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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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了个去洗手间的借口,她走了出去,街头灯火璀璨,照亮了她狼狈的泪颜。
沿着Charing Cross路走,不知不觉竟到了十字路口,她望着路牌上Tottenham Count的字样,才发现那家熟悉的面店就在眼前。
来,祝我生日快乐。
她朝他举起酒杯。
好,祝你生日快乐。
他和她碰杯,语气平静,表情柔和。
明明,那些事情都还历历在目。
她真是不争气,到这般凄惨天地,却还是想着他的声音,他的笑。
那天他说,不经冬寒,不知春暖,即使失败了的爱情也应该是快乐的,至少有过快乐。
快乐么?
是有的,想起来都会有心痛的那种温暖和快乐,也许是痛苦也多,所有才会让它们变得更加深刻。
苦涩一笑,她转过身,竟然糊里糊涂地走到这里,再不回去,陈勖该着急了。
走到灯火昏暗的地方,斜刺里突然伸出一掌,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进角落,她惊恐地挣扎,可却怎么也拗不过对方的力气,眼角余光瞅见小巷里停着辆车门打开的汽车,她心里的恐惧升到极点,张口就咬住对方的掌心,那人吃痛,狠狠地甩了她一掌,天真脑门嗡地一下,眼前发黑。
这时忽然有股更猛的力道将她拉至一旁,耳边传来一声痛呼,原本钳制着她的力量尽数卸去,她软倒在地,大口呼吸。
鼻中却仍残留着方才嗅到的熟悉气息,4711科隆水的味道……她蓦地瞪大眼,望着黑暗中缠斗的人影——是秦浅!
车里似乎本来还等着一个人,而此时,面对两个人高马大的英国佬的秦浅,已经感到有些吃力。
但对方似乎在他到达之后就无心恋战,快速跳进汽车,只是在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的时候,狠狠瞪着天真丢出一句:“离Vincent远一点!”
秦浅的眸光,在瞬间凌厉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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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仍坐在地上,想要撑起来,双手却一点儿力气也使不出来。
一双温暖的大掌扶住她双臂,将她拉了起来。
“没事了。”他盯着她,声音暗哑得不像话。
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膛里的一颗心,仍在紧张地跳动着,方才几乎要从嗓子口冲出来。
他以为是“他”,幸好不是。
她嘴唇咬得发白,垂在身侧的双手犹在颤抖,可她仍是忍着,狠狠地忍着,不去扑进他温暖的怀抱。
即使她很想,多么多么想。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却是从地上传来,应该是她刚才挣扎时摔落的。
亲前走过去捡起来,瞅了一眼屏幕上闪烁的名字,递给她。
刚接通,陈勖焦急的声音便在那头响起。
“我刚才碰见米兰,她不大开心,就陪她一起吃夜宵,”她忍着泪意撒谎,“嗯,我会早点回去的,再见。”
那两个人,要她离Vincent,也就是陈勖远一点,她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想不到是为什么,从恐惧到震惊,她几乎耗尽所有的力气。
“我送你回家。”秦浅开口,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从剧院出来,她只穿了一件无袖洋装,此时温暖而熟悉的气息笼在周身,她竟心酸得想落泪。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问,仍没有抬头看他。
“路过。”他简短地答,朝一辆的士挥了下手。
怎能告诉她,在剧院他就看见了她,然后鬼迷心窍了一样,一路尾随而来。
灯火下她凝望那家面店的情景,彷佛在他胸口狠狠插了一刀,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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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识那两个人吗?”车里,他问。
“不认识,”她摇头,表情忽尔清冷,“不用你费心。”
他抿紧唇,望着她倔强的侧颜,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会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他一手造成。
理智使我们成为懦夫,而顾虑能使我们本来辉煌之心变得黯然无光,像个病夫。
——他想起刚才剧中的台词,嘴边漫上一丝苦笑。
他连自己都救不了,可是,她却让他怎么都放不下心。
并不想见她,怎奈上苍似乎有意捉弄,让他总是能遇见她。
偌大的伦敦,兜兜转转,都转不出她的一颦一笑。
收音机播的是那首《让爱一切成空》,歌词几乎可笑地应景。
我明白何时该将你拉近一点,也明白何时该放手。
我明白夜晚已尽,时光飞逝,但我绝不会告诉你任何应该告诉你的事。
我清楚所有游戏规则,也知道如何打破规则,但我不知道如何离开你。
我永远不会让你跌倒,而我不知道你是怎样做到的。
夜色中飞驰的汽车上,两人各怀心事。
窗外依旧是熟悉的风景,行驶过的途径曾经过无数遍,然而往事如风,在他们身旁呼啸而过。
“晚安,好好休息。”公寓楼下,他望着她轻轻开口。
“等等,”他叫住她,“你的外套。”
脱下那层温暖的护卫,她不由颤抖了一下,却仍是执意抬着手。
他没有言语,接了过去,就在那一刻,彼此指间相触,俱是浑身一震。
然后,天真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他漆黑的眸光,还有他嘴角的青紫和血丝。
泪意冲上眼眶,她骤然握拳,才忍住胸口蓦地窜过的锐痛。
下一秒,她头也不回地转身,冲向大门。
秦浅站在原地,望着她消逝的身影,目光一点点黯淡了下去。
拿起电话,在接通之后,他冷沉出声:“给我查下Lyla Novacek。”
五十四、独自凭栏
“请进。”敲门声后,里面传来低沉好听的男声。
“听说你找我,秦先生。”Lyla走进去,望着办公桌后的优雅身影。
今天大早就被通知和这位设计师会晤,她虽然还不知道他找她的原因是什么,但心底仍有些雀跃,私下接触甚少,她对他一直十分敬仰。
“是的,请坐,”秦浅抬头望着她,淡淡一笑,“自从你做了Kevin Chun副线代言人,反响不错,在这点上我要谢谢你。”
“秦先生客气了,这是双赢,我也要感谢你的赏识,”得到赏识,Lyla情不自禁地微笑,“只是不知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就是聊聊天,”他低沉一笑,“增进了解。”
Lyla一愣,只觉得那双望着她的黑眸里,瞬间闪过锐芒,让空气里忽然充满压迫感。
“22岁,你这么年轻,前途无量,”秦浅翻了一下手中的履历,“你觉得对你而言,爱情和事业哪个更重要?”
Lyla有些困惑地看向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实你已经选了,只不过爱的方式让人不敢恭维,”秦浅站起身,将一张照片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Lyla的目光扫过那张照片,顿时浑身一颤,坐立不安地望着他。
“我应该感谢他们高抬贵手,否则我今天倒不一定能这么轻松地坐在这里和你说话。”秦浅语气依旧平静有礼。
“昨晚救她的人是你?”Lyla震惊地反问。
那两人只是告诉她那女人被人救了,但她没有想到出手相救的竟是眼前这个男人。
“抱歉打乱你教训情敌的计划,告诉我,你原本打算怎样?我很有兴趣听一听。”镜片后那双利眸里,寒气渐生。
“我只想吓吓她。”Lyla心虚地开口,几乎不敢看向他。
“是么?”秦浅冷笑,“请两个前科累累的地 痞 流 氓?”
“我给你两个选择,”他缓缓出声,“于公,我们的合同终止,那点违约金我没看在眼里,但突然被解除代言资格,对于一个模特意味着什么你应该知道;于私,你可以去唐人街问问,最不怕死的是哪国人,你出得起多少价钱,我可以出数倍不止,你能做多狠,我就能做得更绝。”
“你不能……”Lyla蓦地瞪着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惊恐。
“你清楚我能,”秦浅睇着她,“我只是以牙还牙,凡是都得付出点代价不是么?”
“她没有出什么事!”Lyla慌乱地反驳。
“你以为如果她真出了什么事,我现在还会坐在这里和你有商有量吗?”秦浅嘲讽一笑。
“我真的很喜欢Vincent,”到底年轻,他几句话一震吓,Lyla眼泪就涌了出来,“可是那个女人一出现他的心就不在我这里了,他居然告诉我他不能耽误我,因为这么多年他爱的一直是她……我忍了一年了,受不了看他和她在一起。”
“Lyla,”他轻轻一笑,“喜欢,并不一定要占为己有。”
Lyla抬起头,看见那张冷峻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怅然。
“可是,我很痛苦,”她呐呐出声,“我只想对自己诚实一点。”
“你的诚实有让你快乐吗?”平淡的声音响起,直刺入她胸口,“而且,它还会使别人受到伤害?”
Lyla怔住,半天才苦涩一笑。
“秦先生,为了一个在别人怀里的女人做这么多,你觉得值得吗?”
秦浅看着她,黑瞳悠远。
“那么,你觉得自己值得吗?”他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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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咖啡和三明治走出Costa,天真塞上耳机。
陈奕迅略带沙哑的性感声音传来,她有些失神。
我非你杯茶,也可尽情地喝吧,别遗忘有人为你声沙。
她是谁那杯茶?谁又是她那杯茶?又是谁为谁声沙?
叹了口气,她往办公楼走,她是发什么神经,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工作都忙不过来。
最近要做一个电影专题,专门总结电影和时尚的关系,并不是个新选题,更类似于大篇幅软文,因为是配合某电影公司的近期活动,而后者在广告投入上向来慷慨,所以这根结构繁琐的鸡肋就砸在她头上。
从《低俗小说》乌玛瑟曼Giorgio Armani的衬衫仔裤,《第五元素》Jean Paul Gaultier的前卫与怪诞,到奥斯卡红地毯上走过的一套套行头……她如数家珍,但自己也眼花缭乱,累得够呛。
Anna,她那以严厉刻薄出名的女上司从伏案劳作的她身边经过时停留数秒,然后问,你学电影的?
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她回答,是的。
然后她看见Anna脸上闪过一丝惊诧。
还真是学电影的?她讽笑,丢下一句,Kevin能让你在他公司存活那么久还真是奇迹。
天真无语。
其实秦浅也笑过她毫无专业背景。
艺术是相通的,当时,她厚颜回答。
我真喜欢你的无耻,听说无耻的人通常有独特魅力,他轻哼。
谢谢,你是我见过最有魅力的人,她不知死活地反击,笑倒在他怀里,惹来他狠狠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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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想起他?
她深吸一口气,想停止漫无边际的思绪,昨晚的事情却又浮上心头。
让她离陈勖远点,分明是有人介意她和陈勖走得太近,从高中起这男人就挑花朵朵开,真有喜欢他的人这么做也不奇怪,会是Lyla吗?她心里隐隐有怀疑,却不想和陈勖多谈。
眼前压下的阴影让她停住脚步,抬起头,她发现挡住她去路的这两个男人有些眼熟,心跳顿时加快,正要惊慌呼救,其中一人却已先开口,“小姐,对不起。”
什么?她眨眨眼,完全搞不清状况。
“昨晚是我们认错人了。”他们的态度,竟然格外恭谨。
天真捂住仍在怦怦直跳的胸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远去。
认错人了?
怎么这种离奇磋事也能让她遇上?
不过至少,她真的不用和陈勖讲什么了。
五十五、云过雁南
黑色路虎的车灯闪了闪,站在路边的天真看见小郑自车窗探出头来,斯文俊秀的脸上架了一副银框太阳镜,说不出的风情万种——脑中浮出的这个形容词让天真哑然失笑。
“我说你傻笑什么呢。”小郑望着坐进车里的她,挑眉问道。
“美色当前,我心旌摇荡,”天真笑,“跟你在一起我有压力。”
“得了吧你,我还不是回回都当你和陈勖的电灯泡,你几时拿正眼瞧我了?”他叹息,“活了二十多年,除了我妈之外,终于有女人不把我当回事儿了,我还真不习惯。”
“呵,天生苍生,你还嫌负得不够?”
“有句话怎么说的,纵使三千弱水穿肠过,仍觉沧海无比鲜。”他居然义正言辞地回答。
“你不真心待人,今天搂这个明白抱那个,能修成正果才怪。”
“真心,我怎么没真心过?”他淡淡一笑,清俊的容颜浮起一缕嘲讽之色,“第一回真心,我老爷子几句话就把对方给吓跑了,躲我跟躲鬼似的,第二回真心,那妞倒比前那个聪明,给她爸妈买了房,自己捧着个金饭碗,听说都是我妈许她的。”
天真闻言,心里有些恻然,却不知说什么好。
“真他妈可笑,我喜欢的女人,在意的都是我的背景。”他轻嗤。
“行了吧郑少,你还有背景,我有的只是背影。”天真叹气。
“你还背影,”小郑被她逗笑,“你在大树底下也乘了一年的凉了。”
更何况那棵大树,枝蔓绵延,根深蒂固,只是某女迟钝罢了。
“揭人疮疤非君子所为。”天真知道他在说谁,没好气地回答。
“心里有就是由,心里没有就是没有,”小郑瞥了她一眼,“能够培养的是感情,不是爱情,也只哟陈勖心甘情愿地当傻子。”
“世上的傻子原本就多。”天真低声道,胸口泛酸。
身旁突然没有了声音,她疑惑转头,小郑目视前方,表情竟有些怅然。
“就没有人真心喜欢你么?”她问,语气平静,不动声色。
“嗯,是有一个,”他笑,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只是,我不喜欢。”
——你出国,是要逃避我,怕父母让我们订婚吗?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入夏的阳光开始刺眼,他望着前方的路面,忽然有些心烦气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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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找到新住处之前,就住这里吧,”小郑打开门,将天真领进去,“我刚换了写字楼,所以想干脆搬到那里去住,正好这里就空下了。”
天真扫视眼前这套复式公寓,不由叹了一声:“郑少果然是皇室贵胄的气派。”
“少讽刺我,这些可都是我自己挣回来的,”他接过她手中的外套挂上,“再说,你家陈勖住的地方也不比我差。”
“我先洗个澡,下午打高尔夫出了一身汗,冰箱里水果饮料都有,你自便,”他走进浴室,又扬声道,“顺便帮我倒杯柠檬水。”
“是,少爷,”天真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乖,一会爷我好好赏你。”小郑探出身拍拍她脑袋。
“滚你丫的。”天真狠狠瞪了他一眼,笑着下楼去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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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客厅沙发里喝果汁,惬意安静,旁晚的阳光自百叶窗里透进来,点点灿金,无声摇曳,天真翻过一页杂志,听见门铃响。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自猫眼里看见一张白净温和的小脸,小郑似乎还没洗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