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李沐风做出了这个提案,又不动声色的将它压在身后,没到这一步,他还要看看。至少,还要等到窟哥挨上当头一棒。
又过了两天,如何攻掠渝关已然没商量出结果,然则另一条消息传来,窟哥于卢龙打了个打败仗。
原来窟哥挟胜势杀入平州,首当其冲就是卢龙城。契丹人方破了渝关,怎会把卢龙放在眼里,便都起了骄纵之心,已犯了兵家大忌。而卢龙大半是渝关退回的守军,诈败弃关的委屈让他们都憋了一口气,只盼着契丹人杀来,好狠狠发泄一番。一方是远道而来,轻慢大意,一方是以逸待劳,同仇敌忾,这仗还没打,胜负便已明了。
还没见到城池,契丹大军便被一只突然出现的骑兵杀个措手不及。一阵大乱之后堪堪稳住阵脚,那支敌兵竟掉头绝尘而去,逃之夭夭了。窟哥大怒,率军望尘追赶,却又连中几道埋伏,折损不少人马。若不是契丹人骠悍勇猛,光这几番挫折便会元气大伤。
窟哥见事不妙,陡然惊醒,己方心浮气躁,如何能打得胜仗。他强压怒火,传令三军放慢速度,警戒前行,果然一路无事。只是这一来,酝酿许久的气势早就消磨殆尽,等见到卢龙的高城,窟哥都有些心中没底了。
正迟疑间,他抬头望去,只见裴行俭锦衣华服,于城头谈笑自若,仿佛在笑他无胆。窟哥勃然大怒,当即强令攻城,契丹勇士入潮水般涌向卢龙,前仆后继。然而面对强弓硬弩,高墙坚城,契丹铁骑久攻不下,只得徒呼奈何了。
见此情景,窟哥的眉毛拧成了疙瘩。他无奈的下令退兵,引军后撤。燕军也不追赶,自去摆酒庆贺了。契丹人二十里外扎下营寨。清点死伤,竟颇为可观。窟哥愤愤不已,却也只得另谋他途。
窟哥这一败,算是一个转折的信号。至少对于李沐风来说,夺回渝关城迫在眉睫,已经不能再观望下去了。他和耶律正德招来众人,就此事又商议了一番。
“以我之见,还是攻城的好。城中人未必有什么防备,咱们兵力占优,还怕打不下来?”
说话的正是钱义钱守节,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他是出使耶律部的主官,此刻总算和燕王汇合了,暂时留下参赞。
听到此言,耶律部众都没有说话。渝关的高城让他们心有余悸,即便里面守军不多,却依然没有把握。可耶律正德却反驳不得,因为钱义说的乃是正理,耶律部既然想得到利益,总该付出些牺牲的。除非他们能想出别的法子,否则总不能让燕王去冒险。
“不好。”顾况摇摇头,道:“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这强行攻城乃是没有最后一招,千万慎重。先别说未必攻的下来,就算攻下来了,也损失太大,难以抵挡窟哥的反扑。”
“正是这话!”耶律正德看了顾况一眼,赞道:“顾将军不愧少年英雄,见识不凡。”
钱义无奈的摇摇头。他当然知道顾况所言非虚,只是从幽州的利益考虑,他不得不坚持自己的观点。
“那好。”钱义扫了顾况一眼,道:“你倒说说有什么别的法子。”
顾况一窒,搔搔头道:“这要从长计议,总之眼前的法子不行。”
“等不得了!”李沐风突然站起了身子,道:“就这么办吧,我去!”
“且慢!”钱义断声道:“敢问殿下,你怎么上去?”他一面说,一面朝耶律正德等人瞅了一眼,耶律正德颇觉羞愧,也阻拦道:“燕王先别急,要去,也是我们耶律部的人去!”
李沐风淡淡一笑,道:“自然是爬上去。耶律族长的意思我明白,可现在不是逞意气的时候。说句不客气的话,耶律勇士弓马娴熟的紧,这方面却还差的远。”
“殿下。”钱义看着李沐风的眼睛道:“渝关城墙高如陡崖,滑似明镜。说邪乎一点,那是砖缝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的,您要怎么上去?”
“我去!”顾况插口道:“用飞索勾住城头,我便能上去。”一旁的耶律丰摇摇头道:“不行,把飞索扔的如此之高,实在难于控制,不小心弄出些响动来,就前功尽弃了。”
“我自有办法。”李沐风看着众人,轻笑道:“我有柄宝剑,叫做秋水流波。虽不敢说削铁如泥,想来用它插插砖缝还是毫无问题的……”
话还没说完,顾况却大摇起头道:“不可不可,燕王的宝剑我是见识过的,犹如夜空里闪过一道电光,太容易暴露目标了。”
“是吗?”李沐风面上露出些许神秘的笑容,翻手握住剑柄,缓缓把剑拔了出来。长剑一寸寸的出鞘,却是黯晦无光,犹如一条木头相仿,哪里是顾况所说的样子?
众人看了看长剑,又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顾况,心疑他是不是当日看错了。顾况却“咦”了一声,怔怔的看着燕王手中长剑,面上满是迷惑不解的神情。
“怎会如此?”顾况讶然道:“我当日亲眼所见,定不会看错的!难道、难道……”他结巴了两声,突然面色大变,惊叫道:“果然厉害,天下竟有这样的武功!”说到此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了。
李沐风微微一笑,众人再看去,那柄长剑陡然放出光华,一朵青蒙蒙的光晕在剑身流淌不定,仿佛秋风吹动寒波,一团月光随波逐流一般。
众人大吃一惊,这才知道,刚才剑上的光华竟被燕王用绝世的武艺压制,好似全都收拢在掌中一般。此时功力一散,这宝剑才显出往日的样子,果然光彩夺目。
“好!”耶律正德动容称赞。他也勤练武艺,算得上内行,和顾况一样看出了些门道。只是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燕王竟有如此的功夫。
秋水流波在李沐风手中一抖,刷的入了鞘内,满目光采登时不见。这一手迅捷无比,竟没人能看清是如何做到的。
李沐风环视众人,却见人人神情均有些恍忽,不由淡淡一笑。他要的正是这种效果,只有众人对他生了无比的信心,此事才有可能。
“耶律族长。”他说道:“咱们具体商议一下,你们如何配合我进兵。”
又是深夜。
上天并没有再次偏心于幽州,此时明月当头,银霜满地。几棵高大的槐树被夜风中吹得晃了晃,孤零零的影子在惨白的大地上婆娑扭动,无处遁形。
李沐风抬头望着明月,轻轻叹了口气。
“燕王……”钱义还想劝阻,却被李沐风摆手止住了。
“咱们等了两天,总是这样的天气。已经不能再等下去了。”李沐风又看了看天,淡淡一笑。“上天既然不眷顾,咱们就要自己想办法。”
钱义不知该说些什么,却听李沐风怅然自语道:“明月何时顾我……”话音未落,人已如一只低飞燕子般掠了出去。
月正当空,渝关高大的城墙投下一段短影,堪堪能够藏身。李沐风一身黑衫,隐入这狭窄的暗角,月亮再也寻他不到。他挺了挺身子,后背靠上冰冷坚实的城墙,缓缓出了口气。
他伸手抽出宝剑,静静的,了无声息。然后脚尖轻轻点了下地,身体便紧贴着墙壁,平空升了数尺,仿佛一只硕大的壁虎在墙上游走。上升之势稍竭,他反手将剑尖朝砖缝一刺,便如刺入豆腐中一般,全没发出半点声音。李沐风单手自剑柄处一撑,便又上升几尺,长剑也顺手拔了出来。
耶律正德率了几百勇士,静静的潜伏在不远处。他运足目力,只看见李沐风黑色的人影在月光下一闪,便再也找不到他,也不知是否到了城下。他只能暗中朝上天告拜一切顺利,而对这个年轻的燕王更是多了几分敬佩。
顾况和钱义两人同样找不到燕王。他们只知道李沐风已经到了城下,便一直焦急而徒劳的望着,却不知李沐风已然攀上了数丈,正在他们头顶上飞腾。
李沐风又攀上了几丈,已然处于城墙的半截腰。他稍稍歇息了片刻,秋水流波不堪重负的弯下身子,一头依旧牢牢的刺在墙中。这确实有些费力,李沐风想,他更喜欢平地飞腾的感觉,而不是这样委屈求全的紧贴墙壁。在这等情况下,轻功比想象的还难于施展,而且更加劳累。
他仰面看了看,城头有一点火光在巡梭,那是守城的兵丁。再往上看,一轮皓月令这明火执仗的举动格外可笑——天地一片明澈。顺着月光看去,城前的空地分外白亮,如同积满了清水,几道树影水藻般的摇曳着。
李沐风突然有了一种古怪的明悟。历史的光辉如明月般普照,而自己便是躲在暗角中的挣扎者,想这样掉悬于半空,空荡荡的无处落脚。他牵动嘴角,唇边露出一丝自嘲的冷笑,突然单臂一振,便又凌空朝上腾起。
李沐风不再迟疑,手臂摆动,借着长剑反弹的力道不断将身体向上抛起。片刻功夫,他已经猱身欺近了城头,静静地聆听了下动静,便单手在墙边一勾,翻身跃上渝关城。
他矮着身子,悄悄朝城门处潜去。还没走出几步,突然有人自阶梯上探出一颗头来,两人四目相对,都是大吃一惊!
“你……”那人还没来得急发问,李沐风却如幽灵滑移至他身侧,一剑便刺穿了他的咽喉。这一剑无声无息,在月光下也没泛出半点光辉,那人的声音立刻被黑夜吞没,仰面朝城下摔去。
李沐风伸手一勾,将他轻轻拉回了城头,四下看了看,实在无处可藏,便把尸体塞入城垛的阴影下面。
他再次朝城门走去,反手执着剑,上面没有留下一丝血迹。
渝关的城门一共两道,里面一道是铁闸,前方才是两扇对开的大门。平日里,那闸门从来没放下过,那是当然的,这边面对幽州,整日有人进进出出,何苦给自己添这个麻烦?
可到了城门上方,李沐风却暗暗叫苦,那道闸门竟被大贺氏守军放了下来,形成前后两层防范,这可让他着实犯了难。
只有先把闸门绞上去,才能可能打开城门,但这两道门并不在一处开启,一个城上,一个城下,李沐风可谓分身乏术。
那闸门由铁条打制,是个栅栏模样,全由绞索吊动升降。两个巨大的轮盘横在城门上方,手柄和挂环都在城墙尽头的一间砖房中。这很像现代的岗楼,也是当时李沐风的设计,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不得不面对这道防范。
琢磨了片刻,终究没想出别的办法,李沐风看了看渐渐西移的明月,无奈的叹了口气。
时不我待,只好硬闯了!他摒住呼吸,贴着城垛溜过去,好似一尾在阴影中游动的鱼。一路无人发现,他靠着岗楼的墙壁轻轻出了口气,顺手抹掉了额头的一层细汗。静心思量,偌大的渝关只有一千来人把手,难得顾的周全,想到这里,李沐风对突然有了几分把握。
他把手掌按在铁制的大门上,缓缓吐力,大门微微一颤,却是纹丝不动。李沐风皱了皱眉头,向后撤了一步,缓缓举起了宝剑。这门用是扣锁,就是用剑也拨它不开,除了硬来,别无他法。李沐风一咬牙,秋水流波突然光华大盛,只听寂静的夜空里骤然响过一声清脆的长鸣,仿佛何处跌碎了一方白玉。
整个世界似乎突然被这声音惊醒。渝关内立刻有了嘈杂的人声,仿佛刚从一片死寂中活转过来。而外面等待消息的诸人都是心头一跳,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城门。
已然没有掩饰的必要了,李沐风一剑破开大门,便挟着几道寒光冲进了屋内。两个契丹人尚在发楞的功夫,已经被他一剑一个,分别刺倒在地。另外一人终于腾出空来,大吼一声扑到近前,李沐风看也不看,背身就是一剑,利剑如毒蛇般咬住他的喉咙,凄厉的吼声嘎然而止。
李沐风无暇去看地上的三具尸体,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迅速摇动绞索,铁栅嘎嘎响了几下,便在一阵刺耳的格格声中升了上来。这响动更加明显了,李沐风耳畔已经传来契丹人那愤怒和慌乱的叫声,他将摇柄往扣环上一扣,又猛然用力将扣环拍入墙内。这样,即便契丹人抢了上来,也要费上些时间。
他冲出房门,几乎和迎面冲来的几个契丹士兵撞个满怀。李沐风早有准备,趁这几人还愣神的功夫,已经一剑化作数条光影,将前面三个刺倒在地。这些契丹人何曾见过如此剑法?在他们眼里,这等身手几近魔术,正惊谔间,李沐风转身朝城下奔去。
李沐风自然顾不得和他们纠缠,眼下打开城门要紧,若是被人先把铁栅放下来,自己的多日筹划便前功尽弃了。正担心间,谁知那些契丹人愣了片刻,竟都舍了绞索不管,大叫着朝李沐风追来。
这些契丹人在草原上驰骋惯了,头脑中何曾有过守城的概念?动用这道闸门也并非有意加强防御,而是被派去守门的士兵胡乱试验,随手便放了下来的。那些闻声赶来的契丹士兵根本不知这小屋是何作用,只是看到前面有敌人逃窜,哪有不追的道理?
李沐风脚尖急点,如同一只滑翔的大鸟,几个起落便来到城下。契丹守军一片混乱,城门处竟没派重兵把守,只有十来个人正看着高高升起的闸门发楞。李沐风大喝一声,手中长剑缭绕起眩目的青光,犹如猛虎冲入了羊群。
顷刻间,地上又趟下两具尸体。那些契丹战士虽然措手不及,却并不畏惧,纷纷挥舞兵器朝敌人身上招呼,奈何李沐风身法似电,行如鬼魅,根本难以找准他的位置。
李沐风又杀了几人,百忙中侧目观瞧,后方已然有大群士兵涌了上来,敌人是越杀越多。他吸了口气,陡然加速,堪堪自两把长刀之间穿过,秋水流波探出,将前方劈来的利刃拨开,同时身体已经闪开斜刺而来的长矛。
一瞬间,他躲过四人的攻击,已然冲到城门之下。回头看去,身后聚集了数百契丹战士,已然将门洞堵了个水泄不通。李沐风突然朗声大笑,目中爆出一点寒光,周围的空气被猛烈搅动,仿佛刮起了一阵旋风。
就在契丹人一迟疑的功夫,一道青濛濛弯月自李沐风手中爆发出来,比那满地的银霜还清,比那明澈的月华还亮,却衔着几丝黑夜的冷笑与残忍,陡然横贯过人群!十几人竟被这不世的剑光拦腰斩断,残肢和血雨四处飞散,伴着片片青霜洒满地面。
天地突然静了下来,骁勇的契丹武士也被这地狱般的场景惊呆了。他们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面前的青年,仿佛是在看一个地狱归来的魔王。李沐风冷笑一声,突然腾身跃起,单手一托,一连气掀开三道门闩。身形下落之际,又猛然拉动,两扇庞大的木门支嘎嘎打开了,露出一条黑黝黝的通道,仿佛打开了一扇通往死亡的大门。
从第一声响动,那几百耶律勇士便绷起了每一根神经,等到闸门被拉起,他们都不由得支起身子张望,期待之情可见一斑。此时大门突然洞开,他们毫不迟疑,个个如下山的猛虎般扑了过去。
李沐风单手持剑,傲然立于门口,他身后,数百勇士正潮涌而来。李沐风唇边溢出一丝淡然的冷笑,这渝关,终于要回到手中了!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动,李沐风猛然抬头,却见那铁栅晃了几晃,猛然坠了下来!
随着铁栅坠下,绞索发出哗哗的声响,迅速延伸,李沐风的神经也如这绞索一般,险些一下子绷断了。他知道,终于有人将这闸门放了下来!抬头看去,一片模糊的黑影迅速在眼前扩大,李沐风却始终不知如何是好。
他可以躲开的,向前向后都好。向后一步,无疑是最安全的,然而这道铁栅就会把自己和耶律部的努力隔绝在城外,所有希望都会化为泡影。那么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