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榕榕分辨出了是元愉的声音,她怔了一下,眼中有一丝慌乱。“见过王爷!”
而此时的元愉却没有再说话。
“原来你就是新封的榕婕妤?”冯太后打量着穆榕榕,又似乎在想着什么。
“是。”穆榕榕站在原地,低着头。
“听说你抚得一手好琴?”冯太后嘴角浮出一抹微笑。
“太后抬举臣妾了。”她仍是低着头,却似乎在很仔细地想着什么。
“不如在此为哀家奏一曲可好?”冯太后今日的兴致颇高。
“诺。”穆榕榕恭敬地答了,又命人前去将琴取来。
……
冯太后邀了袁太妃到亭中小坐,元愉和穆榕榕紧随其后,元愉仍然没有说话,穆榕榕却开了口。
“多谢王爷前些日子送来的药材,榕榕不甚感激。”她知道,那些灵芝人参都是极为珍贵的品种,就连尚书府中也不曾有过。
“哦。”元愉冷冷的,仿佛一下将穆榕榕置于千里之外。
她感受到了他的冷意,笑容有些僵硬,也不再说什么了。
宫人为穆榕榕摆了椅子,又为她端了一杯热茶。
而此时的冯太后与袁太妃相谈甚欢,似是讲到了当年年轻时候的趣事,继而双双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不就是?
仿若一道闪电对着穆榕榕披头盖下,那日她在这园中听到的笑声原来并不是幻觉,那个一直缠绕在她梦中的笑声,此刻真实地出现了。
眼前闪现出十年前那个恐怖的夜晚,凄惨的呼喊声、熊熊的烈火、响彻天际的轰雷、空气中的血腥味,还有那——狰狞恐怖的笑声……
☆、复仇3
“啪——”穆榕榕手中的茶杯直直落到地上,应声碎裂。她的那一张小脸顿时煞白,连身体也僵直了。
周遭有一瞬间的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怎么了,孩子?”冯太后止了笑声侧头问她。
她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一种无边的恐惧向她重重袭来,难怪她刚才一直觉得冯太后的声音很耳熟,原来……
她甚至忘记了答话。
还是翠儿机灵,连忙赔笑脸,“一定是是茶水太烫了。”连忙掏出绢子去为她拭去衣裙上的水渍。
元愉打量着她,他看见了她额上冒出的冷汗,还有煞白的脸,有些叫做担心的情愫漫上他的眼帘,却仍是坐在哪儿,没有言语。
说话间琴已送到,正是元愉赠的那把伏羲氏七弦琴,他有些意外地看着那把琴,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宫人将琴摆在穆榕榕面前,“来孩子,让哀家听听你的琴。”冯太后似乎没有注意到穆榕榕的异样,邀她抚琴一曲。
“太……太后,你想听什么……曲子?”她结结巴巴。
“太后爱听《高山流水》。”袁太妃答道,又与太后相视一笑。
“诺。”穆榕榕定了定神,纤纤玉指有些颤抖地抚上琴弦,指尖一拨却是一阵杂乱的音符。
在座之人无不诧异地看向她,元愉眉头微皱,放下手中的茶盏。
穆榕榕双手猛地捏成拳又猛地放开,深吸了一口气,“大概是太冷了,手指有些僵硬了。”她笑得极不自然,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恐惧。
她再次抚上琴弦,清脆的乐声从指间散播开来,正当人们醉心欣赏之时,又是几声杂乱的音符混杂其中,她闭上双眼努力地集中精神,却还是错音不断,好歹是将这首高山流水结结巴巴地奏完了。
最后一个音符收罢,元愉手心已是渗出了冷汗,他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只觉告诉他,一定有重要的事情发生。
冯太后与袁太妃都有些诧异地看着穆榕榕,继而又面面相觑相视而无语。
不等冯太后说话,元愉赶忙站起身来,“榕婕妤恐是冻坏了,儿臣先送她回去。”他对翠儿使了个眼色,翠儿便马上去搀扶傻傻愣在那儿的穆榕榕。
冯太后没有再说什么,点头准了。
☆、复仇4
“娘娘,你怎么了?”翠儿一路上搀着穆榕榕,怎么问话她都不回答,浑身发抖像中了邪似的,连嘴唇也在颤抖。元愉走在她身侧,一直默默看着她,心中亦是焦急万分。
进了觅景苑,宫人又赶忙给屋子里加了两个火盆。
“你去厨房熬姜汤。”元愉恐穆榕榕是冻坏了,忙吩咐了翠儿去熬姜汤。
“诺。”翠儿匆匆退下。
元愉扶了穆榕榕在踏上躺下,眼前忽的闪过元恪抱着穆榕榕的样子,心头又猛地一疼。看了看浑身发抖的穆榕榕,他终是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茫茫白雪中,他内心纠结而驻足,连他自己也开始有些不了解自己了,他这样究竟是为什么,不关心她吗?不是。
他回头望向那树林后面的觅景苑,心头有思绪来回碰撞。
忽的,那园中跑出一个人,在雪地里跌跌撞撞匆匆前进,正是穆榕榕。只见她只着了单薄的衣衫,连披风也没有披,手里拿着什么,在阳光的反射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是一把剪子!元愉慌忙跟了上去,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有一股莫名地恐惧感涌上心头。
为什么没有宫人跟上来,他来不及多想,跟着她一路往前。
她在雪地里跌跌撞撞,跌倒了又爬起来,竟是沿着方才回来的路反了回去。
她要找太后或是母妃?元愉脑中忽的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自己也是一惊,加快了步子追了过去。
穆榕榕不知摔了多少个跟头,她在心中不住地念叨,爹娘孩儿要为你们报仇!那秋水般的眸中渗透着红光,嗜血般的欲望。
再绕过一座假山便是冯太后歇息之处了,她似乎已经听到了她的笑声,浑身不住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
突然,手腕一阵生疼,她被匆匆赶来的元愉擒住,他一个用力就将她拉到胸前。
原本就神经高度紧张的她,惊吓得失声尖叫,幸而他的大手将她的嘴捂住才将那叫声化成了沉闷的声音淹没在喉间。
她又急又怕,手中的剪子不自主地向他刺了过去,还好他眼疾手快,闪身一躲,索性锋利的剪子只是擦着他的手臂呼啸而过,却登时血肉模糊。
他一声闷哼,忙擒住了她握剪子的手,“是我。”他压低了声音,“我是元愉!”那张英俊的脸却已因为手臂的疼痛而扭曲。
穆榕榕一惊,理智恢复了过来,手中的剪子当啷落地,落在雪地中。
“你……有没有受伤?”她焦急地问他。
正在此时,细碎的脚步声似是冯太后一行朝着这边而来,已经隐隐听见了冯太后的声音。
☆、复仇5
元愉脚后跟迅速一带,就将地上的剪子踢进了池子里,池子里的冰还很薄,扑通一声剪子就沉了下去。
“谁在那儿?”是冯太后随行的宫人,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转出假山的拐角,元愉携了穆榕榕闪身躲到假山后的角落里。
“是我!京兆王。”他清了清嗓子,忍着臂上的疼痛,而那里已经渗出殷殷鲜血,滴落在雪地上。
“愉儿啊?”冯太后侧头,却没有往这边来。
元愉探出脑袋,将受伤的手藏在假山后。
“你在那里干嘛?”冯太后微微放慢了脚步。
“儿臣在此……赏雪。”他笑笑,藏在后面的手却紧紧拽住穆榕榕不让她动弹。
“早些回去吧。”冯太后说,“天冷别着凉了。”语罢便领着一行人离去了。
“是,恭送太后!”
直到这一行人走远了他才松开手,穆榕榕挣扎着摆脱他,蹲下身子就在地上摸索,“我的剪子呢,我的剪子。”
“你到底要做什么!”元愉言语中有怒意,他蹲下身子钳住她的手。
“你干嘛要拦我!”她不依不挠,眼中却有泪,听着那脚步声消失了,“我等了十年!我错过了,错过了……”她喃喃自语。
“错过了什么!”他猛地摇晃她的身子,压低了声音,“你要行刺谁?”这般光天化日之下手拿剪子行刺的行为,在他看来这是愚蠢至极。
“你管不着!”她猛地挣脱开他,疯也似地站起来向方才行人离去的方向跑去,却因无法看见这地上的石头,一个踉跄就跌了下去。
元愉追了上去一把抱住她,“你疯了吗!”他压低了声音,话语中却有愠愠怒火,“我不管你要干什么,可是你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后果?大不了一死!”她还在挣扎,眼中却满是坚定。
“好,大不了一死!”他猛地松开她,她一个不稳就跌坐在了雪地里,“你死了不算什么,想死你就尽管去,我不拦着你。可是你想过穆泰吗,你想过穆夫人吗,你想过尚书府逾百人的性命吗!你想让他们为你陪葬的话,你就去!去啊!”他有些激动。
“我……”她瘫软地坐在雪地里,眼中含着泪。他想到了视她如同己出的姑父姑母,泪水就簌簌落下。
☆、情何以堪1
可是她不能忘记双亲惨死的那日,空气中的血腥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冲天的烈火、响彻苍穹的惊雷,那是她一生的噩梦,然而姑父姑母这十年来对她的养育之恩又叫她没齿难忘。
内心剧烈地纠结,她不愿放弃这眼前的复仇机会,却又不愿牵连穆泰一家。
她无助地伏在地上,双肩不住地抽动,泪水簌簌滴落。
“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理智的人,今日的你简直让我大失所望。”元愉警惕地望向四周,索性今日花园里并无他人,这宫中人多口杂,在此地久留恐生口舌。
“就算你不在乎穆泰一家,凭你这样手持一把剪子去行刺,纵使你能看得见,不等你靠近早已被侍卫斩杀,还莫说你这样一个没用的瞎子!”他怒了。
是啊,她只是一个瞎子,能做什么!他说得她的心好痛!碎成一片一片。
他伸手猛地一拉就将她拉了起来,“走,回去。”他拽着她在雪地里前行。
“不……”她却无力地任他拽着,跌倒了又再爬起来,单薄的衣衫已是沾满了雪,连头上的发钗也松松地歪在了一边。
他没有说话,拉着她往前走,她再一次跌倒,这次他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走,避开了也许会碰见人的大道。
“放开我,放开我!”她试图掰开他的手指。
元愉眉头一皱,手臂一甩就将她扔在了雪地里,他很生气,胸口剧烈地起伏,回头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了。
穆榕榕听着他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眼中的泪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她咬着牙爬了起来,脚下不小心踹到一块小石,“扑通——”那石子便滚落进身边的湖中,湖面已结起薄薄的冰层,石子敲开冰面沉入冰冷的湖中,湖水夹杂着碎裂的浮冰泛起一层层涟漪。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周遭只有风的声音。
穆榕榕站起身来,木讷地走到湖边,那双秋水般的眼眸黯淡无光,一层水雾迷蒙其上。她呆呆地站着,额前几丝乱发飞舞,衣袂被寒风撩起。
一滴清泪划出眼睑滴落在雪地上,瞬时没有了踪迹,“爹……娘……”她嘴里喃喃自语,“孩儿无能,此生不能为二老报仇。”话语中尽是伤心与绝望,她顿了顿,“姑父、姑母,二老的养育之恩儿唯有来世再报了。”
她眼中有无尽的绝望,又有深深地无助,鹅毛般的雪花在此时纷然落下,落在她的发上、她的肩头,天地间顷刻间成了雪的世界,洁白一片,就似她的心一样惨白,没有了血色。
她向前走了一步,两步……如此决然。
十年前落入水中的她对死亡充满了恐惧,然十年后的此时她去意已决。
一声闷响,湖面上的薄冰裂开一个大洞,湖水泛起重重的涟漪,与碎冰一起来回波动。湖边的人儿消失了不带一丝留恋,直直沉入湖底。
☆、情何以堪2
“小姐!”翠儿熬好姜汤回屋便不见了穆榕榕和几个宫女一道慌忙找了出来,还未到湖边就远远
见了一个女子投湖了,翠儿一下子就辨别出那是穆榕榕。
“娘娘!”宫女们惊慌呼救。“快来人啊!救命!”一个个不识水性的女子望着已经归于平静的湖面乱作一团却又无能为力。
有近处的太监与侍卫闻声匆匆赶来,不待他们脱下鞋履跳下水去,一个白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一跃而起便跳入了水中。
……
“哐当——”元愉一脚踹开觅景苑的大门,浑身湿透了还滴着水,穆榕榕双目紧闭双唇发紫,被他抱在怀中已是不省人事,面若死灰双唇紧咬,浑身冰凉气若游丝,断了线般的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滴落。
那已是湿透的衣裙沾着些泥土贴在她娇小的身子上,几丝乱发胡乱地贴在额前,几乎与死人无异。
宫人们吓坏了,一时间乱了阵脚。
“还傻愣着干什么!”元愉一声暴喝,那声音却是已经沙哑,“快去传御医,把太医院所有的人都给我叫来!快!”他浑身上下已是没有一丝干爽的地方,衣上脸上都沾上了泥,那手臂上有殷殷鲜血还在往外渗出,染红了月白的衣袖。
他抱着她匆匆往里跑,早已顾不得什么礼数。
将她放在床上,伸手轻触她的鼻息。还好,她还没有断气,他似乎放心了一些,但是眉头却仍是紧锁。
宫人们赶紧加了几个火盆,屋子里顿时暖了许多,可是她的身子却依旧冰凉。
“去准备热水!”他一边掐她的人中穴,一边将她抱坐了起来靠在自己怀里,那身子没有丝毫暖意,他想给她一丝温暖。
他从宫女手上扯过干爽的棉布,一手抱着她一手为她擦拭滴水的头发,而她却依旧双目紧闭双唇紧咬,生命危在旦夕。他眼中有些晶莹的东西,“傻瓜,干嘛要做傻事!”他在她耳边喃喃地说着,此时温柔又焦急的语气和方才的他判若两人。他后悔了,干嘛要说她只是个没用的瞎子。
“对不起……”他的话语中满是愧疚,“不要有事……”几近乞求。
翠儿抱着干爽的衣物跑了进来欲将穆榕榕浑身的湿衣换下,元愉见状一把抢过衣物就要替她更衣。
“王爷!你……”翠儿失声惊叫,这才让他猛地意识到男女有别,她并非他的女人,而他方才顺理成章地动作,想是早已将她当成自己的女人了吧。
他怔了一下,停住了放在她胸前排扣上的手,“你们……”他小心地将她放回床上;“你们小心伺候着,不然我要了你们的脑袋!”说完,大步走出房去,掩门之时还不忘回头再看她一眼。
他在屋外来回踱步,浑然已经忘了自己在大雪天里还穿着湿透的衫子。
只是半柱香的功夫他却觉得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好了没有!”他不耐烦地向里问话,他要看着她,他害怕一不留神她就再也醒不来了。
“好了好了。”翠儿赶紧开了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床上的穆榕榕已经换好了干爽的亵衣躺在床上了,那张小脸仍是惨白。
他跨进门槛就要往里冲过去,“御医怎么还不来!”眼中的火光足以将屋子烧着。
“御医,来了!”元愉循声望去,抬起的步子收了回来,只见说话之人一身玄色长袍,上绣赤红五爪行龙,腰间祥云玉佩焦急地叮当作响,他身后跟着十数名御医与一众随从,黑压压地匆匆赶来。
☆、情何以堪3
元恪亦是满脸焦急,见了浑身湿透的元愉,他原本就铁青的脸更加阴沉了。
“多谢三弟救起榕儿,这天寒地冻的,三弟且回了吧,莫要受了风寒。”元恪直直向屋内走去,擦过元愉身边,看也没看他一眼。
十数名御医跟着元恪鱼贯而入,“砰——”门紧紧地关上了,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