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庚非常认真地说:“我来之前,就已经和妻子商量好了,把它们捐献给国家!”
张福庚的话,掷地有声,在场的人都被他的举动震惊。
鲍甫感动己极,半响才轻声问道:“你的决定……是真的?”
张福庚默默点点头。
楚辞被张福庚的举动震憾,他太了解在这光彩照人的夜明珠的背后,演绎了多少血淋淋的不为人知的故事。从夜明珠的失踪,到李鸿章下令全国搜捕;后来的北洋军阀、汪伪政权,甚至美国人、蒋介石和日本人,都曾秘密寻找过。八十年过去了,无奈它们一直石沉大海……没想到它一出现,就不断有人死于非命,在滨海掀起不小的风浪。猛然间,楚辞觉得夜明珠和他的主人公,是极好的重大新闻;同时,它的离奇、历史勾沉、围绕着它所发生的人和事,那一张张残暴、卑劣的嘴脸,一颗颗象水晶般纯净透明的心,都具备了写长篇小说的素材,楚辞不禁为之心动。最有利的是,他不仅占有许多第一手的资料,而且在警方的许可下参与了不少行动,接触了几乎所有与此有关的人。
楚辞捻灭烟蒂:“张师傅,你把夜明珠献给国家,你是怎么想的,它可是价值价值连城啊,你不后悔?”
“我后什么悔?我不会讲话……我和妻子商量好献给国家。来之前是这样想的,现在也一样。尤其是知道它们的真象、价值后,我觉得更应该献给国家!”
鲍甫的心再难以平静,他紧紧握住张福良庚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张师傅,谢谢你!我们不会忘记你,不会忘记你奶奶!”
鲍甫送走张福庚、曹平后,让楚辞留下来陪他一会儿。他神情忧郁地对楚辞说:“我建议你,无论你是以个人名义还是记者的身份,你都应该去见见阿三……”
“您的意思是?……”
鲍甫在楚辞身边坐下,凝视着楚辞,他的眼神、语调都很伤感:“生活这么苛待他,他并没有沉沦……虽然他也作了一些不该作的事,比如给文物贩子作鉴定……”鲍甫说到此,眼里闪出了光泽,也提高了音调:“我是这样看的;他是被迫以此作为谋生的手段,另外呢,他借此机会接触到大量文物,拓宽了视野,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我认为他才华横溢,是文物界不可多得的人才!哎……”他连连叹息,眼里的光泽又暗淡了:“可惜啊,连个正当的职业都没有,更不要说发挥他的专长了。都什么时候了,今天他还象狗一样活着!人的尊严,在他的身上,荡然无存……我想问问,公理何在?”
鲍甫贸然慷慨激昂,愤懑不己。
“你是个记者,你应该为天下不平的事、受害的人鼓与呼!这是记者的天职!你的职责不允许你视而不见,不允许你不敢仗义执言,更不允许你沉默……”
“鲍老……”
“我知道你是个正直、不畏权势的人……”鲍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降低了声音:“我只是想你也伸出手来,还有剑平,我们帮帮阿三……”
“我能在什么地方找到他?”
“我已经约了他,说你想见他……请原谅,我这样作是有我的苦衷。”鲍甫看看手表:“他现在……正在芙蓉亭茶楼等你!”
“好的,我马上就去!”
楚辞在芙蓉亭茶楼见到了阿三。
几天不见,楚辞发觉阿三似乎有些憔悴,完全没有当日品茗论画时的风彩。
阿三看见楚辞,并没有站起身来。他冲楚辞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有些拘束地望着楚辞。他不明白,象楚辞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大记者,怎么会对他阿三——一个卑微的人感兴趣。如果不是鲍甫说服他,要他见见楚辞,他是根本不愿见这位记者的。不过,自从读了楚辞发表的文章,阿三非常钦佩楚辞。钦佩他的勇气,他的洞察力,还有他流畅的文笔和深厚的功底。这是阿三之所以最后答应鲍甫,见一见楚辞的重要原因。
“你好,”楚辞主动向阿三伸出手:“杜一氓先生!”
“你还是叫我阿三好了……”阿三坐着没动,也没有伸手。
“为什么?”
“我习惯了……”阿三眼里闪动着游离的神情,既有自卑、自嘲,也有讥讽:“作为滨海市知名度很高的记者,我想你一定读过鲁迅,也不会不知道泰戈尔。我就是他们笔下的阿Q和贱民,不配有姓氏……”
楚辞笑笑,没有在乎阿三的无礼和语言中的尖酸刻薄。他收回伸出的手:“你不欢迎我?”
“怎么会呢?你想见我,我不是来了吗?”
“那……”楚辞比划着收回的手:“你?”
“不要见怪,我这种卑微的人,不懂也不需要礼节……你坐吧!”
楚辞坐下,向茶博士要了一杯绿茶。他递了一支烟给阿三,阿三摸遍了身上,找不到打火机。
楚辞给他点上火:“阿三,你的事……鲍甫鲍老先生给我说了,今天约见你,就是想多了解一些情况。说不定……我能帮你!” 。。
第三十五章 惊天黑幕(1)
阿三冷冷地看着楚辞:“你帮不了我!”
楚辞不在乎阿三的态度,诚恳地说:“还没去试,你怎么就知道帮不了你?”
“我相信,你有一定的能量……但是,你对你的能量估计过高了!”
“不至于吧!”
“很有至于!记者先生,十年浩劫,给中国留下的事太多太多,就象官方说的那样,‘积重难返,百废待兴’。当前,很多大是大非都难以定论,有谁在乎我这一介蚁民?”
阿三眼里的神情,楚辞感觉是玩世不恭,他开始怀疑自己来见阿三是否明智。没想到阿三话峰一转,所说的话充满真情。
“我不否认,作为一个记者,有时你能手眼通天,但是你别忘了,你仅仅是喉舌、是工具!你别在乎我的直率,在毛泽东选集里,就给记者定了性。就拿舆论监督来说,这是你们记者的天职。试问,你监督谁?怎么监督?恕我直言,很多人都做不到……你是个例外!我看了你写的那篇文章,我很佩服。你说出的真话,使得一夜之间洛阳纸贵,人们争相传看!在滨海新闻界,你算有勇气的一个。你敢于承认,敢于揭露今天贪官污吏的存在;也能针砭时弊,指出坏我党风,毁我民心的原因。遗憾的是,你也只敢泛指,不敢有所指!这就是你局限所在。所以,”阿三直视楚辞的眼睛,加重了语气:“你,不是救世主。你既救不了自己,也没有改变别人命运的力量……”
楚辞很意外,阿三的话很有分量,也很有见地。如果不是亲耳所闻,实难相信这些颇有见解的话,会出自一个混迹于下九流,所谓的庸人之口。同时,这一番话,也使楚辞反省,阿三的感觉是对的。身份、地位的悬殊,使得谈话本生就不平等,再加上自己有意或无意流露出一些先入为主的东西,伤了阿三的自尊。
“阿三,我们不探讨这些……可以说,我的经历比你坎坷,命运也比你悲惨。你一直生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因此你比较悲观;我在炼狱中接受过血与火的洗礼,我从没有丧失生活的信心,所以相对来说,我比较乐观。当然,我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但是我通过我的努力,我可以改变我的命运!我有我作人的准则,我有我奋斗的目标,最重要的是我有我的信仰!阿三,一个人要是没有信仰,是可怕的,也是可悲的……你刚才谈到阿Q和印度的贱民。阿Q靠精神胜利法活着,我这儿不去评论他的对错;印度贱民靠自己的努力,终于走上了神的圣殿!我们总要去尝试,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作一个盗火者,可惜你不是普罗米修斯!”
“阿三……”
“你不要再说教了!”阿三不容分说打断楚辞的话,他口气缓和了,不象刚才那么严肃,变得有些轻松:“‘死时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洲同,王师北进中原时,家祭勿忘告乃翁。’……我很喜欢陆游这首诗,我把第一句改成‘生时己知万事空’……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好意!实话告诉你吧,我对生活没有奢求,平生得一温饱足矣!”
楚辞对阿三报以苦笑。
“想知道……我为什么同意见你吗?”
“说说看……”
“读了你文章,我觉得你对滨海地下文物市场了解不够,黑市交易也知道不多……还有,这张地下黑网是怎样形成的,在你的文章中……别介意,你的认识过于肤浅,这才是我想见你的真实原因!”
“啊……”
“我想,你不会就此罢手。会有之一、之二、之三吧?”
楚辞点点头。
“我想帮帮你,告诉你这些黑幕……”
“你为什么要这样作?”
“尽管我俩素昧平生,我从你的文章里看到了你的为人,我信任你……再说,我还有作人的良知!”
“如果有一天滨海清静了,这不断了你财路?”
“不愧是记者,”阿三自嘲,也有些自卑:“你连我干什么都知道……不过,我没你想象中那么悲观,天无绝人之路,我总有办法活下去!”
“希望如此!”
“言归正传。我先从滨海市几个地下文物市场的划分说起……想必你已经知道,这个茶楼过去是文化、知识分子聚会的地方,现在已经演变为滨海最大的珠宝、字画交易场所。离此不远有一家‘听雨轩’主要是瓷嚣,城东的‘梅园’是钱币、古书,还有一家‘饮涛居’专门交易古董、器皿。在游泳池那儿有一露天市场,周末进行交易,东西就包罗万象了。这种划分基本上是约定俗成,在交易的过程中自然形成……参与的人形形色色,有收藏家、文物贩子、盗墓人、普通市民、专搞文物工作的人……”
楚辞感到不可理解:“专搞文物工作的人?”
“也就是文物管理局或文物商店的工作人员。自从有了地下文物黑市,文物商店就很少有人光顾。一是它的手续烦多,另外价也压得低。为了完成每年的收藏任务,只好跑出来。”
“啊……”
阿三坦荡的说:“还有,就是我这样的人……”
“这类人多吗?”
“不在少数……市场大了,文物多了,就产生了鉴定的需要。来路不正的货,比如盗墓得到的古物,文物贩子转手的东西,小偷偷来的……还有那些贪官收受的贿赂,都不敢堂而皇之的去鉴定。”
“何以见得?”
“盗墓的、小偷、文物贩子你说不清东西的来源啊!你说是祖传,那你说说是那朝那代;朋友赠与,你拿出证据来!所以,干我这一行的便应运而生。不过,我在这一行当中,算是层次比较高的。我只给有实力的文物贩子、文物商店看货。而且只鉴别真伪,不给货定价。”
“这是为什么呢?”
“只鉴别文物的真伪,在法律中还不算涉嫌犯罪……再说,我也有我作人的原则!”
“文物商店是专搞这一行的,它还找你?”
第三十五章 惊天黑幕(2)
“老的老,小的小,青黄不接啊……他们也有拿不准的时候。象那个死去的文静,我就常年给他看货……还有”阿三突然压低了声音:“你悄悄转过头去,柜台的左边有一个戴金丝眼镜在看报纸的中年男子,看见没有?”
楚辞看见离这儿大概十一二米处,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楚辞见过,知道他是文物商店的张经理:“看见了。”
“你别惊动他,他认识我……他就是文静的经理,叫张德成,每天这个时候,他准会出现在这里。”
“目的何在?”
“等一会儿我再告诉你。我也给他看过不少货,我后面还要谈到他……在我所作的鉴定中,政府官员受贿的文物,占有一定的数量。”
“你有证据吗?”
“没有。他们都是辗转托人送来的,鉴别完了立即将货带走。文静有时候说走了嘴,告诉我这是送给谁的货,或是谁托他带来的……这些贪官,既担心收到赝品,又怕货与价格不符,真是用心良苦……”
“都是些谁,你还有没有印象?”
“前不久,我看过一张吴昌硕的寿字中堂。说是滨海有个不小的官,文静叫他‘老头子’,这个老头子的六十大寿快到了,这张中堂就是给他筹办的寿礼。”
“六十大寿……老头子?”楚辞心中怦然一动。
“我问文静是谁,他不肯说。”
“你还是说说那个张经理……”
“刚才我给你讲了点和面,现在我再给你讲人和网……”阿三喝了一口茶,重新点燃一支烟:“我知道文静在搞文物走私,与海内外都来有联系,所以我坚持只作鉴别,不给定价。他在滨海组织了一帮略懂文物的人,专门在各个市场收寻看得上的东西。他这种拉大网式的搜罗,倒也被他寻觅到一些能上品的东西。还有,他借在文物商店工作的便利,用高出国家的定价私下收购上门的文物……然后,由我鉴定,定出文物的级别和写出相应的资料。文静拉的网虽然大,走私出去的文物品种多、数量大,但精品不多,所以危害不算很大。还有,他网中尽是乌合之众,虾兵蟹将,三教九流无所不包,这就注定了他成不了大势。而张经理就不同了!”
“文静和他不是一伙的?”
“他们同道不同帮,是小巫和大巫的关系。”
“此话怎讲?”
“你别急,我慢慢给你讲。文静曾经给我说过,张经理原来的老板是香港的白鲨。白鲨被杀后,他才改换了门庭。刚开始张经理还与文静他们一起干,后来觉得新老板心狠手黑,尤其是知道白鲨被杀的真象后,与他们保持了矩离,只在业务上有往来……”
“是谁杀了白鲨,张经理的老板是谁?”
“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那……讲你知道的!”
“据我所知,张经理背靠一棵大树……”
“你是说他有后台?”
“就是文静说的那个‘老头子’!”
“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圈内知道他的人为数不多。不过,他很有权势,搞文物这条道上的人,说起他都敬他、畏他三分!我从你的文章里闻到那么一点味道,好象你知道一些?”
“我只是猜想,未经证实……”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你只敢泛指,不敢有所指!说明白一点,你的勇气是有限的,这是你的悲哀!”
“我的勇气和我的悲哀……现在能不能不谈?”
“那好,我继续讲……张经理使用‘老头子’的名义,和国内许多文物机构有紧密联系。在他的的精心经营下,这些关系逐渐演变为他织就的网。你可能不清楚,国内的文物机构,定期有文物交流丰富馆藏的习惯。他利用这种交流,除了获取大量文物资料外,还欺上瞒下,将交流来的文物变相收购后占为己有。他甚至可以根据外商的要求,通过他的网络,向别的文物单位指名道姓的定购。你看他的神通有多大!我曾给他作过两次鉴定,仅仅就这两次,其中属于国家二、三级文物,就有五、六件之多。你想想,他经营了这么些年,从他手中,流失了多少珍贵文物?”
真是骇人听闻,楚辞趁点火吸烟的功夫,暗中看了一眼坐在远处,貌不惊人的张德成,悄悄按动了手中的像机。
“除了了这张网,他还有一帮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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