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娥被时穿逗笑了,她把头埋进时穿怀里,咯咯笑了半天,才轻声说:“王夫人曾谈及咱们的玫瑰堡……”
这年头,人怎么都没有保密意识。当初时穿再三叮咛赵师侠不要把玫瑰堡的情形说出去,这厮还是憋不住呀憋不住——时穿心里只是埋怨,但他没有人性的因素:其实,他不叮咛赵师侠保密的话,也许赵师侠在与王彦章会面的时候,会忘却了玫瑰堡的秘密。而正因为他反复要求保密,赵师侠反而在亲近人面前,憋不住想谈论一番。
“王夫人谈到聚会,有反复问及玫瑰堡开园的时间,我看……”黄娥继续说。
“没错,论说玫瑰堡真是个女人聚会,谈诗论画,玩耍嬉戏的好地方。咱家若是把玫瑰堡贡献出来,每月提供地盘让海州仕女举行一次聚会,马上咱们就是最受欢迎的人家……你去王夫人家做客的时候,如果王夫人再暗示你,你干脆邀请她去玫瑰堡玩耍。
既然她跟我们有了这层媒人关系,单纯拒绝恐怕不合适……干脆,今后咱玫瑰园只对亲近人开放,你跟黄家、施家、以及王老夫人说好,如果她们想搞什么聚会缺场所,咱可以把玫瑰园提供给他们,但要求他们只邀请亲近人士,咱家只负责提供场所,伺候的女使以及相关饮食,由他们自己负责——对,就是这个意思。“
“也不好吧!”黄娥为难地说:“哥哥喜欢清静,这样一来,今后谁都来要院子玩耍,咱给谁好不给谁好,人人都给了,咱家的院子岂不川流不息,没有片刻清静。”
第349章 哀鸿遍野
“你不懂!”时穿伸手揉了一下黄娥的脑门:“作为女孩,多跟同龄人接触,多了解一下同龄人的心态,才能融入这个时代。再说,咱家二十多所园子,拿出一两个园子当你们的娱乐场所,让你们有机会多结交一些姐妹与朋友,也是理所应当……
再说,这个冬天,住别院的姐妹们都在抱怨天气寒冷,等今年咱们逐渐嫁出人了,想必很多人会找借口搬去玫瑰堡主堡,那时候别院都空了,到时咱总要找人维护,不如利用游园的人,让他们出人力……放心,到时候只要我板起脸来,不熟悉的人不接待,海州城谁敢强迫我?“
黄娥被时穿最后那调侃的语气都笑了,也是,这年代男婚女嫁,大多数是在这样一场场聚会中确定的,准婆婆们在聚会中查看女娘的品行,男子在这样的聚会当中窥探女娘的相貌,聚会过后,私底下交流一番,婚事就这样确定了。
如今时家有地盘有财力,借助玫瑰堡举办一场场男女聚会,借机推销自家女娘,真是两厢其便的事。
“也好,自今往后,每逢节假咱就去玫瑰堡玩耍,顺便找一些姐妹与士绅人家子弟,也是一乐!”黄娥低下头,符合了时穿的想法。
稍倾,管家穆顺过来汇报马车已备好……好吧,时穿现在已是彻底的海州人了,他现在也像正宗送人一样,迎客拜客、人情往来不断。
经过五六天繁忙的拜会过后,衙门正式开印,地方官员开始正常办公。正月二十日,童贯从辽国返回,顺路带回辽人马植,已改名李良嗣的马植被童贯推荐给宋徽宗,李良嗣与道君皇帝密探后,告之辽国大败于金人,并建议宋国联金灭辽。道君皇帝事后咨询群臣,终究感觉到联合金国共同进攻辽国有点不靠谱,但李良嗣提供的这个思路深深埋藏于宋徽宗心底,于是,道君皇帝赐名李良嗣姓赵,并赐予赵良嗣官邸。
稍后,赵良嗣在东京汴梁城待了下来,亲身感受世界第一城市的繁华后,赵良嗣向上爬的心思更加热切了……
同日,回通州祭祖的施衙内跟着兄长施奎返回,带来了同行的董璇——也就是素馨的哥哥。他秋季的时候从四川动身,带了整整四船的蜀锦,夹带着一些茶叶,从蜀地出发边走边卖,终于抵达海州。
对于一个古代商人来说,经商出门,一次在外面停留三五年只是平常事,董璇光在路上就走了半年,重新见到时穿让他心情激动,忍不住抢在施氏兄弟前,过来跟时穿行礼,口称:“叔叔,小侄终于见到你了。”
时穿坦然接受了对方的礼节,寒暄道:“素馨怎么样了?”
董璇恭敬的回答:“托叔叔的福,素馨表妹嫁得很好,夫家最近移居襄阳,其夫转任襄阳县丞。”
稍停,董璇再度补充:“素馨表妹很得夫家的喜爱,如今表妹她在襄阳买下几间店铺,招聘了一些媳妇子,在襄阳开香胰、香膏店,同时把煤饼坊也开遍了全城,生意弄得红红火火,在夫家也算是一言九鼎。公公婆婆很是喜爱。此次小侄路过襄阳,听说表妹已经怀孕四个月,等回程的时候,恐怕表妹就要生了。”
时穿招手唤过娥娘给董璇介绍:“这是你婶婶……”
董璇立刻响应:“素馨表妹说过,叔叔要娶,必然是黄家婶婶,恭喜婶婶……”
黄娥羞涩的扭了扭身子,她想说——还没举办仪式呢。但这话儿说不出口。
时穿继续说:“你家婶婶会给你把铺子的账目点算一下,这次你回去,把素馨那份红利带回去。你们走了这几年,我又推出一些新品种,不然,你带些货物回去,更好。娥娘,素馨要生了,给他的孩子备一份礼物……”
董璇略略推辞几句,又与时穿聊了几句素馨,介绍素馨嫁的襄阳官员……在介绍过程中,时穿已经听明白了,素馨夫家的迁居,恐怕是受了素馨的拖累。其夫家很珍爱素馨,担心素馨被拐一事在家乡隐瞒不住,干脆全家移居襄阳,重新开始新生活。当然,素馨的表现也对得起夫家的珍爱,所以她才在襄阳拼命赚钱……
寒暄过后,黄娥领着董璇下去交代账目,时穿转向施衙内——后者因为哥哥施奎由他穿针引线得以娶妻,与父亲的关系重新恢复,今年有了回乡祭祖的资格,显得有点心满意足。见到时穿询问的目光,立刻回答:“我在杭州苏州扫货,当地大宗的蜀锦,基本上都在我的囊中。”
施奎附和地补充:“家父听说了时兄的计划,赞助弟弟三十万贯,我也拿出了五十万贯……时兄,这可是大生意,你……你有把握吗?”
时穿稳稳地一笑:“单纯使用金融杠杆,恐怕你我财力不够,可是我们还有锦绣街交易会馆……放心,明天咱们就去交易所,打一场金融战。等到这场战事结束的时候,想必各位都不缺钱了?”
施奎心中忐忑,小心地问:“大郎,能预先透个底吗?咱们怎么开始?”
“马上你就会看到!”
时穿既然不想说明白,施家兄弟问不下去了,大哥施奎屡次向弟弟使眼色,施衙内被逼无奈,开口问:“好啊好啊……大郎,你两家准备何时嫁妹妹?这次我回家,父亲的意思是:大哥还是继续走仕途的好。如今婚事都定下了,就让大哥赶紧娶妻,娶了妻,大哥就到父亲身边去,嫂嫂嘛,或者留在海州帮助操持施家财产,或者,干脆把施家产业托付大郎照顾。
咱两家是姻亲,照顾施家产业也是帮你妹妹照顾财产,我施家会派个人跟着学经济,但具体事务还是要听大郎的……咳咳,大郎,你怎么说?“
这就是说:施家原本的意思,大约如同聘任一个高管一样娶回一位当家正妻,这位正妻不一定能享受到正常的夫妻生活,但可以享受施家正妻地位,实际起的作用则是相当于海公子的替代者,专门替施家打理生意,赚钱供他们享用——对于施家来说,施奎已经有了嫡子,续弦能起的作用嘛,最好发挥到管理家业上。
不过,也许是因为时穿的强势,使得施家不敢过份。如今,愿意不愿意留那位姐妹在身边,帮助施家看顾海州的产业,只看时穿的意思。只要时穿愿意接手,那么施家产业的经营权将全部移交给时穿,同时,施家也将派出一个人手参与,但这个人不会参与具体经营,它的存在只是表示施家的存在。而已经分家的施衙内也将在旁边起一定的监督作用。至于施奎嘛,则可以带着新妻回到施军监身边,进而谋取仕途的进步。
时穿想了想,回答:“施家派谁来接掌产业?”
这句问话既表明了时穿的态度,同时也在替施衙内撑腰:你施家明明有一个人在眼前,怎么不把产业交给他管理,非要转个手——你是娶妻呢,还是聘任高管?
施衙内低下头来不吭气,施奎尴尬的一笑,回答:“是庶弟施郁。”
在施奎来说,他不反对施父的谋划——古人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挺信服的,施奎真诚地相信父亲是为自己好,是为家族好。而他的正妻为家族做点贡献,做点牺牲,在他看来天经地义。至于他自己嘛……反正身边小妾不少,从不愁女人的。
唯一遗憾的是:时家女娘姿色确实不错,受的教养也比大多数妾室更好。而由于崔庄女学还传授化妆术与女性魅力课程,因此从时家走出的女孩,比施奎踮起脚尖所能接触到的女娘都出色——各个方面。所以施奎微微有点不舍。
现在时穿表明态度愿意打点施家产业,相比因此而势力大涨的施衙内以及庶弟施郁,施奎觉得——这样更好!
时大郎的名气,施奎在海州这段日子冷眼旁观,已经一清二楚。不提时大郎著名的鲁直与横冲直撞,光是桃花观事件后,时穿肯照顾那些同时遇害的女娘,就让时穿获得一个“仁”与“信”的名声。国人嘛,真诚地相信一个人的道德与品性密切相关。时穿的道德好,那么他必定不会贪施家的钱财,所以自己产业交给他,放心。
“那么,我们就在三月三办事吧——三月三我时大郎嫁女,施家上门迎娶。”
施衙内对这个结果很满意,赶紧表态:“我把东海岛上的房子腾出来做新房,大哥成亲后,可与嫂嫂在岛上住几天,顺便与时大郎交接产业……”
“我请王彦章王相公做赞客!”时穿爽快地说:“我家姻亲赵师侠将作为我家送亲使,送十七娘去通州。”
“仪宾我请……”施奎马上响应。
傍晚,施家兄弟继续与时穿商议着婚礼的内容,盘账回来的黄娥与董璇听说这消息,董璇立刻取出二十四匹蜀锦作为贺礼,黄娥则欢喜地说:“真是喜事,我家今天真是喜事不断,诸位稍坐,我要将这消息通知待嫁的姐妹,呀,还有诸般备嫁事宜也要操持……”
这不奇怪。桃花观那批女娘年龄都差不多,一个人嫁了,也意味着大多数人进入出嫁年龄。
黄娥欣喜的起身向后院走……身边留下的女娘越少,她越觉得生活真美好。
等她走后,董璇望着施家兄弟,好奇地问:“施衙内,路上你们一直在谈论……‘定价权’,商议定了吗?”
被他提醒,时穿连忙问:“董贤弟——你表妹素馨我称之为‘妹’,你不须称呼我‘叔叔’,还是平辈称呼吧。你带来多少蜀锦?”
董璇立刻起身,拱手:“既然叔叔……兄长吩咐,小弟敢不从命。小弟自蜀中动身,携带了六百匹蜀锦,其中,自家本钱买的货物约一半,剩下的都是赊来的货物。路过襄阳的时候,表妹素馨给我添置了五百匹,刚才我已给娥娘交卸完毕,货物已经入仓。”
“蜀锦这东西……”,时穿沉吟着说:“它是奢侈品,常人一年,甚至一辈子都用不了多少。如今衙内将长江以南的货物扫荡一空,而我将长江以北,除了京师之外的货物扫荡干净。可以说,现在百分之五十的货物在我们手里。
我们手头有一个交易所,如今道路不靖,消息传播速度不快,海州市面上的价格波动,传到京城再传回来,大约需要一个月时间——至少一个月。也就是说,即使海州蜀锦价格与京城差异大,京城商人听到消息把货物贩售过来,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我们可以利用这时间差,打一场价格战,争夺定价权。
开始可能要亏本,要做好亏损百万贯的准备,可是一旦我们夺取定价权……董贤弟,今后你可以做一辈子蜀锦生意,因为定价权在我这里,你在书中收货我在海州贩卖,卖多少钱咱说了算,绝不会亏本。“
“百万贯啊?”董璇咂舌:“要亏这么多?”
“也不一定亏百万贯!”时穿安慰说:“这玩意是奢侈品,百姓平常用的并不多,所以店中都不会备太多的货物,即使有人听到消息扫货,他手里的货物数量也比不上我们;即使他赶到蜀中收货,一来一回,等他来海州挂牌销售,八九个月也过去了,咱们已经取得定价权。”
稍倾,时穿补充说:“亏损百万,看似多,但只要我们拿下定价权,锦绣街交易所具备定价权的消息就传出去了,今后,商人们想要贩售货物,首先想到的是来交易会所定个价——那咱们光是收手续费,就只管乐吧。”
施奎一咬牙:“若是如此,亏损百万也要干!”
时穿笑的像一只偷了腥的猫:“嘿嘿,真要把价格波动起来,还不定亏不亏呢?”
董璇轻声插嘴:“贤兄,你们说的如此热闹,明日可否带上我?”
董璇说话时,施衙内也在轻声问:“大郎,素珍姑娘那里……”
“咄——”施奎训斥他兄弟:“姑娘家的情况,能这样当众问吗?你也不怕坏了姑娘的名声。弟弟,弟媳也要生了,你也该收收心,好好打点家业了。”
“素珍姑娘很好!”时穿回答:“她如今正在玫瑰园,与赵师侠一起整理图书。素珍姑娘今后打算把其余的产业都出手,只留下沧浪阁印书坊,嗯,你若关心她,就给她寻找一间铺面让她做书店,或者搜寻一些珍版书籍,她一定会高兴的……至于董贤弟,咱们明天一起去锦绣街。”
锦绣街这两年逐渐有点转向服务业的味道,外商来的少了,市舶司官员也很寂寞。沿街,原本替外商准备的仓库,现在多数出租做店铺。大多数商人在这里租门面开店,是因为时穿修整锦绣街,图这里干净卫生,加上巡逻的花膀子比较多,治安状况比别处街道好——至少偷包的少,敲诈勒索的少。
最近一段时间,传闻有从西洋来的海船即将入港,锦绣街以及锦绣街相连的滨海大道,逐渐有点恢复生气,闲置的仓库有人租了,曾经关闭的丝绸店重新开张,四处的货物开始向这里涌动,路边的客栈里,也住满过来观风向的客商……
这天一早,时穿领着施家兄弟、董璇,以及黄掌柜来到锦绣会所三楼,从楼廊中俯视了一下一楼的交易席位,看了看悬挂的交易牌,这里各种货物都有,可惜看的人多,下场购买的人少——毕竟这是正月,而过年之后的正月,从来是中国零售业的黑色长月。
时穿身边的董璇低声召唤一名交易员,那名交易员拿着水牌过来,按董璇的吩咐在水牌上书写:蜀中茶叶五百担,议价。
这个时候,施衙内正指着二楼座位上一位书生,低低的给哥哥施奎指点:“那就是罗进士,瞧,衣着很阔绰,锦缎呀,看来手头钱不少。”
罗望京感觉到楼上的目光,抬头望了一眼,先见到施衙内仇视的眼光,紧接着,入眼的是笑眯眯的时穿。后者冲着罗望京微笑点头,但罗望京顿时感觉到,自己仿佛被一只恶狼盯上,浑身都在发冷,他慌乱地站起身,随便与客人交谈几句,快速结束了商谈,起身,匆匆离开。
罗望京若是晚出来几分钟,他会看到时穿笑眯眯的挂出一只水牌,上面写着:蜀锦,某某价出售,不限量。
这个价格顿时引起了一片惊呼,许多人捂着心口,痛不欲生。
各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