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施衙内全副心思沉浸在水晶山的激动中,没有注意时穿的停步。穆顺见到这种情况,赶紧走上来汇报:“东主,凌飞那里送来急急文书。”
时穿原地转了圈,叹息说:“人手不够啊,能够独当一面的人太少了,白虎山下、锦绣街那里、加上沭阳县,摊子铺的太大,万一有事,竟然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
穆顺鞠躬,提醒说:“东主,凌飞说:义儿营恰好有一百人赶回来过上巳节,他先派这些人秘密进村,自己继续赶往东海县。东主,有了这一百号自己人,加上庄丁,咱能凑出两百号雷火兵来,送嫁的人已经足够了!”
时穿想了想,吩咐:“那就给他们分发武器吧,这可是一场大难,但愿我们能应付过去。”
所谓义儿营,是上次教匪叛乱中时穿收养的孤儿们,这些孤儿都十五六岁,经过时穿三年来按营养配比提供饮食,按近代化士兵训练的模式进行艰苦的体能训练,如今这支武装可以算是最忠心的,因为他们都是时穿收养的流浪儿,所以有“义儿”的称呼。
义儿营平常的读书识字以及身体锻炼都是在崔庄进行的,因为与施衙内的合作关系,义儿营被分成两个连,轮流去东海县玻璃作坊守卫——在东海县守卫玻璃作坊的那段日子,实际上是孩子们进行火枪训练、队列训练的日子。这支武装力量也成了时穿最后的底牌,但梁山好汉的突然出现,使他不得不提早亮出全部力量。
冷兵器时代,骑兵的作用就仿佛是现代坦克,没有人怀疑宋江等三十六人的破坏力,这三十六辆“坦克”纵横京东西路许多年,官府派出去教匪的官军屡屡战败,甚至有剿匪军官转而投奔了梁山匪寇。现在这伙人闯入海州,连续攻破了三个村寨,沭阳县只好闭城自守……在这种危机情况下,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能够应付这场危难吗?
时穿想了想——说实话,他看了很多小说,对于小说中关于冷兵器作战的描写,如果对照他做大将的捕盗经验,小说里面不可信的程度恐怕很高。面对这样一支流窜作案多年,有丰富战斗经验的梁山好汉,他总觉得即使把所有力量压上,都心中无底。
“决定了,让义儿营装备火枪吧,再调六十个团练来,我带他们去沭阳城走一趟,先把那伙人稍稍阻击一下,实在不行再闭门自守,图个自我保全。”
穆顺想了想,他本来想劝解几句,说说君子不立危墙啦,等等。但沭阳知县是黄娥的父亲,万一黄爸在这场兵祸中应对失误,那就要牵连上夫人黄娥。此外,沭阳那里还有时家五千亩土地,以及刘半城的二儿子刘旷这位姻亲,于情于理不能坐视他们陷入危境,所以穆顺忍了忍,拱手说:“东主一切小心。”
“放心,三十六……哦,三十七个盗匪还不至于困住我,即便真到了那种地步,我也可以护着送嫁队伍突围而走。”
穆顺叹了口气:“我本想劝东主等到女儿节过了以后,那时衙门开印了,海州就可以调动人马。此外,有梁山水寇入侵一事,咱们送嫁误期也说得过去……但既然东主已经做了决断,那小老儿就不再劝了,还望东主一路小心。”
时穿返家的时机正好,当时穿赶去跟州县两级官员汇报时,黄娥坐那里越琢磨越觉得这事儿不对劲,渐渐的后怕起来——那三十六人虽然没有攻克县城的能力,可他们四处劫掠,如果乡间被祸害的太严重了,父亲不免要被问罪。
黄娥越想越觉得放心不下,赶紧把这事儿通知了继母,王氏得到消息,立刻炸了窝,嚷嚷着要去亲见大尹,让大尹早发救兵。黄娥左拦右拦遮挡不住,正在这时,时穿回来了。
黄娥最先听到院门口传来隐隐的低声问候,这是一种黑仆的语言。黄娥很有当家主母的自觉性,前段日子她缠着时穿学会了几句黑仆的简单语句,那些话只是些简单命令,用于指挥黑仆们。此时,门外的黑仆们问候完毕,还在继续谈论什么,具体内容黄娥还不能完全听懂,隐隐约约中,有一个字眼她听懂了——枪。
这个外文单词实际上说的是火枪,黄娥坐不住了,她赶紧跟继母说:“王氏,你静一静,大郎回来了,有话你跟他说。”
“王氏!”这个称呼是继母最不愿听到的,实际上,王氏嫁入黄家时,黄娥母亲林氏并未去世,因此在黄娥眼中对方也就是个妾,不过是在母亲死后扶正的,所以她只称呼继母为“王氏”。
过去因为这个称呼,黄娥跟继母生了不少气。王氏初来的时候,黄娥看在父亲面上,想着茂哥不能有个庶子身份,所以对王氏稍稍容忍了一下。这段时间俩人关系稍稍缓和了一下,黄娥继母的称呼也说得不勉强了,这时她再度提起“王氏”的称呼,是在隐晦的提醒对方:烦死了,注意你的身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怨恨父亲不去桃花观解救你,所以打算坐看你父亲陷于危境……天呐,茂哥,快去求求你姐姐,让她发发善心,救救你父亲!”王氏叫苦连天的哭喊起来。
“吵什么吵?”,时穿阴着脸走进来:“我正在点兵,准备去沭阳送嫁——喜庆的日子,哭喊什么?”
王氏立刻闭住了嘴,一把揽过茂哥在自己怀里,紧紧捂住茂哥的嘴。
时穿在家中总是和善的,脸上常挂着笑容,即使在院中遇到狗,他也要闪身给狗先让路,很少见到他阴着脸……
第358章 总是搂草打兔子
然而,时穿的和善仅仅是表象,或许仅仅出于个人修养。
王氏这段时间居住在海州,随着居住时间越长,她越是有点畏惧时穿,这到不是因为时穿给了她脸色或者难堪,在黄娥有意识的操纵下王氏平常很少与时穿碰面。但王氏出门上街,或者与官宦女眷来往当中,已经感觉到了时穿的威势——很多时候,当她的马车偶遇一个麻烦,一旦马车附近的人知道这马车属于时大郎后,第一反应是不断的表白自己的无辜。
宋代的城市无赖是很厉害的,包拯知开封府的时候,也曾被城市流氓找过麻烦,包拯对他们虽然恨得牙痒痒,但这些无赖最擅长的是“得理不饶人”。每次包拯与流氓起冲突,总是凑巧占不上理——当然,城市流氓在不占理的时候,常常不招惹你。所以包拯虽恨得牙痒痒,却很无可奈何。
而海州城的城市流氓,不管占理不占理,是绝不敢来招惹时大郎的。
市井百姓这番态度还则罢了,王氏周旋与官宦之间,每每她开口的时候,官宦家眷立刻做出一副侧耳倾听、小心翼翼的神态,刚开始王氏得意洋洋,后来才想明白了——她们怕的是时穿。
大户人家居家过日子,总免不了于市井百姓打交道,由于礼教的严苛,对于女子的束缚显得极不近人意,比如女孩子上街,若无家人跟随,市井流氓摸上一把,挤挤蹭蹭过来占便宜,你忍不住告官了,对方不过领受十五脊仗,你家女孩却要从此坏了名声。
再有,女人钱囊是贴身物,上街被小偷摸去,囊内的钱丢了倒无所谓,但万一被人拿钱囊出来说你家女儿与她私通——不管别人信不信,姑娘的名声就毁了,所以钱囊被偷后往往伴随着敲诈——王氏就曾遇到过几位女眷过来递话,让其帮忙解决此类小问题。这种事情发生后,基本上王氏跟黄娥一说,事情立刻能得到解决。
城市流氓连昔日名臣包拯都头痛,但他们却怕时大郎,感受到这一点,王氏的得意逐渐变了味。随后她了解到,打从锦毛鼠之后,海州城再也不曾建立像样的黑社会组织,依靠左斜街闲置的花膀子,时穿组织了密集的巡逻队伍,抓捕到的城狐社鼠常常是当街打板子,而后……而后这个人或永远消失,连左右邻舍都说不清他们一家去了哪里。
偶尔,王氏也会打听一下那些城狐社鼠是怎么消失的,得知当夜狗不叫人不响,第二天一推门,家里什么都好好的,唯独人不见了……再然后,此人列入失踪人口。
偶尔有人提及,当晚一群花膀子抬着长条木箱路过,后来这群花膀子抬着箱子上船了——可大宋不宵禁,花膀子也里搬运货物不是罪。至于船……被花膀子夜里搬运货物的船只,基本上第二天一早会扬帆出海,船上是不是藏匿了人——等船回来再查吧。
偶尔,王氏也会询问一下钱囊是怎么找回的,得到的回答多数是:经过排查当日出现在那条街上的帮闲与城狐社鼠,然后发现……随后,黄娥曾随口谈及:这些城狐社鼠就会被送到大琉球,或者更远的耽罗岛,进行“劳动改造”,基本上他们再也不会出现在海州。
原来,得罪了县太爷,不过是挨一顿板子,而得罪了时穿,那就要到蛮夷之地去服苦刑……难怪那些城市流氓偶尔触犯,就要拼命表白。
从这以后,王氏再见时穿,总觉得对方的笑容里头,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回想起自己当日在京城,曾不知深浅的在时穿面前很嚣张……王氏不禁庆幸自己还算是时穿“亲戚”。
所以,亲戚的身份一定要抓住……还有,这个人很记仇的,得罪了他的人,哪怕是举人——哦,罗望京事件后,王氏又修改成“哪怕是进士老爷”,也会生不如死的。
王氏这种感悟,最先让自家子女知道了,然后不可避免的扩散到庶子庶女,以及黄爸的过气小妾……再然后,时穿发觉自己每次遇到黄娥家人,哪怕脸上对上最热诚地微笑,对方也不停打哆嗦,问个话都语不成句。
这次,王氏的反应也不例外。时穿咧了咧嘴,王氏像受到莫大委屈,泪花都在眼眶转动。时穿只好赶紧转移,对黄娥说:“我动身之后,崔庄会执行戒严。你给家仆都发下去刀枪,信得过的,给他们分发火枪。这几日,最先来的肯定是流民,你不要出门了——在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流民也会打劫。”
黄娥看着黑仆把箱子放下,她走过去打开箱盖拨拉了一下:“哥哥,给凌鹏的火绳枪发送出去了吗?”
时穿回答:“凌鹏已经回信了,他拿上火绳枪后,开始动身前往张叔夜大人军中,让我们赶紧把训练的枪手送过去……我刚才已经让他们出发了。据凌鹏说,张叔夜军中玩弄火器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人拿竹管装上火药和铁砂,制作成突火枪,平常这些竹管枪都类似掌心雷一样装在行李里,一旦有事则拿出来点燃,以此恐吓战马并驱逐步兵。
据说,张叔夜大人觉得这种竹管突火枪制作更廉价,凌鹏的火绳枪制作昂贵且发射速度缓慢,故此有意大批量制作突火枪,以便作为弓弩的辅助……我想着,既然在张叔夜眼皮底下,摆弄火器都不算禁忌了,那么我装备的几百团练武装,只负责守护家乡,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唉,上下三千年,虽然各种各样的朝代更替,但所有的朝廷对自家百姓都‘严防死守’,对敌人反而格外宽容,即使这个最宽容的皇宋,也不例外啊。“
停了一下,时穿继续说:“凌鹏信中还说,竹管做的突火枪威力不大,他打算赶去张叔夜军中,向大尹展示凌氏火器的威力,让张知州知道二者的区别……嘿嘿,张叔夜是朝廷的忠犬,凌鹏想方设法推辞朝廷军器监的征召,真让张叔夜知道凌氏火器的威力,恐怕他免不了要去军器监走一趟了——既然朝廷早晚会知道火枪的威力。咱们私下里提前装备一支雷火兵不算什么,上下一打点就遮掩过去了。”
黄娥叹了口气:“既然哥哥这么说……嗯,哥哥总是有办法的,那么,剩下的事情就让娥娘来吧,哥哥为了娥娘的父亲出这个头,娥娘总得做点什么。”
时穿温柔的凝视黄娥片刻,说:“明日起,作坊放假,凡作坊的青壮都分发武器——就当作是正式战争的预演吧。让他们开始学会保卫家园。通知段氏铁匠铺,从今日起,开足马力制作武器,分发下去的武器都登记好,但不用再收回来了。会弓弩的让他们联系弓弩,练习听号令分段射击;不会弓弩的,学习投掷掌心雷……
明天一早我就出发,带义儿营一百人以及崔庄四个都团练、六十名雷火兵去沭阳,或许能帮到你父亲。“
黄娥膝盖微微曲了一下,做了个福礼:“一切托付哥哥了!”
时穿转而向王氏点点头,因不知道该如何打招呼,时穿点过头后,马上准备开溜,他没话找话的说:“施衙内今晚动身,乘盗匪没来海州县,先赶回东海,现在他可能正在崔姑娘那里告别,我去打个招呼。”
黄娥行了个福礼告别时穿,而后招呼黑仆:“把箱子打开,现在就分发武器……继母,你也取支刀吧……”
王氏这才敢大声喘气,她上前探了个头,小心的问:“娥娘,刚才大郎说到火器,神态很郑重……我偶尔听到人提起火器,说禁军当中有神火飞箭、百虎箭,火油柜、霹雳火球、蒺藜火球、毒火鸦,火药鞭箭等多种多样……”
王氏稍作停顿,胆怯的望了一下四周,发觉周围都是些听不懂宋语的黑仆,她胆气一壮,继续说:“姑爷的火器只有两种,我倒是常听一些举人家眷谈起,说是威力大的出奇,可是,就两种火器,能行吗?那梁山贼寇纵横多年,姑爷单身前往……”
王氏及时刹住了话头——古人讲究意头,以及各种禁忌。时穿出征在即,王氏如果说点什么“不祥”的话,自己都觉得对不起出战的姑爷。
黄娥想了想,反问:“继母,我这几年待在海州足不出户,很少听到外面的事——朝廷征讨梁山水寇,可曾动用过火器?”
王氏回答得很快:“有——梁山水寇隐藏在骆马湖,常常上岸骚扰,你父亲很是担心,所以也曾打探过梁山水寇的情形,据说朝廷曾动用过登州团练、登州水军,还曾动用过青州团练征讨,其中,青州团练里也有个玩火器的,精擅暴雨梨花枪。”
“结果怎样?”黄娥不慌不忙地问。
王氏觉得很奇怪,来的是梁山水寇耶,他们的大名,在山东一带都可以止小儿啼。怎么时穿要迎上去出战,黄娥显得如此悠闲——她怎么对自己的男人如此有信心?
“青州团练战梁山水寇时遭遇大雨,火器不能发,全军覆没;登州团练使呼延绰、水军指挥使一丈青张横,屡败于梁山水寇,朝廷切责严厉,呼延绰与张横反投了梁山水寇。”王氏回答。:“据说,登州水军也擅长火器,他们那么多火器照样败于梁山贼,姑爷……”
黄娥眼睛盯着仆人挨个上前取走武器,很平静地说:“哥哥曾经谈起过火器,后来凌氏兄弟也曾谈起过朝廷火器状况,说朝廷的火器虽然多样,然而提炼技术跟不上,导致威力不足,火药储量不足,制备起来价格昂贵,步骤繁多,耗时甚长,以至于该用的时候没有储备。
火药当中的配料,其中硫磺还好说,朝廷每年从倭国购买二十五船的硫磺,足够制备火药。但硝石却是个大难关。古书上用硝命名的东西有七种,哥哥说,其实很多东西算不上‘硝’,可是硝字从‘石’与‘肖’,古语凡是‘体积能变小变细的矿石’,都可以称之为硝。朴硝、芒硝、火硝……
硝石提炼技术跟不上,导致许多火药只是‘发火药’,根本没有爆炸力。更有些火药配方中,添加的硝石不是火硝,连烟火都冒不出来,所以大宋百年前就知道火器,但至今还未曾将火器当作正经武器……“
稍作停顿,黄娥继续说:“郎君的徒弟就是来自密州火器世家凌氏,他早先玩的火器也是类似霹雳火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