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个骑马的侍卫。
“喏!”侍卫急忙下马,不敢怠慢。
穆榕榕听着这动静自然也有些害怕,被京兆王接去做女史到今天又 被皇上要去,她着实有些想不明白,却也不敢乱问。听着元恪这一声咆哮,着实将她吓了一跳。
“穆小姐,请上马。”陈公公将马牵到穆榕榕面前,又唤了一个小太监前来帮忙,准备扶她上马。
“让她自己上去。”咆哮声再起,众人皆是一怔,却又不敢开口,这正常的女子上马都需人搀一把,何况她一个瞎子,一时间连空气也沉闷了。
穆榕榕定了定神,面上露出她一贯的微笑,从容地向马儿靠拢过去。而每当她露出这样的微笑时,便是她心头感觉卑微之时。她虽很自立,可是作为有眼疾的她,从看不清什物的那一刻开始,自卑就在她心底扎了根。
“谢皇上!”她从未骑过马,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父亲骑马带着母亲,那时候她还能看得见。想到了母亲和父亲,让她鼻子莫名一酸,一层水雾蒙上眼眸之中。她摸索着找到了缰绳,凭着记忆中父亲的样子,踩着小太监的背爬上马去,却哪知摸索中并没有坐上马鞍,一个不稳向下坠去,还好她自己身手还算敏捷,抓稳了缰绳并没有摔下,可是这一下却惊了马儿。
马儿一蹬前蹄,一跃而起,长嘶一声向前疯跑而去。
☆、恨之切3
是夜,宫中静得出奇,翠儿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空旷的屋子回荡着闷闷地回声,一只展翅的铜鹤嘴顶一盏昏黄的油灯屹立在房中,灯影摇曳下,映照出整间屋子的富丽堂皇之色。穆榕榕安坐在紫檀木雕花的椅子上,脸色已经恢复了常态,她轻轻搓揉着手腕,那上面是一圈淤青,正是傍晚时分元恪留下的。
“小姐你还疼吗?”翠儿满脸心疼,“这皇上也太……”
“翠儿!”穆榕榕赶紧打断了她的话,“不得胡言!”一脸正色。翠儿也意识到了现在她们是在皇宫之中,说话不比在尚书府随意了,于是也识趣的不敢再多言。
穆榕榕摸着手腕,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还是曾经那样,一点都没变。”她似乎在喃喃自语,又似乎不是。
翠儿一头雾水,“曾经?谁?小姐,你以前见过……皇上?”她压低了声音凑了过去。
穆榕榕却只是笑而不语。
思绪飞远,那一年冬天,她还住在平阳太守陆大人家中姑母穆夫人还没有寻到她,那时北魏的都城还在平阳,而不是今日的洛阳。
那一日,先皇在翠月湖畔宴请百官,她也和陆凌随着陆太守一同前去。
陆凌带着她东瞧瞧西望望,不一会儿竟贪玩跑开了,只留下了她一个人惊惶失措地一边乱摸着一边找陆凌。
她一边哭一边喊,“陆哥哥!陆哥哥!“却没有人搭理她,直到她累了,一个人坐在湖边哭鼻子,听得一阵玉佩相碰的叮当声由远及近,最后在她身边停下。
“陆哥哥?”她脸上还挂着泪珠,伸出手向前摸去,“吓死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哪知道却是一声暴喝,“拿开你的脏手!”这个陌生的声音将穆榕榕吓了一跳,慌忙缩回手去。
站在她面前的少年一身玄色长袍,上绣五爪龙纹,金冠束发,浑身透着一股英武之气。然这些她却看不到,只感觉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在他面前。
“哪里来的脏丫头,见了吾竟然不下跪!”翩翩少年似乎脾气不太好,一脸不屑。
穆榕榕本就看不见,哪里又会认得这眼前之人,她木讷地站起身来,小手擦了擦脸庞还挂着的泪珠,满手的泥土便又在脸上蹭出了几道印子。
“对不起。”穆榕榕小心地道歉,“我看不……”
“放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元恪一掌推开,她踉跄后退了几步竟跌入了荷花池中。
“扑通”一声,年少的穆榕榕整个跌入那淤泥之中,已是初冬时节,平阳城仿若一座冰窖,而那淤泥中已结起了碎碎冰块,扎在身上生生的疼。那刺骨的冰凉如万根钢针一般扎进她的肌肤,冻得她连打寒战的力气也没有了,瞬间四肢冰凉,冻得失去了直觉。她吓坏了,拼命的喊叫,那喊声却被那一声声欢快的丝竹之乐淹没。
☆、恨之切2
“啊——”穆榕榕一声尖叫俯在马背上,紧紧抓住马儿的鬃毛不敢松手,那娇小的身子在马儿剧烈地奔跑中随时可能摔下马来。
不等众人缓过神来,那马儿已向那夕阳西沉之处狂奔而去,扬起漫天尘土。
说时迟,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纵身策马飞驰而去,那黑色袍子上的红色五爪行龙似腾云驾雾。
“皇上小心!”不等宫人们惊呼出声,元恪已经策马向那受惊的马儿飞速追去。
狂奔之中扬起漫天尘土,空气中唯有急促的马蹄声。元恪胯下那匹通身黝黑的骏马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只是一小会儿便追上了受惊的马儿,两匹马儿并道齐驱,元恪一手策马一手伸出去拉受惊之马的缰绳,两次三番之后,“吁——”好歹那匹马儿算是停了下来。
穆榕榕惊魂未定,死死拽着马儿的鬃毛不敢松手,整个身子很狼狈的俯在马儿背上,瑟瑟发抖。
“住着缰绳!”元恪正直火气冲天,不耐烦地命令着穆榕榕,又将手中的缰绳甩给她,他已经忘记了她有眼疾,并不能很准确地辨清他手的位置,只能凭着眼前模糊的光辨清眼前有一个人。她在空气中摸索着,指尖触到了元恪的手背,那手指好凉,像冬天寒潭中的水一般,还有些颤抖。
她摸索着握紧了缰绳,试图将自己坐直身子,可是几次都失败了。元恪不耐烦地拉着她的胳膊一带,或许是动作太大,她虽然剧烈晃动了两下坐稳了身子,可是那头上本就已斜斜的玉簪从一头青丝中滑落,直直落到地上碎成好几段。穆榕榕那一头如瀑的青丝就这样散落开来,随风轻舞,在太阳的余晖下,罩着一层淡淡地金色。她因为惊吓而有些苍白的脸上,朝露般的丹凤眼惊魂未定。
她迎风飞舞的长发拂过他的手背,若顺滑的丝线,元恪微微怔了一下却没有动,几乎忘记了穆榕榕的手腕还被他握在手中,穆榕榕有些吃疼,却没敢向回缩手。时间有一瞬的停滞。
“皇上!皇上!”杂乱的马蹄声和脚步声接踵而至,侍从们匆匆赶来。
元恪似是一惊,猛地将穆榕榕的手狠狠甩开,眼中神色又恢复了方才的不耐烦,“尔等怎训的马!”他不悦地叱喝。
“皇上息怒!”一众人等忙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只有穆榕榕还坐在马上不知所措,她只听到衣袍擦地的沙沙声。
“驾!”元恪看也没再看他们,双腿一夹马肚,扬鞭离去。
☆、恨之切4
她不停地挣扎,身子却拼命往下陷,“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她满脸满嘴满是淤泥,唇齿间尽是淤泥又涩又腥的味道。
四下却并不是没有人,随从们却都不敢上前。
“这就是你见了太子不下跪的下场!”元恪站在荷花池畔,伸手弹掉衣衫上的泥点,根本不顾这小女孩已经冻得双唇发紫,枯败的荷叶纠缠在她的身上。
“羽儿!羽儿!”贪玩的陆凌听见了呼救声这才匆匆赶来,见了在荷塘里挣扎的她,还有池边的太子元恪,他也吓坏了,连忙跪倒在元恪脚下不停地磕头,“殿下,请你放过我妹妹吧,她是个瞎子,他真的不是有意冒犯你,求求你,求求你!”他也吓坏了,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元恪不理睬,负手而立在塘边,眼睁睁看着穆榕榕往下沉去,面无表情。“如此不知礼数的丫头,吾要好好教训她!”
眼看着穆榕榕就要整个沉下去,而在场的众人皆不敢言语。然一个白衣少年匆匆而至,在众人惊异地目光中一跃将穆榕榕从淤泥中拖了出来,那寒风袭来,穆榕榕浑身剧烈颤抖,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瘫软地倒在地上。
那时的她已是几欲昏迷,已是不记得白衣少年和元恪说了些什么,只是在意识涣散之时听见他们争吵了起来,然后太子元恪拂袖离去。
此事虽已过去许多年,她跟着姑母穆夫人一家迁来洛阳,和陆凌一家也早已失去了联系,可是她依旧记得当时的情景,当年的太子,就是今天的皇帝——元恪。然而,她却不知道当日救她的人白衣少年是谁。
穆榕榕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许多年过去她早已不怪他,那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比起今时的人心险恶、尔虞我诈,她反倒觉得元恪很率真,只是他如今已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暴躁的脾气不知有没有改变。
“圣旨到——”宫人拉得长长的声音将穆榕榕从往事中拉了回来。
翠儿连忙扶起她到前厅接旨,一众宫人鱼贯而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陈公公手持圣旨高声念道,“……封穆榕榕为五品女史,钦此!”
穆榕榕有些吃惊,更加不明白了。
谢过了皇恩,陈公公走过来将穆榕榕扶起,“穆姑娘。”陈公公一脸和蔼,一看就是城府极深之人,不然又怎么能成为皇帝心腹,“皇上说了,你且先在宫里住着,过了八月十五月夕节,皇上就会择机会送你回府,姑娘尽管放心在宫中住下,有什么事对老身言语一声便是。”
哦,原来是这样,穆榕榕顿时明白了,这一些都是父亲请皇帝这样做的,父亲为了她不得不前去请皇上亲自出面,她心里忽的难受起来。
“谢公公!”穆榕榕知书达理地福了一福,“给公公添麻烦了。”
“穆小姐见外了,这是老身分内之事。”陈公公拍了拍手。“这是皇上赐的膳,还有赏给穆小姐的绸缎、首饰。”
又是一众宫人鱼贯而入,个个手捧托盘,装满了皇帝的赏赐,原本宽敞的屋子登时显得狭窄了许多。
“谢皇上!”
☆、恨之切5
元恪坐在案几前批阅完了最后一本奏折,将写满密密小字的竹简随手一卷扔在一旁,他伸出纤长的手指揉了揉双眼,已是三更时分了。
拢了拢身上的龙纹大氅,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深深叹了一口气。今日,他为何暴怒了,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未曾这般发过脾气了。记得那一年他还年少,初封太子飞扬跋扈,将一个小瞎女推入冰冷的荷花池中,是啊,又是一个瞎子,为什么他老是和有眼疾的人生气。
而当年推这小瞎女下水之事竟差一点让先皇剥去他太子之位。先皇认为他视人命如草芥,日后必为暴君难成大器,幸而母后以死担保他必会改之才保住了他,当然事后重重的责罚是难免的了。之后他也打听过,是平阳太守陆原石的孩子,此时她应该还在平阳城吧,他心想。
自嘲地笑了笑,若不是当年元愉执意将那小女孩救起,定会让她白白送上一条性命。如若是这样恐怕他这一生都会不安,这也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唯一感谢元愉为他做过的事,当然,元愉并不是为了他。
今日在马上对穆榕榕是过分了些,他自嘲干嘛要将气撒到她身上,她又没有错。以至让他在骑马回宫的路上一直在沉思,所以晚间让陈公公送去了那些赏赐,算是弥补一下吧,并且特地吩咐一定要送一支玉簪过去。
“皇上。”屏风外是陈公公的声音,小小的,大概是以为他睡着了。
“恩?”元恪靠在椅背上不愿动弹。
“皇上还是早些歇了吧。”陈公公从屏风外走了过来。
“也好。”元恪站起身刚走出两步,“穆……”刚一开口又停住了,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没有继续说话。
“回皇上,赏赐已经送到穆小姐的住处了,还有您特地吩咐的玉簪。”陈公公不愧是元恪身边的心腹,元恪不说话他也知道他想知道什么。见元恪没有说话仍站在原地,陈公公又继续道,“穆小姐二更就睡下了,不曾说过些什么,也不曾见过什么人。老身派人去查了,穆小姐在京兆王府中不曾与京兆王见过面,也不曾与府中之人打交道,应该不会是京兆王的细作。”
“恩,好。”元恪满意地点了点头,“天不早了,你也下去歇息吧。”
☆、恨之切6
穆榕榕住的园子是早年先皇一位贵人所住之处,园内景色宜人,花园是通往外界必经之路。这位贵人生前对花园布置极为讲究,所以这园中多有假山与蜿蜒小径,景致甚是别致。
一女子身着窄袖的衣衫,一手轻轻提着裙子,一手摸着路旁的树木,口中念念有词。
“三百四十五……三百四十六……三百……哎呀——”女子一个不稳便摔倒在假山的石阶上,膝盖重重地磕在石头上,瞬时她已疼得满头大汗。
“小姐!”翠儿一阵惊呼,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小姐,你要不要紧啊!”
“没事,没事。”穆榕榕咬咬牙,揉了揉不偏不倚正好磕在石头上的膝盖,那里已经隐隐渗出殷殷鲜血,她面上仍虽露着笑,可是眼中已是疼出了泪来,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翠儿心疼地拉着穆榕榕的手,“小姐,还是别数了吧,反正我们在这里也住不了多久,你要去哪儿我搀着你便是,你又何必为难自己在这里摸着数步子,这个园子里假山又多,小径又多蜿蜒陡峭,你看你这几天以来都摔了十数次了……”翠儿说这,眼中已有心疼的泪花。
“没事,翠儿。”穆榕榕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我这不是已经知道前面三百来步如何走了吗,不要半途而废,我们离回府的日子还有数月,若是这一段时日都要你来扶着我走,我岂不是像一个废人一样,再说你也知道我习惯了这般走路,不愿让人扶着。就让我数完吧,多走几次我就知道该怎么走了。”语罢,她又站了起来,继续摸索着往前走,她的膝盖已经渗出殷殷鲜血,疼得走起路来不免有些跛,手腕上也有几处擦伤。她一边摸摸假山,一边摸摸路边的树、长廊,一边数着步子,脑子里在努力地记忆。
对于一个常人来说,记住一条路简单异常,可是对于一个有眼疾的人来说,记住一条路却是异常艰难,她要知道走到多少步的时候应该转弯,或是有台阶,还要在她黑暗的世界中辨别方向,个中艰难不是一般人可以体会,何况这花园中多是蜿蜒在这崎岖假山上的小径。
“四百零一……五百……”
不远的树林站着一众宫人,而彼时的穆榕和翠儿却并不知晓。元恪一身黑袍,上绣朱红色五爪行龙纹,腰上的五彩祥云纹玉佩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他的神情是少有的肃穆,负手而立,隔着茵茵垂柳遥望那个因为有眼疾而摸索着向前走的女子。他今日不过是路过此处,偶然看见这一幕,原来数月之前这个女子在尚书府中为他带路,竟是凭着毅力与记忆将每一条路烂熟于心,心头登时有些酸涩,有开始有些佩服她的毅力,想不到她竟是如此好强。
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并不言语,那样远远遥望了一会儿,转身离去了。
……
☆、恨之切7
翌日清早,窗外鸟啼声声,穆榕榕还在睡梦中便被翠儿的尖叫惊醒。
“怎么了,翠儿!”她慌忙坐起身来,脸上还有些倦意,身着薄薄的亵衣,一头青丝如瀑垂在背后。她掀开帐帘,无神地双眼四处望去,“出什么事了?”
“小姐!小姐!”翠儿从外屋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小姐,外……外面……”
“外面怎么了?”穆榕榕着了急,不知道究竟何事。
“外……外面花园里的假山,一……一夜之间全没有了!”翠儿喘着粗气,显然是震惊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