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太太两眼水灵灵地转动,站了起来说:“会!唱词我忘了你提着点。”
张作霖道:“不用唱!念白吧。”
六太太跪在张作霖面前,道:“行!来吧!”
张作霖掩口笑道:“下跪何人?”
六太太柔声道:“王宝钏。”
张作霖摆头道:“嗨!你是王宝钏吗?”
“知道了,重来。”
“下跪何人?”
“马月清。”
“跪在孤的面前作堪啊?”
“前来讨封!”
“你平日里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头,我是不封的!”
“平日里不知是你啊!”
“要知道是我呢?”“更要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头!”
“哎!越发的不封了!”
“当真不封?”
“当真不封!”
“果然不封?”
“果然不封!”
“不封你扯这套王八干吗?”
“看看你!又胡说八道啦……”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调笑,门外传来喊“报告”的声音。张作霖让六太太快站起来,对门外道:“进来!”
传令官走进室内,大声道:“报告大帅,杨总参谋陪同日本公使芳泽谦吉、日本驻奉天总领事吉田茂,请求会见大元帅。”
张作霖说让他们到楼下西客厅等我,看着传令官离去的身影,骂骂咧咧道:“妈拉巴子!日本鬼要账来了!”
中南海居仁堂西客厅,日驻华公使芳泽谦吉、日驻奉天总领事吉田茂两人正襟危坐于桌前!杨宇霆坐在桌子对面,桌上放着一份文件:上写“满蒙悬案”。
张作霖走进来时,日本人起立,双方点头致意后,张作霖坐在杨宇霆身边。杨宇霆充当翻译。
芳泽谦吉将文件递给张作霖,说:“本公使和吉田总领事,是奉我国政府和田中义一首相之命,敦促大元帅尽快、彻底解决‘满蒙悬案’。”
张作霖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这件事即不能尽快,也不能彻底。因为这是我个人和关东军之间草签的一个有待商议的条款,所在我在签字时特别写了一个“阅”字——两位请看!
两个日本人拿过来条约看后,惊讶地相互对视良久。张作霖得意洋洋地说:“签这个条约,必须得到东三省议会和各省政府的同意!因此我特派杨总参议陪同两位,专程去奉来与各方面协商来解决——就这样吧。”
吉田茂用中国话嚷了起来:“你这样是狡猾地推脱!请你不要忘了——郭松龄倒戈,是我们关东军救了你的命,你不能没有良心!”
张作霖正色道:“吉田总领事才是没良心哪!为了答谢关东军平息郭乱,张某亲赴旅顺、大连,当面向关东厅玉儿长官和白川司令官道谢。我存在日本正金银行的500万元金票全都送给你们了,我存放在满铁仓库里的几十辆大车的财物,你们说丢了,我也不要了!我还送给各位长官每人一张老虎皮!只是送给吉田总领事那张虎皮是最小的一张,总领事可不要怪罪我啊!哈哈哈……”
吉田茂心里吃了一惊,这些事情要是抖到东京军部去,不知道有多少在中国的日本高官全得落马,当下语气软了下来:“请你不要把话扯远了。我们所要的不是你个人的一点财物,是我帝国在满洲的全部利益!你知道现在是田中义一中将组阁,田中首相决心在他任首相期间,尽快、彻底解决满蒙悬案!你要知道,田中首相做事一向是很干脆的,手段是很强硬的!”
张作霖道:“田中他再强硬,再干脆能一口把我吞了?他就是一口把我吞了,你们就能得到全满洲的利益?”
芳泽谦吉再次把条约递给张作霖,晓以利害的口气说:“田中首相在日俄战争时就曾救过你的命,郭松龄倒戈我们又救了你的命,这次你进关打冯玉祥,我们援助你300万元经费和大量的军械,派给你多少军事顾问!驾驶飞机、铁甲车、开大炮的大多是我日军官兵!为了帮助你往天津运兵,我们制造了大沽口事件。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今天能住进北京的皇宫,成为中国最高的统治者吗?如果我大日本帝国进行反对你张作霖的活动,你将会怎么样哪?希望大元帅认真对待,再不可以说话不算话了!”
张作霖知道和日本人不可闹得太僵,当下打开条约,在“日本要求修建的7条铁路”一款中,用笔圈了5条:吉会线、长大线、洮索线、吉五线、延海线,口气缓和地说:“在这份条约中,这是我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我如果再答应其他条款,就是把整个东三省出卖了!3000万东三省的人都会起来反对的!”
吉田茂大失所望,用中国话大叫:“不行!必须全部答应!”
张作霖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说:“杨总参议!代我送客。”
张作霖朝办公室走去时,身后的吉田茂仍在绝望大喊:“不行!必须全部答应!”
张作霖从西客厅走进办公室,在沙发按着太阳穴,好一会,猛地站起来抓起电话就打。张作霖一迭声道:“接天津!……我找张学良……我是他爹!……小六子!小鬼讨债来了!逼得很邪乎!说田中内阁对满蒙要使用强硬手段。你马上回奉天去,把‘满蒙悬案’的条款内容散布出去,最好引起各界的反对!还有——你不是有不少英美等国的朋友吗?赶紧跟他们联络上!咱不能就在小日本这一棵树上吊死……我挺好!回来再说吧!”
日本东京田中义一首相官邸的客厅内,驻华公使芳泽谦吉、驻奉天总领事吉田茂二人垂手恭立。田中义一在看张作霖圈画了五条铁路的“满蒙悬案”条约,缓缓地说:“张作霖这个人,我认识他20多年啦。我一直告诫你们在满洲工作的人员,要特别小心张作霖这个人!只说他狡猾还不够,应该说他很有智慧,很有谋略!你们看看这个条约的第十条规定:“本条约签字后,尚须两国政府代表正式签字”张作霖就利用了这一条,只用一个阅字,就把这条约变成了非正式条约!堂堂关东军司令长官白川君,就这样被张作霖骗了,真是令人感到羞耻啊!“
芳泽谦吉上前一步,说:“这次我与吉田君和张作霖斗争到底!一定叫他尽快、彻底履行所有条款!”
田中义一摇了摇头,边将一个木盒交给芳泽谦吉边说:“你们不一定能斗得过张作霖。这次特别召你们回来参加‘东方会议’,特别重要的事情,就是在我这一届内阁,要制定新的对华政策及实施方法。我大日本帝国要生存,要发展,首先必须解决中国问题!解决中国问题,关键是满蒙问题,满蒙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对待张作霖。我决不再允许张作霖这样玩弄、利用我们啦!张作霖必须完全听从我们的指使,否则就对他采取果断措施!这是我给张作霖的礼物,他一看就会明白了。满洲必须从中国分割出来,满洲要在我帝国的保护下,成为独立的国家!”吉田茂道:“我完全赞成首相阁下的主张!”
田中义一当下将写着“田中奏折”的一口袋文件交给芳泽谦吉,郑重地嘱咐道:“我的主张全写在这个奏折上了!这个奏折,是对华政策的指导性文件!你们回去发给满洲各主要机关,但这文件要绝对保密!决不能让英、美等国知情!”
芳泽谦吉、吉田茂一起低头,大声地应了声“是!”
奉天城西郊永安大石桥,两辆黑色汽车开到桥头。从第一辆车里下来张学良、阎宝航和刘鸣九。从第二辆车里下来4名卫兵。
张学良与阎宝航并肩走上大石桥。刘鸣九叫卫兵散开警戒。张学良将“满蒙悬案”条约递给阎宝航,郑重地说:“玉衡兄,这个‘满蒙悬案’比二十一条约还要恶毒。关东军要求全部兑现‘满蒙悬案’,就是要把东三省变成第二个朝鲜!要立即公开这个条约内容,让民众起来反对签订这个条约!现在关外主政的是张作相,我和他的关系很好!张作相已经答应我,不但不镇压民众的反日运动,还要避开关东军的耳目,尽量协助民众反日运动。”
阎宝航又惊又喜地接过,两手兴奋地颤抖:“如果是这样!反日运动将会如火如荼!”
张学良点了点头,又从口袋中掏出准备好的信封说:“还有一件更重要更艰巨的事情,需要玉衡兄来做!玉衡兄已被选为出席太平洋国际学会第三届会议的中国代表团团长,这个会议在日本召开,世界各主要的国家都会派代表团出席。在你去日本开会之前,你要花10万日币,从一个日本顾问的手里,买一份重要的文件,你把这份文件在太平洋国际学会上公布于世——这是正金银行的10万元取款支票。”
阎宝航不明所以地接过信封,问:“是个什么文件?”
张学良紧紧握住阎宝航的手,说:“具体内容我也不清楚,卖文件的那个日本顾问说这文件将震惊世界。玉衡兄是日本特务机关最注意的反日人士,兄去接头取这份机密文件时,风险是很大的!如果出现危险情况,兄可以放弃这次行动!”
阎宝航说:“汉卿,你放心吧!无论多危险!我也要把这文件弄到手!”
张学良站到大石桥中心,伸开双臂,对着阎宝航道:“谢谢——这风景多美啊!年年打仗!连好好看看家乡风景的时间都没有啊!”
阎宝航面露忧色,换了个话题:“汉卿,对目前这场内战你是怎么看的?”
张学良说:“上个月我行军过邯郸时,诌了一首七律:武灵按剑却强胡,朝罢诸侯且自误。当日将才皆颇牧,君王歌舞有工夫——兄台不烦指教一番。”
阎宝航来回踱步,细细品味,好一会儿,拊掌道:“这真是一首反战的好诗啊!赵武灵王称霸扩张,不顾天下之议,连年发动战争,到后来自己被儿子围困饿死。赵军前后被秦斩首15万,坑降卒40余万!春秋无义战,战国更甚之。这种历史,今天又在重演。汉卿你如此厌战,难道就没有一点挽救的办法吗?内战再这样无休止地打下去,正好被列强所利用!真的要亡国了!”
张学良很是伤感:“玉衡兄,我说出来你信吗?不久前我曾经想以兵谏的办法,逼我父亲归附北伐军,停止内战,统一中国后一致对外。我已经命令炮兵军长邹作华,以演习的名义把北京城包围了,但对我父亲的住所不许开炮。只破坏电信、电话、断绝交通。我同时把孙传芳和阎锡山请到新乡开了会,讲了我要在北京举行兵谏,劝他们也举行起义,消灭张宗昌的直鲁军,归附北伐军!没想到原本同意的孙传芳背信弃义,立即向我父亲告了密,家父勃然大怒,严厉训斥,我只得矢口否认。玉衡兄,郭松龄骂我愚忠愚孝,可我的苦衷又向谁诉说哪?”
阎宝航看着张学良,又看着大石桥附近往来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感到肩膀上重量,下定决心,即便遇见再大难的事,也要把张学良交托的任务完成。
深夜,奉天城满铁附属地内的日本大和旅馆的餐厅内。乐池内有乐队演奏,有日本女歌舞伎在歌舞,餐厅内座无虚席。
阎宝航坐在餐桌前喝茶。这时走来一个礼帽压着眉毛,衣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坐到阎宝航对面,此人把撕成半张的名片放到餐桌上。阎宝航也拿出半张名片,他将名片对在一起,撕口完全重合,名片上印的是:
阎宝航收起名片,将10万元支票递给来人。来人认真看完支票,迅速收起。忙将一个信封里放的文件递给阎宝航后起身就走。
阎宝航收好文件,戴上礼帽,叫上在一边等待的阎福,两人走出大和旅馆。
此时夜已深,路上行人稀少。阎福发现他们身后有两个人在紧跟着他们。这时有一辆空座马车驶来,阎福叫住马车,忙扶阎宝航上车,他随之跳上马车对车夫说:“去南大门!快赶!”
马车快跑起来,突然车后出现一辆黑色汽车,阎福对车夫道:“快拐进这条马路!”
当马车一拐进右边的街道时,阎福忙将阎宝航往车外推:“校长快下车躲起来!我把日本人引开!”
阎宝航下了马车,快速躲进一门洞。大街上,马车飞快朝前跑去,汽车紧追不舍。马车刚跑出这条街的街口,就被后面的汽车超过,汽车停在马车前面将马车截住。汽车里下来一个日本军官和两个持手枪的日本特务。
阎福从马车上下来,给了车钱叫马车赶走了。日本军官和两个特务渐渐逼近阎福。那个日本军官指着阎福:“你把刚才那个人交给你的信交出来!”
阎福将手伸进自己的怀里做掏东西的样子。日军官打手势叫两个特务上前去取。阎福摆手,示意不要那两个特务上前来,用手指点着日本军,叫他上来取。那日本军官迟疑了一下,上前来到阎福面前。阎福从怀里掏出了那把他自制的匕首,匕首在汽车灯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阎福大声叫喊:“妈妈!阎福给你老报仇了!”匕首刺进日军官的心脏!
大街上,躲藏在门洞里的阎宝航,听见日军官嚎叫声!
接着是几声枪响划过寂静的夜空。
阎宝航泪流满面。
奉天城郊外南满铁路旁的树林里。
在毓秀和兰小楼的合葬坟旁,又新添了一座坟。墓碑上刻着:
爱国义士
阎 福 先生之墓
奉天贫儿学校全体师生敬立
民国十七年十月吉日
墓碑前供有花圈和杀死日军官的那把匕首。
阎宝航带领着全体老师和十几名学生代表向墓碑行三鞠礼。
兰花跪坐坟前烧纸哭泣。小六子拿起那把匕首,号啕大哭,道:“阎福兄弟!哥哥我要以你为榜样,今生今世就跟小日本拼到底了!不把小日本赶出咱东三省我誓不为人!”
奉天城基督教青年会,阎宝航在办公室内,他桌上放着华日字典和华英字典,正连夜抓紧时间翻译那份用10万日币买来的文件上,文件的封面上写着:“田中奏折”。
几天之后,日本西京市太平洋国际学会第三届会议会场内,坐满了各国的代表团。每个国家代表团的桌前,都插着该国的国旗。中国代表团以阎宝航为首的一行五人,都在会场内向与会各国代表发送“田中奏折”的英文版本。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会议主席用英文说道:“请中国代表发言。”
阎宝航走上讲台,先是深深地向所有人鞠了一躬,道:“各位代表手里拿到的,就是日本首相田中义一呈递给他们天皇的奏折!这个田中奏折中的其他内容,各国代表可以自己去看,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我必须指出,并应该引起全世界人民的重视!那就是田中奏折中所说的:‘欲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中国’,这就是日本政府的既定政策,这就充分暴露了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野心。现在有许多国家,尤其是一些大国、强国,漠视日本对中国的侵略,企图是从中分享利益!我要警告你们的是:中国有句成语:养虎遗患!当侵略战争的炮火落到你们头上的时候,后悔就晚了!”
以松冈洋右为首席代表的日本代表团一行10多人在众位代表的注视下,大感狼狈,起身退出会场……
次日,“田中奏折”杀气腾腾的内容传遍了全世界。
很快的,田中奏折的内容传回了国内,中国民众群情激愤,特别东三省的民众连日来,更是抗议示威游行不断。在奉天省府的默许之下,示威游行的风潮很快席卷整个东三省,齐齐哈尔、本溪、抚顺、铁岭、鞍山、长春、哈尔滨,到处都响起了“打倒田中内阁”“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取消二十一条”“拒绝满蒙悬案交涉”的口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