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不早了,咱们先登山吧。”
九九重阳,胸插茱萸,全家登高望远是为了避邪,古老的《易经》中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两九相重,故而叫重阳,也叫重九。九九重阳,因为与“久久”同音,九在数字中又是最大数,有长久长寿的含意,况且秋季也是一年收获的黄金季节,所以古人认为是个值得庆贺的吉利日子。
对于黄爸来说,登高望远只是个借口,他是来探望时穿家族的。古人结婚不是一个人的事情,是两个家族的彼此联姻,从此两个家族命运相关——在古代,个人一旦有了大罪,两个家族都要受牵连,所以在古代,个人从来不是独立的,他不仅要受本家族的影响,还要受到婚姻家族的影响。
对于时穿的家族,以及时穿个人的才能,还有他的财富……这些黄爸都没说的。可这厮似乎有点像自己一样的花心,让黄爸有点不爽。客人在场,黄爸不好发作,只好低着头,在时氏族老的陪同下向山顶走去……哦,还有崔小清。
重阳登高是全家的事,这是古人的家庭活动,黄爸全家几乎都到了,时穿那头出面的主妇是崔小清,曾经在桃花观做过高级公关的崔小清很知晓文人士子的脾气,言笑盈盈间勾起了刘旭、赵师侠、王宜之的谈兴,没走几步大家已经把山下的烦恼丢在脑后。
孩子们忘性最大,才走了半截山,孩子们已经忘我的满山跑了起来,在这个百花繁盛的时节,山坡上蝶闹蜂忙的,引得孩子们穿梭花间,笑声洒满了山梁。
路途中,赵师侠捕捉到一丝灵感,驻足吟诗,王宜之赶过去帮衬,刘旭竭力讨好,时穿见到黄家人落在后面,驻足等待,并顺手指着山坡给黄爸介绍:“去年我们雇了三千厢军,今年雇了一万人,专门让这些厢军把山坡上的石头拣光,杂树伐尽,并撒上草籽养护山土。
这还没完——白虎山时氏,这几年已经买下白虎山附近总计一万三千亩的土地,山坡下的土地正在种粮食,或者施肥养地……说到施肥,今后我们种葡萄,可不能跟种粮食一样天种天收,要施肥的。我已经打算从小琉球岛运送鸟粪,花一两年的时间彻底改造这片山区。
如今,整个白虎山阳坡,基本上都被我时氏开垦,今年只是养护土地,等明年开始,我们依旧要雇用厢军,将山坡开出垄沟,同时要在山背后修建水库蓄水,如此一来,才能保证葡萄苗旱涝保收……这白虎山下,属于我的土地有三百亩。“
时穿这时其实是在解释崔小清的存在——我的产业东一摊西一摊,个个都很庞大,需要亲自管理与操心的项目很多,即便是在现代,依靠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监管这样的亿元企业,恐怕也是荒唐的。所以,我雇佣几个亲信的管理人员,也不为过。而在这个时代,男人雇人管理自家产业,不外是那几种方式,这与爱情无关,与家庭观念无关,不是吗?
其实时穿不用解释那么清楚,他还是秉承现代的相互尊重观念,希望取得彼此谅解。但在黄爸来说,走了这么几步路后,他已经冷静下来——自家女儿与褚素珍相比,桃花观事件似乎影响更大。在这个时代,女人遭遇这种事,婚姻上面几乎没有她挑选的份。时穿作为各方面都合格的女婿,家业也确实需要人照顾……对此,自己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思路转了过来,黄爸对崔小清也没那么抵触了,他冲崔小清胡乱一拱手,感谢对方的照应,而后顺着时穿的话说:“这白虎山很大吧?”
时穿顺势回答:“这白虎山其实是离城最近的山,它是云台山的一部分,白虎山背后依然是山,此地有‘七纵十八沟’的说法,我们时氏只是占了一座山的阳坡,这座山的背后,依然是沟壑纵横,山区的气候倒是适合种茶。”
黄爸心念一动:“种茶啊,这山区的土地很便宜吧?”
时穿点头:“当初时氏购买的土地是白虎山南坡下的平地,真正山坡上的土地还是无主,因官府有‘开荒地免税三年’的政策,我们才敢开荒山的,要不然,光是税赋就负担不起。
按照官府的政策,这种无主之地只需缴纳很低廉的契约税,就可以将荒山登记在名下——如今宗子时灿正在努力读书,荒山三年免税期到了之后,若宗子能考个举人,那就不用发愁了,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改造荒山。“
“不如我也买下一座山吧?”黄爸试探的问:“反正我是官员,不用担心税赋。此外,我没给黄娥置办嫁妆,正好在这里买下一座山。一半让黄娥拿去做嫁妆,另一半让黄娥顺便照顾着,留给弟弟妹妹陪嫁,如何?”
这个时候,王氏走了近来,担心的看着满山跑的孩子,问:“听说山中有大虫(老虎),大虫不会来这白虎山吧?”
“不用担心!”时穿先回答王氏的话:“山口有团练守护,野兽过不来。”
一旁的崔小清帮着时穿回答黄爸的话:“黄大人,一座山至少三千亩,整治这些田地要花不少人力,如今我们摊子铺得太大,得用的人疲于奔命,怕是照顾不过来啊。”
没有人手,照顾不过来,这是急速扩张企业的通病,当然,也是崔小清存在的理由。白虎山这片土地,如果没有族人参与,时穿即使分身有术,也无法兼顾;崔庄那片产业,即使穆顺忠厚,但没有崔小清墨芍的存在,天长日久也要出麻烦;同理,城里的基业也需要人照顾,哪里有人手再去开垦两片荒山?
王氏没头没尾听了半句话,立刻追问缘由,知道来龙去脉后也立刻反对:“不成,这是不成。虽然说有姑爷照顾,茶叶这东西利润也不错,但你刚才也听说了,姑爷整治这片山坡,前前后后调动了万余名厢军,咱们……”
王氏反对的不是黄爸置办产业,从时穿那里获得聘金后,她也一直想做点小生意,她反对的是黄爸把产业置办在黄娥眼皮底下。继母跟前妻的孩子是天然的敌人,前妻的孩子掌管家中钱袋子,那她今后不是要去黄娥手下讨生活了吗?这怎么成?
更况且,原先的议定是徐娘以及庶女留在海州,如果黄爸再在海州置办产业,有时穿外室的前例在先,谁知道黄爸打的什么心思,那么这些产业能有多少剩到自己手中,真是个问题。
“你懂什么?”嫡长女嫁了个好女婿,黄爸不用再向王氏伸手要钱,腰杆立刻觉得粗壮了些。他低声呵斥:“海州本来就是六大茶市,去年大寒,茶树冻死许多,今年大家都在新栽茶树,我们现在买下山梁,正好赶上下一拨茶市。
我是官员,名下农产原本不需要纳税,多招几名投充的农户,再派个管家来主持,无需贤婿怎么操心,不就把这片产业弄成了吗?今后贤婿修了水库,这片地方的地价不知该涨到什么程度,现在下手正合适。
至于说到厢军,哼哼,今年收成不好,地方上养活厢军艰难。我沭阳县也有数千厢军,调他们穿云台山进入白虎山山后,豁出去花五千贯收拾山梁,海州地方想着今后的茶税,只会对我睁只眼闭只眼,我再派几个管家主持,贤婿与娥娘只要抽时间照看点——这不就成了吗?“
第334章 踏过樱花第几桥
黄爸现在也算财大气粗了,居然说到花五千贯收拾山梁……不过,时穿突然产生一个想法,马上回应:“黄氏——也就是刘旭的同年黄煜家,乃是海州大茶商,他们新近研究出一种绿茶炮制法,如今正在包下茶田进行专门培育,岳父大人若有心,不如跟黄氏联络一下,由他们教导如何种茶树,产出的茶叶,前几年不仿全部低价销售给黄氏,算是答谢黄氏的教导。”
“瞧,这不都成了吗?”黄爸得意的看着王氏:“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我跟黄氏认亲去。嗯,我在沭阳还有两年多任期,这一任结束后,大约茶山也整治好了,那时即使不做官,我也有了安身之处……不行,我买两座茶山,一座给黄娥,一座留给蓉娘。”
种茶比单纯种粮效益高,别人种茶老担心粮价上涨导致自己的收益缩水,但白虎山时氏种葡萄都不怕粮价波动,靠着时穿的葡萄园还怕缺粮吗?
王氏虽然不情不愿,但茶叶的收益摆在那里,与其置办上等良田种地,确实不如黄爸的计较好,尤其是“不做官也有了安身之处”这句话打动了王氏。沭阳县的情景摆在那里,县衙都种上菜了,官员的收入只能是勉强维持而已,再不想办法挣钱,致仕之后的日子真不好过呀。
“罢了,官人做主吧!”王氏鞠躬告退。
见到黄爸这里说完话,两位王爷及刘旭招呼黄爸与时穿上前,品鉴才做的新诗,崔小清轻轻一拉时穿的衣袖,时穿会意的落后几步,稍后,崔小清低声问:“郎君怎么想的?”
时穿沉默片刻,说了番崔小清听不懂的话:“我们遭遇的敌人,有可能聚集全国的力量。以一隅抗全国,这个‘一隅’越大越好,包含的人越多越好……嗯,这话你不能理解是吧,你只管这么理解:要想把产业做大,就必须用最少的钱控制最多的资金,这样才能抵抗风险。”
崔小清鞠躬:“郎君说的妾身不懂,不过,郎君杀人放火前,最好提前给妾身打个招呼,妾身好准备铲子锄头,替郎君埋尸灭迹。”
时穿仰天大笑,王氏听到笑声微微一皱眉,黄爸马上招呼:“贤婿找到好诗句了吗?听说你正在进学,诗词歌赋将来是必考的,来,也做一首词让大家听听。”
海州时承信,凶名传四方,赵师侠等人听说过这位跟人打交道喜欢用拳头说话,但从来没听说过对方懂诗词。当然,这厮也是懂得经营的,写的几本《女书》,里面充满了如何持家、经营的诀窍,而且身体力行,眨眼之间从一无所有挣下了大笔家业。
哦,关于时穿的来历,随着嘉兴时氏的迁居,又添加了新说法。根据时氏内部人隐约透露,当时嘉兴时氏想要开枝散叶,所以派人四处考察可以供迁居的地盘,派出的人都经过特别的秘密培养,全是独当一面的人才——其中就有时穿。
时穿在四处游历考察途中,误挡了拐子的路,被拐子敲蒙拐入桃花观,随后发生了那一切后续。等嘉兴时氏获知消息寻到门上时,时穿已忘却了部分记忆,但还是机械地按以前的计划,启动了迁居前的准备,于是,嘉兴时氏不得不迁移一支族人过来响应……
这个解释稍稍交代了时穿一身学问的来历,他是嘉兴时氏秘密培养的,因为负有特殊任务,所学的都是务实的学问,而这个时代读书人之间攀比的技能,比如诗词歌赋、论语等等,反而半懂不懂。至于人情往来嘛,也是没受过相应教育。
对于这样的人,两位王爷期待不高,他们随口响应着大家的招呼,心中已做好打算,即使时穿推脱,大家也不勉强。没想到时穿一声低咳,爽快地回应:“客来蓦记过重阳,补作樱花诗几行。红颜变雪英雄老,君看樱花莫带刀!”
这首诗也是盗贴,不过进行了删节,删节的时穿并不满意,他干脆直接改版近代诗人苏曼殊的诗:“再来一首——秋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嘉兴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好啊!”陪同的几位时氏族老抢先喝彩,这时候没有“樱花似美人,红颜易消歇”的说法,所以他们直接忽略时穿的第一首诗,大呼:“何时归看嘉兴潮……踏过樱花第几桥……思乡之情,令人阒然泪下。”
“好诗!”同样是诗人的赵师侠实事求是地说:“只是‘君看樱花莫带刀’这一句很豪迈,却不知典出何处?”
“樱花,初开之时艳红如火,渐渐变白,仿佛美人白头。而樱花的花期只有七日,这一切都在七日呈现,仿佛美人白头,英雄迟暮的情景,都在七日内展现,真让人感慨万千啊。”时穿假装很怅然的回答。
“好啊,七日之内美人白头,英雄迟暮,这就是好诗,让我来依景做一首!”赵师侠灵感顿开……他连做六七首相同意境的诗词,还感到意犹未尽。
比起作诗来,王宜之他曾曾祖父都不如赵师侠,他这一诗兴勃发,只能让众人包子嘴并自惭形愧,结果,剩下的登高旅程就成了“赵师侠时间”,他一个人在沿路表演,刘旭的新妻望向赵师侠的目光充满了小星星,连王氏也不住的吩咐孩子多注意一下赵师侠的仪容行为——这才是诗人典范。
重新成为一个旁观者,时穿觉得很自在,崔小清不忿的嘟囔:“其实郎君写的那几首诗,真的不错耶,怎么就没人夸几句?”
时穿轻笑着回答:“你郎君如果做几首打油诗,大约你也会捧上天去……你过去好歹也是著名知客,怎么一点鉴赏力都没有了?”
崔小清用力点头:“真的很不错耶,真的!”
这个问题不必争论,时穿招呼几名插不上话的族老,低声说:“我们怕是没有三十年的功夫,来兴建海州这片基业了,如今外面越来越乱,今年冬天的气候还不知道怎样,如果今冬的气候恢复正常的话,我们或许能挺过这场天灾。可是人祸呢,人祸一起,天下还要乱,咱们必须提早预防啊。”
在场的时姓族人大多数都在搜刮肚肠准备应景诗词,六伯老了不想争,他首先点头响应:“十七郎顾虑的对啊。就比如眼下,我时氏也算是宰相门第,如今迁移到海州聚族而居,明明村里最多的是我时姓人,可是进士牌坊却没有竖立在咱们宗祠门前。
灾祸就在眼前啊,你们不努力得个科举正途,纵是我时氏在海州赚再多的钱,终有一日会被眼红的人赶出这片地方。“
几名族老低下了头,他们不再想怎么作诗了。四名身在学堂的教授跺脚回应:“可惜我们现在基业未稳,到处是需要人手的地方,子弟们没有闲工夫读书做学问,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六伯翘起了羊角胡:“我听说十七郎也进学了,咱们宗子灿儿年纪还小,这几年指望不上。三年之后,我全族上下可就指望十七郎你与我们族人争气了。
但是,十七郎,你独自住在崔庄,这不妥吧,我时家的人,进士牌坊要竖立在宗祠门前,那才是规矩。你说,按你现在的情况,以后的进士牌坊是建在崔庄,还是建在宗祠门前。“
对于时穿选择崔庄居住这行为,时氏族人其实都有点不满意。时穿并不是时氏族人,这是时河知道,所以他默许时穿别居,是担心族人产业被时穿侵并。但族人并不清楚这个秘密,他们还真以为时穿是族中选派出来的,时河编造的时穿来历,族人们首先相信了。
所谓聚族而居,不过是大家聚在一起,四时节日一起祭奠祖宗与先人。你时穿跑到外面住,虽然哪地方离我们也不远,可我时姓族人商议个什么事情你都不参与,大家约定祭祀还要特意去通知你,而后等你回来再决定议程……难道你想做孤魂野鬼,死后排位不进宗祠,不享受族人的敬奉与祭祀吗?
你还拿不拿自己当时姓子弟?
崔小清立刻紧张的捏紧时穿的袖子,时穿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小手示意放心:这个问题早晚要提出来,但他经营崔庄那么久,让他放弃崔庄的一切,放弃崔庄地下埋藏的那些东西,怎么可能?
但这一切无需向别人解释,时穿笑着回答:“我曾经听说过一个预言,说是一伙猎人遇到了一头熊,这伙猎人把熊逼入了困境,接着谈论起如何分配熊肉,因而彼此起了争执,结果熊跑了,猎人们也毫无收获——六伯,咱们现在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