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声喊叫仿佛是闸门,顿时,各兵船上依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号令,与此同时,只见环娘领着那堆的人已经来到通州军官身边,瞪着眼睛不客气地责问通州军官:“施军监的人呐?我哥哥来通州,就你一人来迎接?”
通州军管连忙拱手:“小娘子请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去通知军监大人。”
说话的工夫,时穿也走下船来,而更远处的泊位上随即响起马蹄声,不一会儿,施军监的人还没到,孙立一身便装,骑着马小跑着过来,在马上威武的向时穿行礼。时穿看了一眼站在那儿的徐宁,招手叫过来孙立,吩咐:“徐主事刚来,你多指点一下。”
孙立赶紧跳下马来,轻轻把徐宁拉到一边,低声说:“兄弟,咱如今已经是官兵了,作为一方主事,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行,不必亲力亲为……”
孙立一指环娘带下来的一群平民,指点说:“那些人大约就是你的部下了,嗯,海州团练把他们称之为参谋,就是相当于录事参军一类的,你先给他们每个人划定一个负责范围,有事指派他们就行。”
徐宁扫了一眼那群平民,发觉这群人各个腋下夹了个长布袋,走动起来哗啦啦的,听声音布袋里面好像是算盘,他压低嗓门问孙立:“这些人也属于海州团练?”
孙立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微笑,低声回答:“不是,这些人是锦绣街的账房先生……啊,不对,他们叫做‘会计师事务所’的会计。”
紧接着,孙立赶紧补充一句:“咱们团练本来就是地方单位,这群账房先生虽然不属于团练编制,但修武郎……修武郎常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决不让士兵流汗。所以咱的后勤与财务,都是雇用账房先生来盘账——修武郎说,他们更专业。”
徐宁听完了,脸上也浮出与孙立一样古怪的笑容,他谢过了孙立的提醒,站出来问:“谁主管随船货物?”
一名账房先生站出来响应,徐宁一指对面的通州军官,吩咐:“随船货物交割事宜,跟他谈。”
深吸了口气,徐宁脑海中将船队靠岸补给的操典过了一遍,马上又问:“谁主管士兵房舍?”
话音刚落,徐宁见到对面的时穿点头表示赞赏,他轻轻松了口气……
时穿需要的后勤官应该是一名协调人员,或者是一名统筹调度长,它无需参与具体的事务,只需要把各项事务安排下去就行了……摸到门路的徐宁立刻开始流水般安排各项事宜,稍后,等周围天色昏暗不得不点起火把,徐宁才感觉到千头万绪终于整完了,他背着手,看着士兵鱼贯登岸,与此同时,通州军方面也开始调拨士卒准备装卸,码头上还聚集着一些商人,正在与通州军官讨价还价。
徐宁深深吸了口气,瞧见对面林冲举着火把过来,他赶紧问:“林兄弟,其余人到哪里去了,今晚有暇兄弟们不妨聚一聚,喝两盅解解乏……”
正说着,张横穿着笔挺的海军制服,连盔帽也扣得好好的,一本正经的靠了过来,冲林冲、徐宁打了个招呼,说:“主簿大人刚才被施军监请去了,临走时吩咐我们回军营歇息……我等要在这里停留三五天,从明日起士兵开始轮流放假,每日容许三分之一士兵轮流出营。兄弟我已经安排了各船值守人员,若是无事,兄弟先走一步了。”
望着张横远去的背影,林冲轻声提醒:“拔头水军常来通州,通州、夷州、柳州以及日本,是通州水军巡航的四个终点,张横他在这地方有座宅院,没准养了个外室……我们走吧,先回军营洗个热水澡。”
巡海水军对这支海州团练很热情,他们将最好的军营腾出来安排海州团练入住,食物及热水供应方面也挑不出毛病,然而军营毕竟是军营,躺在军营里,想起他们的主官正在城中大鱼大肉,徐宁心中稍有点不满……明明是地方上款待军官的宴会,也不说介绍我们跟通州方面熟悉一下,好酒好肉的时候只想着自己——这位修武郎,真是不如宋江啊。
这个时候,时穿已经坐在了施家的会客厅里。镇江军节度使、权领两浙路转运副使、判知通州巡海水军都总管、勾当通州监司事的施军监,是以款待姻亲的身份招待时穿的,故此时穿先用晚辈礼拜见了施军监,接下来,施大少爷施奎领着十七娘过来拜见兄长,双方彼此寒暄过后,环娘可算找到组织,立刻拉着十七娘去女眷席位上,唧唧咋咋谈论起别后的生活,以及询问十七娘婚后状况。
男宾席上,气氛彬彬有礼的很。
施军监垂问:“贤侄这次带兵多少?”
时穿恭敬的回答:“战兵一千两百四十人,辅兵两千余人。”
施军监不以为然:“不妥啊不妥——贤侄,你知道这次朝廷调集了多少兵力?”
不等时穿回答,施军监竖起一根手指头开始盘点:“婺州观察使,步军统制王禀带领当地厢军两万余人,府州镇将折可求带领辛兴宗、杨可世,领晋西党项蕃兵七千人——这是骑兵。
此外,河兰湟路第三将部将,权知巩州宁远寨王渊,带领秦凤路步弓手八千余人——这算是少的;长溪(即霞浦)知县刘镇带三万厢军、团结兵;刘延庆、刘光世带泾源路枪牌手两万余人,还有鼎州、澧(音li)州枪牌手各四万……这次童使相集合兵力约二十余万,你只带一千多人过去参战,童贯大人岂不要嫌你怠慢?“
稍停,施军监用长辈的语气,指点着时穿,教诲说:“我看你不要口口声声说‘战兵’了,把你的辅助人员也算到士兵总数中——这还不够,我与你家关系密切,一荣俱荣。干脆我再给你凑两千人,让你达到五千人左右的员额,如此,到了江宁府才好看一点。”
时穿扬起眉来,惊诧的说:“二十万……朝廷真是不花钱的士兵用起来不心疼,二十万大军,一天需要消耗多少军粮啊?”
施军监以为时穿在质疑二十万的数目,他笑着说:“这次集结的都是团练与地方厢军,团练里面虚额最少,有一个的算一个,如此,江宁府的总兵力没有二十万,十五万也有了。可你知道对面的方腊有多少人——他已经攻陷了六州七十四县,麾下兵力过百万,据说最近,其手下大将方七佛正引众十六万攻秀州,统军王子武不敢出城而战,闭城固守……”
施军监开始详细讲解,前线的战况,时穿趁对方说话的间隙强行插入,笑着说:“百万大军啊,哈哈,就是东南六州富饶,朝廷过去才养多少兵?方腊起兵不过半年,这段时间,够他打制百万刀枪吗?百万大军……哼哼,我看大多数人大约拿着木棍锄头作兵器吧……”
第395章 紧急扩军
时穿顿了顿,缓和了语气:“叔父大人一番好意,小侄受领了,恰好我带的辅兵人数不够,就从叔父大人这里招个两千人吧……嗯,招来的人每天给发三十文钱,包吃住,每季有两身衣服。一年给一个月假期。”
早知道时穿作坊的待遇优厚,最近施衙内也跟着学,给作坊里的工匠猛涨工资。施衙内这项举措不久前还被施军监斥责过,认为对方败家,只是因为施衙内分家自己过日子了,施军监也只能远远说说,心中极其不痛快……但这份待遇如果落在自己头上,施大人也挺快乐的。他赶紧表白:“若是有这份待遇,我给你都挑选通州良人子弟。
你放心,咱们自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帮你谁帮你?待我先挑选军中子女多的人家,让他们把幼子送入你的团练,这些人父兄都是玩刀玩枪的,决不至于一上战场见血就晕,除此之外,若还有不足人数,我从自家庄户里挑,保证给你的个顶个都是壮实汉子。“
时穿连忙起身拜谢,双方正客气之间,隔着一个屏风,女眷席位上响起了音乐声,只听环娘在里面叽叽喳喳喊:“错了,要跟着音乐的节拍出脚,你踏错节拍了。”
听着动静,女眷席似乎开始学习舞蹈。施军监眯着眼睛,轻抚着胡子笑着说:“你家十七娘很好,来了我家之后帮我不少忙,我家婆娘见识少,管理这么大的家业有点力不从心,你家十七娘来了之后,总算有了帮手。谁知道,你家这个环娘更好,精灵古怪,走到哪里带去欢喜一片,我那婆娘甚是喜爱,不如留在我这里玩耍几天,也好陪陪十七娘。”
时穿拱手答应:“伯父大人,我这次带领大军南下作战,后勤补给以及情报工作至关重要,环娘在我家只要负责对外情报,这次我带她南下,正指望她快点学习成长起来……哦,我与伯父家往来多了,这次我想在静海设立一个货站,以便存储货物。”
施军监楞了一下,原来这小丫头干的是情报工作啊,咋听这个词,有点让人恐惧,可时穿毫不避讳的说出来,这是显示两家没有秘密可瞒。时穿说将在静海设立中转货栈,那意思是说,施家也可以分享情报成果?
施军监立刻响应:“早该如此了,你我两家本是姻亲,每月货物来往数十船,流转的钱粮十万贯以上,你我之间却没个就近联络的地方,谁家有事都要跑对方地盘,你家在静海有个货栈,那才通情理,今后我家有事,就不用派人去海州了。
眼下这个机会真是好,你出兵在外,沿途设置补给站也是应有之意,恰好前不久,寻海水军在沿江有个水寨本该废弃了,朝廷也无钱修缮,却又怕荒废过后被匪徒占领,我正好可以行文朝廷,把那座水寨拨给你们,帮助你们囤积补给。“
一座军方的水寨,又是为了战争需要而存放补给,地方上是轻易不敢查验的。这座水寨插上海州的旗号后,再要对它动手,理论上需要海州官府的认可……有这个时间,等官府得到批准过来查验时,寨子内囤积的无论什么物资,都可以卖出去一百遍啊一百遍。
“那就这么定了,我明日就让后勤官过来,与伯父交接那座水寨!”时穿说到这里,起身看了看天色,说:“今日已经不早了,我初次出战,就把全军丢下让他们自己休息,虽然也有锻炼他们的意思,但也不能太过分,我须得早点回去看看他们。大人,明日再见。”
施军监起身相送:“军营里都是男人,你家环娘住进去不方便,不如今日就住在我这里吧,有她在,正好与市七娘做个伴……”
考虑到环娘还要在通州这里监督水寨筹建事宜,此外,在当地选购店铺也需要一个熟悉的人帮衬,时穿随即同意了,他派人通知环娘一声,随即领着仆人随从返回军营。
这座军营是通州巡海水军临时腾给海州团练的,等海州团练向当地官府递交枢密院调兵文书后,此地便会成为海州团练在通州的临时驻地,当然,在有了施军监给的水寨之后,这处驻地要不要,还在两可之间——施军监给的那处水寨有独立通往匠心的小码头,对于海州拔头水军来说,能够不受当地官府约束的自由通航,比什么都重要。
通州巡海水军很富裕,这几年光是走私私盐就赚得钱财多多,军队富裕后,施军监舍得在士兵的居住环境上下功夫——身为朝廷军队,他也只能在这方面下工夫了。因为朝廷规定士兵三日一操,他如果天天操练士兵,反而有谋反企图,是杀头的大罪。
为了显示自己与士兵有福同享,当然,也是为了堵住士兵的嘴巴,施军监有钱后,花大力气整顿了营房,昔日女婿海公子喜欢砖瓦建筑的嗜好,无可避免的传染了施军监,所以他盖的新营房采用了砖石结构——这类建筑到正适合海州兵的口味。
时穿站在军营门口稍稍停留了一下,满意地观察着这座营房,营房很宽敞,巡海水军自己住下了,还能容纳海州团练全军,这说明……巡海水军以前的走私货物,基本上是藏在军营中的,这才能解释为什么军营中那么多空房——它们是当做预备库房修建的。
今后,巡海水军与拔头水军之间,除了私盐贸易,还要加上硝石与碱面的走私——时穿临来通州时(宋代通州治所,称静海,也就是现在的南通),得到海公子通知,他进过多年努力,终于将合成碱的工作完成了。
这几年随着玻璃制作业的发展,碱面价格层层上涨,甚至到了有钱买不到的地步。海公子在利用黄铁矿石制取硫酸成功后,便开始采用古法——布兰法制取碱面。这种制碱法需要硫酸与盐、石灰,在盐铁转卖发下,不可能在内陆发展布兰式制碱法,只能在海外寻求突破。
布兰式制碱法的废料是硫化钙,这种废弃物具有巨臭,且污染环境。所以即使在古代,这种方法制取的碱面也不便宜,但对于来自现代的人来说,硫化钙的用途早已弄明白,这种“废料”其实并不“废”,它可以当做皮革鞣化剂脱毛剂,还可以制作夜光漆、可以当做葡萄种植中的杀虫剂,还可以制取兽药……
如此一来,被现代工业所淘汰的布兰法制碱,其实并没有废料,那么碱面的成本便会大幅降低。而如今,碱面制造业最大的障碍就是市泊税,若被当做海外输入商品征税,那么布兰式制碱法依旧是无利可图的,但如果当做本地产品……大家都可以赚取类似私盐走私的利润。
碱面与私盐都是怕水怕潮的东西。过去巡海水军与拔头水军采取海上交接的方式走私,两支担负海岸巡逻任务的战船队,彼此在海上相遇,普通渔船谁敢靠到跟前问个究竟?而朝廷官员嘛,不乘坐水军战船出海,即使你发现了水军战船有走私嫌疑,你敢靠到跟前查问吗?
这种海上交接私货,拔头水军与巡海水军做了多年,安全上毫无问题,就是海上过货损耗很大,而且速度快不起来,应付小额贸易还行,若货物量大了,那双方干脆别巡逻了,整日在海上交接货物,时间都不够。
等拔头水军在静海有了自己的水寨,一切难题都解决了,拔头水军可以借输送海州团练军资的途径,顺路将私货捎带上,连物资存放的仓库也有了——就放在水军营寨中。
静静地站在黑暗中想了片刻,时穿发觉整个营房还有唯一一处亮着灯,那是林冲的宿舍。
这个时候,孙立应该早早睡下了,徐宁估计还在码头上与商人周旋。凌飞大概不会下船,营内的军官唯有林冲。时穿随即调转方向,走向了这处亮灯的地方。
林冲宿舍内点着三根粗大的蜡烛,使得屋子里很亮堂。地面上还摆着两只行军炉炉子,被炭火烧得通红,更增添了屋内的亮度。时穿进门时,见到林冲披着轻薄的羽绒服坐在烛光下看书——如果这厮长着一副红脸膛,那眼前的景象就“三国”了,可惜这厮是个白脸庞。
炉火上,茶壶里的水咕嘟嘟响着,冒着淡淡的蒸汽。林冲座位边,一张小行军凳上放着一只大茶碗,茶碗冒出淡淡的蒸汽,里面浮沉着一支烫酒壶,见到时穿进来,林冲伸手提起酒壶,给时穿斟上一杯酒,不亢不卑的回答:“主簿大人,士兵都已经安置了,明天下船的士兵,屋子也准备好了,我刚才去检查了哨位,哨兵做得很好……这天可真冷啊。”
时穿抓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立刻尝出来了,这是他时家出产的高浓度梨酒,如今被热水一烫,一杯下肚,浑身上下火烧火燎的 。
“连你这个山东人都觉得冷,看来这天气可真冷啊!”时穿放下酒杯沉思:“看来我们准备的冬装还不够。”
林冲点点头:“大多数士兵都是一身皮甲,上阵的时候外面还要穿上铁甲,这么冷的天气,也不知道铁甲会冷成什么样子。”
时穿随即放下酒杯,沉吟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