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条街如今效益都不错,而时大郎一贯的口碑更不错,传说中,时大郎对于追随者一向手头很松,那么,讨好时大郎就是件很有效益的事情。至于怎么讨好时大郎……全世界都知道,如今时大郎看罗家人不顺眼。
据说,只是据说,褚素珍曾参与救援桃花观的女孩,事后桃花观女孩的产业,也让褚素珍参股,而褚素珍带往罗家的嫁妆,就有这些铺子的股份在其中。不过,这事被罗家人知道后,一门心思想夺取褚姑娘嫁妆,而后借褚姑娘的股份插手这些铺子的经营。为此,时大郎很不满意。
据说,还是据说,首先不愿意的是海州煤饼铺,这些店铺褚素珍参股比较多,罗家人几次索取分红不果,便要求查验铺子的账本,任命管事——就是罗二,监督铺子的账目,这让煤饼铺的员工很恼火,时大郎那个妹妹小环娘,几次放话要砍了罗二……没准这也是时大郎的心思。
所以罗家那刻薄婆母、败家兄弟进城的消息一传出,想着讨好时大郎的人争先恐后,城门口的争执刚结束,整个城市都知道罗家母子来了,还是这三位大将手快脚快,赶在别人到来之前站好了岗,这才得到眼前的机会。现在,自己紧着讨好的人被小看了……两位大将心中冷笑不止。
第301章 横蛮霸道
罗家一行人跨过了十字街街心,进入了西大街,褚素珍显然是这片街区的熟客,凡路过的店铺,所有应门的伙计都在向褚素珍打招呼,此时,褚素珍脸上似乎也多了一点人气,她微笑着冲伙计们点头回礼,而跟在褚素珍身后的罗氏母子,已经被大家当成空气。
罗二感觉到西大街对褚素珍的热络,他也活跃起来,蹦着跳着,来到路边一个包子铺,上前抓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回手一指褚素珍,便大大咧咧地把包子向自己嘴里塞。
摊主见此情景急的哇哇大叫起来,罗二才咬一口包子,不等他咀嚼,摊主已扑了上来,急的伸手到他嘴中,去抠那些包子,罗二大怒,张嘴狠劲一咬,可惜没咬着摊主的手指。暴怒的罗二随后将包子扔在地上,狠狠踏了一脚,然后用脚碾着包子,狞笑着说:“看到了没有——我家嫂嫂是海州第一才女褚素珍,我哥哥如今是进士,我们是去拜访时大郎的……
哼哼,爷吃你几个包子,那是看的起你,惹怒了爷,爷今日叫时大郎把你撵出这条街去——呸呸呸,你这包子是什么味道?告诉你,爷肯吃你的包子,是看得起你,等会儿,爷还打算让时大郎亲手做烤鸭呢。“
摊主见到罗二的行为,长长松了口气,扬声向周围的摊贩以及店铺的伙计招呼:“各位都看到了,你们可要替我作证啊——我黑三不曾卖给罗二包子!”
周围的摊贩笑着点头,那黑三眼眶里含着热泪,连连冲周围的人拱手:“谢谢,谢谢,谢谢诸位乡亲。”
罗二见到摊主没理会他的威胁,周围全是滔滔议论,立刻胆怯了,他冲到嫂嫂面前,大声说:“嫂嫂,你看你看,他们都欺负我,你还不上前训他们几句。”
罗母尖声催促:“媳妇,你这是死了吗,小叔子被人欺负,你也是罗家人,怎么不上前骂几句。”
旁边传来一位大将冷冷的嘲笑声:“哟,还想让时大郎给你做烤鸭呢?人血喝不喝?时大郎最近忙着杀人呢,他那里现成的人血最多,怕是没工夫做烤鸭了,不过,人血馒头倒是多的是!”
罗二听了这话,一个哆嗦,缩着脖子躲到母亲身后,拉着母亲的袖子轻轻摇了摇,低声说:“母亲,快让嫂嫂去说。”
罗母听到大将们说的凶恶,脸色也有点苍白,低声嘟囔了一句:“青天白日的,就是个官员……”
褚素珍比罗母更心急,连忙开口问:“管军,这什么话?今日街头游荡的大将特别多,可是出了什么事?你说大郎忙着杀人,大郎……没事吧?”
那大将咧开嘴,冲着罗二阴森森的一笑,罗二赶紧把脸躲在母亲身后。罗母见话说到这份上,似乎不是个玩笑,赶紧用目光向媳妇求援。
只见对面的大将弯下身子,恭敬的冲褚素珍拱手:“褚姑娘,你还不知道吧,前几日知县老爷查出那方举人原来是教匪,呸呸呸,幸好学谕之前革去了他的功名,要不然,一位举人老爷做教匪那可是笑话。
前几天晚上,乡绅告举说:方老汉东海县的渔庄有人‘拜爷’,县里州里一起发动,渔庄上下一百四十七口只跑出去两个人,承信郎几日前也秘密出城,攻打方老汉于崔庄的宅院,昨日蒙县尉回来,报知:方家上下六十三口男丁,决死抵抗到底,团练们伤亡了不少,不过那六十三名教匪全部被杀光,承信郎正在崔庄善后。“
褚素珍长长松了口气,转身向婆婆福了一礼:“婆婆,时长卿不在家,你看……”
那大将马上截断了褚素珍的话,不屑一顾的瞪着罗家母子,说:“褚姑娘,你还是别带这两个丧门星去了,时大郎如今不在城中不说,即使他在城中,见了这俩人出现也没个好脸——刚才包子摊的事你也见了,褚姑娘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详情。
据说时承信郎某日从你前经过,见你过得凄惶,回来发了怒,硬逼着海州时氏、黄氏、施氏都向自己门下发话:通海州上下,三家所属店铺,不准招待罗氏一门人……“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那大将转身奔都包子摊贩前,从那包子摊主货架上取来两幅画像递给褚素珍,并解释说:“褚姑娘你瞧,这两幅画像据说出自时大郎的亲笔,由海州沧浪印书阁负责印刷……”
沧浪印书阁,听到这个名字褚素珍都快笑出声来,因为这沧浪印书阁,阁主就是褚素珍自己,当然,这印书阁记在时穿名下,由时穿负责经营。
想当初,褚素珍读话本小说时,偶然提到现在书价太贵,一本书论页卖,页数多的,比如论语之类,简直是天价了。记得当初说这话时,是在给桃花观姑娘教识字是说的,后来时穿写了时版《女四书》,褚素珍感慨一句“这书如此厚,要是拿到外面去卖,不知多少钱?”
而时穿顺嘴回了句“有了液体石蜡,用油墨、铅活字印刷的话,可以大大降低成本”。褚素珍马上回了句:“若你有这个本事,我便拿钱出来办个小印书坊,转印一些爱看的话本……”
这事之后,褚素珍帮忙找了几个别家印书坊退役的老雕工,撮弄着时穿搞出铅活字以及油墨来,随后两人把这件印书坊命名为“沧浪印书阁”,那时时穿还没钱,褚素珍出钱的人,占据了五成股份,时穿出技术占有了三成股份,剩下两成股份作为“身股(相当于宋代明代的期权股)”,分给了老雕工以及印书阁的经营者,后续的发展情况褚素珍与时穿谁都没在意。而褚素珍甚至连账本都没看过,只是没忘记随时取阅沧浪印书阁的书籍——免费的!
想到这儿,褚素珍回忆了一下,似乎书写嫁妆单时,她自己都忘了把沧浪阁写上去……想到自己的嫁妆单,褚素珍心头一痛。
那大将晃着画像,继续表白:“素珍姑娘,你瞧,人都说时大将绘的人像,比海捕文书上的还生动,我原以为那都是拍马屁,啧啧,瞧瞧这刻薄嘴唇,鼠头獐目,果然生动。”
褚素珍憋不住想笑。时穿的绘画技术类似唐代的铁线画,按现代术语说就是白描手法,但时穿绘画的时候,总喜欢恶趣的夸张,褚素珍不知道这叫做卡通化,不过,经时穿的夸张之后,人物形象确实生动了许多,也难怪褚素珍老师怀疑时穿就是嘉兴时氏那位神秘的画家“时光”。
铅字印刷可以将线条勾画得很细,对比原先的木板印刷,纤细有利的线条让人物更生动,也让字体更清晰,尤其是印刷宋徽宗的瘦金字体,更显得骨架分明。这两副卡通画将铅字的特色展现无遗,画上,罗婆婆噘着薄嘴唇,嘴唇边还有几点吐沫星,而罗二正鬼祟地捏着几粒骰子,一副东张西望怕人捉拿的模样,母女二人要多猥琐有多猥琐。
从这幅画的笔法可以看出,时穿当时画画的时候,心里一定充满愤怒。
罗婆婆张见画像的一个边角,心急难耐的跳着,想看个究竟,那位大将却不待见,抖着画像让素珍姑娘看清楚后,他继续说:“别处我不知道,只这西城,这西大街是时大郎负责治安,而附近几条街上负责治安的大将,也是与时大郎冲锋陷阵的伙伴,他们也都发话了,整个西城区,但凡那个摊贩,那个伙计敢接待这对狗男女,一定打断手脚,轰出西城。”
褚素珍可以想到,时穿把事情闹腾的这么大都没人帮罗家圆个场,那份卡通图画肯定起了不小的作用——古人讲究“相由心生”,相貌长得怎样,跟道德密切相关。就是有人想提罗家说两句话,看到这幅几句夸张的卡通画,大约也说不出话来了——这俩人形象,整个一付缺德相啊。
这手段,大约就是时穿常念叨的:造势。
大将两份画像是仿照海捕文书的款式,旁边还歪歪斜斜的注明了这两人的名姓,一看字体就知道这是时大郎那笔臭字,这画像上如果再盖上官府大印,那就是正规的海捕文书了。
想起时穿第一次展示这种绘画手法时,印书阁老板脸上出现的震惊,褚素珍隐隐觉的,没准这两幅画现在已成了城中最流行的装饰物,摊贩们谁家摊子上没贴这两幅画,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突然之间,有一种畅快翻涌上来,知道有一个男人为了保护自己不顾一切,褚素珍眼眶湿润,心中憋不住想大笑……但这个时候,旁边的罗母终于看清了画像,她尖声的嚷了起来:“还有没有王法了?还有没有天理了?他时大郎怎能如此横蛮霸道?不行,媳妇,咱去官府告他去。”
此时,西大街街口已聚起了一群人,但他们都没往跟前来,只是远远的冲这里指指点点,罗母的话引起一阵吁嘘与哄笑。这时,另一位抄着手一直未说话的大将慢悠悠的插嘴:“王法,哈哈,罗婆婆也开始讲王法了吗?要去官府呀,好啊好啊,你怀中似乎还揣着一只不属于你的‘华胜’,我刚才碍着褚姑娘的面子,一直没有出手擒拿。如今既然罗婆婆要讲王法,那咱们一块去官府,先论一论你那支华胜吧——别藏掖了,我可是从城门口一路跟到这里。”
第302章 维护“家人”还是“朋友”
罗婆婆声音顿时低了很多,但她仍强辩说:“那是我媳妇的嫁妆,我替媳妇保管一下,又怎么了?”
那位大将显然是慢性子,继续有一句没一句的撩拨说:“自来,夺媳妇嫁妆的人,都说替媳妇保管嫁妆,可‘王法’从来没有允许婆婆替媳妇保管嫁妆,不是吗?
褚姑娘有手有脚,自己读书识字,怎会需要别人来管理自己钱财。哈哈,照罗婆婆这么说,那天下所有的强盗,岂不都可以说,自己是替失主保管钱财?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既然罗婆婆说替褚姑娘保管嫁妆,那我们就到官上好好说说,褚姑娘的嫁妆单子,在官上是过了红契的,那份嫁妆单子我还记得存放在哪份招文袋里,婆婆要去官上论王法,正好,我们取出官上保存的红契,好好清点一下,由官府做主,让你媳妇自己保管自己的嫁妆,如何?“
罗婆婆推搡着褚素珍,愤恨的冲官差嚷叫着:“我儿子如今是进士了,正在京城里候选,你等小吏如此欺负我,就不怕我儿子做了官,回头一个个收拾你们……你你你,瞧你这个狐媚子惹来多大的祸事,难道你不想在罗家过了,我回头叫儿子休了你。”
褚素珍抖得转过身来两眼明亮:“婆婆,你许我了——你许可让你儿子休了我。”
罗二躲在母亲身后,悄悄提醒:“娘,不能啊,这样子休妻,是要归还嫁妆的。”
罗婆婆顿时醒悟,大骂:“啐,贱妇,想得美,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我罗家门,休想你生是罗家的人,死是罗家的鬼,你瞧瞧,今日罗家的脸面,全叫你败坏了。”
那位说话慢悠悠的大将连声催促:“罗婆婆,你刚才说你儿子做官之后会修理我,哼哼,别指望了。海州城闹得这么大,学谕大人已把你家的事情写信告诉了京城吏部官员,海州城百余名学子联名上书替素珍姑娘抱不平,通判大人也弹劾罗氏‘不修私帏,家门无德’——你儿子这辈子别想做官了。能不能保住进士,还难说得很。
走走走,一起去县衙,我欠时大郎一条命,早等着找机会报答他了。正好,罗婆婆,今日你不去县衙,休怪我锁了你去。“
罗婆婆跳着脚,高声咒骂:“他时大郎私画人像,欺行霸市,难道就不是罪了?你们欺负我孤儿寡母,还有没有天理。”
另一位大将帮腔:“罗婆婆,咱可没有欺负你——说出的话吐出的钉,是你自己说要去县衙的,咱们陪你去县衙做个见证,你只管在县衙告承信郎如何霸道,如何欺辱你,嗯,顺便把你媳妇的嫁妆单子理清了,这不是一举两便的事情吗?”
罗母眼珠转了转,拉过褚素珍低声问:“媳妇,那时大郎私画人像,真的不是罪吗?”
褚素珍恭顺的福了一礼,回答说:“昔日蔡公相蔡老大人,曾绘制过一副《西园听琴图》,那上面有当今官家,还有蔡公相本人,还有皇宫女官、嫔妃等等……嗯,媳妇未曾听说当今陛下以及嫔妃,要状告蔡公相私画人像。
类似蔡公相这样的图画很多,《韩熙夜宴图》曾绘制南朝百十个人像,有袒胸有光头者,也不曾算作罪过。还有《辽国皇帝行乐图》等等,形象百千,通没一个入罪了。婆婆不信,可以问问周围人?“
说这话时,褚素珍心里直忏悔:“我错了我错了,我欺瞒了婆婆,我把类似海捕文书的缉捕画像,与《西园听琴图》一类风雅画像混为一谈,我真的错了。”
这是褚素珍第一次违背自己一贯的道德感,但不知为什么,她心头很快意。
罗婆婆有点头晕,褚素珍一口气点了皇帝、宰相,点了辽国君臣……的画像,这还能做假吗?这还用问吗?她脸一变冲几位大将堆上笑,和蔼的说:“媳妇,既然承信郎忙着官上的事,那我们就不去打搅了,改日吧,改日我们再去拜访时大郎,今日日头不早,咱们赶紧回去……哎呀,我出门的时候,忘了把鸡抓进笼子了。”
褚素珍站在原地不动,罗婆婆脸沉了下来,正准备咒骂几句,旁边传来一声怪笑:“赶鼠就怕打碎了玉瓶,我正发愁呢,没想到鱼儿自己撞了网,好运气啊好运气兀那婆子休走,你怀中有一只偷窃的华胜,有人举发了,你是要自己走,还是动用刑拘?”
褚素珍低低说:“婆婆,怕是走不脱了,刚才发话的是县上的捕头,他既已出面,便是郎君来了也得给几分面子,不然官上交代不过去。婆婆还是随两位大将走吧,他们手上无刑拘,面子上也好看点。”
罗婆婆低声喝骂:“都怨你都怨你,看你惹的祸,好好的,到城里来做什么。待在家里,咱好歹也是进士宅院,哪个小吏赶进门。”
褚素珍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远远的冲说怪话的都头王小川点了一下头,王小川急忙侧转身子,表示自己不敢受这一礼。他这一侧身让开,首先露出的是身后眼眶发红、捏紧拳头的施衙内,以及坐在马车顶上咬着嘴唇的环娘。
环娘不是一个人出来的,马车边除了赶车的黑人小童,还有一位背着杆火枪、一脸好奇傻像的年轻人……哦,那年轻人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