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他那样回去,真是做得有些过分了。
冬子一边喝着白兰地,一边觉得是不是因为失去了子宫,自己一下子变成了坏女人。
翌日,太阳高照。
新年的第三天,就开始有人陆续地从老家回来,公寓的院子里,传来了一片喧闹声。从窗户望出去,看到一群孩子在玩踢石子的游戏。
冬子起床后打扫了房间,早餐吃了火腿沙拉,喝过咖啡后,就开始忙着缝制昨天没做完的帽子。
过了中午,看着电视小憩了一会儿,船津打来了电话。
“你好吗?”
昨天才刚刚见过面,船津却若无其事地问道。
“嗯,挺好的。”
“昨天失礼了,生气了吗?”
“没有。”
“实际上,昨天回来去见了朋友。”
“什么事?”
“有关手术的事。”
“啊……”
冬子稍稍感到不快,蹙起了眉头。
“结果,朋友还是说了‘摘除子宫很奇怪’。”
“为什么这么说?”
“子宫肌瘤手术,要摘除子宫就有问题。”
“可是,有好几个肌瘤,情况不好啊。”
“话是这么说,年轻女孩子一般都只是先切掉肌瘤,要是把子宫一同做掉就做过头了。”
“……”
“因为存在着医学上的疑点,最好还是打听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冬子感到一筹莫展。说是“做过头了”,可现在手术毕竟已经做完了。
“那,该怎么办呢?”
“直接去调查一下做手术的医院怎么样?要是真的做了不必要的手术,那问题就大了。”
“怎么可能?”
冬子完全没有追究下去的勇气。
“昨天我已经说过了,是我高中时代的好朋友,现在K医院外科任职。虽然专业不同,可他说了‘摘掉子宫是有问题的’。”
“……”
“怎么样?想不想调查一下?”
“可怎么调查呢?”
“有关调查一事,就交给我吧。”
“你去调查吗?”
“我和那个朋友商量一下。”
“请等一下。这么一来,那对做手术的大夫就太不好了。”
“不让大夫知道不就可以了吗?”
“可是……”
大夫果真能做不必要的手术吗?
“还是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真是奇怪!”
“你才奇怪呢!”
昨天,冬子以没有子宫为由拒绝了船津,他肯定憋了一肚子委屈,所以今天才借题发挥?或者纯粹是出于正义感?总之,是多管闲事。
“现在再去调查,也无济于事。”
“这个我知道。已经摘掉的东西是不可能再复原的。可是,查还是该查一下的。”
“我不想查。”冬子决然地说道。
“让你不高兴了吗?”
“是的,当然了。”
“那我向你道歉!可是既然听说了,我觉得还是查一下为好。”
“够了。对不起!”
冬子逃避一样地放下了电话。
现在再怎么说手术做错了,子宫也不可能失而复得了。
尽管船津是出于好意,可冬子却觉得不堪回首。
冬子回到了座位上,又绘制起画了半截的帽冠图样。用布料这样的平面材料,制作立体的帽子,工艺的确很繁琐。要将布料裁剪成几块,然后再拼起来缝制好。剪裁硬纸板时,也必须画上各平面的缝合线,如此剪出的布块才可能完美组合。
冬子一边工作着,一边暗自思忖。
难道摘掉子宫真错了吗……
冬子忽然回想起贵志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贵志没有像船津那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只是话赶话地质疑过“为什么要摘子宫呢”。本来是听说光切掉肌瘤就可以了,可当听到连子宫都摘除了,顿时感到很惊诧。
第四章 冬日(9)
可是,船津一开始就对手术表示质疑。他认为给年轻女孩子做手术理应保留住子宫,摘掉了就是失误。
冬子也搞不懂究竟应不应该摘掉子宫,只是心里放不下船津向医生朋友咨询这件事。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停下了绘图的手。
要是真的摘掉了本来不该摘掉的子宫呢……
冬子的脑海里浮现出院长那和蔼可亲的声音,还有护士圆圆的脸。
那些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吗?即便做得出来,可是也找不出非得这么做的理由。
这不过是船津朋友的胡乱猜疑……
冬子一个人喃喃自语。
会不会是船津昨晚冷不防听到冬子没有了子宫,很震惊,脑子里一片混乱。所以太过认真地思虑,听错了医生朋友说的意思?
冬子释然地站了起来,眺望着窗外。
夕阳西下,树木在柏油路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
眺望着窗外的景色,冬子忽然冒出了和中山夫人见面的念头。匆忙地收拾起绘制的图样,就给夫人打了电话。中山夫人似乎也正感到寂寞无聊。
“你在忙什么呢?要是愿意的话,来我这里玩吧。”
“可是,你家没来客人吗?”
“昨天大学里的人来了,今天谁也没有来。儿子出去玩了,先生也去会朋友,要到很晚才能回来呢。”
曾去过中山夫人家两次,两次都是为了送帽子。
她家就在代官山一带幽静的住宅区。从涩谷步行就可以到达。夫妇俩和一个高中生儿子住了一套极其气派的豪宅。
“赶紧过来一起吃饭吧。”
如果一直闷在家里,情绪就会更加低落。冬子决定接受邀请。
新年穿和服去比较适宜,可一想起昨天胸口窒息的情形,冬子就改成了西式装扮。高领毛衣配上香奈尔的套裙,再穿上茶色的长统靴,因为不太冷,就没有穿大衣,而是围上了貂皮披肩。还是去年秋天贵志从欧洲买回来的。
从公寓出来,上了出租车,途中在涩谷买了奶酪蛋糕,到中山夫人家时,已经接近黄昏。
“欢迎来我家,以为你回了横滨娘家,来不成了呢。”
夫人身穿一件与自己年龄不相称的白色套头毛衣和深蓝色的长裙,出来迎接。
“怎么样?好怪异吧。”
夫人微微地瞪大眼睛,从冰箱里拿出了红酒。
“这可是六九年的夏特?玛歉,是直接从那边带过来的。不喝点吗?”
“先生不会有意见吗?”
“我家先生不太喝红酒。”
夫人往酒杯里倒上了血红的液体,递了过来。
以前曾经听贵志说过六九年是葡萄酒的好年景。冬子虽然不怎么喝红酒,可喝起来就能感到口感确实不错。
“今天我们两个人好好过一个只有女人的元旦吧。”
夫人端出了奶酪、西餐小点心、没吃完的年菜,两个人喝起酒来。
“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过元旦也就只有吃吃喝喝了。”
“我也一样。”
“你还年轻,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和贵志近来见面了吗?”
“现在好像出国了。”
“又出去了?”
“和家人去了夏威夷。”
“没想到这人也很俗套嘛。”夫人不客气地说完后,又接着说:“那我们女人自己好好痛饮一杯吧。”
夫人的脸已经微微泛起了红晕。
“只是做专职太太,真是无聊透顶。我今年是不是也该找点什么事做做。”
听说夫人小贵志一岁,今年也四十一岁了。大概家庭生活安稳后的女人,就会有这种感受。
“看到像你一样在外面工作的人,我就羡慕!”
“可是,我还羡慕在这么幽雅的家里、过得悠闲自得的太太呢。”
“并不是呀。每天日复一日,一想到就这样成为老太婆,就毛骨悚然!”夫人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来,再喝再喝!”
第四章 冬日(10)
夫人喝多了酒,话也跟着多了起来。眼眶周围微微地染上了一层红晕,舌头也开始有些发卷。
“对了,对了,你想不想相亲啊?”
“我吗?”
“对方是个医生,从T大毕业,还在读研究生,个子高高的,很出色的小伙子。”
一听说是医生,冬子就紧张起来。自从手术之后,只要一听到医院或是医生这样的字眼,她就噤若寒蝉。
“三十岁,父母在静冈,也是从事医生工作。”夫人说罢,放下手中刚拿起的酒杯,又继续说道:“当时要一张照片就好了,我是见过的,所以知道。真的是很优秀。你才二十八岁吧,看上去又年轻,一定中他意的。”
“……”
“怎么样?先见一面看看也好啊,见不见?”
“我,无论如何不行的。”
“还忘不了贵志吗?”
“不是因为这个。”
“是不是担心做了手术?可是,医生既然给别人做手术,就好像不应该太在乎伤疤的。”
“我没有了嫁人的资格。”
“不要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上。结婚,只要两个人现在相爱,就可以了。”
“不行。”
“他说过喜欢骨感的、气质好的女孩,你最适合了。”
女人,一般随着年龄的增长,都喜欢替别人张罗相亲的事。有时好,有时就是添乱。中山夫人现在正好就是后者。
“倒不是让你马上就结婚,只是见个面,对你也没什么损失。”
冬子不是因为计算得失而要逃避。夫人大概不知道相亲这个形式本身就很尴尬难挨。
“这周六怎么样?”
“这件事,真的请见谅。”
“不可以吗?”夫人流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你还是喜欢贵志吧?”
“不是,不是这样。”
“那,还有什么其他人吗?”
“没有。”
“那我就搞不懂了,那有什么其他原因吗?”
“我非说不可吗?”
“别拿捏了,还有其他理由吧?”
“谁拿捏了?”
“那就快说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
“我没有子宫了。”
“子宫?”
“上次手术,和肌瘤一起摘掉了。”
霎时,夫人露出一副不敢相信的神情看着冬子,然后颔首说道:“是这么回事啊。”
“……”
“抱歉!”
夫人弹了一下烟灰,说:“我只是听说为简单的肌瘤手术住院的。”
“一开始是这样的。”
“打开肚子,才发现不好的吗?”
“嗯……”
“真想不到啊。”夫人把玩了一会儿拿在手中的酒杯,然后作出一副笑脸说:“我也和你一样的。”
“什么?”
“我也没有了子宫。也是五年前做肌瘤手术摘掉的。”
“真的吗?”
“给你看一下疤痕吧。”
“不必了……”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可是同病相怜啊。”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解开了系裙子的纽扣,“这个,我谁也没给看过。”
中山夫人不由分说地就撩起了毛衣,平时注意美容保养的夫人,一点也没有中年人的臃肿,腰身还是瘦条条的。在薄薄的连裤长筒袜下面,透出了印有小花图案的*。夫人一只手拽下*。完全看不出已年过四十的白皙皮肤,映入了冬子眼帘。
“请看!”
紧挨着按着*的手,有一道疤痕。在白皙皮肤上稍稍凸起,显出微微的红色。
“你看,有吧!一开始有十五厘米长,现在变成十三点五厘米了。
“……”
“真的好怪啊,随着年龄的增长,缩短了一点点。”
夫人性情爽朗地给冬子看自己的疤痕。聪明的夫人,用给冬子看疤痕的方式来安慰冬子。
“这下,明白了吧。除了丈夫以外,我只给你看过呀。”
第四章 冬日(11)
“真对不起!”
“没什么可道歉的啦。”夫人转过身来,拿起酒杯,“就是这么回事,干杯吧!”
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吧,冬子应声举起了杯子。
“你的伤口也是横的吗?”
“嗯。”
“多长啊?”
“差不多长。”
“是吧,都差不多的。”夫人点过头后,又说道:“大夫说我有疤痕体质倾向,手术之后,又重缝合了一遍,所以有些不整齐。”
“没有的事。”
“可不可以给我看看你的?”
“我的,不好意思……”
“冬子的皮肤,很白皙的。”
“不行。”冬子摇着头。
“今天就不为难你了。”中山夫人微笑着说,说完轻轻地瞪了一眼冬子,“根本不知道吧?”
“是的,全然不知。”
“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说出来也没什么。这下我们就成了患难姐妹,是病友了。”
“……”
“那我们就好好做朋友吧。”
夫人说完,一饮而尽。
冬子又重新审视着夫人。微斜着坐在椅子上的姿态,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活得很滋润的中年妇人,根本看不出在她的肚子上还留有摘掉子宫后的疤痕。
“那手术后,没有什么变化吗?”
“不但没什么变化,摘掉之后,状态好着呢!也不来例假了,反而更利落。你呢?”
“嗯……”
冬子也觉得没有了例假倒很清爽,可却有一丝寂寞。
“子宫这玩意,人活着有没有都无所谓。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大夫也这么说了,可冬子就是割舍不下。
“即便没有了,也不妨碍性生活。”
“真的吗?”
“当然了。又不是靠子宫*的。”
“可是,摘掉了不就没有了荷尔蒙……”
“真是荒唐,怎么连你也这么想啊。子宫只不过就是孕育胎儿的袋子,而不是什么制造荷尔蒙的地方哟。实际上,我摘掉之后,没有丝毫受影响啊。”夫人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却又马上说:“可是,男人们却不行啊。”
“指什么?”
“我家先生知道我摘掉了子宫后,就认为我不再是女人了。老脑筋,不管怎么解释,还是顽固不化地坚信‘子宫是女人的命根’。”
中山夫人的先生是T大工学部的教授,今年该五十岁了。是一个头发略显花白的绅士,戴着一副眼镜,个子高高的,一个性格耿直的人。
“所以,说来难为情啦,自那以后就几乎没有过夫妻生活了。”
“但是,那……”
“那时,我先生说‘总觉得有些怪异’。”
“怪异?”
“说来荒唐,他说‘那个东西进入时,感觉冷冷的’。”
“真的呀?”
“绝不会有这种事啦,不过是他多虑了。”中山夫人说着,又往酒杯里倒上红酒,接着说,“有了这话,就可以找情人去了呗。”
“还这样?”
“他花心,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真的吗?”
“我是知道的。”
中山夫人细长而清秀的眼睛里淌出了泪水。冬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转移了视线,夫人却破涕为笑地说:
“我真荒唐,对不起。”
“哪里。”
“净说些不该说的话,真是冒傻气啦。”
“可是,先生对夫人不是很体贴吗?”
“这正是问题所在。他认为我没有了子宫,觉得我是个可怜女人,就同情我、呵护我呗。”
“不过,出国的时候,不是总和夫人一起吗?”
“那是做给别人看的。其他人差不多都携夫人。也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才带我的。”
“那还是因为爱夫人,才带夫人去的。”
“去的期间,他也没有想过要抱我一下。一上床就呼呼大睡起来。”
“那是因为旅途疲倦吧。”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冬日(12)
“在日本时也一样。从一开始就断定‘你不行’了。”
“真是岂有此理……”
冬子本想要责怪一番,可是再往下也不便说了,毕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