赵氏和张作相朝庙外走去。主持将双喜领到庙的院墙下。墙也只有5尺来高。
主持让双喜在这等着,自己去搬梯子。
主持到后屋搬出两个梯子,让已吃完饭的兰小楼过来帮忙。
兰小楼摆手道:“不行,我得去看小六子,那个小王八羔子不看着就偷懒。”
主持道:“你不是去树林吗,就把梯子给我架在墙外就行了。”
兰小楼只好站起身来,去墙外架梯子。一边高声喊,梯子搭哪儿呀?
主持在墙内架好梯子自己先爬上去骑在墙上。墙上的主持叫住兰小楼,说着,搭这,搭这。
兰小楼把梯子搭好走了。
主持又转回正殿,把双喜带到梯子前,自己先爬上去,然后让双喜也爬上来,主持扶他越过墙走下梯子。主持对双喜说:“你妈在那边,找你妈去吧。”
双喜朝他妈跑去时,树林内传出兰小楼的喊声:“小六子!王八羔子到哪去了?小六子!”
双喜跑到赵氏和张作相的身边。赵氏道:“儿子!你跳墙出来听见有人喊啥了?”
双喜侧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然后大叫道:“喊小六子,王八羔子。”
赵氏点了点头,心中念叨着阿弥陀佛,老天有眼,口中道:“我也听见喊小六子啦。”
张作相也听见了,心里纳闷,原来真有神仙这一说,“嗯”的一声,道:“是喊小六子。”
双喜又道:“还有王八羔子哪。”
赵氏迟疑了一下,问道:“小六子在前边,还是王八羔子在前边?”
双喜想了一下,又喜滋滋地咧开嘴笑:“嗯……小六子王八羔子。”
赵氏抱起双喜,欢喜道:“那你往后就叫小六子,再不叫双喜了。记住了。”
双喜(小六子)摸着娘亲脸庞上的头发,道:“那王八羔子哪?”
赵氏捏了捏双喜的鼻子,恨也不是,爱也不是:“不算了!” 新民府的大街上热闹极了。
一队日军在游行庆祝日本战胜俄国。前导是鼓乐队,依次是骑在马上的日军军官田中义一、井户川辰三、中町香桔。两个日军举着一条横幅标语,上写“庆祝战胜俄国の役”。再后面是一队全副武装的日军步兵,一些挎着腰刀的日本浪人,一些穿日本和服的女艺妓、妓女。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拿着小彩旗,彩旗上写有“大日本皇军万岁”“万世一系天 皇万岁”“满洲重光”“大东亚共荣”……
百姓们驻足观看,有人叹息:“这还是中国的地面吗?”
从城隍庙回来的赵氏、小六子和张作相,刚走进新民府大街,就碰上日军游行。小六子挣脱母亲拉他的手,挤到人群前面去看游行。张作相害怕双喜走失,边喊边去抓小六子;口中道:“双喜、双喜,回来!看那玩意儿干啥。”
赵氏在一旁提醒张作相,道:“作相,双喜出家了,他是小六子。”
张作相嘿嘿一声,道:“这一时半晌还改不过来哪。小六子……”
赵氏带着小六子回到了家。晚饭后赵氏收拾完碗筷,将炕桌擦干净,然后上炕给小六子准备明日上学的用品。她从炕柜里拿出一块新蓝布包袱皮,将书、纸、笔、砚等物包好,又拿出一套小六子的新衣服。小六子去翻看书包和衣服。
赵氏打小六子手一下,道:“别动!这是你明天上学穿的。”
张作霖将一册封皮上写着“直隶大城:张氏族谱”的书和笔、砚等放到炕桌上,皱着眉头开始修改族谱。他将双喜的名字抹去,改成小六子。张作霖见小六子闹个不停,就把小六子叫过来,让小六子坐到炕桌前,郑重地对小六子说道:“这是咱们家的家谱,你看——这是你爷爷叫张有财,这是你奶奶张王氏。你爷爷奶奶生了你爸爸我,我名叫张作霖字雨亭,这是你妈妈张赵氏。我和你妈生了你。你告诉老师你名字叫张学良,字汉卿……我给你起张学良这个名字,就是叫你要像汉朝的贤臣张良那样成为治国安邦的栋梁之才。汉卿这个字,就是汉朝的贤臣……”
最近,张作霖百事皆顺,他对一向为害辽西的胡子,进行多次扫荡,特别是端掉了悍匪杜立三,扫除了当地一大害,辽西匪患遂绝,人心称快。这个消息让总督徐世昌喜出望外,上报朝廷,为张作霖请奖。清廷除了赏银5000两之外,将张作霖升为奉天巡防前路统领(旅长),管辖马步5营。张作霖从此成为东北旧军5个举足轻重的武装力量之一,势力更加壮大了。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求见。赵氏去开院门。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三人一脸怒气走进院子,径直走进堂屋。
原来,日军战胜俄军后放假三天,满大街是闲逛的日军。新民府大街上,华灯初上,一片繁华。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在一个妓院内,两个巡防营的官兵正各抱着一个妓女在吃花酒,两个日军闯进来抢夺官兵怀里的妓女。最后,双方打了起来。日军竟掏出手枪将两个官兵打死了。
当赵氏关好院门走进堂屋时,见张作霖咬牙切齿在堂屋里转。口中吼道:“妈拉巴子太欺负人了——他小日本在新民有多少驻屯军?”
张作相上前道:“五六百人。”
张作霖一掌拍桌,打翻茶碗,怒道:“妈拉巴子他武器再好,我2000多人也收拾他啦!”
张景惠道:“作霖!可不行!那不就中日开战啦!朝廷非治咱们死罪不可啊!”
张作霖道:“他小日本枪杀我大清官兵就拉倒啦?”
张景惠解释道:“朝廷不是有旨意吗,是凡与外国人发生争端,都交由各地官府交涉嘛。咱把这事先报新民知府,知府必得让奉天省总督府出面交涉。”
第二天,新民府巡防营议事厅内的书案上放着两包白银。张景惠坐在椅子上盯着在地上来回踱步的张作霖,张作霖转一圈看一眼案子上的银子,又转一圈又看一眼银子。
汤玉麟、张作相走进议事厅。汤玉麟把头顶上官帽往书案上甩,口中道:“这兵没法带啦!练兵不起劲,出去巡逻一个个像瘟鸡似的耷拉着脑袋。” 张作霖瞥了他一眼,道:“咋的?都不想干啦?”
张作相低头道:“大伙都听说啦,小日本打死咱一个弟兄包500两银子。一条人命500两,不贵,挺便宜,小日本有钱,往后想打死几个都包得起……”
张作霖瞧着案上的银子冷笑:“作相,到姜雨田那取1500两银子来。” 张作相道:“干啥?”
张作霖道:“包给小日本!”
张景惠急地从椅子上蹦起,道:“作霖!我到新民府取日本人包的这1000两银子的时候,知府大人特意转告了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大人的话!说你智擒巨匪杜立三,不循结拜之私情,就地将杜匪斩杀,实属智勇可嘉,已奏报朝廷,擢升你为奉天巡防营前路统领。我和玉麟、作相,也要提升为管带。正是这个节骨眼上,可别惹出乱子,惹恼了朝廷!”
张作霖不以为然地摇头道:“你官再大,军心散啦咋整?作相,要挑枪法好的去干这事。”
汤玉麟拍胸脯道:“这活让我去干,我尽挑过去在绿林干过的弟兄去干。他10个小日本也顶不上一个胡子……”
张作霖道:“你拉倒!我怕你搂不住!我只有1500两银子。”
次日上午,新民府大街上。张作相带领30名巡防营士兵。他们手提毛瑟短枪,精神亢奋,步伐矫健地走来。见了酒楼、妓院就进去搜查。
张作相领着十几个士兵闯进日本兵枪杀两个清兵的那个妓院。老鸨子笑容可掬地出来迎接张作相:“呦!大爷,咋这么早就出来啦?等着我去瞧瞧,有几个姑娘没接客,有几个下来了……”
张作相一指挥,十几个士兵都冲上了阁楼。老鸨心下着慌,满脸堆欢,脸上努力出风情万种,说道:“哎呦!你们可别乱闯啊!快都下来!我给你们找……”
十几个士兵手提毛瑟枪见屋就闯进去。只见有的屋里嫖客正搂着妓女睡觉,有的屋里妓女正在穿衣、梳妆、洗下身等……当士兵们下楼要出门时,老鸨拦在门前。各屋传来妓女的叫骂声。
老鸨还待上前讲理:“你们这是干啥?咋回事呀?”
张作相一把推开老鸨,喝道:“躲喽!”
张作相领着士兵又走回大街,老鸨在背后骂道:“这些个挨千刀的!早饭吃了枪药啦!”
士兵们围在张作相周围议论,最后想起来了——小日本没放假!士兵们问道:“那咋整?”
张作相想了好一会儿,道:“有了!走!上铁路!”
中午时分,新民府野外一条铁路上,15名日本护路兵在一名小队长的带领下,正沿铁路巡逻。突然,张作相领着30名士兵从铁路的树林和草丛中冲出,飞身上了路基,正好两个清兵用手枪逼住一个日军。张作相用枪逼住日军小队长,厉声命令日小队长,喝道:“把枪都放下!”
小队长指着张作相的辫子,大叫:“八格牙鲁!铁路日本的!支那猪的滚开!”
张作相冷冷一笑,举枪将一名日军击毙,其余日军见他真敢杀人,不敢违拗,立即都扔掉了枪。小队长吃了一惊,登时变了脸色,道:“你的造反的!要找你的太后皇帝抗议!”
张作相对士兵伸出两个手指,只看天不看地嘴里问:“谁来?”
两声枪响,又有两名日本兵倒在路基上,手脚抽动,鲜血汩汩流淌。其余日军已被吓傻了。张作相用枪指着日小队长,骂道:“你他娘的八格牙鲁!我饶你不死!你给我滚开!快滚!”
所有日军此时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转身朝来路逃去。一个士兵朝逃跑的日军小队长举枪瞄准时,张作相一把将他的枪抬了一下,一弹飞去,逃跑的日军小队长的帽子击飞了。
张作相道:“不是告诉你们就杀三个吗?!谁要是再打!谁自个掏五百两银子。”
一个士兵大笑,问道:“那这些枪咱拣着不?”
张作相踢了那个士兵的屁股一下:“不要!走!”
张作霖家的大门外停着一辆大车,两个巡防营的士兵正往车上装箱子、行李,张作霖的坐骑也拴在门前。堂屋里坐着张作霖、赵氏、小六子和姜雨田。张作霖对赵氏说话,一件一件地安排,道:“往后家里头钱财的事,就都由姜大叔管着,家里用钱就找姜大叔。再让姜大叔给找两个知根知底、靠得住的人,来家叫你使唤……” 赵氏扯着张作霖的袖子,眼泪下来了,道:“我不要使唤人,我跟儿子两人过更清静,用不着使唤人。”
张作霖不忍看她,只对姜雨田道:“我走后姜大叔你老就得多费心多受累了。”
姜雨田道:“放心走你的!你别惦着家。” 赵氏擦着眼泪,叮嘱道:“到了外头,可别再由着性子胡来啦!要再跟日本人惹出事来,罪过就要比这回从军发配更邪乎啦!”
张作霖呵呵大笑,道:“你这是咋说的,这回咋是从军发配呢?朝廷传旨嘉奖,提升我为统领,有发配还升官的吗?这回徐世昌总督调我去内蒙古剿匪,是对我的器重,才委此重任,和杀3个小日本没关系。内蒙古的叛匪陶克陶胡这些家伙,可不是一般打家劫舍的土匪,是被俄国老毛子收买的,又要像外蒙古似的,也把内蒙古侵占了。我是武将,守土有责……”
赵氏道:“行了,内蒙古风沙大,比咱这可冷多了,皮袄都给你带上了,可别忘了穿上,在外边病了,可没人管你。”
张作霖摸着赵氏的头发,从头发挑出一根白的出来,道:“放心吧,用不了一年半载,我就能把蒙匪收拾了。到那时我得胜还朝,功成名就……”
赵氏哽咽道:“我不求你升官发财,就盼你平平安安回来……”
原来,张作霖的举动惹怒了日本人,日本人向清廷施加压力,清廷虽然知道张作霖的委屈,但是,为了不得罪日本人,还是下令总督徐世昌将张作霖调到辽宁西北部通辽、洮南一带,让他去剿灭被沙俄收买的蒙古叛匪。
据当时人记载:洮南一带是干燥的草原,草有一二尺高,一望无边,夏日蚊虫非常之多,大者如蜜蜂,叮人很厉害。虽然在夏天,都得用棉花包好头部,否则寸步难行。狼群更多,一群就是十几条。当时,队里的通信人员(跑拨子)往往被狼吃掉,剩下的马跑回来……蒙古的土匪军队都是一个人乘坐两匹马,骑一匹,备用一匹,力量足,跑得也快。再加上洮南一带是广阔无垠的大草原,是蒙匪活动根据地,他们熟悉地形了解民情,精于骑射出没无常,更兼多用奇袭,打了就跑。其中有几股大的蒙匪,如白音、牙仟、陶克陶胡,扰害边疆数年之久,国家视为巨寇。
所以,张作霖清剿蒙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张作霖家大门外,张作相骑马来找张作霖。张作相走进堂屋,报告各营都集合在校场了,就等张作霖发令开拔。
张作霖戴上官帽:“好!走了。”
小六子问张作相:“二叔,你也走啊?”
张作相低下头,整了整小六子的衣领,又站起来,“嗯”的一声,道:“在家听妈妈的话,好好念书。”
张作霖家大门外,赵氏、小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