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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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云芜草-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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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督府刚结的年款,还没来得及入账,便这样排了出去,出手如此阔绰大方,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吃惊。

  痛心之余还是暗自道一声罢了,偶尔糟一回钱也不是坏事。

  狄枫接过金子,轻声问了一句,江湖上的黑话俚语都能这么张口就来,你还说自己没有背景?

  嘁,我摆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反问道,没有点见识,怎么能接待这些南来北往三教九流的客人?

  受人钱财替人消灾,钱你是拿了的啊,怎么反倒问起我了?

  那不知掌柜想知道什么,我捡知道的答复便是。

  海瑞到底是生是死,浩轩是否还有人在打他的主意?我悄声问道。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堂主定夺,我一个霸月堂的副堂主又怎会知情?况且这么久了也没见手下的人回总堂复命,我上哪给你查那个海瑞是死是活?狄枫皱起眉头,颇有些嗔怪的意思。

  浩轩接了单子的堂会是你们霸月堂,一个副堂主要说不知道,谁信?你也是六扇门的人,应该知道朝中的局势。那个海瑞可是身负淳安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你就是不便出手搭救一下,透*消息也行啊,作何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我就是不想海瑞死才有所规避的,现在江湖朝野里的人都以为我是去了关外,你以为我是在躲什么?轩主刘永胜留书不知去向,正气堂根本就群龙无首,轩中的大小事宜明面儿上是由各堂主商量决定,暗地就是由熏风和霸月两堂的堂主一手把持。若我们堂主荆胧浒发个飞鸽传书要我亲自操刀,我去是不去?

  若浩轩不接这桩生意,不是就没有这么为难了?

  这浩轩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唉,你怎么还不明白啊!狄枫耐不住性子,提手倒了杯茶水,咚咚灌下去。

  我总觉得这丫头的性格好像断崖,有两条完全背道而驰的轨迹,冷静起来的时候,深沉如海,所有的喜怒都不形于色,八杆子闷不出个屁来;躁起来的时候便是三两句话就要跟你急,巴不得还没开口你就什么都了然于心。难道说,这条深不可测的断界,就是捕快和杀手的区别?

  江湖现在的情况你都了解多少?她显然有些急了。

  就是了解不多,所以才问你嘛,我笑,不紧不慢地为她填满茶水。

  五岳剑派、青城派、六合门、海沙帮、天河帮、点沧双剑、曲江二友、桃谷六仙、黄河老祖、五毒教、日月神教、金刀门……武林各门各派早就乱作一团,哪里还有什么人愿意管一个南平教谕?

  又出了什么事情?我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端起送到嘴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狄枫微微一顿,一脸不屑。还不是为了本《辟邪剑谱》? 

  又是武功秘籍?我睁大眼睛望着狄枫。

  忽然觉得好笑,明明自己心知肚明,却又要摆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记得听师傅提起说,此书前身是《葵花宝典》,始为朝中一位宦官所创,后辗转流入福建莆田少林寺主持红叶大师手中,被其封存,不使之见于江湖。少林禅师渡元机缘巧合得悉宝典内容,从中另悟出《辟邪剑法》,还俗更名为林远图,倚仗此盖世神功创设福威镖局,威震一方。《葵花宝典》的原本因为上面的武功太过凶狠残暴,已遵照红叶大师圆寂前的遗训焚毁。华山派的岳肃和蔡子峰客居少林时偷记的上下两部《葵花宝典》也在魔教十大长老围攻华山时被魔教夺取从此下落不明。如今林远图新近寿终,其子林震南武功低微,却保留着这唯一一本还在众人视线之中威震八方的剑谱,按照衡山派掌门莫大先生的话说:这就好比一个三岁娃娃,手持黄金,在闹市之中行走,谁都会起心抢夺了。

  开始时候只是听到店里南来北往的江湖中人提起这事情的端倪,没想到不到半年的时间,已经闹到这么沸沸扬扬了。

  狄枫提起《辟邪剑谱》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武林广志》中曾经详记的早先五大派为了一把屠龙刀围攻光明顶的桥段。

  从元天历年间到明嘉靖年间,从屠龙刀到《辟邪剑谱》,时光流转百年,相同事情又以不同的姿态重演,轮回就是这么玄妙,幸福总是转瞬即逝,只有苦难在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往复,就像《地藏经》中所言“如是等辈,当坠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没人愿意插手,严党就只把这烫手的山芋扔给浩轩,嘁……狄枫嗤笑一声,喝口茶,低声道了一句,一个个都老大不小的人了,竟然还相信什么“葵花在手,天下我有”的鬼话。

  听她此言,我也乐了……

  那为何浩轩不凑这个热闹?

  武林秘籍能当饭吃?一群靠刀口上舔血过活的人,一本武林秘籍有个屁用?再说那么多高手都在虎视眈眈,就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弄不好就是个鸡飞蛋打,我们吃饱了撑的趟这浑水?

  所以浩轩就当仁不让地接了杀海瑞这桩单子?

  一万两银子杀一个还没到任的七品知县,这样豪爽的客人可不是随时都能遇见的。

  既然你不想杀,推掉不就完了么?杀与不杀你自己还不能做主?我就好奇你为啥一提起海瑞就弄得左右为难,讳莫如深。

  做主?天下之大,可你自己能完全做主的又能有多少?有些事情由不得你的。若我不躲,那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动手,杀害海瑞断送淳安数十万百姓这个千古罪名,多半还是要我担。

  又是怎么回事?

  狄枫咂咂嘴,长出了口气。

  浩轩那边能不能推掉这差事姑且不提,单说六扇门这边。朝里去年落了亏空,所以严阁老和小阁老才提出改稻为桑的法子来补,改稻为桑做好了,首先获利的是那些个丝绸大户,接着是浙江总督府、巡抚、布政使、按察使衙门的硕鼠们,再是江南织造局的那些公公们,最后才是朝廷。淳安建德遭了大水,张居正举荐海瑞和王用汲去补淳安和建德知县的缺,明面儿上是为了淳安和建德的百姓谋条生路,暗地里是却在拆严党的台。张居正是裕王爷的人,江南织造局兼市舶司监正杨金水是宫里的人,浙江巡抚郑泌昌、布政使兼按察使何茂才是阁老小阁老的人。三拨人在宫里拿着刀斗,刀刀都砍向浙江。

  我怎么听着有点糊涂?我喝了口水,把茶杯按在桌上,拿起筷子夹了片肘花塞进嘴里,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也糊涂,可十天前接到京里的飞鸽传书,我才明白。改稻为桑成了,国库填了银子,严阁老在皇上那一关,就算过了。增加的银两究竟有多少能进国库这还两说,但宫里是肯定要分银子的。对自己有好处的事儿,司礼监肯定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裕王爷派去的人就这样给搅黄了,若严党派去的人搞不定海瑞,他们多半也会派人。六扇门隶属于北镇抚司,我们这些人说来是挂着五品御前侍卫职衔,暗地里不过就是给锦衣卫打杂的。锦衣卫直接领皇上的调令,司礼监无权调动,但是他们要是想调六扇门的人去杀几个刁民,可用不着什么上谕的。在这个时候六扇门领司礼监令单独要我火速回京,你想会是什么事情?

  杀海瑞?我这才恍然大悟。

  人生啊,真是一场浮云啊!看似自由自在,实际上还不是被风吹着飘来飘去?狄枫悠然说道,我也知海瑞若能平安到任,肯定是淳安数十万灾民之福,可现在能不要我亲自操刀去杀他,就已经是万幸了。

  狄枫用男子口气说话的神态着实有些好笑,虽然言语中有几分神似,却丝毫遮不住她举手投足间的纤风媚骨,依旧不是足金称两的男子模样。

  她见我望着她出神,登时绯红了面颊,低头喝茶不语。

  算算时间……海瑞也应该到杭州了吧?

  连这都知道?你不是一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嘛,干嘛平白无故关心起海瑞的事情?狄枫弓起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我倒茶,一脸狐疑地问道。

  一个月前谭纶谭大人从京里捎来一位朋友叙旧的信,顺带提起了淳安的事情。

  我为她把茶杯斟满,接着道,小豆是淳安人,抹茶是建德人。家里遭了难,又在凑钱买粮度灾年,一直闹着要回去看看。店里正是生意不错的时候,偏偏又离不了他们,我这当掌柜的除了解囊相助之外,就只能多帮他们留心受灾两县的事情了。

  原因真就这么简单?她一脸怀疑。“凤吼剑”谭子理?他不是在戚继光营里做参军么?怎么跑到杭州了?

  谭大人随戚将军转战浙江各地屡见战功,朝廷传召回宫行赏并升任福建参政。

  狄枫听罢沉默了一会,长出口气道,你不知道朝廷的水有多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少掺合为妙……话还没有说完,她忽然将脸转向另一边,抬起左手支着头,低眉探手去夹桌上的盘中的肘花,轻声耳语道:郑泌昌跟何茂才……

  嗯?你说谁?何……我看见狄枫向我挤眼睛,便硬生生地把下半句吞进了肚子里。

  掌柜的!开个上好的雅间儿!有人朗声高喊。

  我闻声慌忙起身迎上前去,把门口的一行人让进屋中。

  二楼的望雪轩,诸位请!小二!带几位客人上楼。

  列位客官,这边请。杜凯把搌布搭在肩上,慌忙从内堂跑过来接应。

  一行华服额冠的七八个人,呼啦啦跟着店小二走上楼去。

  何大人……我抖抖衣袖,恭恭敬敬地给刚才喊我的人作了个揖礼。

  那人没有直接随其他人上楼,站在门口,见我行礼,眯眼一笑。

  这笑容我在熟悉不过,二分爽直三分厚颜四分世故加上一分客套寒暄,在我看来这似乎已经是他招牌一样的表情。

  到任的三年,他没少关照我这小店的生意。他在这里究竟给多少县里省里京里的大人们接过风送过行,我都已经记不清楚了,但他的名字我却如何都不应该忘记——杭州按察史兼布政使何茂才。

  他清清嗓子嚷道,都是省里还有京里来的客人,要上等的席面儿,记巡抚衙门的账,言罢也要上楼。

  何大人!一个声音止住了何茂才迈上台阶的脚步。

  循声望去,才发觉何茂才带来的客人中有两位没有跟着众人一起上楼,仍旧站在原处。

  其中一位形容削瘦,蚕眉凤眼,长须,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青衣,袖子高高挽起至小臂上端,脚上穿着一双草鞋。

  淳安数十万灾民今年的生计还未有着落,议事就是议事,还不到设宴摆席的地步吧?你在这喝酒吃肉,那边的黎民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何大人于心何忍?

  那人正色道,神情不怒自威。

  刚峰兄,这……看到这一幕,青衣客人的身边的那位面露尴尬的神色,却又觉得插不进话,只得欲言又止。

  眼前的何茂才慢慢转过身,斜眼看着门口的两个人。

  你一个小小的七品知县,怎么这么不识抬举?何大人很是不爽地蹙起了眉头道:

  省里议事,历来都没有知县与事的先例。若不是高府台说淳安和建德受了灾,理应让你们知道朝廷赈灾粮饷的调配情况,哪里还容得下你们登堂!刚才在衙门里的时候你俩就那么四六不忿的,中午出来吃顿便饭也这么多微词,你俩人这知县还想不想干了!

  什么事情?刚才上楼的那些人中,一位穿绛紫色长衫的客人步下楼梯,走到门口问道。

  郑大人,你看这俩知县……

  高府台和另外几位大人正在屋里等着呢,请何大人先上楼吧。紫衫客凑近何茂才,低声耳语道,咱们就是便服出来吃顿饭,这大庭广众的,你还要弄得妇孺皆知不成?

  何茂才微微一顿,回头瞪了一眼门口的二人,狠狠地哼了一声,甩袖步上楼去。

  二位大人刚从驻地远道赴任,旅途劳累,先上楼吃点东西吧。这淳安和建德赈灾粮食和改稻为桑的事情,若是一时半刻能说得清楚,也就不需要浙江的这些知府衙门和臬台衙门的大人们来一起议事了。

  浙江巡抚郑泌昌和润了一下语气,抬头对着门口的两个知县堆起笑脸,二位楼上请。

  多谢郑大人美意,只是淳安百姓还没有筹到粮食度过荒年,我这父母官不能为民请命,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跟各位大人进餐?没别的事情的话,在这里就此别过,下官去看看米市跟丝绸的行情,以便组织百姓筹粮赈灾。

  站在门口粗布青衣汉子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刚峰兄?站在门口的另一位客人,低眉道了一声失礼,神情尴尬地作揖辞别,扭头匆匆追赶青衣男子去了。

  掌柜,酒菜快点备齐,送上楼去。

  郑大人用锋利的目光扫过两个知县的背影,转身对着扔下句话,迈着四方步踱上楼去。

  我坐回枫叶荻身边的时候,她正旁若无人地把最后一片肘花塞进嘴里。

  你安心了?狄枫见我回来,轻声问道。

  唉,好一个海刚峰,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诶?倒是你刚才紧张个什么劲儿?我避重就轻地反问一句。

  以前何茂才做提刑按察使的时候,我曾领皇命令牌到他掌管的牢狱中提审过犯人。况且刚才的那些官员里还有几个是京里的人,万一被认出来怎么解释?狄枫喝一口茶,忽然当机立断地跟我道起别来。

  我该走了。

  之后有什么打算?我问她。

  她站起身,将靠在桌下脚边的包袱提在手里。

  还不知道呢。先躲几天吧,没准真去趟关外也说不定。海瑞到了淳安就安全了,裕王爷不会让他这么不明不白死在任上,到那时严党和司礼监暗地里都打不了他主意,我也就可以回浩轩总堂复命,再转道北上回趟六扇门。

  呵呵,狄兄,那我们后会有期。我亦站起身。

  不用送了。听到我称她狄兄的时候,她极不情愿地瞪了我一眼,转身喊了一句,小二,结账。

  话音未落,她甩手将包袱搭在肩膀大步向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把那锭金子扔给刚从楼上下来的店小二。

  杜凯费力地接在住从门口扔来的金锭,一脸茫然地目送这位奇怪的客人消失在街上的人潮中……

江湖
一年以前,当我写完《流云·芜草》的时候,就在计划有朝一日可以延续这篇长达八千字的武侠散文。开始策划以后的片断中出场的剑客和他们的兵器。不清楚这会不会使那些本来飘逸轻盈的文字流于俗弊,似乎武侠故事中的霸道兵器、眩目武功已经成了司空见惯的东西。即便再恶俗再白烂的桥段,只要用某些利器神兵、盖世神功、世外高人稍加点缀,也仍旧会有一大批拥趸前仆后继。毕竟,这条路上,已经有许多前辈挥舞着他们个人主义的男*漫成就了一段又一段旧瓶装新酒的故事传奇。乌飞兔走、斗转星移,那些故事的缔造者有些已经与世长辞,但是他们的作品却仍就保存了下来,并且在节奏越来越快的都市生活中历久弥新,被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搬上银幕、游戏、印刷品。早就不是需要用刀剑武功来解救家国乱世、了断爱恨情仇的年代了,为什么这些浸淫着复古情怀的传奇故事仍旧会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中有如季风般盛行不衰?为什么人们会对那个叫做江湖的地方如此的不倦?

  一年以后,《流云芜草》的后传仍旧没有写出半个字,但我已经看完了台湾、央视、和日本动慢三个版本的《神雕侠侣》。黄蓉还是那个黄蓉,杨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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