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
“我们去你们家茶楼吧,昨天的故事还没讲完!”某腼腆郯王拉着金星的袖子晃——这招是跟金星学的,撒娇!
郭子仪也跟在旁边附和,这人三月份的时候倒是去北庭都护府去历练了两个月,上个月刚回来,突厥那边没有大的战事,他觉得跟士兵训练还行,可在谋略方面还大大欠缺,加之他在那边是走后门去的,也没个位置,所以就回来先读书了。
四个人均在太学,很多东西四个人都是学过的,可金星能够想翘哪门翘哪门,但郯王可就不行了,一个皇子却进了六学而非两馆就够引人注意的,他要是再翘课,那铁定被人抓把柄,关系到能将他的行为举止捅到皇帝陛下那的事,他是一个也不会干的!因此最后便是乐觉和金星去旁听律学的课,而郭子仪被李嗣直拉去陪着继续听《春秋公羊传》。
当然不用劝金星也是要去自家茶楼的,毕竟自己现在在那边兼职讲评书!
茶楼的地段非常好,布置的也非常好,茶具精致又漂亮,京城人士也愿讲究,又加上有评书这么个新鲜事,所以开业两个月就闻满京城,文人雅士,官家子弟,都爱来凑热闹喝茶吃小点心聊天。
唐朝还没有评书一行业,所以金星提出后也一时找不到专业人士,不得已他就三天来一次撑场子,顺便训练一下以后正式讲评书的先生们学习参考一下。
唐僧西天取经的故事距离现在可不足百年,金星盗用了吴承恩的《西游记》,既有西天取经的艰苦,又有大闹天宫无法无天的孙悟空,有天上神仙种种,顺便讲下七仙女的故事,也有地上妖魔鬼怪作乱引人入胜的故事,讲的熟练了还会在关键时刻高喊一声“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这不要命被人差点扔鸡蛋的话。
李嗣直也是听了两次之后就让金星给他补全前面的故事,而随后次次不落地给他们家酒楼捧场。
四个人从国子监出来直奔茶楼而去,到了那里的时候如果不是事先给他们留桌,恐怕就没位置坐了。金星先吃点东西才去讲今天的故事,他并不是每天都来,三天才来一次,以后有了专门讲书的先生,也不会每天都讲一个故事,虽然以后是每天都有讲书,但最好是隔天或者隔两天再继续讲,这样利于长久发展。
还没有开讲,所以茶楼地都是聊天的声音,本来金星他们四个也在讨论下午去练射箭的问题,就听到旁边有人说起宋王。
宋王这个月去岐州做刺史,申王去了幽州做刺史,这是金星知道的,就因为还没有把岐王也“发配”出去,这位桃花眼已经到绫绮殿找过师傅两次了,烦的师傅让他去翻地图选地方——师傅都不指望着他能出去帮忙做事!
但这其中真正的理由金星知道,四位王爷知道,可其他人,就是李嗣直都不清楚,更何况是外人!
“……两位王爷都已经外刺了,剩下的还能……”其中一坐于南向的年轻人说道。
“喂!说话可小心着!”坐于西向的一人开口。
“这有什么!前段时间功臣都外刺了,都是那紫微令——”东向之人说。
“喂喂!”西向之人甚为胆小谨慎。
年轻人又说:“谁不知道那老头嫉功!封了国公都会再贬出京——”
“知昔!”胆小谨慎的青年脸色更是难看。
另一个始终未开口的青衫年轻人低声开口:“知昔,我们知道你因为兄长的事愤愤不平,但这是大庭广众之下,要是再给你兄长惹来麻烦可就不好了。”
谨慎的青年马上附议。“就是!我们可都是看你不开心才找出来游玩一番,诉苦也要到没人的地方才好!”
叫知昔的年轻人撇撇嘴,端起茶杯猛灌一口,没再说其他。
虽然这一桌的不说了,可听到他们话的另一桌又小声嘁嘁喳喳起两位王爷外刺的事,虽是小声,但大概觉得金星一桌少年没必要防备,所以也让他们听到了不好听的话。溜/达论、坛
李嗣直面目立刻冷了下来,眼中带着怒火,郭子仪对着茶杯装作研究茶叶形状,乐觉倒是坦荡地看了金星和李嗣直一眼,仍是之前的样子。
虽然没有提到人名,但那几个文人却直言了李隆基猜忌兄弟,又说他非嫡非长,名不正言不顺,当初又是他带头篡位,话说越说越难听。本来金星这些也是预计会听到的,想到师傅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开始也不像李嗣直那么在意,可听到后来,他就怒了。要知道现在别人就无法理解师傅所做的这些事,那么到后面呢,到了将这些都写进史册的时候呢,又有谁会认真体会到师傅的用意!他是从后世来的,所以,想到一千三百年后,多少事实真相将被掩盖……
腾的一下站起身,他没有去指责那些说闲话的人,直奔讲书的高处桌椅上坐下。
不理会众人捧场的掌声以及“小先生”的称谓,金星面色难看的很。
“上回还未说完那三清观大圣留名,车迟国猴王显法,但太白在此讲这西游记已两月有余,均是一个人在讲,难免有些单调,不如今日先不讲那光怪陆离的妖怪故事,今日与众人听客一同交流一下如何?”
金星摇着扇子,握住的地方手指都压出痕迹也没有任何感觉,隐隐的怒气让他此刻气势十足。
听到下面有人应声,金星便继续道:“那起头的不如还是太白了!不如先说说这美猴王大闹天宫如何?他是对,还是不对!”
最后一句让有些人发觉了他的情绪,李嗣直刚刚的怒气稍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乐觉此刻倒是露出淡淡的笑意,眼神中带了好奇,郭子仪也隐有所觉般平静看过来。
如果说此前众人听西游记的故事那是被妖魔鬼怪的故事吸引,未曾加以深思,那么金星此刻的话可就开启了这扇联想的门,仅仅这一句话,就让下面带点脑子的听出了方向,基本上都会想到当今朝堂,因此一下子安静下来,没人敢吭声——苗头还不准,谁敢妄言!
金星故意哗啦一下收起扇子,锐利的眼神瞥了下面一眼,缓缓开口道:“孙悟空为石头所生,是天地灵气孕育之子,他不懂人事,不通人理,不解人文,只有本性,他极端好动,永不安生,性格叛逆如不懂事的孩童一般,他不知自己本领有多高,只因命中有生死便去闯阎王殿,想要武器就去闯龙宫,听人说弼马温的官是侮辱于他便大闹天宫,却也因不知自己本领有多高,所以没能逃出佛祖的五指山!”
“追述两千年前,文字出现,自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之时,世人为何要学习《论语》《诗经》?为何要学习《孝经》《礼仪》?在座各位为何要断文识字?求仕途之路?那求仕途之路又是为何?”
底下人已有诸多不满,面露怒色者不少。听一个半大的孩子在上面教训人的口吻对他们说话,他们当然不满不忿。
但金星此刻丝毫不觉得自己在托大,虽说自己还小,学识也许不如有些人,但此刻会面露怒色者他却肯定不会比自己强,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听不懂的人,又会有多少才学!
第七十七回 政变遗祸——起始
窗户开启了一半,外面能看到浴堂殿房檐一角,屋子里熏香炉冒着丝丝白烟,静悄悄的,床上透明的纱帐自从一夜被蚊子叮了十几个包就没有拉开过,整天压的每次上床都用钻的,包括师傅。
金星坐在窗下铺了席子的软榻上望风发呆,时不时喝口永乐姐姐送来的银耳雪梨汤,润嗓子的。
敲门声过后,永泰推门进来了。“小公主,马上要传膳了。”
金星点点头。“师傅今晚过来吃?”
“是的。”
一口喝完剩下的甜汤之后便向门走去,一路到偏殿都是蔫蔫的提不起劲来。
永泰看不得他打蔫,赶紧道:“晚膳陛下是现吩咐做的,都是小公子喜欢的,箸春头、汤浴绣丸、凤凰胎——”
“烹鱼白而已!”
“呃,遍地绵装——”
“羊脂跟鸭蛋烧鳖!”
“呃,白龙臛——”
“鳜鱼汤而已!”
金星一遍一遍打击永泰,不过精神倒是好了不少,走到门口时,也见师傅走了过来,旁边的永泰跪拜,金星瞧出师傅此刻心情不错。
寻思了一下,金星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隆基看出他的心思,因此笑道:“饿了吧?为师可又让人熬了一大锅银耳雪梨汤。”
金星挠头道:“师傅知道啦……”
一同进入偏殿,李隆基就突然将人拉到面前,宫人们立刻垂首垂手以眼观鼻,以鼻观心状态。
金星一愣,不过没有反抗,仅是疑惑抬头迎上师傅的眼睛,看得他更加不好意思。“师傅……”声音有些无力。“别这么看我……”听到师傅的笑声,金星更想钻进老鼠洞里,但窘迫中习惯性虚张声势地大声起来。“反正说都说了!人,人之初好为师嘛!在太学听一堆老头子讲多了,我也想教训人一把嘛!”
“金星做的很好。”
金星刚起来的气焰又灭了,他知道师傅叫自己金星的时候总是在认真的时候,脸忍不住红了,叫嚣过后因为夸奖又心虚起来。“没有……只是觉得,其实那群老头子讲的都很好,但,但是我觉得没有强调到现实当中,理论总结出来后教育人,但往往让人忘记因何而总结,现实的意义脱离……”
“有多大能力,就担多大职责,担多少职责,就要负起多大义务……我炎黄子孙,无论是否有学识,都不能没有承认自身到底有多大能力的勇气!不能为懦夫!”
金星抬头便见到一双炽热的眼睛,这是他今天在茶楼最后的话,是让那群人没了反驳静言思之的话,当时的自己只是被反驳的愤愤之下的言辞,也不用师傅如此盯着自己啊,盯的他毛毛的,心跳的比任何时候都快……而且有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师傅并非只是在称赞自己……他也说不上来……
随后就眼看着师傅越靠越近,直到在自己额头亲了一下之后放开,又一起坐到桌前才发现自己刚刚似乎都一直没呼吸!
看到小徒儿有些恍惚又大喘气的模样,李隆基因只亲了额头的遗憾减轻不少,虽不说小徒儿会喜欢上他,但在他故意制造出那样暧|昧|氛围时,起码没有讨厌抗拒的反应,而且刚刚小徒儿的反应真是可爱极了——仰着头瞪圆了眼睛就那样看着,两只眼睛大概因为紧张眨的还不是一齐的,两只手想要抓自己的袖子却只是在空中挠了挠没有抓到,像只小猫,而他自己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手的动作!
“团油饭、王母饭还是荷包饭?”
“啊?哦!”记性回过神,看了师傅一眼,突然觉得不好意思。“呃,王母饭!团油饭吃腻了!”
李隆基笑意更甚,似乎比听到今天小徒儿在茶楼的一言一行还要高兴,宠溺地摸了摸金星的头,递过调羹。“倒也是,里面都是肉,吃多了也难受!”
金星接过调羹,看着手上的调羹跟已经挪到眼下的饭碗,突然觉得师傅对自己太细心了,居然亲自给他挪过来而非让宫人动手,知道他吃王母饭喜欢用勺子而非筷子……
“怎么不吃?”见金星握着调羹看过来问道。
本是因为那气氛诡异的额头吻让金星格外敏锐,又因敏锐而察觉师傅对他的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种好时,金星又冲动了。
一手撑着桌子,侧着身体歪过去动作迅速地在李隆基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还带响声的,然后回坐到椅子上时一时不稳,椅子错开,结果他直接坐在了地上!
“哎呦!”
李隆基还没等高兴,手还没有摸到刚刚被亲——更像是撞到的地方,小徒儿就出现这种窘况,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起身将人拉起来,看到他脸不自然的红,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窘的,李隆基忍不住大笑起来。
“吃饭,吃饭!我饿死了!”金星头不敢抬地说。
重新坐下,摸了摸金星的头,其实李隆基很想摸他此刻红扑扑的脸,但手指动了动还是收了回来,面上也正常地吃饭,但心里面却起伏不平。
今天小徒儿在茶楼的话已经由暗中保护的侍卫一字不漏传到自己耳中,虽说小徒儿的想法不免有些天真,太理想,但那正是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步。经当年张柬之为首的五王诛灭二张迫使祖母让位,又有自己当年发动政变诛灭韦后,之后登基以后又是诛灭姑母太平公主集团,一场场政变,如果不是远方还有个金星的存在,恐怕自己也早就忘记一开始争夺皇位的目的!
自母妃被害死,囚禁在东都宫中六年,他就暗下决心想要坐到那个至尊的位置上,再也不要受人摆布,逃不开命运的境况。中宗即位父皇成为相王李唐得复之时本来这种心已经收了不少,但却没想到中宗暗弱,即使有一些智慧,却将韦氏看的太重,总以为在庐陵二十载让韦氏受了委屈,因此任由其为祸朝野……
也因他实在看不下去,才请姑母帮忙,出了陇右道这趟差事。出了繁华的京城和东都,他才第一次真正认识到百姓的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用自己的眼睛去见识了州县小吏也能鱼肉百姓……他以前被软禁,但好歹有吃有穿,好歹有姨母照顾还没有幽王李守礼那样被人鞭打,而与百姓们真正的生活一比,那真可谓天上地下的差别!
帝位之心比以前更加坚定,以前可以说完全为了自己,但这时他不能说突然有了悲悯天下之心,只是他认为那个位置如果他去做,会更好,让百姓活的更好,而不仅仅只能认命!
政变能改变的不只是所处的形式,同时还有人心,记得那几年他有时候会突然背后一阵冷汗,因为突然意识到他完全沉浸在争权夺位计谋手段之中,居然在高兴终于除掉了某个人,在庆幸又赢来一个重要位置权臣的投靠……这与那些只为名为利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而金星似乎总在无形中提醒着自己当初陇右之行,时刻警示自己不会迷失自我……好像是在避免自己做出以后会让金星所厌恶的事!
李隆基心中忍不住好笑,怎么什么事都好像围着小徒儿一个人转了似的,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都离不开小徒儿,就像是一股清泉……这种束缚却不让他恼火,因为是自己愿意加上去的,甘之如饴,似乎是有所牵绊,有能够与之共分享之人!
——但他却是个会这样不小心摔坐到地上,吃东西不控制就会吃撑,总会撒娇卖乖的小孩子!
十三岁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会撒娇了吧,父严母慈的教育,哪有跟父亲撒娇卖乖的……也是因为此,李隆基总觉得小徒儿没有长大,所以不能有任何“动作”,生怕吓跑了他!
反复想着这些也没用,李隆基又忍不住暗暗叹气。
——所以金星今天那番话,恰恰说到了他的心里,现在这满朝文武不也是从士子们过来的,当初学习时都抱有为社稷为百姓而入仕途,但后来呢,都变了,是否没有警示在旁,都会被名誉财富所蒙蔽,忘了最初的宏图伟志!
不管今天金星的话会让谁听到,激起多少士子志向,让有眼线放在金星身边的人有多少醒悟,李隆基只欣喜于有个心灵相惜之人,而此人还是心头上的人!
师傅其实并没有对金星说多少白天时候的事,这让金星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不好意思,当时激愤之下才会去说的,但后来想想,怎么都觉得自己托大了,因此在第二天去太学的时候都是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但没想到李嗣直却突然在他面前立正,说他一定好好做一名王爷,做皇帝陛下的好儿子,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