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四娘瞳仁骤然一缩!
她像是悟了什么,不可置信凝视连城璧,而后将目光放到萧十一郎身上。她看见萧十一郎满眼痛苦。但他的目光依然在连城璧身上,恍若痴缠。
风四娘悚然震惊!
萧十一郎艰涩吞了口口水。直至如今,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竟是干的冒火了。他并不回答,只是撤了手,让众人看清色子点数。
也是一个三。但他是庄家,这一局是他赢了。
赌神冷汗簌簌流下,众人也已发现气氛诡谲。
以萧十一郎赌技,第一局又如何可能打碎色子?更何况他们先前说的那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连城璧食指轻轻摩挲三点那一面,似是赞美道:“兄台倒是好赌技。”
他不等萧十一郎说话,转头去看风四娘,满面歉然:“我输了,脱。”
风四娘愣愣瞧着这张俊美的脸上,冰冷、虚伪、恶心的歉意,一想到萧十一郎真正喜欢的人竟然是他,她就恨不得一巴掌能拍死这条毒蛇!
萧十一郎怎么会喜欢男人?萧十一郎又岂会喜欢连城璧?
风四娘忽然流下了眼泪,屈辱、怨怼。她死死看着萧十一郎,哪怕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依然目光如刀。然后,她才颤抖着解开最外层的披风。
萧十一郎面色惨白,缓缓低下了头。
他这一辈子从来不低头,但此刻他已不敢去看冰冰,不敢去看风四娘。
自古以来,情之一字——
总是伤人如斯。
连城璧慵懒摇着色子。他忽然面色一整,仰头看顶。整个西边屋顶忽然“哄——”一声塌了下来,瓦砾碎片生生砸在旁观之人身上,痛得他们大呼大叫。
——七个瞎子猛然从天而降!
赌神忽然扬手,手中十四枚色子全部朝着七人咽喉射去。
瞎子们手里的折扇突然扬起、展开,十四枚色子全部原路返回,甚至在赌神手臂、双腿上射出了十四个洞。
赌神满身飙血,轰然摔倒在地,死死睁着眼,想要爬过去向连城璧求助。他拖着一条血痕,尚未爬到连城璧腿边,已被忽然起身的萧十一郎踢远。
连城璧皱了皱眉。
萧十一郎垂着头,小声说:“……你不喜欢……我知你不喜欢……”
连城璧有洁癖,萧十一郎又怎会让这种人碰到他?
赌神的身体重重撞上了墙,浑身骨头发出“咔嚓”碎裂声。他瘫在墙上,整个人都嵌入三分,鲜血淋漓,死不瞑目。
瞧见死的如此凄惨,所有旁观之人俱是尖叫着,屁滚尿流逃离赌坊。顷刻之间,除了连城璧四人,就剩下七个瞎子,与一具尸体。
连城璧眼睛微眯,转头看那七个瞎子。
只见七柄扇子上,都写着同样的六个字:“必杀萧十一郎!”
鲜红的字,竟像是用血写成的。
无论谁若肯用血写在扇子上,那当然就表示他的决心已绝不会改变,而且也不怕让人知道。
为首一个瞎子,冷冷道:“萧十一郎何在!”
无一人说话。
唯有漫天彻底的雪花,还有顶大洞似鬼哭狼嚎的风声。
萧十一郎凝视着这几个瞎子,眼中杀意湛然。
瞎子们似有所感,七条身影飞掠,已将他包围其中:“萧十一郎,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萧十一郎的手已按在他那柄镶满了珍珠的刀上。
——他只想杀!
但他的气势忽然凝滞了。
一声轻笑仿佛随着天寒地冻蔓延开来。刹那之间,漫天彻底的雪花都似乎停了,风声似乎都已不存在了。整个世界,便唯有这一声笑,再无其他。
为首的瞎子愣了愣。他侧了侧头,直面连城璧,眼睛空洞得叫人害怕:“连少?”
连城璧一笑:“不错。”
为首的瞎子顿了顿,声音有些怪:“连少在此赌博?”
连城璧道:“我们并没有赌完。”
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天底下恐怕再没有比这更温柔的声音了。
瞎子们的杀意褪如潮水。为首之人平静找了张桌子坐下,淡道:“既然连少要赌,那我们便再留萧十一郎一条狗命。待你们赌完,再取之!”
连城璧一指碾磨色子,依然是那般慵懒,不紧不慢。但他声音里,已有了冷意:“各位似乎弄错了。”
为首的瞎子皱了皱眉:“何意?”
连城璧眸中,冷光闪烁。他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后知后觉想到他已带了银丝手套,无须拭手:“各位闯入了本少铺子里,还将本少铺子打穿了个洞。”
瞎子们沉默了。
连城璧意义不明笑了声:“外头风雪逼人。万一本少一不小心得了伤寒……”
他说到这里,却忽然顿住了。
因为一双手横在他面前,手上还放着一件毛茸茸的、温暖的黑色披风。顺着这双手看回去,还能瞧见萧十一郎充满希冀的、微亮的眸子。
连城璧心中好笑。
他淡淡看着萧十一郎,淡淡道:“我却不喜欢黑色。”
萧十一郎面色一点点白了回去,仓惶跌坐回椅子里。
风四娘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伏在赌桌上,大哭出声。她的哭声就如同透过细缝呜咽而入的风声,刺耳艰涩。
她曾无数次怒骂萧十一郎就像个呆子,心里却从来没有觉得,他真的是呆子。
可时至今日,她终于看到了他真真呆子的一面。
——此刻哪怕杨开泰站在他面前,都要自愧不如了!
冰冰怔怔看着赌神那具尸体,心中一片空白。
赌神终于死了,都是萧十一郎杀的。但此刻,意义已经大变。
他是天宗之人,她与萧十一郎也约定用她作借口杀人。但此刻,萧十一郎是为了连城璧才杀的人。
哪怕她再努力……也永远比不过这个男人——任何一句话。
她的心已死了。
正文 摇曳欲坠(二)
风从破洞里钻了进来,冰寒刺骨。
萧十一郎怔怔听着风四娘的哭声,如刀一样割在他心里,有如凌迟。
风四娘依旧是那个如风如火一样可爱热烈的女人,可她毕竟已有三十五岁了。她眼角却有了岁月无情刻下的皱纹,甚至在这种黯淡灯光下,也能隐约看出来。
萧十一郎看着她,心里忽然又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难道他便当真看不出风四娘的感情么?
他们相识那么多年,经历那么多事,还有那么多次昏灯下的苦酒深谈,他难道真的连一点都看不出?
他难道真是块木头?
萧十一郎曾也想过,倘若那一晚上从来没有遇见过连城璧,从来没有沉沦于他温柔的假象,从来没有尝试了解他的一切……事到如今是不是都会不同?
也许……但至少有一样,决计相同。
哪怕天底下从没有连城璧这个人,他也不爱风四娘!
此刻他看着风四娘,心思却已飘到了连城璧身上。
——他自然是知道连城璧不喜欢黑色。但昔日在崖下,连城璧甚至还穿过他破旧的黑衣服,脸上没有丝毫不悦。而如今连城璧这般冷淡的话语,岂非依然不肯原谅他?
萧十一郎难过的几乎不能呼吸。
连城璧似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只是淡淡注视着指下的色子。
鲜红的一点,红的就像血一样。
风声忽然顿住了,周遭寂静的可怕。
连城璧淡道:“谢门主,你没有解释么?”天下姓谢的人不可计数,但能被称做“门主”的,也只有前任点苍派掌门人,谢天石。
为首那个瞎子淡道:“连少叫错了,我已不是谢天石。”
连城璧面色不变:“哦?”
谢天石道:“也许我曾经是叫这个名字,但如今我已死过一次。死过一次的人,已不再有名字。”
连城璧笑了笑:“既然死了一次,又为何再度出现。”
谢天石道:“为报仇。”
连城璧道:“向谁报仇?”
七个瞎子浑身猛然爆发出浓烈杀气,谢天石一字字冷声道:“萧十一郎!”
连城璧叹了口气。烽火中文网
谢天石瞎了的眼睛,看起来就像两个黑色的洞。他的声音已如冬日寒风一样冰冷:“连少的损失我们定会赔偿。我们既给了连少面子,希望连少也给我们些面子才好。”
连城璧又叹了口气:“有一样东西,你们定赔不起。”
谢天石声音里已有了不耐:“说。”
连城璧笑道:“本少的心情。”
瞎子们表情俱已变了。
谢天石淡道:“看来今日不让连少开心,我们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连城璧摇了摇头:“除非你们死,否则再无能叫本少开心的事情了。”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萧十一郎忽然拔刀。
刀光如电闪一般豁然划过七个瞎子空洞的眼眶,看起来更加恐怖摄人!然而萧十一郎的刀光已至,连城璧的剑芒亦至!
但七个瞎子竟像是早有防备,齐齐握退后一步,竟是背靠着背,齐齐随着某个节奏,疾步奔走起来!
七人奔走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已融为一个圆圈,再看不出谁是谁。但每一下必有一人阻挡下他们的攻击。
就好像一张网,疏而不漏。
这七人招式的配合,简直连一丝破绽都没有。就在这几息之间,七根明杖织成的网,也已更紧、更密。
桌上色子忽然无声碎裂,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碎的。
连城璧觉得自己的对手仿佛只是一个人,但他融合了眼前七人之力。又觉得眼前之人分明就是七人,七人攻击他一人!
萧十一郎也有这种感觉。
七人战阵似已无懈可击!
无懈可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里一旦赞同了这个想法,便决计兴不起任何反抗之力,必然丧身阵下。
风四娘依然在哭。
周遭已打的昏天暗地,她也哭的昏天暗地。
冰冰依然怔怔坐着。
但她被连城璧与萧十一郎一左一右夹着,却已是最安全的地方。
一道长鞭。忽然卷上风四娘的手臂,像长了眼睛一样卷住她的手臂,试图将她扯出战圈。然萧十一郎刀芒划过之际,又匆匆收回了鞭子,任由风四娘跌倒在地上。
萧十一郎来不及看人是否安全,回头堪堪挡住瞎子们明仗攻击。
七个瞎子冷漠的脸庞上,表情也有了些许的扭曲。
——这种攻击,对他们本也是极费心力的事。
他们已支持不多久。
又一道长鞭划破苍穹,骤然袭向萧十一郎。眼看萧十一郎避无可避,连城璧却前踏一步,握住了这条鞭子。
便在这一刻,萧十一郎似用尽全身力气猛然挥刀!刀气尖锐纵横,七个瞎子齐齐举杖抵挡,却不想七根明杖,齐齐绷断。
瞎子们表情再变!
萧十一郎再划出一刀,狂乱的刀光剑影逼得他们,齐齐吐出一口血,摔倒在地。
赌场里忽然传出一道银铃一样的笑声:“喂,我说你们都不要再打啦!”
这声音听起来甜美可人,说话的小姑娘年纪也决不会很大,顶多十七八岁。这个突兀的声音,还真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但奇怪的是,这个女孩一出现,所有人都定住了。
冰冰依然镇定坐在位置上。萧十一郎浑身已被汗水浸透。执鞭之人抽回了鞭子。连城璧负手而立。
笑声如银铃般响个不停,有个梳着条乌油油大辫子的小姑娘,笑嘻嘻站在他们眼前。
但她怀里抱着的风四娘,浑身青黑,口中已吐出白沫,看起来竟是十分不好了!
——风四娘怎会不好的?
他们打斗之前,她趴在桌上嚎啕大哭。唯一被人碰到,也只是那道诡异的鞭子。
她的手臂果然肿得非常!
想到那鞭子,萧十一郎又想到,方才连城璧也为他挡下了一鞭子。
萧十一郎瞳仁骤然一缩!他几乎是下意识就想去握连城璧的手,查看一二。
但他的手尚未伸到连城璧眼前,连城璧已飞快退后一步,冷冷道:“别碰我!”
萧十一郎眸色黯然,痛楚不可名状。
连城璧并不顾他,只是转头去看执鞭之人:“阁下倒是好鞭法。”
众人都将目光转到了执鞭之人身上。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在场所有人也都已见惯怪异之事。但瞧见眼前这个人,都不禁变了颜色。
这人的长相倒不显怪异,苍白的一张脸,面无表情。他的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漆黑的头发上,戴着顶珍珠冠,看起来威严而英俊。
但是他身上却仿佛带着种说不出的阴险诡秘之气,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左手袖子已是空荡荡的,双腿也已被齐根斩断了。
这个人的四肢,竟已只剩下一只右手,那条五尺长的鞭子,就在他右手里。
萧十一郎与冰冰脸色剧变。
——因为这个人的四肢,都是在他俩算计下砍断的。
这人却并不瞧萧十一郎,也不看冰冰,只是冷冷凝视连城璧,淡道:“好说。”
连城璧眸光闪动:“这鞭上的毒,看起来也是十分霸道。”
执鞭人冷冷道:“十分霸道。”
方才连城璧为萧十一郎挡下一击,他虽戴着银丝手套,但依然有些许毒气附在手臂肌肤上,整个右臂已开始细细颤抖、缓缓麻木。
连城璧叹了口气,问道:“毒发之后,可会身亡?”
执鞭人颔首。
连城璧再问:“可有解药?”
萧十一郎面色惨然。
执鞭人冷笑一声:“看看我的左臂,看看我的双腿。这便是解药。”
连城璧定定瞧了他许久,又彬彬有礼道:“离她毒发,还有多少时间?”
执鞭人道:“一个时辰。”
连城璧温和一笑:“好。那便请你先等上一等,我们先同这位小姑娘谈谈。”
执鞭人竟敛了表情,闭目静侯起来。
连城璧转头看向粉衣少女,温润道:“你呢,你又有什么条件?”
粉衣少女双眼咕噜噜转了一圈,娇俏道:“你就是连城璧?”
连城璧颔首一笑。
粉衣少女笑道:“我叫心心,连少果然很像我家公子。”
连城璧眼中幽芒湛然,面上表情却似未变:“哦?”
心心已将目光转到萧十一郎身上:“那你一定就是萧十一郎咯?”
萧十一郎瞧着心心,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心心娇笑道:“萧十一郎真不愧是萧十一郎,难怪有这么多人爱你,又有这么多人恨你。”
连城璧挑了挑眉。
萧十一郎却已收回了目光,似只一眼便已将她整个人都看尽眼底。
心心眸色忽如春水,白雪映衬之下,说不出的明艳动人:“我家公子说的就是对,你这双眼睛可真真真要命!看人的时候,就好像人家身上没穿衣服一样。”
萧十一郎面色又白了一分。
他转头去看连城璧,见他负手淡淡看着自己,面上无悲无喜,心中就好像被刀子生生凌迟一般。
萧十一郎凝眸,漆黑的眼中唯有杀气升腾:“你究竟想怎样。”
心心似是被吓了一跳。她拖着风四娘退后一步,看了看连城璧,又看了看萧十一郎,奇道:“江湖都传闻连少倾心于风四娘,怎么现在看起来,萧十一郎远比连少更加担心呢?”
连城璧但笑不语。
心心似乎有些苦恼了:“你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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