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浅抿紧唇,神色阴郁。
“我说老爸,你不爱人家,干脆趁早甩了她,免得耽误人家青春,我估计她同学结婚也挺刺激她的。”Sean调侃道。
秦浅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个孤伶伶的新杯子,黑眸晦暗不明。
四十三、爱如潮水
“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Thomas合上文件夹,看向正站起来的天真,“Jean,你把报告给Kevin送过去。”
天真迟疑了一下,将策划书接了过来。
“请进。”敲了门,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天真扭开门把走了进去。
“这是官网升级的策划书,还有之后在各大门户和搜索引擎网站投入的CPC和CPL广告预算。”
她将文件夹放在办公桌上,微微退开身。
“嗯,谢谢。”秦浅扫了一眼文件夹,抬头看向她,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如果没什么事,我走了。”天真有些受不了他深邃的目光。
转身之际,他突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做什么?”她shen体一僵。
“我承认那天我口气不太好,我道歉。他看着她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的苍白脸色。”
“是我不好,也没掂掂自己的分量,没事非得惹你。”她答,心里发堵。
总是这样,先给她一巴掌,再好言相劝,每次弄得好像是她无事生非斤斤计较,他手段比她高,城府比她深,道理风度全都站在他那边,她连吃个醋都那么窝囊,最后全呛到自己。
“天真,”他缓缓开口,“我不是有意的。”
天真挣开自己的手,低头自嘲一笑,只觉得心里一片涩意。
她知道他不是有意的,他要是诚心的,她还能死皮赖脸地留在他身边这么久吗?可矛盾的是,她计较的,也偏偏是他这种非故意的反应,因为那代表着他潜意识里根深蒂固的旧情。
她该说什么?
——秦浅,你不能这么欺负我?
哈,明明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明里暗里,他都提醒着一个意思,你段天真是自由的,哪天想走,我绝对不拦你。
“Kevin,你的信。”Rita敲门。
天真又退开了一些距离,站在离办公桌几步远的地方看他拆信。
秦浅看了一眼信封里的东西,忽然脸色一变。
天真不由有些诧异,他手里那张似乎是照片,可是什么照片会让他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反应?
思索间却听他淡淡开口:“没事了,你先走吧。”
他的语气难得有些急促,让天真心中略有不快,瞥了一眼他深沉莫测的表情,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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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完蛋了,丫头,”米兰望着对面失魂落魄的外甥女,“承认吧,你已经撑不下去也没耐性了。”
“我是,”天真颓然地趴在桌上,“我觉得我自己很虚伪,当初说什么只要让他带着我走一段,现在却发现自己越来越依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很难受,就像烧一锅水,等着它烧开,却永远都烧不开,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火就会突然没了。”
“如果,他永远都不会爱上你呢,”米兰一针见血地点出来,妩媚的眼眸里目光锋利,“你已经和他耗了这么久,这男人要么就是太痴情,要么就是太冷漠,这么久时间来他还看不清你的感情,自己的心吗?难道真的需要你再奉献个十年八年再给你个结果?”
天真抬起脸,有些难堪。
道理她都明白,可人就是这么贱,总是觉得还有希望,总是因为他一点温存就想象着他是否对自己也是有心的。
单恋或者暗恋一个人时候,说什么“没关系,爱你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就算不能和你在一起,我只要看着你幸福就好了”……这些其实全都是屁话,因为失望而自我安慰而已,如果有可能,谁不想得到所爱之人的回应?
可如今的她已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一方面仍是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自欺欺人地当一个好情人,另一方面却渴望着他能移情别恋,心里装上她,这种纠结迷惘的情绪日渐一日演变成锥心刺骨的酸涩与疼痛,她害怕有一滩自己会突然崩溃,在他面前暴露竭斯底里的丑恶嘴脸。
而最近的他,似乎更加冷淡,是否他已经意识到她闹别扭的频率增加,而且对此开始厌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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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餐厅里,刀叉划过餐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刺耳。
新鲜美味的海鲜尤带着碎片的凉气,吃的胃里,五脏六腑都几乎冻结起来。
她觉得冷。
她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心血来潮接她下课,却也猜不透他为何表情比平时更淡漠疏离。
——女朋友?
——我助理。
耳畔仍在回响他和他朋友的对话。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滑稽,以前不也是这么介绍的么?为什么现在她越来越难忍受了?
段天真,你到底是个俗人。
她在心中自嘲冷笑。
这世上,金屋藏娇比比皆是,什么不得已的感情?爱什么爱?说穿了,见不得人的就是见不得人。
而至少他秦浅比别人诚实,从来不会甜言蜜语地哄骗她。
歌里哀怨地唱,除了我谁会记得,曾经听你讲过的戏言。而他,连一句戏言也无。
偏偏她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到黄河心不死。
不得不承认,她用了最愚蠢的方式接近他。
肉体上的关系看似亲密,她总以为,他的怀抱是她的港湾,他的声音、亲吻、呵护、漠然的温柔、激烈的缠绵……一切一切都代表了幸福的可能,可其实这只是她单方面的想法而已。
她变得越来越依赖他,眷恋他,而他不是,任何一刻他都可能轻易地把她丢在一旁不去理会。
——该到揭开谜底的时候了,天真。
米兰语重心长的叹息,敲中了她彷徨不安的心。
她垂下眼,喝了一口酒。
是时候了。
“我们分手吧。”
刀叉清脆的磕击声中,响起轻柔的一句。
寂静。
“你说什么?”他盯着她。
“我下个月回国,已经找好工作了。”她迎着他的视线,目光淡然。
只有她自己知道,一颗心,已经完全乱了节奏,在胸口剧烈跳动。
“随便你。”他冷冷地扔下一句,俊颜依旧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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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男女,吵到最激烈的时候,时常会吼出分手之类的话,但也许没过几天,就和好如初。
他们不一样。
这是她第一次说分手。
而他说,随便你。
他依旧淡漠、平静、优雅,彷佛她不过是和他聊了一句天气。
没有震惊、没有犹豫、没有不舍,完全不似她,简单的一句分手,演练了无数遍,也想象了无数遍他可能的反应。
只是从未想到过,他会这样泰然处之。
她对于这份感情的直接、莽撞、全神贯注、一心一意……在他眼里彷佛垃圾一样一钱不值。
也好。
她望着车窗外闪过的景色轻轻一笑。
最终的结论终于出来了,他们之间,完全不可能。
再怎么努力,拖得再久,这一刻终是会来临,长痛不如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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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车停在她楼下,他淡淡开口。
天真拿起包就要下车,可发现门却是锁着的。
她转过头看向他,他降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说分手?”他的脸笼在烟雾里,并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前方某处。
“你说过,我是自由的。”她冷冷出声。
“嗯。”他点头轻应,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似乎带着点自嘲。
“你可以走了,”他开了门锁,依旧没有看她,“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谢谢你。”
天真望着他,烟雾染上夜色的幽蓝,让他冷峻的容颜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沉郁和寂寥。
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再也不要为这个男人心痛。
汽车的引擎声毫不留恋地在身后远去,她打开包掏钥匙,手不停地在抖。
电话在这一刻响起,她颤抖地接通。
“Hi,米兰。”过分兴奋的声音,让电话那头的米兰有些诧异。
“你碰到什么好事啦?”米兰笑道,“难道告白成功了?”
“哦,是这样的,”天真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声音雀跃道,“我问了,然后我和他,我和他——”
“我和他……”泪水忽然决堤,迅速模糊了视线,她大口地喘息,喉咙却被什么掐住了一样,再也发不出声音。
强壮的笑容犹僵在脸上,可是她惊慌地发现,地上溅湿了一片泪迹,滚烫的液体不断冲出眼眶,在颊上汹涌肆虐,她狠狠地咬住手背,不让自己的哭泣声逸出来。
“天真,你和他怎么了?”突然听不见她的反应,米兰急切地问。
“我和他……”她剧烈地抽泣,做深呼吸,可是她的shen体不让她发出任何完整的句子。
我和他,分手了。
为什么说不出口?为什么明明心中回荡一遍遍的话语,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冷静地、从容地给他们之间作了一个了断,即使听见令她心碎的答案,她在他面前也没有质疑,没有吵闹,没有死缠烂打,没有掉一滴泪……为什么现在,她会痛得连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Thomas问她,亲爱的,Kevin在哪里捡到了你的水晶鞋?
她只是迷路了。回答的人是他。
带你一起走可以,只是不能那么爱哭。
他温暖的手牵着她的,带着她走向灯光璀璨处。
我们分手吧。
随便你。
她终于,又变成一个迷路的孩子。
四十四、皆有报应
他曾说过,女人的眼泪要是不让男人看见,流了也是白流。
可她还是不愿意让他看见她的眼泪,她狼狈的样子,她只剩这么一点珂莲的自尊。
等到米兰赶来,她已经蜷在公寓的骑楼下,哭成一个泪人儿。
“你这个没用的笨孩子!”米兰心疼地拉起她,气恼得口不择言,“你躲在这里折磨自己有什么用?他看不见,也不会心疼你,要死也要死在他面前,让他内疚难过一辈子!”
“晚上很冷,快点带她上楼吧。”出声的,是已经成为米兰男友的Thomas。
进入雨季的伦敦入夜天气湿寒,米兰伸手去抚了一下天真额头,却发现掌下的温度竟有些烫手。
她低咒了一声,迅速抚着昏昏沉沉的后者上楼。
“小姨,我不是故意的……”意识不清的人儿蜷在被窝里轻泣,“我不是故意要和他说分手……”
随便你。
你是自由的,天真。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张开温暖的怀抱欢迎她,再也不会在看到她笑容时目光微微失神,再也不会用他低醇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悄然细语。
她失去了他。
“Shit!”米兰蓦地低骂,红着眼望向Thomas,“打电话给那个该死的男人!”
她要看秦浅的心是什么长的,怎么忍心伤害这样一个单纯善良、一心爱着他的女孩子?
“Kevin一定有他的苦衷。”Thomas蹙眉接通电话,递给她。
“喂,Thomas?”那头的秦浅,淡声问候。
“姓秦的,天真现在发着高烧,还在不停地喊你的名字,你要是还有良心就快点滚过来看看她!”
电话里传来的愤怒女声,让他顿时沉默。
天真……她生病了。
发着高烧。
他拿着电话,维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玻璃上映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漆黑的眼眸窥不出一丝情绪波澜。
“对不起,我不能去。”
良久,他终于开口,挂断电话。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的吧台边倒酒。
剔透的玻璃杯里,注入满满一杯威士忌,他仰头饮尽。
浓烈的酒精迅速烧灼着五脏六腑,他拿着杯子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只觉得那些灼痛感聚集在心口,让他疼得踹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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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pri岛的阳光依旧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蔚蓝的海水美丽如昔。
山坡上,一排排十字架安静伫立,远处传来潮水拍案的声音,一切都静谧圣洁。
身形挺拔的东方男子摘下脸上的墨镜,蹲下身轻抚墓碑上的照片。
亲爱的Lucia,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你一直都这么美丽,看看我,是不是已经开始老了?
照片上美丽的女子始终温柔地笑望着他。
身后传来脚步声,秦浅站起来,转过身。
“爸爸。”他唤道。
眼前的老人发色银白,可全身上下仍透着儒雅精明的气息。
“你让我查的那个人,他两个月前刚被释放,之后便从意大利去了英国。”老人道,“我以为当初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想到竟会又生事端。”
“我想他并没有实质证据,所以现在只是威胁我。”秦浅回答。
“如果在意大利,我可以找几个老朋友解决这件事,按这里的规矩,我们只要付钱就可以,”老人蹙眉,“可是,他现在在英国,就比较麻烦。”
“爸爸,我不想以这种方式解决,”秦浅望着他,表情沉稳,“当初我也是迫不及已,失去Lucia对我来说太痛苦了……这次,我希望能有不同的方式了结。”
“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老人按住他的肩,叹了口气,“我不希望只是你的报应,这不公平。”
“也许主会给我们最公平的答案,”秦浅缓缓出声,凝视墓碑上那张美丽的笑颜,“为了Lucia,我从未后悔过,命运要我承担的,我都会去接受。”
“Lucia会保佑你,孩子,”老人安慰地微笑,“听Sean说,你正在和一个女人交往?”
秦浅表情一僵:“我们已经分手。”
老人盯着他忽而沉郁的表情,没有说话。
“我会让Sean过来和你住一阵子。”秦浅又道。
“嗯,你就告诉他我shen体不大好,很想念他,希望他能多陪陪我。”老人答。
“好,”秦浅点头,“我们先回家吧。”
“Kevin,”老人突然唤住他,“你把Sean送到意大利来的原因,是否和你跟那个女人分手的原因一样?”
本已迈开的脚步,蓦然停滞在原地。
“你爱上她了吗?”老人笑着,目光敏锐,“你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否则Lucia去世后你也不会单身这么久。”
“她现在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秦浅望着远处水光闪耀的海平面,戴上墨镜,挡住那些刺眼的光线,也挡住自己的表情。
亚平宁半岛灼热的阳光下,他忽然觉得呼吸困难。
我们分手吧。
她说。
是他想要的结果,可听到的一瞬间,他如同顿失心脏,整个人空落落的,无法动弹。
他有一种放不下的感觉。
为什么会放不下?他怎么会在意她?怎么会在看到她透着绝望的微笑时会有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拥住的冲动。
秦浅。
别人叫他Kevin,她偏只唤他的中文名,彷佛那是她的专利。
从今以后,再没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地,却又无限温柔地唤他。
可他为什么会因此觉得失落?
她不过,不过是个偶尔进驻他生活的天真小女孩而已。
你回来了。
每次听到她说这句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涌起一种柔软的感觉。
他会觉得幸福,一种被等待,被惦念的幸福。
就像那次苏格兰大雪,她握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