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衙内身子猛地窜出……紧接着,他就像被大象踩了尾巴的一只蝼蚁一样,面红耳赤,费尽力气,徒劳地想挣脱时穿的手。后者的手仅仅像抚摸一样,轻轻搭着施衙内的肩膀,但施衙内在这只大手下,身子怎样扭来扭去,无论如何乱蹦乱跳,都摆脱不了肩膀上的那座大山。
衙内身边带的两名军汉凑上前来,叉手拦阻施衙内:“衙内,这风吹就倒的汉子,衙内多尊贵的人,何必跟他纠缠,您要实在气不过,让我们来,没得污了你的手。”
靠墙站着的汉子,依旧有气无力的说:“咱家是想试试时大郎的拳头,你这小胖乱蹦乱跳,算什么事?”
坐在时穿肩头上的环娘,立刻紧紧搂着时穿的脖子,低声说:“哥哥,我们回家,我饿了。”
时穿脸上依旧笑眯眯的,仿佛这番骚扰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偶然事件,他随手抱起环娘,塞到两名军汉手里:“替我看好了环娘,寸步不能离开。”
紧接着,时穿转向施衙内:“衙内,我怎么觉得这是个陷阱吗?”
恍惚之间,施衙内觉得有一个淡淡的虚影从时穿身边离开,这个虚影还是时穿本人……施衙内直觉眼一花,眼角瞥到那个虚影继续飘动,下一刻,虚影幻化到倚墙男子身边,曲起食指,轻轻的在那男子眉心一弹……
然而,施衙内终究觉得自己那是幻觉,因为他肩部上传来的力量还在,耳边继续传来时穿的话:“如此偏僻的小巷,哪里有修鞋的生意,那修鞋的货郎却偏偏摆着货担拦在巷子中间,他那货担一摆,路过的人只能侧着身子走了-——他不是来做生意的,是来作证的。”
耳边听到这话的同时,施衙内眼角又瞥到一个幻影叠加出现,后一个幻影越过了正冲瘦削男子眉心弹指的幻影,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修鞋匠身边,——这次新幻影伸出的是食指,不等修鞋匠做出反应,那根食指已轻轻戳在修鞋匠的胸口。
紧接着,时穿仿佛还在继续唠叨,就在施衙内耳边唠叨——下一个幻影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巷尾……
第094章 真的是巧合吗?
三个幻影出现的时间相差不足一秒,以至于施衙内坚信自己视觉出了毛病。
“如此小巷,我们争吵那么半天,也没有人在巷口探一下头,谁会到巷尾卖花?过去的人只差几步路,就可以走到正街上,何必在小巷子里买花?回的人已经从正街满载而归,更不必在这么冷僻的巷子购物,所以,巷尾这摊贩也是证人,她在巷尾出现,是为了防止发生意外。
比如:一旦巷子中部那位证人无法完成任务,身处巷尾的卖花娘可以随时逃跑,她只要往乱巷子一钻,想必不担心我们追逐……大宋朝律令,斗殴致死人命该怎么处罚?“
说到这,施衙内感觉肩膀上那只手顺势下滑,但那只手还扯着他的胳膊,拉着他向外走。
时穿只走一步,便闪过了巷口,嘴里还吩咐:“别回头看,只管向前走,好让别人看见我们从不曾进过巷子——替我看好了环娘。”
施衙内满腹疑虑,惊疑不定:“律令:斗殴致死人命,脊仗十五,刺配千里。若只是相互致伤,则各打十五大板——脊仗用的那小竹板子,还不如我爹军中的大棍,只要能忍痛,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说到这里,施衙内恍然:“好险,那伶仃鬼只怕吹口气就倒,我若出手重点,他岂不是一拳一个死。”
稍停,施衙内大呼:“果然是陷阱,谁找这样不要命的汉子激怒我们,难道是锦毛鼠刘虎?”
时穿急急向豆腐巷走:“不是锦毛鼠。”旋即,时穿发觉自己说的话口气过于肯定,急忙掩饰:“锦毛鼠虽然凶蛮,但他毕竟是海州城的人,我虽然是个外乡人,但明摆着要扎根海州城,我有三个徒弟还是海州城的人,再加上一些最近的相识……
而锦毛鼠虽然是个泼皮,但至少是有道德底线的泼皮,他还要在海州城混下去,若是得罪乡亲太多,他下手也会有所顾忌——这个时代,毕竟是宗亲时代。“
施衙内一路被拉扯的停不住脚步,连续经过几个店铺,突然间,时穿猛地刹住脚步,冲正对刚才经过的一间商铺的阁楼眺望,过了一会儿,时穿问:“那间铺子是谁家的?”
施衙内停住脚步,回身望了一眼,回答:“是丁家的南北货铺,他长子丁真已经是举人了,听说学识不错,明后年,大约一个进士身份跑不了。”
说完这话儿,施衙内才发觉对面那间商铺的阁楼,有几间窗户开着小缝。时穿正盯着窗户的小缝眼神凶厉:“阁楼上有个人,一直盯着我们的背影……没错,这阁楼位置正好,正对着巷口,凑巧可以‘无意中望见’我们在巷中发生争执。
没错,正该这样的官宦人家出面作证才对,越是无意中见到的越是证据有利……我们现在还缺一个人——“
施衙内无意识的回答:“缺谁?”
话音刚落,黄煜摇着小扇,仿佛从地里冒出来,摇摇摆摆走过来,见到时穿,他亲热的打招呼:“巧啊,我竟然能见到长卿兄出门逛街,时兄你这是去哪里去?若是顺路,同去同去!”
时穿在黄煜脸上搜寻一番,略露失望神情,马上把目标转向黄煜身边的帮闲们,嘴里随口应付:“确实是巧,我刚刚与黄掌柜商量完毕,心想手里有几个小钱了,不如出来采购一些过节的物品……如今我正准备回家呢,伯涛兄这是打算去哪里,怎么不坐马车,步行而来?”
时穿说完,目光已选定其中一名帮闲,见到时穿的目光渐趋凶狠,黄煜唰的一声把手中的折扇合了起来,用折扇一指时穿目光盯着的那个人:“我被几名同窗约着去吃酒,走到街口,虞兄嫌街上拥挤,帮我选择了这条僻静路。
恰好路边一个摊贩卖扇子,做工非常新巧,这不,我随手买了这把扇子,耽搁了一会儿,怕马车等得急了,再说路上也拥挤,便顺手打发车马回去,好在这儿离约定的地点不远……怎么,时兄有也空,不如与我同去,会一会那些文友。“
“哦,那卖扇子的货郎还在吗?我也去看看?”时穿下意识的说了一句,然后盯着那位虞兄,随口问:“发信号的,躲在哪里?”
那位虞兄像被电击一样,浑身缩了一下,但马上一脸坦然:“在下虞山,城东于居住,因屡试不第,只好以帮闲为生……大郎,今后若想去什么地方耍玩,只管找我带路,我日日都得闲。”
时穿停了一会儿,那名叫虞山的帮闲显得很坦然,时穿笑的别有意味,继续盯着对方,却冲黄煜拱手:“伯涛兄也知道我是个傻子,跟人应对老说错了话,文会嘛,这样的事我哪能应付得来,我就不去出丑了,告辞。”
黄煜哈哈一笑:“也是,你今天出门没带娥娘,刚才说的话就有点没头没尾,嗯,刚才那个卖扇的货郎,我指给你……咦,怎么一会功夫就不见了?”
回过身来,黄煜唰的打开扇子:“你瞧,这扇子上画的画,仿佛是贺青头的手笔,传言贺青头喜欢喝酒,每每喝的脸色发青,一旦没有酒钱付账了,就呼唤店家拿个扇面来,胡乱作一幅画充抵酒钱。虞兄说这幅画仿佛是贺青头的手笔,才卖七十文钱,实在是便宜。
长卿兄若无事,赶紧追过去看看,没准他还有什么私货……等回头我让人把这扇面鉴定一下,若真是贺青头的手笔,一定请长卿兄来府中吃酒相贺。“
时穿粗粗一拱手:“那好,我追追看,黄兄只管去。”
拉着施衙内紧走几步,时穿从军汉手中重新接过环娘,而后松开了施衙内,叮嘱:“衙内,速速回府,一路上只拣人多的地方走,有人招惹,千万别理睬。”
施衙内身子扭了扭:“如此危险,不如我直接回你家吧……想必褚姑娘还没有走。”
时穿点头:“也好,一起走。”
衙内立刻回应:“我的马车就停在巷口,咱们坐车走,躲在车厢里谁也不招惹。”
第095章 大圈套
爬上马车,施衙内倒还没有忘了吩咐随从前往狮子楼定一桌酒席,送入豆腐巷中,而后,他钻进马车,跟时穿交流:“会是谁?你说锦毛鼠没胆子……不会吧,你招惹锦毛鼠,不过是因为妙泰。妙泰有这么大的魅力,引得人设下这个陷阱。”
时穿紧紧搂着环娘,没有回答,只是催促车夫走快一点。
施衙内若有所思的继续说:“你刚才说话时的神态仿佛我姐夫,他也是这样,背后像有一双眼睛,对所有未发生的事情,总是言之凿凿……你其实跟我姐夫挺像的,你说背后有人盯着你,而且说那人就在阁楼上,语气跟我姐夫一模一样,那么肯定、自信。”
时穿慢慢的说:“我也是猜的,我猜一定是这样:当我们快走到巷口的时候,阁楼上,会有个人走到窗边,假装注意到了我们,指点同伴过来观看,同时,向其他人发信号。
至于阁楼里另外的人,丁家店铺的掌柜一定在场,没准那位丁举人也在场。发信号的人会用好奇的口气谈论我们,这时,在巷口一直故意耽搁黄煜脚步的虞山帮闲接到信号,开始提醒黄煜动身,没准那位卖扇子的货郎也会配合一下,然后,黄煜不得不向文会所在地点动身。
如果时间赶得巧,我们跟巷子里面的人争执几句,黄煜赶到巷口的时候,恰好能看见我们在巷子里与人动手,同时,在正对巷口的那间店铺,阁楼上正在谈生意的几名掌柜也会居高临下,目睹了整个过程——有这么多人作证,我们是想赖也赖不了了。“
施衙内不愧是花惯钱的人,着眼点总是落在花销上:“好啊好啊,设这么大的圈套!先不说,要说动那伶仃鬼舍弃一身性命需花多少钱,光是安排这些接应人手,那该动用多么大的财力?这前前后后,手下支应的人手有多少?”
施衙内说话的时候,环娘一直忽闪着眼睛,静静的一言不发。此刻时穿看了一眼环娘,轻声回答:“我们出巷子的时候,不是见过碰见蒙县尉么,他说海州城最近又丢了两名小女孩——能有这么多人手,以及充足的财力,专门对付我……我似乎没惹着别人,唯有拐子集团。”
拐子,听到这个词,环娘哆嗦了一下,而后把身体紧紧依偎入时穿怀中,表情无喜无悲,看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她在桃花观里,在拐子手上时,经常就是这般表情。
施衙内瞪大眼睛,反驳说:“不对呀,插翅虎等六七人,不是已经让你全灭了吗?”
时穿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拐子贩卖的是人,不是不会说话的死物,所以拐卖集团从来不是单干活的,从选定下手目标,到实施拐卖,而后快速转移,找地方隐藏,对被拐女孩进行恐吓与洗脑,然后寻找销售对象……这一拐卖行动要想完成,同时为了避免被拐者寻回家去,为以后留下后患,贩卖行为至少要与案发地相距数千里。
如此巨大的工作量,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桃花观里出现的,只是拐子最后的贩卖与调教人员,还有很多人分布在沿线的拐卖路线上。海州县说拐卖者都是单干户,那是愚弄百姓,想息事宁人与推卸责任,没准,还想掩饰点什么。
桃花观是货物的集散地,一下丢失十几名被拐女孩,恐怕拐卖团伙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损失,而表面看起来,海州城里只有我一个人,却照看着十几名被拐小娘子,那些拐子听说这个消息后,一定想再试一试,哪怕仅仅出于报复,他们也要试一下。“
这话环娘听懂了,她赶紧喊:“哥哥快走,院里的姐姐,千万别出事。”
施衙内面色发白,他心里很紧张,但嘴里自我安慰:“不会吧,光天化日之下,破门而入……,这海州城毕竟是有王法的地方……不好,车夫,走快点,褚姑娘也在你家中。大郎,不是我说你,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丢下褚姑娘独自出来。”
豆腐巷静悄悄的,已经接近中午了,豆腐西施这时也开始收摊,巷子里很少有人走动,唯一可以听到的是豆腐西施那条狗,正在低低咆哮。
见到时穿急匆匆的身影,豆腐西施嗔怪:“你这人,突然冒出来,游魂似的,吓了我一跳……这条老狗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烦躁不安的叫个不停,难道是春天到了,老狗也发情……也不至于啊,它可是母狗,怎么像公狗一样?”
豆腐西施噼里啪啦说完这话,压根没考虑跟一位男子讨论发情情问题是多么暧昧。施衙内有点害羞,时穿却连害羞的时间都没有,他伸手摸了摸狗脑袋,黑狗立刻温顺的卧了下来,紧接着,时穿呲开牙,咧嘴一笑:“豆腐店后门在哪里?”
豆腐西施随意一指:“你知道的……”
话音刚落,时穿的身影陡然消失,只留下一句话,余音渺渺的:“衙内,帮我照看环娘,你们且留在这儿。”
一个幻影电光火石般穿过了水井房,稍倾,幻影陡然慢了下来,时穿真实的身影出现在后院。此刻,后院中,所有的人都站在院中,女孩们三三两两的,分成各自的小团体,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她们的耳朵都朝向一个方向,院子中心、时穿特意做出的那片圆形的水磨石地面上,盘坐着一个胖大和尚,他嘴中正在喃喃的唱着歌:“说因缘,道姻缘……”
十八个,女孩一个不落都还在院中,加上环娘,十九个。
时穿数过一遍人头后,心里悄悄的松了口气。此时,女孩们没人注意到时穿的到来,她们脸上虽然做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但不约而同的都在全神倾听和尚的偈语。
人群当中也有褚素珍姑娘,她站的离老和尚最近,那和尚伸手就可以够得到。人群最外围,靠近院门的地方,是时穿的三名泥瓦匠徒弟,他们带着四五名小工,手里拿着墨斗、皮尺,装模作样的丈量着院中的尺寸,其实也在全神贯注的倾听老和尚的话语。
时穿出现的悄然无声,连墙头、屋檐下呢喃飞舞的燕子,都不曾感觉到院中突然多了一个人,他的身影是凭空出现的,风都没有掠起一丝。唱歌的老和尚,也没有感觉到院里多了个人,他一指黄娥,和蔼的说:“这位小娘子,你把脸庞转一转,贫僧刚才看了你的眉毛,眉毛主管童年运势,至于你的将来,还要从鼻子往下看,小娘子把脸侧一侧,让贫僧看得清楚一点。”
第096章 不要强人所难
黄娥站的离和尚有点远,但她照旧很听话的微微扭了扭脸,这一扭脸,脸庞正对着背着手,悠然自得的时穿,她一喜,立刻忘了老和尚:“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有听见门响,呀,应门的婆子怎么不见了。”
黄娥这一声呼喊,让其余的女孩子也注意到了时穿的存在。当着男人的面问婚姻,令她们很害羞,人群动了动,大多数女孩脚下移动,离那和尚更远了,这使得人群当中的褚素珍露了出来,她害羞的说:“说的是呀,时大郎何时出现的,你都听到了什么?”
老和尚垂下了眼帘,看着身前三寸地,时穿换了一下姿势,抄着手笑眯眯的回答:“也是刚到的,我从豆腐西施的店中过来,你们听得入神,没注意到。”
褚素珍脸色缓了缓:“刚到啊,你也来算算吧,这老和尚神的很,连素馨姑娘七岁时,曾经得过一场大病都能算出来,真是高僧啊……其他几位姑娘,连自己的名姓都说不出来,这位高僧却能将姑娘们小时候的事情娓娓道来,你说神不神?”
“所以,姑娘们就想算一算自己的家乡,或者自己的父母,是吧?老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