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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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宝生-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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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七是个粗人,跟随连曜多年,于儿女情长毫无了解,只道这韩云谦是有用的人物,连曜想拉拢过来。所以舒七对这女娃娃不甚耐烦:“我呸,有什么事儿,没事儿的。我们连大将军是什么样的罗刹,什么水深火热刀剐油煎的没见过,就凭的这些南蛮子,也想来挑事儿,我操他奶奶的祖宗。”

    话说的极其粗俗,韩云谦不想宝生污了耳朵,想拉了她躲进舱内。宝生刚才心思不宁,听了舒七的话反而兴致盎然起来,挪了去舱尾追问道:“水深火热刀剐油煎是怎么个说法。”

    舒七见这小女娃娃嘴甜捧场,心里便得意了分,故意哼哼道:“说起这话,嘿,你还真问对了人!那连家小子的故事没有比我更清楚的。十几年前我还俞亚夫老将军手下的千总,那年冬天大寒的时候,锦衣卫用囚车拉了几个人过来我们东宁卫,我负责前门接待,只见那牢车门一开,锦衣卫拉扯下一个女人和两个娃娃,大的十多岁,小的才五六岁,咱北边最冷的天,他们也只穿了粗布夏衣,冻的半死不活的鬼样子,要是普通女人家早就哭的喊爹喊娘,这女人和娃娃也硬气,咬着牙什么也不说,就光着脚在雪地里面走路,那几尺深的雪堆啊。连我们看了都不忍。后来那女人和那小娃娃被打发到下马房做杂物,大的娃娃就编入神机营。”

    “那个时候我们不知道这一家子的来历,只道是罪囚的家眷,虽然李尧明大都督向下面放了风,说不得动那女子和娃娃,可是一些在军营中憋的久的老军棍,看得那女人实在标致,被那通身的气质迷的七荤八素的,总是借着洗衣的机会去调戏一番,那女人也无法,后来这事情不知怎么传到那大小子耳中,竟然找了机会混出营中,半夜提了刀将调戏他娘的老军棍斩了,抛了尸首在大营前,将首级挂到旗杆上示众。这事也不难查,半天就查到了他,就算李尧明大都督有心庇护,也终是杀了人,违了军纪。”

    “后来这大小子被剥光了吊在旗杆上,做薄皮光猪。你知道什么是薄皮光猪?”舒七吐了口口水问宝生道。宝生摇摇头。

    “薄皮光猪,就是把人吊着,大冷天的用雪水浇透,浇一通水就等着片刻,等着身上结半层薄冰,然后用带钩子的皮鞭抽,那人身上都结了冰,被鞭子一抽,那血肉连皮都能打下来,然后再浇水,再等着结冰。那大小子被打得浑身都是血凌子,就剩一口气了,瞪着眼睛伸着脖子竟也不嚷嚷一声,倒是那女人跪在大营前的雪地里不停的哭,不停的喊连承宗的名字,李尧明大都督在营里听得实在不忍,出来命再打了一阵子便打了圆场,压下了此事。终是没要他的命。”

    韩云谦知道这些事情的渊源,此事听得当事人说起往事,也忍不住一阵唏嘘感叹。

    舒七是个粗人,倒不觉得有什么难受:“这小子真是命大,被打成这样拖回去炕上躺着,就硬挺挺的躺了半个月,竟然也活了过来,你看,他额角那疤痕就是那时候打下的,那一鞭子打的血珠子直冒,眼睛都是红丹似的。嘿嘿,要是鞭钩子歪了,就是个瞎子了,嘿嘿,那打鞭子的是我兄弟舒六,他把式好,一打一个准,从不打偏。”

    “后来他捡回了条命,李尧明大都督就让他随身跟着处理些事情。那一年,柔然部老单宇呼业俺答急于扩张,李尧明将军亲自带兵进入草海谷,不料被奸细下药,旧疾复发,我们十万人被围在了里面,吃喝全断,整整挨了一个月,不断突围也不见朝廷来救援。十万人,就只剩了几千人被那连小子带了出来,我那打鞭子的兄弟就是那时候被埋在了草海谷里面,再也没出来。”

    舒七说起了伤心事,拉拉扯扯又说起其他。宝生却听得心直往下沉,沉的都提不起来了。连曜仿佛是个绕不去的名字,在哪里都和他打上交道。

    正元节上无端端被他抓住挡了刺客的剑锋,命在刀上。后来被他粗鲁又无礼的闯进闺房,威胁自己,那时候对他真是既怕又恨!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并不那么讨厌他,也愿意和他说说心里话,虽然他总是板着一张臭脸,一开口便嚣张的惹人生气咬牙。渐渐的,他似乎毅然站在中间,甚至隔阂了她与谢家哥哥。对于这个渐渐清晰的念头,宝生吓了一大跳!

    那时候听得杏仁说起谢家哥哥和皇家公主走的很近时,心里不是不温温难过的。后来在西南镇上,当那些衙役吹锣打鼓扛着指婚的皇榜从面前大摇大摆走过时候,她心里难过的像是落了风,但失望之下更似乎堪破了自己和谢家哥哥的身份前途。

    连曜有时候借题问起她的心事儿,她也半真半假说些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的酸话,可心中还是惹不住的难过,自己再也不复是那个心无芥蒂,鲁莽无瑕的自己,那个花树下脆脆为自己折梅的清朗如玉身影也似乎已经渐行渐远!

    小艇进入一片芦苇荡,茂盛的水草两人多高,将船身包裹起来。小艇行走的缓慢起来,阿木约布在舱头用长长的木浆无声息拨开绵绵絮絮的芦苇。入夜的寒风极是冰冷,吹的人头疼欲裂。宝生这时才发现自己口鼻厚重,着了凉。人就是这么怪,真的身体不舒服了,反而想不了太多的杂念,宝生甩了甩头,似乎想把所有的烦心事摔开,只想躲避进混沌黑暗的梦中。

    又不知多了多久,听得阿木约布在舱头唤道:“起来,起来,到了。”舒七也警醒起来,见阿木约布已经在木栈的杩头上拴好了缆绳,便想跳上栈道。却被阿木约布拦到:“你,殿后,让大人和,小姐先上。”

    舒七想想也是,便扶着韩云谦和宝生上了栈道,又将另一艘船上的马匹牵过,刚递过些包裹事物,突然见阿木约布解了缆绳甩开,有一脚发力将艇身踢出老远,事情突然,舒七被噔的不稳,一屁股跌坐到舱边。阿木约布挟持了韩云谦很宝生飞身冲到远处圆石堆后隐蔽起来。

    舒七是武人,脑子奇快,知道事情有变,翻身想跳上栈道。不料芦苇荡中迷雾中飞出一片羽箭,直逼的舒七又飞进舱内,趴在船底躲避起来。

    阿木约布挥挥手,又是一片羽箭射出直插小艇乌篷数寸。舒七大怒,反手捏住大刀戟,向上劈开乌篷,乌篷应声裂出两瓣跌入水中。舒七顺势掂着舱头飞身跳上栈道。

    刚刚立足,又是一片箭花飞来,舒七大怒道:“你他奶奶的,是人是鬼出来对面啊。暗里放箭算什么本事,我舒爷爷还不怕你们了!”

    话音不落,刀戟不停,生生挡住了一片箭头。阿木约布冷哼一声,一把点了韩云谦和宝生的穴道制服,翻身跳出圆石堆。阿木约布对出大刀,直向舒七命门。

    舒七急着想就出韩云谦和宝生,心神略分,刀戟和阿木约布的武器硬碰硬的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两人武器相交后同时后跃,阿姆约布双脚一挺狠狠地踩到舒七腰眼之上,舒七万万没想到阿木约布轻功如此好,如此之快。阿木约布的刀尖已接着冲力直指舒七的咽喉。

    血撒无声,染红了静谧的芦苇荡。

    阿木约布收回大刀,嗖的做了哨子,湖上隐蔽的武士应召跳出集结听命。阿木约布不慌不忙走到韩云谦和宝生面前,做了个揖,用极其纯正顺溜的汉话安抚道:“让韩大人和姑娘受惊了。只是少主有命,要阿木约布保护两位,不得已用了这样的法子除去不相干的人。”
古道迢迢生死茫〔小修〕
    古道迢迢生死茫(小修)

    宝生只远远听得人扑到下来的响动,无奈被点了穴位无法扭头查看舒七的情况,又见阿木约布的汉话原来如此流利,父女两人心中升腾起巨大的不安,甚至是恐怖惧怕。

    渡口早有车马准备,韩云谦定了心神,沉重问道:“你们少主是谁。为何要保护,保护我们父女。”阿木约布不多一言,韩云谦和宝生被推到马车之上。宝生偷空向木栈上望去,只见已有人泼洒打扫,将栈道上清洗如常,不见任何脏物,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车厢宽阔异常,陈设奢华,虽然感觉行走迅速,但车内不觉一丝异动。

    宝生沉思阿木约布所说“少主”是何人,偷偷问起父亲:“他们把舒将军怎么了。”韩云谦正默默辨别了方位,听得宝生问起,也不敢向女儿提起,只面露难色说:“宝生,此去不是向贵阳方向,而是折返了向西北!我想到了一人。”宝生正要问是谁,突然察觉马车猛然停了下来,而车头骑马牵引的阿木约布等武士则似乎在密谋什么。

    父女偷偷从车内窥视出去,只见天色既白,三四里远的地方尘土飞扬,百人骑马飞奔而来!

    阿木约布打着手势,将马车没入道边的荒凉处隐蔽起来,其他人训练有素,各自找了最佳的位置打起埋伏。

    马行的十分着急,所到之处皆卷起阵阵呛人的尘土,连来人都看不大清楚。宝生偷望出去,只见马队前首上一袭红衫白裙,背上一柄长琴,腰间一把长直刀,飒飒引领着上百人马。

    正是昨日相邀的阿夏!阿木约布脸色突变,说不出的难受失落。而人马布置在浓密的棺木之中,隐藏的十分妥当,外面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马队踏踏的就要行到眼前而过。

    阿木约布一眼看起马队中保护的华服老者,顿时满脸决裂的戾气,眯起的眼眉透露出深深杀意!双手握紧了双朴刀就要跃出,却被旁边一名相随的武士紧紧抱住。

    两人暗中较劲抗衡,马队已经快速离开,只剩最后的几名殿后的武士。

    阿木约布眼睁睁看着失去机会,顿时暴戾顿起一章直扑身边的同伴,随从同伴刚欲反抗,却被阿木约布抽刀威胁,乘此空隙,阿木约布跳上坐骑,飞身出去,抡起两柄砍刀忽忽有声只向马队中间杀去。

    马队不防有人从后杀出埋伏,阿木约布一路飞刀,竟杀出一路血路,不少武士应刀而倒,碎胳膊断手脚,血溅四下。韩云谦从未见过血腥杀戮,此时竟是全身发软,面青唇白,宝生也吓得缩去父亲的怀中。

    阿木约布直指马队中的安世荣,双腿夹紧自己的坐骑赶了上去,精气凝聚厉声大喝一声,就想一刀结果了安世荣!

    突然刀锋被一柄长琴琴身格挡开去,阿木约布反手又是一刀,却见阿夏双手握琴抗衡,不由得手劲顿失,一下子失去平衡。

    水西部的武士反应过来,策马团团围了上来,将阿木约布重重包围起来!

    安世荣迷眼一看,嘿嘿冷笑道:“这不是我手下败将阿木重光的儿子,手下败将就是手下败将,连儿子也不成器!”

    阿木约布长啸一声,如困虎咆哮,脾性更是火烧火燎,想发起猛攻突围而出,无奈单身匹马怎能抵挡百人。

    阿夏没想到此时见到阿木约布,更没想到是在这个情景,顿时满目噙满泪水,瑟瑟抖动的长睫毛浸湿在泪水中,紧紧咬着的下唇渗出血痕,哀哀的向父亲用土话乞求着什么。

    安世荣冷笑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这么不成器的小子,我的女儿怎么也是水西部的长女,阿夏,拿出点水西女子的骄傲来。此人定不是单身而来,一定是有所埋伏,既然落到我们手中,大家再搜搜。”

    阿木约布此时才发现坏了事情,想使眼色让随从离开。

    跟随阿木约布的同伴得了指令,悄悄潜入车内解了韩氏父女的穴道,扶了上马匹就欲快速离开。不料安世荣的武士迅速用人阵挡住了逃出的马道,拦截了众人。

    阿夏看见宝生,似乎明白了什么,冷笑着用粗重的汉话道:“原来你就是被这个汉人女子迷倒了,阿爸说汉人是最不可信任的,我还不知,原来汉人都是偷东西的贼!”说着就拔出佩刀飞身抢来,一把扯住马上的宝生:“我就是想看看,被花了脸的汉人女子还能怎么迷人!”

    宝生已被解了穴位,双肩背阿夏扯住不得逃脱,手却摸去腰间的龙牙刀,之前在船上,想起连曜的话将佩刀挂起,没想到此时竟有了救命的用处。

    宝生无声抽出佩刀,腰肢一软,向后伏倒间寒光刺出,阿夏没有防备,猛地被刺破了手臂,宝生轻功一般,刚才一招一式已经使出全力量,此时噗通便摔倒在地上,滚到阿夏马肚子之下。

    阿夏大怒,策马就要踩去宝生的背上。阿木约布急忙翻出包围,向阿夏扑来。阿夏冷笑一声,提刀砍来:“我的刀法还是拜你所教,今日就看看谁的刀法更加厉害。”

    宝生脱了去马下,翻身几转之后滚去路边的草堆,见阿木约布领着众人与水西部恶斗起来,突然脑袋一个激灵,对着跳脚躲避的龙牙吹了一声,龙牙识得主人的声音,驮着韩云谦得得的快跑过来,韩云谦看准位置,一把拉了宝生上马,两人不顾身后如何,只是缩着头一路狂飙。

    阿夏见两个汉人骑了马跑去,点了几人追去,阿木约布想带领数人出去拦截,却被更多的人马团团围住。

    韩云谦和宝生共乘一骑,逃出老远,仍被几名水西部的武士追随。而龙牙毕竟是匹小马,此时驮了两人,燥劲十足,但后力不稳,泄了猛头便有些慢了下来。

    韩云谦十分害怕,一路策马狂奔躲进前面一处荒废的村庄,龙牙身体娇小,在村道中七拐八拐,溜到一座破屋前,茅草屋顶都被积雪压断了屋脊,横梁斜斜的打在屋前有一处古井,韩云谦扔了块石头下去,却是口干涸的枯井。

    韩云谦不欲多说,抱下宝生,抽动起井上的车轱辘,将井绳子紧紧系到宝生腰间,又绑缠了多道,宝生哭道:“爹,这是为何。”

    韩云谦从未有如此的沉着冷静,打横抱起宝生坐到井沿边,抚着宝生的头发,红着眼圈温温道:“宝宝,你先下去躲着,爹爹出去引开他们。”

    宝生不肯,扯着韩云谦的肩头只是哭泣,****了韩云谦的棉袄子,女儿的泪滴到了父亲的心头,韩云谦悲凉仓惶,知道此时便是与女儿的死生离别之际,人生际遇风云而散,而宝生便是自己的心间肉,便是拼了老命也要护得周全。只是天地悠悠,不想那么早撒手女儿不管。想的伤心处,韩云谦仍由女儿靠在自己肩头暂作一刻的温暖。

    韩云谦听得村外马蹄声,知道不容自己再做犹豫,横下一条心,生生脆脆一节一节掰开宝生紧拽的手指,将麻绳头绞到宝生手掌之上,勒出几道血痕:“宝宝,你若是逃了此处,直接去金陵舅舅处,无论怎样,他是你舅舅,会保你平安。宝宝,你抓稳些。”话未说完,就抽动车轱辘放下井绳。

    宝生心中凄凉至极,向上极力看着天井,希望多看着父亲一眼,记下父亲的模样,可惜越下越深,只看得父亲背光的影子,佝偻着放送着车轱辘。

    宝生双手紧紧套住腰上的麻绳,麻绳绞的手中剧痛,有些地方擦破重重的血痕,钻心的疼痛又是袭来,冷汗把额头和鬓发都湿透了。直到双脚点了地面。韩云谦倏忽的连整套绳子也扔了下来,又扔下饮水的皮囊:“宝宝,等着爹爹,你自己千万小心。”

    宝生还想喊叫,却听得多匹烈马嘶叫追赶响起,再就是爹爹远远驾起龙牙奔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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