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涟水军只是小事,几个知道内情的人对军监不满,等他们的不满上升到顶点,兵变就会发生,那时候正是最合适的刺杀机会,刺杀过后,兵变群龙无首,而相关人员都泯灭在兵变里,正好掩盖一切。
至于那个第三人……只要他敢出现在我面前,那一切就由不得他控制了。“
李大郎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轻轻的说:“夜深了。”
大宋朝夜晚的繁华刚刚开始,乘着夜色,李大郎悄无声息的隐没了。
此时时宅的餐厅里,时家姑娘们正围着三位待嫁新娘七嘴八舌的谈论着,三件做好的嫁衣铺在餐桌上,围着餐厅明亮的灯火,姑娘们吹毛求疵的挑选着嫁衣上的瑕疵,并手里拿着针线,顺手修补着这些瑕疵。黄娥与环娘则拿着嫁妆单子,在哪里一项项清点嫁妆。
崔小清也坐在餐厅里,她左右各站着郑氏瑞秋与瑞芯姑娘,瑞芯姑娘今年也开始议嫁,因为是崔氏女学的学生,郑家父母很是享受了一番“一家有女百家求”的待遇,私下里郑氏父母常常庆幸:想当初,在动乱的时候借马车给褚素珍,从而间接帮助了时穿,真个是平生做的最合算的事情。
因为自己也面临出嫁了,瑞芯姑娘对嫁衣的款式也能时不时插上两句嘴——时家姑娘没有父母在身边,哥哥时穿又不是个讲究礼节的人,对嫁衣问题一点插不上嘴。但是小地主出身的郑氏姑娘,对于乡规民俗知道的很清楚,常常给出建设性意见。
不过,郑氏的身家跟三位时家姑娘没法比,那三位待嫁新娘虽然被拐过一回,但她们有幸遇到了时穿,而时穿有幸遇到了海公子,并在其十年积累上起步,故而三位待嫁新娘置办嫁妆的规格,让瑞芯姑娘望尘莫及,基本上,在许多李肃上瑞芯姑娘自己都达不到,但只要她提出来,马上就能获得完善。
比如她刚说到上等嫁妆,首饰需要几套,不够的部分马上被姑娘们凑齐;她刚说到嫁衣某个地方用金线合适,可惜上等金丝线很难买到,结果一转眼,姑娘们拿出无数捆金线……
这种财富差距带来的挫折感,让瑞芯姑娘话越来越少。而她的妹妹也感受到了这种挫折,只好默默无语地陪伴姐姐。
稍倾,时穿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崔小清立刻转过脸来,笑意盈盈说:“可算嫁出去三位了,大郎,明年这时候,不知你屋里还能留下多少姑娘。”
黄娥笑着迎向哥哥,顺便回答崔姑娘的话:“其实是四位……哥哥,褚姐姐说:夜半人稀,瓜田李下,她就不过来了。怕罗家知道,又该闹事了。”
黄娥说的是墨芍,她也相当于嫁出去了。崔小清微微一笑,并不接口。环娘则一头扎进时穿的怀里,兴奋的尖叫:“环娘是走不了的,哥哥,环娘要替哥哥照管那三条街,哥哥离不了环娘的,是吧?”
不等时穿回答,环娘在时穿怀里扭过身来,冲三位待嫁姐姐老成的叹了口气:“三位姐姐嫁的急了一点,哥哥说过,姐姐们年龄都小……下一波我们再嫁人,一定要多留几年。环娘喜欢姐姐们多留几年,时间越久哥哥准备的嫁妆越丰厚,那个时候,姐姐们恐怕非举人不嫁。”
这个话题令三位待嫁新娘有点黯然——在女人必须的十八件首饰里,最后一件首饰,那是要行政级别才能拥有的,夫君不做官,她们一辈子无法获得朝廷封赏的那件首饰:诰命冠带。
然而,这些姑娘并不是得陇望蜀的性子,她们只稍稍遗憾了片刻,立刻抬起头来,调侃着小环娘:“环娘,你那里知道低嫁的快乐,咱现在生活富足,已经不指望夫婿钱财了,若嫁个达官显贵门户,姐妹们怎能昂起头来做人?嫁个低门小户,他才知道珍爱我们……像褚姐姐这样大才,一个进士老爷把她欺辱的要死要活,若姐姐也想那样生活,还不如当初死了算了。”
环娘脆声说:“那不一样,哥哥说了,罗望京只是个例,像她家这样的混账只是少数……”
崔小清赶忙一把从时穿怀里捞出环娘,嘴里笑着说:“小小人一个,哪里知道什么情意?听说过‘悔教夫婿觅封侯’吗?常人做了官,总要置办几个妾婢才有‘官体’;有了新欢,谁还在意你这位黄脸婆?所以什么名分冠带封诰,都不值得念想,婚姻嘛,一心一意一双人儿,长相厮守,那才是最可贵。”
环娘将双环髻摇的乱颤:“不对不对,你刚才说常人做官都这样,哥哥如今也是官了,我还听说瞿县尊因为哥哥操练的团练好,打算升哥哥的官,可环娘只见到哥哥依旧‘单身’,没看到哥哥喜欢勾栏瓦肆。”
环娘这是故意的,她故意当着崔小清的面,忽略对方的外室身份,同时忽略墨芍的嫁入。
在所有姑娘当中,唯有环娘还敢如此直来直去,其他姐妹们经过桃花观拐子的调教,身上已留下了深深烙印,大多数时候她们不敢反抗,也不敢违逆。所以环娘的话,即使让众人心有戚戚焉,但她们不敢插嘴,不敢表态,只是转过身去回避了。
崔小清噗哧一笑,多年的庙观清修生活,使她学会如何应付复杂局面。这件事自己既然做下了,那就不怕人说,也不怕直面。她脸上如常微笑着,想起与时穿的甜蜜,她笑的很幸福:“环娘不老实。咦,说到你哥哥,这世上还有什么男人像你哥哥那样,待我们女子温柔体贴,如此男子有幸遇到,难道……”
崔小清接下来将点出自己的身份变化……时穿察觉话题逐渐失控,他张嘴想插话,黄娥抢在他前面说:“环娘,你忘了‘为尊者讳’。没有哥哥照顾,我们如今都在泥里挣扎呐,如今哥哥喜欢,咱做妹妹不该欢喜吗?”
这话说完,黄娥转身冲崔小清福一礼,平静的说:“崔庄乡下,今后就拜托崔姐姐照顾了。”
正室与外室之间,应该是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这辈子绝不碰头的两极。
但崔小清的情况复杂,崔庄离海州并不远,时穿先有了崔小清,那么黄娥要议亲就无法回避对方的存在。崔小清这次上门是打着送嫁的名义,但实际上这趟行程,是个彼此承认的旅程。黄娥向崔小清做这一礼,其实隐晦的点出自己正室的身份,要求对方承认。
崔小清还之以礼:“妹妹只管放心。”
什么话也不用多说,姑娘们挨个上前向崔小清行福礼。崔小清不是正室,她所应当享受的,就是这种彼此不说清楚的福礼。
没等自己开口,黄娥就把事情解决了,这让时穿很满意。他转移话题问:“嫁妆准备的怎样了,还缺什么?”
黄娥也很有眼色,马上跟着转移话题:“褚姐姐设计出很多新样琉璃首饰,明天我们去铺子里转一转,添补一点也就够了……嘻嘻,哥哥,据说沭阳刘半城就快到了。有这样一位现任官员替姐姐送嫁,也算体面。不过,刘半城派来的人隐约提到,打算娶一位姐姐过门,帮他主持家务。”
第314章 一家有女
姐妹们都停下手中活儿,望着时穿。她们的态度……有期望、有担忧,也有漠然。
按照一般的规律来说,像她们这样被拐卖的女子,能嫁个官人那就是上上签了。时穿能好吃好喝养着她们,但没准会为了拉关系把她们送入豪门,毕竟嫁给现成的“官人”,也算对得起她们了。
“哦,我知道!”时穿漫不经心回答:“刘半城信中没说什么,但他在京城经过了‘榜下捉婿’,恐怕已经有了正妻。这样的话,他还说要找人主持家务,那就是娶回家做妾了。
哼哼,我时某人家的女人,都已经上了时家族谱,不管怎么说都是时家人,我时穿的妹子一旦做妾,咱全家岂不都入了贱籍,刘半城好大的口气,别理他,他要敢当面提这话,我一定用棺材把他运回去。“
一直不曾说话的而豆腐西施翻了个白眼:你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嗯,还不许别人拉屎。
没错,在场的所有时家女孩都入了时家族谱,今后万一有人认领,那么只需要做个手续,把她们从族谱上除名就成——入了时姓族谱,她们现在就是“良人”,不用等到家人认领就可以议亲。相反,不过这道手续,她们现在仍是桃花观事件的“物证”。
墨芍是以时姓做妾的,这在礼法上没什么妨碍。宋人拿妾做养女的,多的是了,那些妾也全是跟随男人姓氏,整个世界的男人对此心领神会,都在装糊涂。那墨芍可以做时家妾,凭什么不容许女孩子们做别人家的妾?
崔小清笑着打岔:“行了行了,人就随便一问,你要把那‘官人’装棺材,你还嫌海州人不知你的凶恶么?议亲议亲,不是有个商量吗?,行了,这时不要提了,妹妹们,你们哥哥不会委屈你们的,咱现在来看看嫁妆单子,看看还缺什么……嗯,郎君打算如何送嫁?”
送嫁是需要主妇出面的,崔小清问的是:她跟黄娥由谁出面主持?
时穿一摆手,答非所问的说:“我听说初嫁时,嫁妆都要摆在抬床上,展示给别人看看。但我时家女孩儿都已算是我的姐妹,录入了时氏家谱,那就按我的规矩来。
如今时局动荡,咱包子有肉不放在褶子上。把嫁妆都用行李箱装了,大件的家具提前送入新房中,贵重衣服以及首饰都藏在旅行箱里,到时候就让姐妹们帮扶着送嫁,每人拖一个大号旅行箱,一路拖着上门去就好。“
姑娘们停下了欢笑,愕然地看着时穿。崔小清皱了皱眉,劝解说:“这样不好,出嫁是女人一辈子一次的事情,可不能丢了脸面,风俗如何,还是按照风俗来。”
黄娥插嘴:“我赞成哥哥说的,如今道路不靖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咱们这些姐妹,就是一个钱不带,到了婆家,谁又敢小瞧?
再者说,前面有素珍姐姐的嫁妆风波,如今海州城那个不知道,哥哥办的铺子里有我们姐妹一份股份,有这些股份在手,谁又敢说姐妹们没有身家?
再说,规矩都是人立的,嘉兴时氏迁居于此,头一回嫁姐妹,无论我们以什么规矩嫁出去,旁观的人总会说这是宰相门第、宰相家风,谁又敢小瞧我们?这规矩立了之后,只要今后姐妹们都照此实行,谁又敢说粗陋?“
提到褚素珍,崔小清一下子明白了,褚素珍的嫁妆风波不了结,时家女孩是不敢大张旗鼓宣扬嫁妆丰厚的。而褚素珍也算是解救这些女孩的恩人,时穿绝不会丢下她不管的。
转念一想,崔小清附和说:“也是,嘉兴哪里有什么风俗,海州城百姓并不知晓,时氏今后是什么风俗,自大郎而建立,谁敢妄自菲薄——更况且,人都知道那几个妹子是有身家的,鲁大那三个小子已离开家族自立门户,郎君又是他们师傅,并替他们立业,如今除了郎君,谁也没资格过来指手画脚。”
重要的是,这样一来无所谓谁主持送嫁。
当然,这样的婚礼还不能让人说草率,那就让它带点现代的味道吧……时穿紧接着描述了他预想的典礼仪式,乘着还有时间,他还让姐妹们还彩排了一下。虽然彩排过程中洋相百出,使得典礼显得很稚嫩,但不能不说,现代式典礼其中蕴含的家人情谊,以及温馨感,远比那些冷冰冰的繁琐礼节要令人感怀……
第二天,首先登门的是施衙内,他拉着五六十车的货物前来送礼,一见时穿便跺着脚感慨:“好啊好啊,出嫁了……可恨我成家早,否则的话,也从妹妹当中选一个。”
时穿冷冷一笑:“又是一个想拿我家人做妾的家伙,看在你我那么熟的份上,我今天不揍你了。不过,你打算怎么安置褚素珍姑娘?”
衙内神色一黯,慢慢地摇摇头:“我们俩……怕是今生无缘了。哦,我跟你说过没有,据说罗望京已经抵达徐州,黄氏商行的船队在徐州见过他,但黄掌柜的人假装没看到,躲开了他。听说这厮正在徐州码头上找顺风船准备回乡,不过徐州那头都知道他是褚素珍的男人,纷纷躲着他。
我跟你说,素珍姑娘终于决定:不管怎样也要和离。她还打算将自己的嫁妆全送给罗二的媳妇,以便自己好轻松脱身……你说,我要不要派人去徐州接罗望京,也好让他早点回来,了结此事?“
时穿轻轻摇摇头,他明白施衙内的意思:“这事儿你不好出面,你出面弄不好被人反咬一口,由我来吧,我派人去徐州接罗望京,你告诉褚姑娘,让她不用太大方了,我不会让她吃亏的。”
施衙内点点头,斜着眼睛望着时穿,神色满是恳求:“‘初嫁从父,再嫁由己’——褚姑娘如果是和离了,怕是回不去家了,她父亲那个老古板,咱不能再把褚姑娘送到他手中。
哦,方圆几十里,唯有崔小清家里最合适,她一个女户,门户清净,还有你在这里照顾,褚姑娘住在崔姑娘家中,又可以过‘海州第一才女’的生活,再想嫁给谁,由她自己挑选,是吧?
听说你跟崔小清姑娘关系很好,我听外庄的人隐约说,你如今跟崔姑娘的财产都合成一份,将来两家可能会合并成一家……你去跟崔姑娘说说,让褚姑娘有个安身之处如何?“
时穿很无奈的笑了笑:“你呀,求人就求人嘛,何必如此——崔姑娘成了我外室的事,其实大家都明白的。好吧,你只管传话给褚姑娘,让她做好准备就行。”
稍停,时穿继续说:“我因为身边这十几位姑娘,所以对《户婚律》好好研究了一番,如果由褚姑娘提出和离,要想干干净净轻松脱身,嫁妆不见得能保全完整。”
施衙内仰天一声大叫,那声音听起来像笑声,但拖着长长哭腔:“他罗二成亲,褚姑娘已经舍弃了半副嫁妆,罗家还贪得无厌的话,我岂能饶了他……好啊好啊,你时大郎在海州凶名卓著,早先已经放话要收拾罗二了,如果罗二还敢伸手,那不是蔑视你吗?你时大郎若是咽下这口气,不免让别人以为你是肉头。
没错,我衙内就是个吃货,别人看不起我,我不在意,但不能看不起你时大郎吧?你……“
时穿打断施衙内的话:“好了好了,我最近忙的转不开身,顾不上白虎山的事,你还在这里煽风点火。”
衙内哈哈一笑:“好啊好啊。我就一个原则,钱财上受点损失不怕,有你有我,还愁褚姑娘缺钱?但褚姑娘贴身的那些物件,一个都不能留在罗家,省得他们拿出去败坏褚姑娘的名声……这种事,恐怕你也不会允许吧?我记得那些首饰都是你送给褚姑娘的,说是‘代表形象’……”
时穿阴阴的笑着,纠正说:“是‘形象代表’,不是‘代表形象’……自罗二上次进城以来,我担心他再来吵闹,把箱包铺都暂时关了,生产的箱包全部通过黄氏运到京城销售,海州城知道的人不多。明面上褚姑娘那份股份现在已经是废纸一张,罗家如果敢来讨要分红,那我就要他们分担债务。
至于褚姑娘那些贴身物品嘛……嘿嘿,你等着。“
施衙内拍拍脑门,同情的望这时穿:“为了褚姑娘,你的损失大了……没说的,我这次带来五十车货物,全部赔偿给你,廖五,快把车赶紧来,快点……大郎,兄长呀,有你在,我真是啥事不愁。”
随着衙内这声喊叫,施氏家丁开始往院里驱动马车,时穿也没怎么客气,他望着川流不息涌进院门的车队,笑着问:“衙内,你拿出这么多货物来,你家里头,你父亲……”
衙内伸出胖乎乎的肉手拍了拍时穿,亲热的说:“咱两谁跟谁?你忘了,我也分家了。分家的时候,父亲夸我乖顺,再加上他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