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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却说这日贾敏又接到贾赦的来信;愁得难以下咽;大哥这是铁了心;任是怎么劝都不愿改了主意。明儿就是回娘家走亲戚的日子;到时更是避不开与贾赦碰面;贾敏不禁长吁短叹;大哥怎么就听不懂利害呢?那王熙凤又无失德之处;如何好退亲?正在伤神之际;夜露进来禀报:“姑娘醒了;要见太太呢?”贾敏这才欢喜起来;吩咐道:“快抱进来。”
话音刚落,就见冰雪抱着黛玉;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姑娘醒了,便四处望来望去,我想着姑娘一定是在找太太呢,这不一抱过来,姑娘见着太太,便笑个不停,足见母女连心。”上回撵走了那王奶妈,冰雪便自告奋勇,愿替了这王奶妈的差使,“太太慈悲救了我,这一条便是太太的。如今太太用得着我,我自然不能躲了。一则一时要找个合心意又忠心老实的奶娘也是难的。一则我身子已经养好,前两个月刚分娩过,奶水倒还充足,喂姑娘是尽够的。求太太让我尽这么点心意罢。”
贾敏感其一片至诚,又请太医给她诊过脉,身子很是康健,思量再三,最终才允了她,又在秦氏跟前过了明路,如今承瑛堂上下都称冰雪一声“王妈妈”。秦氏自是不知道冰雪被林母嫌恶这一段公案,概因林母不想坏了这两个儿媳妇的和气,故而命知情人都瞒了下来。秦氏只当是贾敏从前哪个的丫头出嫁了,守完寡之后,贾敏怜惜她,又把她唤回来伺候。事实上,贾敏是不肯收留一个守寡的丫头在身边,史妈妈颇知忌讳,自然贾敏要用冰雪,只是使计让冰雪的丈夫写了休书休弃了她,冰雪这才得了自由身。
再者,当时写了卖身纸将冰雪买进府内的可是邹氏,秦氏不曾见过冰雪,卖身纸上所写的“王婆子”的形貌又太过笼统,贾敏的丫头又太多,有秦氏见过的,也有在秦氏嫁进来之前便出嫁的,秦氏可不知道具体是谁,又没有什么关节,自然不会与个丫头过不去,也不会下了邹氏的面子。黛玉原先的那位王奶妈也太不像话了,贾敏是想把从前的心腹丫头提拔拨给黛玉使唤,承瑛堂内部的事务,秦氏自然不会驳回。冰雪深居简出,安分守己,承瑛堂上下又被贾敏梳理过了几遍,可谓固若金汤了,是以此事便如湖面微风吹起的涟漪,竟是平平静静地糊弄过去了。
贾敏但凡见了黛玉,绝不会露出个愁苦模样,正笑嘻嘻地逗她说话,外头有丫头回话:“太太,舅太太打发人来报喜。”贾敏听见一个“舅”字,立马改了颜色,听见后头说是报喜,才欢喜起来:“快传进来。”过了片刻,夜露迎了两个穿红戴绿、搽胭抹脂的富态婆子进来,贾敏定睛一瞧,一个是常来林家的二嫂陪房周瑞家的,一个却面生。但她们磕头问完安,贾敏倚在大红顾绣引枕上,不时拍拍怀中一脸沉静模样的黛玉,和气问道:“方才听见报喜,可是有什么喜事?”
周瑞家的笑吟吟地看了一眼黛玉,殷勤道:“这是表姑娘罢,长得可真好,这水灵模样跟画里的仙子没甚两样,姑太太真是好福气。”贾敏笑着听周瑞家的滔滔不绝的奉承之词,把黛玉夸得地上少有、天上无双一般。她才想起了来意:“咱们府上又添了一桩喜事,珠大、奶奶有喜了。”贾敏回想李纨那沉静端庄的样子,不由笑着点头:“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老太太可高兴坏了罢,这可是嫡曾孙,老太太可真是好福气啊,眼见着便要四世同堂了。”
周瑞家的点头道:“可不是如此,老太太高兴得坐不住,连身子都健壮了,亲自走了一趟看望大、奶奶,叮嘱她好好养着,多少好东西流水一样地送到大、奶奶屋里,我们太太都瞧着眼热呢,打趣老太太,说上回她生宝玉,老太太都没这样疼惜过,闹得老太太笑个不住,说太太这么大年纪了,还吃儿媳妇的醋,跟着也赏了我们太太好些东西。”
王氏倒不是真眼热自个嫡亲儿媳妇,最眼热的恐怕是大房的邢夫人和她们房头的赵姨娘。邢夫人听贾赦说了几回“老太太偏心眼”的话儿,起初还怕得不行,子不言父母之过,贾赦说这样的话儿,几近于大逆不道。好在她也不糊涂,一心向着贾赦,劝了几回,贾赦听不进耳,反而渐渐地被他的话给鼓动起来,觉得老太太果真十分偏心二房,国公府的家都交给二房当,天知道二房从中捞了多少公中的银子,贾赦和邢夫人查了之后,心都在淌血。
从前孙氏管账,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把府内的公账誊抄了一份,交给心腹管事媳妇收了。贾赦从前不在乎由谁当家,自然不会去查账,等有了嫌隙之后,想要查账却不知如何下手。还是贾琏从前看着他妈理过几回家务,隐约记起有孙氏有几个心腹,便向贾赦进言,贾赦忙把这些孙氏旧人招回来一问,知道有一套公账副本留着,欣喜若狂,拿出来一看,却又发愁了。
这账本也不是那么好看懂的,幸而邢夫人在家做姑娘时理家是一把好手,看账本也一两分门道,仔细向贾赦父子讲来。孙氏当家时,善于经营,府中各项营生,譬如田地、庄园、铺子,颇有盈余,而府中各项支出,如各项采买、人情往来等,也较为公道平常,家中可谓是金银满仓、珠宝堆库了。贾赦父子高兴得不得了,连邢夫人虽说心中有些发酸,但还是中肯道:“姐姐十分能干,可谓是劳心劳力。”贾琏是亲见他母亲理过家务的,因而有荣与焉,也夸了邢夫人两句,一时倒显得母子融洽、彬彬有礼了。
恰好过年,庄头们带来的单子一呈上来,贾赦的脸都黑了,贾琏细细一扫,对照着前儿所看的往年单子,也不自在了,不过是从前的八成,质问道:“怎么只有这些东西?”那庄头便开始叫苦,风雨不顺、霜雪又厉,老天爷不肯赏脸,田里的收成很一般,就这些,他们也是为主子拼了命、辛劳了一年才得了这些东西。把贾琏挤兑得脸色都青了,还是贾赦稍微沉得住气,轻描淡写两句打发他们走了。贾琏急道:“这些老贼的,对主子如此无礼,真真该死,老爷怎么不让我发落他们?”
贾赦如今是将他看做心肝,他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嫡子,虽说如今又有侍妾有了身孕,就要临盆,还不知是男是女,便是哥儿,那等丫鬟之流生的庶子如何能比得上贾琏一根手指头,因而抚须劝道:“稍安勿躁,先使人打听了实情如何再做打算。倘若有一字虚的,他这庄头也别想做了。”脑子里却在盘算到底有哪些忠心又通农事的管事可以去管田庄。要知道,这田庄可是府里收入的一大来源,怎么能交予贪懒奸猾之人?
贾琏这才平了气,笑道:“儿子这就打发人去问问。”贾赦颔首:“先别惊动人,悄悄问了。”贾琏打发去探听情况的是他奶爹赵新,这赵新最是圆滑不过了,与那庄头同是贾家世仆,本有几分交情,那庄头又十分贪杯。赵新先把他灌醉了,从他口中掏出实话来,今年地里确实是遭灾了,但是东西绝不止这么一点,有一些是二太太提前派了一队人去庄上押走了,说是府上急着要。这庄头想着府上是二太太当家,当然不疑有他了,二太太又赏了他好几样稀罕的物件,他也明白一点蹊跷,自然绝口不提二太太,一切都往灾年上推。
把贾赦父子气得暴跳如雷,贾赦是隐约知道王氏必定会做手脚,而贾琏是不敢置信,这慈眉善目、温柔可亲的二婶娘竟然如此肆无忌惮地捞公中的好处,一时目眦欲裂,这以后可都是他的东西、他的财产。日后府里的一切都是他的,如果荣国府只剩下空壳子,日后苦的是谁?又想起她往日的嘘寒问暖,都变成了虚情假意,如此可憎,如此恶心!“凤丫头嫁给你,日后你既是我的侄子,又是我的侄女婿,咱们这可是双重亲了,既叫我婶娘,又叫我姑妈,你母亲去世之前又将你托付给我,你细想,可有谁会比我为你着想?”
可不是会为我着想,贾琏咬牙切齿,那会子他被挑拨得忌惮上了他那继母,心下还十分感动婶娘的体贴关怀。谁曾想他这继母虽然有点小心思,但终归心不坏,不想王夫人这般黑心,说一套做一套。“等凤丫头来了,这家我便交给她来当,凤丫头十分能干,在家里便帮我嫂子打理家务,到时我可就能享享清福了。”王氏再能干,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内囊已空,她又如何能有回天之力?
怪道父亲这一两回,言语中总是流露出对王氏这门亲事的不满,想来也是看透他那二婶娘,疑上了王家姑娘的本性。贾琏有些踟蹰了。还是贾赦先平了气,他是正经承爵的大老爷,手里还是有不少能干的人,账房里也有几个心腹在,命他们抄了这两年王氏管家的账本出来,看得贾赦父子真是如鲠在喉。
作者有话要说:多多留言吧,亲爱的们!
第81章
说来王氏便是栽在一个“贪”字;这才让贾赦父子抓住了狐狸尾巴。王氏是个明白人;她自忖弟妹当大伯的家,确实有些不合常情。父母在不分家,贾母还活着,大房二房不曾分家;她出面打理荣国府家务,也还说得过去。但归根结底;荣国府是贾赦袭爵;日后贾母两腿一蹬,他们两房即便是碍于世情不分家,那二房便是依附着大房过活;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日子能好受么?倘若分了家;这府里的大头自然是归大房了。
如今趁着贾母偏心小儿子,王夫人带着儿媳李纨执掌府内事务,自然是能捞点便多捞点,能占便宜就是实惠。她还有一子一女未曾嫁娶,那聘礼、嫁妆可不是小数目,哪一样能寒酸了去?贾政又是那样的迂腐性子,指望他那俸禄活着,那全家上下不得喝风去?贾珠考了两次举人皆没中,日后出仕选官、同年交际、拜访恩师,哪一样不需要银子?她要再不算计,这荣华富贵能保有多久?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王夫人倒是计谋深远,手段也谨慎,贪得也不甚利害,从她手里淌过去的银子不过克扣百一。但架不住日积月累,积少成多,这一二年账面上便不如从前丰腴。日子长了,又无人查账,她的心越发大了,搂钱的手段更贪婪了,这才被瞧出了端倪。
贾赦父子长吁短叹,与二房撕破脸去,明显是行不通的,上头还碍着个贾母在呢。再说了,这年头宗法大于国法,宗族兄弟是彼此的后盾倚靠,他也不能闹一出兄弟相残的丑剧,沦为世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他们这样的勋贵世爵最重体面了,胳膊肘折了往袖里藏,哪能闹大了?
只好忍着心头割肉的痛楚,琢磨着怎么将王氏架空了,或者把管家权夺回来,当务之急,还是要给贾琏娶个能管家的世家淑女。一则,内宅事务终究要给女人管,他们这些大老爷们是闹不清内宅里头的弯弯绕。二来,才有光明正大的借口收回管家权,不落人口实。
贾赦吞吞吐吐地与贾琏说了退亲的打算,贾琏虽有几分讶异,但在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身为家长的父亲发话了,他这做人儿子的自然只有点头答应的份,还要斩钉截铁道:“一切都听老爷吩咐。”贾赦欣慰地点点头,盘算着怎么不伤体面和和气气地退了这门亲事,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体面的借口,便说贾琏身患恶症,不敢耽误王家姑娘。只是同住一个府里,想要瞒过王氏并不是件易事。
“琏儿,明年二月你也该出孝了。”贾赦捋了捋胡须说道,“你二舅舅如今是扬州知府罢?”贾琏被贾赦这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问话给弄得纳闷了,还是乖顺答道:“是,昨儿才收到二舅舅派人从扬州送来的年礼呢。”贾赦便授计:“咱们家也有些年没有男丁回去祭扫祖坟了,说来真是不孝。虽说有管坟家人在,也不知这起子奴才用不用心,你去了要细看,是否有哪里坍塌、长草,修一修坟茔。再替我带领族人到诸位祖先坟上拜祭奠酒,也算是尽了孝心了。”
贾琏虽不解,也恭声应了,对于古代男人来说,祖坟、宗祠永远是他们心头最挂念的事情之一。贾赦要派贾琏回去祭扫祖坟,贾母可是没有理由不允的。“等过了十五,年也过完了,你正好动身了,到了金陵,刚好赶上除服礼,索性连周年祭和除服礼一并都在金陵办了。办完了你也不要着急回来,你二舅舅对你一向照顾有加,既到了金陵,离扬州只有半天的路程,也该去问安才是。到了扬州,你便可找个由头病上一病,我会写书子托你舅舅照料你。”
贾琏这才听明白贾赦的意思,到时候,山高水长,怎么病,病得有多厉害,病上多久才能好,自然可以随口捏造,也不怕露了底细。王家也不可能千里迢迢派人去查探虚实,毕竟两家不过开始议婚,还没定亲呢。即便有心人查探,只要孙定手腕够,也绝不会让人察出蹊跷来。孙定可真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这种小事自然能料理得水波无痕。如此一来,他去王府露露口风,想要回庚帖还不是轻而易举,少不得王家还要谢他“仁义厚道”。贾赦想到此处,脸上露出淡淡的得意笑容,过个一年半载,贾琏痊愈回来再议亲,不正是水到渠成?
且不提贾赦父子的这般算计能否得逞,且说贾敏正与娘家来的两个婆子说话,贾敏正感叹,她这二嫂子惯会说话讨母亲欢心,都快要抱孙子了,还这般诙谐,恐怕不是她眼热,而是大嫂子眼热罢,她如此说,恐怕也是有挤兑大嫂子的意思在里头。她母亲一贯是偏心二哥的,这几年来是越发不顾忌了,爱屋及乌,自然对二嫂子另眼相待,对二房也格外不同。上回她回娘家,见贾母搬到西院,把正房留给二房住,她便觉得不妥,委婉劝了几句,贾母听也不听,再多说两句,便要发怒。她一外嫁女如何能左右娘家之事,又怕与贾母离心,越到年老,贾母便越听不得逆耳之言,她也只好忍了下来。如今只怕不能再忍了,眼看着就要母子离心了,再不劝回转了,那还了得?
只听那周瑞家的又说:“我听府里的老人说,这是送子观音格外偏爱咱们府上,所以凑着堆儿给咱们府上送孩子呢。大老爷房里有个侍妾快要临盆了,我们大、奶奶有喜,二老爷房里的赵姨娘也怀上了,今年咱们府上可要添三四个小公子,这可是兴旺之兆啊!老太太说了,这都是宝二爷带来的,他福泽深厚,连着带契了府上的子女运。老太太爱得不行,一时不见都想得慌,太太孝顺,见老太太实在稀罕,便把宝二爷送到老太太屋里养呢。老太太更欢喜了,连着二姑娘、三姑娘统共抱到身边来养,每日里笑不拢嘴,就跟着孙子孙女玩笑,快活得不得了。”
元春也是养在贾母跟前,自然是悉心照看宝玉,故而王夫人也没甚不放心的,只是心中未免怨恨,每日里与儿子亲热不了多长时间,着实难受。好在府中事务繁杂,王氏忙起来也只够抽个空子吃饭喝水,倒把母子分离的愁思给冲淡,暗暗安慰自己,等宝玉大了些,自然要到父母跟前晨昏定省,到那时节,想跟儿子怎么亲香都不妨碍,这才稍稍宽慰了。
“宝玉也有两岁了,我上回恍惚听见有人说,他不爱奶娘抱,只爱大丫头们抱?这是什么缘故?”贾敏问道。那周瑞家的也不知道,含糊道:“大抵小孩子眼睛亮,觉着丫头们干净罢?”周瑞家的这原是胡诌的,没想到这宝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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