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道:“璧君,不要再……”
他尚未说完其余话语,却被沈璧君笑盈盈打断:“只要夫君回来就好了。那些事情,我并不在乎。”
连城璧静静凝视她许久,甚至看得她连笑容都快挂不住时,才缓缓道,“你在乎。”
沈璧君摇头,努力让脸上挂着的笑容看起来温柔端庄:“我不在乎,城璧。 你我是夫妻,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哪怕你将来有再多的女人,我也不在乎。我们住在无垢山庄里,你有正事要做,我便养花花草草。你我将来会有漂漂亮亮的孩子,会有平静而美好的未来……”
连城璧一语不发。
沈璧君终于说不下去了。
因为连城璧的目光太冷了。成亲四年来她还从未见过,他这么冷的目光。
沈璧君以为连城璧还要问那些叫她足够难堪的问题,却听得连城璧淡淡道:“璧君,在我身边,你觉得寂寞么?”
笑容凝固在唇角,沈璧君呆若木鸡。
……寂寞么?
她一辈子都在学习端庄高贵,也拼命为夫君颜面而保持端庄高贵。她以为四年磨砺之下她的心已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又有谁知道纱帐后的落寞?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寂寞,太寂寞了!连城璧根本对她无情,无论此后他送她任何的东西,陪她走过多少的地方,都无法填补这侵入骨髓的寂寞!
沈璧君答不出话来了。
“我不知道你是否寂寞,”连城璧淡道。“可我不仅寂寞,更觉得脏。”
沈璧君瞳仁豁然收缩,死死盯着连城璧那张俊美的脸。但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眼前相处了四年的丈夫很陌生,是她再也看不懂的陌生。
连城璧凝视她,眼中略有怜悯:“璧君,你从不了解我。你喜欢的人,便真的是我,而非你虚构出来的人么?”
沈璧君手脚冰冷,一颗心也止不住下坠。
连城璧面无表情道:“昔年木尊者给了我‘无瑕’之称,你定以为我是侠义无双之人。但我不是。璧君,我从来不是。”
沈璧君脸色煞白。
连城璧道:“我曾告诉过你,看任何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如今我也告诉你,我不是你所看到的人。”
沈璧君脸色煞白,她已经不想听了!
她浑身冰冷,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发出声音喝道:“够了!”
她这一辈子,几乎都不曾这样大声说过话,更何况是对她的夫君说。
连城璧果然不再说话,只静静看她。
沈璧君眼泪大滴大滴掉了下来。她紧紧握住连城璧的手,泪水模糊中似乎还能看到他温暖的笑容:“我们回去好不好?无垢山庄的梅花一定开了,开的很美……我一定不再离开你,一定不再随意相信他人的话,一定不再……”
但是连城璧没有笑。
他甚至毫不犹豫抽出沈璧君握着的那一双手,冷漠而坚决道:“沈璧君,你爱着的一直是假象,不是我。”
“也许你并不相信,但我手上沾染的血,确实足够将你沈家上上下下重新染色了。”
沈璧君不可置信都凝视着他,几乎是踉跄着退了一步。却忘记了她坐在凳子上,一退之下自然摔倒在地。
连城璧淡淡看着她,目光唯有逼迫,像是要打碎她心中所有期许旖念。“包括沈家,我也算计过。”
沈璧君面色惨白如雪,连身子都细细颤栗起来。
“所以,”沈璧君听得连城璧这般说,“这个世界很脏,我身上也很脏。”
“……脏?”
连城璧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淡道:“是,我觉得很脏。”
沈璧君不说话了。但她停顿许久,忽然轻声道:“你爱的人,不是那个风四娘,对不对?”
连城璧凝视沈璧君,眼中晦暗一片:“对。”
沈璧君一字一句变得极其艰难:“是……萧十一郎——对不对?”
连城璧停顿良久,才道:“对。”
沈璧君双唇颤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能继续道:“……你要与我分开,也是因为他,对不对?”
连城璧摇头:“不对。”
沈璧君张了张口,说不出一个字。
连城璧道:“我从前不懂,但现在终于明白——璧君,我与他之间的情,从来无需任何人来牺牲。同样,我与你之间的事情,也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他说着,闭眸疲惫道。“我不否认亏欠你,我也不想再亏欠你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连城璧淡道:“我便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
沈璧君已是泪流满面,只能痴痴凝视连城璧淡漠的面容,嘴里喃喃重复说:“……我不信……我不信……”
连城璧轻笑起来。
他笑的时候总给人以温柔的错觉,也不过是惯性罢了。他笑了一声,便不再笑了,面上也唯有冷漠。
他说:“何必自欺欺人,你心中已经信了。”
沈璧君只能疯狂摇头,一直一直重复说,“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连城璧心中陡然生出些许烦躁:“因为我根本不在乎!你所有我都不在乎,我又何必在乎!”
沈璧君哭泣之声戛然而止。
她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又突然擦干了泪水站起来,对连城璧道:“夫君,璧君失态。想一个人静一静……所以你先出去,好么?”
连城璧干脆利落起身,转身出去。
他反手关上门,静静在门口站着,许久之后还能听到房中可怜女子的哭泣声。
仆人们都退在足够远的地方,决不会听到任何响动。
这很好。
沈璧君这一辈子都在学习从容、隐忍,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愿意被他人看到这等狼狈失态的。
连城璧叹了口气。
像这样充满拘束,永远无法随心所欲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呢?
连城璧敛眸掩下些许倦怠:“此后你便留在这里,什么都不必做,只要保护她。”
周遭沉寂良久,才有恍若错觉一般的声音低道,“……是。”
回答的正是影一。
影卫都应无情,才能心无旁骛守护主子。影一已经有情,此时留下来照看沈璧君也再好不过。
连城璧又道:“看好她,免得她做出什么蠢事。”
“是。”
连城璧站了许久,微微抬眼看向远方。冬日的天幕总像要塌下来,给人以无端惊悚的错觉。
他目光深沉,就像是要穿透天幕,凝视那未知的东西。他像是喃喃自语,轻声说,“大抵没有死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死的滋味究竟如何。”
——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尊严,什么隐忍,什么荣光……
全是狗屁。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jin8891001、hiew8333ee扔滴地雷~还有琉璃亲亲的长评
话说作收乌龟爬一样的终于过了200了~离我1000的目标还差800,真特么的遥远orz。
于是在作收过200的日子里,哥决定开个新坑。
要励志写一个大部分时间没心没肺、小部分时间狼心狗肺,油嘴滑舌是习惯、口蜜腹剑是内心,有事打怪升级、没事泡妞耍帅的……流氓渣攻。
正文 肝肠寸断(二)
连城璧站了片刻,算了时间,便不紧不慢朝沈老太君的院子走去。
一路走过,所有人皆是安静有礼。纵然沈家遭逢如此大变,但只要沈老太君还活一日,沈家便决不会落魄。
沈老太君端坐在厅中,看起来似乎等他许久了。
很多事情能骗得了世人,却是骗不了这位心已如明镜的老太君。
连城璧规规矩矩向她问了礼,规规矩矩站在她面前。
没有人会在沈老太君面前放肆。她若不说“坐”,哪怕是屠啸天这样的人,也决不会坐下。
连城璧自然也不会。
沈老太君只是冷冷凝视着连城璧,什么话也不说。
良久,她才缓缓道:“那些都是真的?”
连城璧脸上没有了笑,只是淡道:“是。”
虽已有所听闻,沈老太君却从未意料到连城璧竟会这般干脆承认,甚至连解释都欠缺。她呼吸猛然急促起来,面色也是一片铁青,差点就昏倒在椅子里。
连城璧下意识抬手搀扶,被渐渐清醒过来的老人豁然甩开。
沈老太君怒极反笑:“……好……很好!是我当初瞎了眼,错看了你。”
连城璧敛眸。
沈老太君道:“你走罢。此后不论璧君是死是活,都与连家无关,更与你连城璧无关!”
连城璧微叹了口气,什么话都不说,又恭恭敬敬朝着她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他对沈璧君有愧,却对沈家无愧,他甚至帮沈家躲过了那一场劫难,是沈家的恩人。
而感情二字但凡牵涉家族利益,便永远不可能单纯无垢。
沈璧君与连城璧之间,亦是如此。
天又开始下雪了。漫天彻地的纯白,几乎要掩盖掉世间全部的肮脏罪恶。
天地苍茫,竟是浩大如斯。
连城璧应该觉得如释重负,但他此刻的心情,却怎么轻松不起来。
他甚至有些茫然。
他从前一直坚信的东西,譬如凌驾一切之上的权利、譬如义无反顾的掠夺,甚至厌倦后毫不留恋的丢弃。
他仰头看天,唯见雪花花瓣旋转着落下,覆在他的眼睫上。烽火中文网他也不拭去,只喃喃道:“……是我错了么?”
明安为他披上披风,结结巴巴道:“主子怎么会错?也、也许是对——对的……”
连城璧嗤笑一声:“也许?呵,既认为本少是错的,又何必附和。”
明安哑口无言。
连城璧再不多说,只转身入马车。听车轴滚动,缓缓离开沈家。
夜色凄迷。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天寒地冻之下,赶车的马儿也不愿走了。
连城璧只好住到客栈里。
他走时并非悄无声息,沈家门前许多人都瞧见了。只是现在大雪封途,消息传递不了而已。待雪停了,关于连城璧为风四娘抛弃沈璧君的传言,也就铺天盖地了。
连城璧走前命人将和离书交予了沈璧君,是以沈璧君角度写的。何时她愿意分离,直接拿出此书便好,江湖人非但不会看不起她,更会认为她刚烈忠贞,但求一心。
此事大抵告一段落。连城璧靠在窗前,看漫天白雪,思索下一步将如何走。
他坠崖后连家名面上生意虽然遭打击颇大,但背地里生财的那些产业几乎不受动荡。泰阿之所以催他回来,其实是为另一些事。
屠啸天、赵无极、海灵子。
屠啸天是关东大侠,威震天下。世人都以为他活俭朴黜衣缩食,却不知他还有个小金库,收藏的尽是这几十年来他暗夺抑或追杀恶人得来的珍宝,甚至连其妻儿也不知晓。
赵无极是先天无极之掌门,门下弟子不少。赵无极忽然死去,门下众多弟子早已乱了。下一代弟子们借着“师仇未报”之名,开始明争暗夺掌门之位。若连城璧能将这一个门派都掌握在手中,自是好事。
至于海南高手海灵子,虽是孤家寡人,但他手中掌握的东西却也不比前两人少。八年前铜椰岛与海南派同归于尽,只余海灵子一人。但铜椰岛与海南派百年大派,武功秘籍等传承之物定也不少。
是以那两月时间,泰阿真正忙的其实也只有这三件事。
彼时天下人目光尽在坠崖的连城璧身上,此时反而帮了他最大的忙。屠啸天与海灵子之事简单,将东西夺回,而后斩草除根,神不知鬼不觉。
但泰阿控制无极门时,却发现另一势力也在试图改变格局。
双方先是试探,皆发现对方深不可测,便也果断偃旗息鼓。
待连城璧归来,欲再与之交手,却发现对方一如潮水,退的干干净净,不留把柄。
连城璧心中也已有数。烽火中文网
那人的手早已伸入中原,但他藏于暗中隐忍不发,不知是在等待一鸣惊人的那一刻,抑或享受将世人玩弄鼓掌的乐趣。
——是以,如何才能将他逼到明面上来呢?
连城璧尚且思索,明安却敲门而入,轻声道:“影一传来消息,少夫人……沈姑娘已出沈家,前来寻您。”
夜色凄迷。
厉刚撑着伞,静静走在街道里。
雪已是铺天盖地了。方圆三丈外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身后忽然有马嘶鸣声,厉刚眼中寒芒湛然,看也不看来人,便一掌劈去。伴随一阵惊呼,马嘶鸣着倒地。
听闻那熟悉的惊呼声,厉刚一愣。他凝眸,却见到了一个极不可能见到的女人。
——沈璧君!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天下第一美人不与其夫君浓情蜜意,反倒在雪夜里策马狂奔,这多匪夷所思呢?
厉刚想到十日前在连家所见,心中有数,愈发彬彬有礼道:“看连夫人神色焦虑,可有需在下相助之事?”
沈璧君跌坐在雪里,面上尤有泪痕,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恍恍惚惚的。厉刚连续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神来。
沈璧君愣愣看了他许久,才像是猛然惊醒一般行了礼:“……原来是厉先生,璧君无礼了。”
厉刚急忙摆手:“哪里哪里,倒是在下唐突了。不过看连夫人神色焦虑,可是有什么需在下相助的事?”
沈璧君心念一动:“先生可知我夫君在哪里?”
厉刚眼中换上了诧异:“连兄今早不是赶往沈家了么,夫人怎么反倒问我了?”
沈璧君心中酸涩无可言说,竟是眼眶一红,差点就落下泪来。
她是当真不知道,自己这般模样究竟有多少诱人,更不会知道眼前号称“坐怀不乱”的君子厉刚,是个彻彻底底的伪君子。
厉刚吞了口口水,扳了脸孔肃然道:“依夫人之意,连少竟是离开了么?”
沈璧君黯然道:“……是……”
厉刚道:“那……夫人可知连兄去哪里?”
沈璧君死死咬唇道:“我——我不知道……我去过别院……但,他不在……”
厉刚奇道:“这漫天大雪阻路,连公子不在沈家,又不在别院,又会在哪里?”
沈璧君听闻厉刚这么说,整个都绽放出希冀的光芒来:“没错、不错,这漫天大雪,他若不在别院,定是在沈家不远的客栈里……我怎么会这么蠢呢?”
她这般自言自语,面上光芒愈盛。她猛然跳起身,却又低呼一声,歪歪倒了下去。
她的脚受伤了。
厉刚板着脸将人扶好,不等沈璧君说话,便愧疚道:“是在下唐突,请夫人莫要怪罪。”
沈璧君为心中滋生的惊惧而愧疚起来,忙道:“怎会呢。”
雪落在两人身上,沈璧君冻得瑟瑟发抖。
厉刚道:“这里离沈家也不是太远,便由在下送夫人回去罢。”
沈璧君思索片刻,便点头道好。
马只有一匹,沈璧君又受伤了,便只好骑在马上。厉刚将手中纸伞递于她,自己静静走着。
沈璧君心中半是着急,半时愧疚。
厉刚真是好人。这样的好人,等她找到了连城璧,一定会重重感谢!
大雪阻路,沈璧君只能依稀辨别。直到厉刚牵着她走上一条小道,她才陡然慌了起来!
沈璧君心中惊慌,却依然强装镇定:“厉大侠这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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