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上说话,不多时便到了秦氏院里。如今秦氏管家日久,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严,因而她的院子规矩严厉,丫鬟们常存敬畏之心,便比别处安静。院里几个老妈子正在打扫,吴安家的一行人走到回廊下,守在门口的小丫头便进去悄悄地叫珠兰出来。
珠兰与吴安家的寒暄了几句,便说道:“今儿怎么迟了?”吴安家的赔笑道:“大爷叫我进去问了几句话,因而耽搁了。”珠兰点点头,命人接了花过来,说道:“你们去罢。”说罢,转身进了屋子。
秦氏起了,正坐在妆台前梳妆。吴嬷嬷笑着站在一旁看着金雀手指翻飞如蝴蝶,不多时便绾出一个漂亮的随常云髻。吴嬷嬷笑道:“金雀梳得一手好头发。”金雀笑道:“是太太头发长得好,又黑又密,梳什么发髻都好看。”
秦氏笑道:“金雀的小嘴儿越发甜了。吴妈妈快看,这蹄子是不是偷吃了蜜?”吴嬷嬷作势往金雀脸上一闻,笑着回道:“金雀这丫头倒是没吃蜜,只是唇上抹了好香甜的胭脂。”屋内众人皆笑了,金雀凑趣道:“都是太太赏的内造的好胭脂,抹了它,我才知道我从前竟是个哑巴,如今才会说话。”
秦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丫头果真会说话。”吴嬷嬷也跟着笑了:“说道胭脂,我就想起上月的一个笑话来。”秦氏这一两月间都为孕吐所苦,倒是无心留意外头的小心,便问道:“什么笑话?”
吴嬷嬷向着东边努努嘴道:“那位的二嫂子不是生下一个衔玉的哥儿吗?上月二十六正好满周岁。咱们家不是只送了礼没人去么?后来听说,那家的凤凰哥儿抓周时只抓了盒胭脂,把他父亲气了个倒仰,直说‘将来必是个酒色之徒’。”
秦氏惊讶道:“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她们家老太太怎么说?”吴嬷嬷道:“他们家老太太倒是还爱若珍宝。”秦氏听了一回贾家的笑话,也没放在心上,梳完妆便匆匆往上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乐~
66第65章
时至六月;天气越发炎热起来,树上蝉声聒耳;无端叫人气闷。今儿是初一日;清灵真人诞辰,又是林珩生辰,恰巧今日又是休假日;赵先生便带着几个小学生到林珩家中来玩上一日,解解暑闷。
赵祁斜倚在船房朱栏上,朝着林珩挤眉弄眼眼道:“还是你占尽了好处。可怜我们生日那天还须得在学堂用功。哪里像你还可以大摆筵席请戏酒宴宾客?由不得人不恨啊!”说罢,伸手去掐林珩的脸。林珩手腕一翻;将赵祁的手挡住。怀泌手执书卷坐在一旁,见林珩赵祁二人手上你来我往地过招,好一会才平手作罢。
赵玄辉长身玉立,负着手站在船房头亭上望着满池盛放的莲花,闻言回过身来,爽朗一笑道:“我竟不知祁儿如此盼着过生辰。既如此,你生辰那日我便放你一天松快?”赵祁顿时眉开眼笑道:“果真?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赵玄辉闲闲走到赵祁身前,抚了抚他的脑袋笑道:“怎么还是这样贪玩?”赵祁嘻嘻一笑,并不在意,他祖父一向对他们放纵,不大拘着他们,乐得满足他们的一点小心愿。
林珩恐丫头们不知赵玄辉吃茶习惯,亲自到茶房去沏了杯君山银针,用官窑脱胎白瓷碗盛了,放在洋漆小茶盘上端了过来,笑着招呼赵玄辉道:“先生请用茶。”赵玄辉欣慰道:“珩儿有心了。”说罢,伸手取了茶盅品了一口,笑道:“玉泉水烹的茶。”林珩点点头:“我看老师惯喝玉泉水。”赵祁便凑过来问道:“我们没有好茶吃?”林珩温润一笑:“自是有的。”
赵祁望着荷叶上的露水,晶莹剔透,正如翠珠绿玉一般,心思一转道:“叫下人泡了茶来有甚趣味?不如咱们自家去取了荷露来泡茶吃。”怀泌一语道出他的心思:“你哪里是想去取荷露泡茶,分明是想下去划船玩水。”赵祁便去缠磨赵玄辉,信誓旦旦道:“必取了荷露来孝敬祖父。”赵玄辉早就教会他们几人泅水,因而也不太担心,爽快地应了。林珩忙打发人去摇了一只采莲舟出来,泊在码头上,让怀泌陪着赵祁一道去玩。
赵祁拉了拉他的手道:“你不一道去?”林珩摆摆手道:“我跟先生一道看书。都去了,谁来陪先生解闷。”赵玄辉以手支颐,斜卧在榻上看书,头也不抬道:“你们自去玩耍。”林珩还要说话,却被赵祁和怀泌二人推推搡搡出了船房。
赵祁眉眼弯弯道:“咱们快去吧。过一会子日上三竿,露水可就干了。”林珩无奈,只得随他们去了。上了采莲舟,赵祁又突发奇想道:“我来摇船。”说着,便伸手去抢船娘手中的木浆。那船娘是林家特意从姑苏寻来的渔妇,惯常在江湖上讨生活的,见赵祁来抢船桨,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惶恐道:“公子不可。”
赵祁讪讪,林珩淡淡道:“把船桨给赵公子。”赵祁接过船桨,用手肘碰了碰林珩,低声道:“这可好?”林珩粉脸含笑道:“有甚不好?你去后稍摇一会也就罢了。一会子累了,再换船娘摇罢。”赵祁笑嘻嘻地搂着林珩肩膀道:“还是珩弟最好。”说毕,蹬蹬跑向后稍去了。怀泌已在船舱面朝外坐下,膝上放着一个玉碗,口内嚷道:“赵如云,你可仔细了。若把船弄翻了,看我不打你得你开酱料铺子。”如云乃是赵祁的乳名,取的是《大雅》中“祁祁如云”之意,祁祁和如云皆有“盛”“大”之意。
赵祁手忙脚乱了一会儿,才把船从码头荡了出去,粉融滑光的小脸上沁出晕红来,气急道:“不许叫我乳名。”因着这“如云”听起来像是女孩儿的名字,赵祁打念了书之后,便不喜别人呼他“乳名”。
偏生遇到这一干师兄师弟住在他家中念书,有一回家里丫鬟不防头,把他的乳名宣诸众人,被众位师兄弟逮住不知打趣了多少回,每次都气得他胸闷。怀泌不以为意,探出手去撩那碧水绿波,小船驶过,惊起水中交颈缠绵的鸳鸯,拍着翅膀扑腾着飞走。怀泌哈哈大笑,转过头和林珩说:“你家里鸳鸯可真怕人。”林珩轻轻一笑:“它们是怕被船撞到。”
怀泌温柔一笑道:“我向池中伴鸳眠,芙蓉梦里觉晚凉。人卧船中,随水自流,荷风入眠,日暮醒来,浑然不似人间耳。”林珩拊掌大笑:“果真逍遥。泌兄何不将诗续完?”采莲舟渐入荷花深处,赵祁催道:“还不快取荷露?再谈‘湿’,荷露都晒干了。”怀泌便转过身,探出船外,却不妨船一下走得快了,一朵硕大的荷叶被抽到了怀泌脸上。怀泌的脸都被抽红了一块,怒喝道:“赵如云。”赵祁放声大笑:“都说了不许叫我乳名。”笑声惊起了荷花深处好眠的鸥鹭一阵。
后头又有一只采莲舟追了上来,荀莹站在船头,高声道:“你们走得好慢啊。”荀莹每日清晨必要寻个僻静处练剑,因而并没有和林珩他们一道到船房赏荷。待他练完剑了,才匆匆赶来。两只小船轻轻一碰,荀莹便跳到他们船上来,见怀泌脸上乌云密布,朗声一笑道:“仔吗了?”林珩指了指后稍自得其乐的赵祁,荀莹便意会,笑道:“你们收了多少荷露?”
林珩将手中玉碗往荀莹眼前一放,碗中才几滴露水。荀莹也取了个玉碗,往船头掀袍一坐,笑道:“我也来。才这么一点子,哪里够吃?”船身晃了晃,林珩回过头怒视了赵祁一眼:“赵如云,把船桨给船娘。再让你晃下去,我手里的碗都要掉到池子里去了。”赵祁也怒:“林季珩,都说了不许叫我乳名。”说着,用船桨拍出水花来,浇了林珩一头。林珩也怒了,用玉碗盛水去泼赵祁。两人泼了彼此一身水,水花四溅,湿了怀泌半边袖子。
怀泌恨不能掐死两个小混账,脸色铁青,心里寻思着到了岸上,一人打断一条腿,看你们还混闹不?赵祁、林珩二人不知怀泌心中所思,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林珩还抢过另一只船桨,两人倒斗了个旗鼓相当。荀莹本来还定住身子悠哉地将荷叶上的露水倾到碗里,谁知船身越晃越厉害,碗里大半的露水都洒了出去。最后荀莹也怒了:“两个混小子,衣裳都湿了还闹个没完,还不赶快回去换了干净衣裳。要是明日得了风寒,我一定吩咐大夫开了最苦的药来。”
林珩、赵祁挨了荀莹一顿训,你推我,我推你,这个说:“都是他的错”,那个说:“这都怪他。”却将荀莹的话当做耳边清风轻轻放过。荀莹大怒,脸都涨红了,深吸一口气喝道:“两个小混蛋。还不快回去?等着我撵你们?”荀莹比他们年长体壮,功夫又高明,林珩是打不过他的,见荀莹伸手要来抓他,这才告饶道:“我这就回去。”乖乖地跳到另一艘船上。赵祁见林珩服气了,又偷偷觑了眼荀莹欲要择人而噬的脸色,也乖乖地坐上船走了。
隔着大半个湖,还能听到他二人的笑闹声,怀泌摇头道:“两个吵死人的小混蛋。”又故作老成叹了声道:“我记得珩弟刚来学堂那会儿是何等的乖巧,如今尽跟着如云学着不长进。”他今年已满十岁,自觉年长,很是看不惯林秦二人的跳脱。荀莹瞥了他一眼,玉手将水中红莲轻轻一弯,花瓣清露便滴到玉碗中,轻描淡写道:“单你称他如云,也不见你长进到哪里去。”
怀泌脸上一红,撇不过头去不答。小船在荷塘中悠悠荡荡,撑船的船娘恍惚忆起了从前在江南的时光,启唇轻唱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怀泌素来精通曲辞,闭眼细细一听,仿佛听见了菱歌四起伴着少女们的欢笑,天真质朴,又听见有人在唱:“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湿船头,更脱红裙裹鸭儿。”听到兴致处,不觉也高歌出声,恍然置身梦中。忽觉手中捧着的玉碗一动,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玉碗要倾倒了,荀莹无奈,伸手过来扶了一把。
荀莹将怀泌碗中花露倒入古磁瓶中,怀泌伸手要来接空碗,荀莹却不给:“你去玩罢。”怀泌连说“不用”,荀莹叹道:“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么?去玩罢,别在这儿碍着我做事。”怀泌终究按捺不住心中欲动,跑到后稍去请船娘教他唱江南小曲去了。荀莹在怀泌清甜的歌声中,慢慢收着花露,待收了大半个磁瓶,才住了手。摘了片新嫩荷叶,扎住瓶口,才命船娘回船,往码头荡去。临下船了,怀泌还意犹未尽,盘算着叫林珩将船娘借他两日。
作者有话要说:写本章前半段的时候好纠结,后半段的时候好顺。觉得我家玉儿好幼稚,赵祁挺可爱的哈哈。妹纸们怎么看?
67第66章
东六宫长宁宫正殿东暖阁;销金帷帐重重;百合冷香熏风,板壁皆银朱油;门上各堆纱嵌宝,梁上悬着玻璃、羊角各种宫灯;博古架上陈设着各色价值连城的古董;端是富贵繁华、精致焕丽。
吴贵妃懒懒地坐在黄花梨五屏风饰凤纹镜台前,身上穿着件真红寝衣;神色懒怠。虽说已是年过五旬的妇人;但因养尊处优保养得宜;头发仍旧漆黑光亮;寻不见一根白发;眼角虽添了几条皱纹;但皮肤依旧白皙光滑,看上去倒像是四旬妇人,风姿犹存,容色尚美。梳头的宫女沁水是吴贵妃的心腹,拿着把金镶白玉嵌祖母绿包背木梳缓缓地梳着头发,抿嘴笑问道:“娘娘,今日梳个什么发髻?奴听说如今宫外流行的苏样是堕马髻,娘娘何不试试?”'
吴贵妃不自在道:“罢了,我都要做曾祖母的人了,还作甚么时样梳妆。”不免想起昨儿信义亲王妃进宫说的那些话儿,钊哥儿屋里通房有了身孕,再过七个月自个便能抱上曾孙了,吴贵妃心里头岂能没有岁月不饶人之感?
沁水忙恭维道:“娘娘如此美貌,若不好好打扮一番,岂不辜负了?再者,今日又值新近妃嫔到坤宁宫参拜皇后,周淑妃是最爱俏的人,定会盛装打扮,娘娘可不能让周淑妃一枝独秀。”心内却有些犹疑,这吴贵妃最不服老的人,自从上了四十五岁,长宁宫里的宫女太监绝不能提“老”“旧”“黄发”“白首”“白发”之类的字眼。稍有触犯,吴贵妃便雷霆大怒,宫女内侍们因此吃了不少挂落。
周淑妃与吴贵妃同一年采选入宫,一个娇娆如粉桃,一个华艳若红杏,甫一进宫,便知彼此是劲敌。争妍斗艳了许多年,到底是吴贵妃占了上风,封了贵妃,生生压了周淑妃一头,至此周淑妃见了吴贵妃须得行礼问安,教吴贵妃心里痛快了不少。
但周淑妃育有一子二女,俱都养大成人,一子年长吴贵妃所育信义亲王,又比信义亲王早一年封为忠顺亲王,二女颇得熙成帝爱重,因而周淑妃仍旧底气十足,并不畏惧吴贵妃,平日里口角锋芒、相互打压,倒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因而吴贵妃心里常存一段恶气,但也无可奈何,两人均身处高位,又育有皇子,地位稳固,娘家一样是今上信重的大臣,想要将对手一举除去,那是痴人说梦。熙成帝可是耳聪目明,虽不在意妃子们争风吃醋小打小闹,但若是斗出格了,熙成帝可不会留情面。
吴贵妃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虽然伴着他过了大半辈子,但这男人谁都不了解,她不了解,周淑妃也不了解,或许皇后一知半解,才赢得了他的尊重信赖。在熙成帝的后宫里,永远是皇后独揽大权,高高在上,她们可以争宠,但永远无人可以得到皇贵妃的封赏。
皇贵妃位比副后,凭着陛下与皇后相濡以沫风雨同舟的情分,便不可封个副后伤了皇后的心。她和周淑妃、柳贵妃、庄贤妃明争暗斗、年华空度,终究也没人挣上那个位置,四人反而心中有了芥蒂,维持个面上言笑晏晏罢了。
她与周淑妃斗得最凶,如今老了,倒轮到她们的儿子在朝堂上争斗不休。柳贵妃生的大皇子义直亲王,中宫所出的二皇子义忠亲王,周淑妃所育的三皇子忠顺亲王,她养的四皇子信义亲王,庄贤妃诞下的五皇子恒义亲王俱都卷了进去。五位皇子年龄相差最大不过十岁,如今俱已过了而立之年,膝下也都儿女成群,在朝堂上也有了心腹,才干俱都不差,谁都不愿俯首称臣。她们这些做母妃的也不得清宁,不得不为儿子、孙子争一分体面争一条活路。想到此处,吴贵妃打起精神来,总不好在新进妃嫔面前叫周淑妃给比了下去,吩咐道:“那便梳个堕马髻吧。”
沁水应了,手上动作越发伶俐,五指翻飞,一会子功夫就盘好了发髻。沁水笑道:“娘娘看要戴什么首饰?”旁边侯立的两个伶俐宫女掀开了团花纹银妆匣,三层格子里满满都是金银首饰、珠宝头面,光芒灼灼,照亮了半间屋子。
吴贵妃随手指了副金镶玉龙牡丹珠宝首饰,沁水取了出来,共有十余事,一支金镶玉龙顶红宝石牡丹挑心,一支金厢玉龙盘鸽血红牡丹顶簪,一对金镶玉盘龙吐累丝牡丹掩鬓,一对金镶玉龙含摺丝牡丹鬓钗,一对金牡丹小钗,一对金镶玉嵌宝玲珑牡丹簪,一对金镶玉嵌宝吉祥簪,一字排开放在妆台上。沁水笑着拈起一支金镶玉龙顶红宝石牡丹挑心,从下往上簪戴在发髻正面之当心,啧啧称赞道:“这么颜色纯正又鲜艳的红宝石可真少见。”
吴贵妃浅笑:“你懂什么?这可是鸽血红,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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