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那彩云早就和王氏离了心,从王氏那里得到命令之后,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知会大房里的人。她私下里谋算着,若是卖了个好给大房,万一将来有事,也能有个求告之门。所以,她才化成三等丫鬟的模样想要偷偷的和贾琏联系上。只是,远远的看到贾琏身后一直跟着一个小厮,所以不敢上前。后来,看到平儿跑出来,并且落了单,这才选择了平儿做传话的人。
几乎是想也不想,平儿立时便打开了彩云塞给她的纸条。像她们这样的丫鬟,虽然不怎么会作诗画画,却也都是识字的。
看着纸条上的内容,她不禁手脚发软,心都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来不及细想,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立刻拔腿往回跑。
她不同于王熙凤,从始至终,她都非常清楚他们是大房的人,早晚都是要回到大房那边去的,尤其是贾宝玉一天不一天大了的情况下。
因为她的心偏向大房的关系,这次看到老太太因王熙凤闯祸而暴怒,她便忍不住劝王熙凤。不曾想,王熙凤不仅不接受她的好意,反而反手给了她一巴掌。不过,纵然是如此,也不能改变她对如今形势的判断。
其实,说起来王熙凤这次动手打平儿也不完全是她的错,因为老太太知道王熙凤做的那些事情之后,指着她的鼻子质问她,“你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看这一切都是你和大房里应外合想要整死我们的罢?真的当我是死人吗?”
王熙凤自然是喊冤,但是老太太已经被气疯了,根本不管她说什么,直接便把她赶了出去。
对于老太太的怀疑,王熙凤无从解释,心中本就气苦,可是平儿偏偏好死不死的去说什么“咱们是大房的人”、“心里该时刻想着大房”的鬼话。于是,王熙凤只道老太太之所以那么想是平儿在外面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自然便很不幸的成为了她发泄的对象。
一路飞奔的平儿没有注意到转弯处突然冒出来一个人,便那么直直的撞在了贾琏的胸前。
巨大的冲击之下,贾琏只觉得胸口一阵巨疼,只是,身为男子,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怒喝,而是稳稳地扶住来人。待到低头,这才发觉来人是平儿,不由得奇道:“怎么了?为何如此慌张?”
平儿自己将自己撞得头昏脑胀,幸被搀扶住,这才没有当场摔倒。一只手下意识的扶着自己的额头,这才算勉强站稳了。抬眸,看到来人正是贾琏,不禁心中大喜,另一只手牢牢的抓住了贾琏的衣服,“二爷,我找你有很重要的事情!”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贾琏不禁有些好笑,只是看着平儿可怜的样子到底没笑出来,只温柔的看着她,“什么事情如此的重要?”
而追贾琏而来的王熙凤恰好就看到了这一幕,此时,她简直是心如刀绞。听贾琏之前的那些话,她还以为贾琏提出要平儿只是看她可怜,或者是干脆为了气她,如今看来,似乎一切并不是那么简单。
“二爷快看看这个罢!”平儿将手中揉作一团的纸条塞到了贾琏的手中,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王熙凤,不禁吓得退后了几步。
贾琏见平儿如此,回头恰好看到了王熙凤那张苍白的脸,却突然没有了怜惜,只冷漠的回头,打开了那张纸条。看着里面的内容,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原来,这里面写的正是王氏的计划。
王熙凤那般愚蠢的作为,不仅仅证实了贾府心虚,同样也让王氏抓到了把柄。如果大房真的像戏文里所说的那样善良美好,他们的儿子会反过来帮着二房吗?毕竟,只要一查便能知道上下打点衙门的正是贾琏身边的庆儿。
王氏收买了不少人,再加上王家的势力,不难制造出那些异样的声音。她也不期望一下子打破贾赦的辛苦布局,横竖,不管是动摇了大房的形象还是将贾琏定格为“不孝子”,对王氏来说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儿。而且,她相信,经此一事,大房里也别再想有个安宁日子了。
王熙凤被贾琏的态度刺激了,立刻冲过来踹了平儿一脚,然后便伸出手去抢贾琏手中的纸条,“你们两个太不要脸了,竟然当着我的面私相授受!”
正在出神的贾琏没有多注意,硬生生被王熙凤撕破了手中的纸条。
看着王熙凤疯狂的样子,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他很清楚,如今他能做的就是在那些闲言碎语传开来之前快刀斩乱麻。一边是父母亲人,一边是王熙凤,这个选择……真的很容易做。
垂下眼眸,贾琏将手中剩下的纸张也一并扔给了王熙凤,转而扶住被踹得靠着墙的平儿。
王熙凤忙将纸条拼凑在一起,粗略的看了一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对着平儿怒道:“这是哪里来的?你从哪里听说的?”
平儿微微垂眸,强忍着疼痛道:“奶奶,我真的不能说……”
王熙凤撒泼惯了,立时便上去打平儿,“不能说?我看是你在造谣生事才对!”
平儿见王熙凤这样怒气冲冲的冲上来,第一反应自然是躲,身为男子的贾琏自然是要保护她的,结果……
“啪!”
这一声的脆响,王熙凤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
平儿的也是瞠目结舌,怔怔的回不了神,四周的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
贾琏的脸彻底的黑了,不过,纵然如此,那脸颊上的五指山也是十分的清晰。双眸喷火的他,自王熙凤手中夺过了纸条。
原来,慌乱之下,王熙凤那一巴掌好死不死的打在了贾琏的脸上。
“不,我……我……”王熙凤蹭蹭蹭的回头几步,她想解释,可是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不管怎么说,在这个夫为妻纲的世界里,她动手打了自己的丈夫都是不能容于世的。
贾琏没有再看王熙凤一眼,冲着二门那里叫道:“来人啊!”
主子这边发生了这样的大事,那些下人们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露面,早早的藏到了安全的地方去了。此时听到贾琏的声音,他二门上的小厮立时出来应声,“是,二爷!”
“把我平日常用和要紧的东西简单的收拾一下,带上姐儿,我们现在就搬回去!”
没有再理王熙凤,贾琏大踏步离开。如果说之前他还为自己即将做出的选择赶到内疚的话,那么此刻王熙凤的态度则让他彻底冷了心了。
“我不是有意的!”到了这一步,就算是王熙凤也顾不得许多了,她如今只是一个想要挽回自己丈夫的小女人罢了。
贾琏回头,但是,他的眼睛只看着平儿,对着她低声道:“今天,多亏了你了,我都记在了心里。你是个极聪明的,这很好。只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我纵然有心帮你,也是不能了。你且忍耐一段时间,一切都等过了这阵子再说罢。”
原来贾琏看着平儿可怜的样子,想要帮她一把,毕竟他对平儿是很有好感的。但是,如今因为王氏的小动作,他不得不先把平儿放在一边了。否则的话,以王氏颠倒黑白的能力,必定要说他是为了平儿和王熙凤翻脸的。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为了一个平儿冒险。
贾琏的声音很低,纵然王熙凤与他离得并不算远,却也没有听清楚。她不否认自己嫉妒,但是现在他更想留住贾琏。
只可惜,贾琏心里已经有了决定,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便走。
最后,还是平儿看不过王熙凤摇摇欲坠的可怜模样,主动上前扶住了她,低声对王熙凤说:“奶奶不要抬伤心了,二爷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王熙凤看着平儿的目光很不善,如今她恨死了平儿。
平儿掀起了自己的袖子,让王熙凤看到那血红的守宫砂,看到王熙凤的眼睛亮了一下,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才扶着晕晕乎乎的王熙凤往回走,“奶奶尽管放心,平儿对奶奶是绝对忠心的。”
贾琏离开之后,立刻便招来了自己身边的小厮下人们大规模的敲打了一遍,一时间,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身边的庆儿背着他听从王熙凤的号令。对于这种心怀二主的人,贾琏狠狠的痛斥了一番,并且严正表明,以后但凡是发生了类似事情的,通通赶出去,他要不起。
把庆儿送给王熙凤使等于是除了他身上的差事,这一点看起来似乎并不算很严厉。可是,随后大家见识到贾琏的怒火了。他把庆儿的父母叔伯,凡是沾上关系的,通通赶了出去。如此一来,尴尬的庆儿反而成为唯一能留在府里的人。不过,他留在府里只能受府里下人们的讥讽和排斥,并且不能离开。就算是回到家里,也一样会被亲人们嫌弃。最后,可以说是落得个“万人嫌”的下场。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快得让王氏瞠目结舌。纵然是做好的准备,但是有贾琏这一番动作在前,只怕是个事倍功半的下场。说不懊恼,是骗人的,但是她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选择继续蛰伏,等待下一次的机会。
只是,这时的她还没想到老太太已然知道她对王熙凤的诸多教唆了。
“王氏!”老太太脸色非常的不好看,初开始接到的消息的时候,她下意识的认为王熙凤背叛了她。可是,后来冷静下来,她又觉得有些怀疑。仔细调查之下。她终于把目标锁定到王氏的身上。
老太太如今可谓是气得直磨牙,她严重觉得她当初就不该把王氏这个家伙迎回来。到如今,半点用处没有,还要一味儿的给她添麻烦。
“老太太,那边据说已经准备好了,这是最新修改好了的!”鸳鸯低声说着,恭恭敬敬的用双手奉上一沓厚厚的纸张。
老太太舀过来,仔细的翻看了一遍,“看起来不错,立刻命人下去准备罢!”
说完,伸手揉着那痛得不得了的太阳穴。
她是老太太,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一味儿的装病不出门呢?之所以那么做,不过是不想对着那些让人心烦蠢货,一心筹划着自己的反击方案罢了!
这些日子以来,她用高价聘请了很多位擅长些折子戏的文人,以一种全新不同的视角来诠释他们贾家。当然,在她的这折子戏里,善恶是完全反过来的。就连各大戏班子,她也都打点了差不多了。
只等着大家对贾赦的折子戏快要进入尾声的时候,全力推出她这个完全不同的戏码。那个时候,世人对那折子戏的热情淡了下来,只要她先放出风声,让大家怀疑戏文的真实性,然后,借着贾赦铺好的路,一定能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就算不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也至少能平分秋色,绝不至于让舆论往一个方向倒去。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王氏这个不安分的打乱了她的计划,更没想到贾琏的反击也是如此的犀利,倒直接显得他们不像是冤枉,而像是心虚了。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贾赦他们要回来了。
若是不能在贾赦回来之前在舆论上和贾赦站在同等的地位上,就算是辈分长一些,只怕也是很难占到便宜的。所以,她此刻也顾不得时机问题了,只能先把这出戏推出去。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是她已经意识到了,她的丈夫并不是老眼昏花才挑上贾赦这个继承人的。
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却也是不得不发了。无论如何,至少得赌一把。就算最后满盘皆输,她也决不能让自己落得个无子可落的下场。
她私底下琢磨着,贾赦的折子戏命名为《静女传》取“贞静自守”之意,是以儿媳妇儿为中心展开的,婆婆是最大的恶人。这样的戏文,纵然年轻人喜欢看,老人们则势必是不高兴的。毕竟,人们总是会对她同年纪的人比较有代入感的。
而她的折子戏则命名为《三春晖》取“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之意,是以一心为儿子着想的婆婆为中心展开的,必定能引起各家老夫人的追捧。这婆媳不和,各家都是一样,但是,婆婆总是压儿媳妇儿一头。因为老人的私心,再加上晚辈们不得不应承着,就算是不能在世人的心里取得胜利,也至少能够阻止那些流言继续流传下去。
老太太一切都算计得很好,可是,读书不多的她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些可以用银子收买的文人在文采上远不及林如海,而且,短时间内拼凑的东西,和林如海呕心沥血之作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因为林如海对贾敏用情至深的缘故,那女主角甄静身上有很多贾敏的影子,诸多文采斐然之类的。写的过程中,不自觉的,便注入了许多感情。可是,舀银子聘请来的那些人却不可能对老太太那种母爱的角色注入什么感情。相对比起来,后者便显得干巴巴的没有血肉,甚至感觉只是堆砌,半点也不真诚。
其实,如果老太太仔细读过林如海所写的戏文,就算是没什么文采,也能分得出高下。可是,她老人家怎么可能委屈自己看那些让她肝疼的戏文呢?
而且,虽然她关于老人们的思想把握得很好,但是人家年轻的媳妇儿也不是傻子。
看那样的戏文,早就料到自己婆婆会不高兴了,回去之后狂抹眼泪,直道自己命好,遇到一个待自己比亲生母亲还要好的婆婆才能免于遭受戏文中女主角的灾难。
老人家就算一开始不高兴,看着儿媳妇儿这样奉承自己,也不能表现出来了,还要反过来安慰儿媳妇儿。
然后,儿媳妇儿便开始带着婆婆一起看,儿媳妇儿奉承着婆婆的良善,婆婆也一面痛斥着那戏文中人的可恨,一面回忆着当年自己所受的诸多灾难,并且直说正是因为自己受了,所以便不想儿媳妇儿也走一样的路。儿媳妇儿自然是大受感动,对着婆婆愈发的孝顺殷勤了。
一时间,大部分家庭里,没有老太太所想的家庭矛盾,反而异常的和谐。
时机不好,戏文质量也不行,于是,老太太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惹来了一片笑声。在世人看来,那充满了感情,字字泣血的优良之作在前,这后面出现虚伪骗局只是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甚至有些戏班子分上下午的对开了演,上午看戏的人除了怒骂就是哭泣,下午却是怒骂和嘲笑了。
就算是暗合了某些少数的“恶婆婆”心理,在大势所趋之下,也没有人敢于表达出来,只得跟着随大流。甚至,比普通人更愤慨,以显示自己是不同的。
老太太精心准备的这一切,最后除了为各大戏班子创收以外,并没收到她想要的效果。
当然,也不是没有异样的声音,只是在逮住了几个和贾家有关系的挑事者之后,那样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弱了。
坐在昏暗的房间里,老太太双目无神,喃喃自语,“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
身体蜷缩在一起,老太太捂住了自己的头,她明明并没有生病,却总是头疼的厉害。
“老太太,您还好罢?”虽然自己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但是看到老太太大受打击的样子,王氏还是很开心的。于是,她这个“孝顺”的儿媳妇听说老太太不舒服,立时便飞奔了过来伺候着。
她不是傻子,跟老太太相处那么多年,对老太太,她自认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所以,在那部不一样的折子戏甫一问世的时候,她立时便想到了老太太身上。虽然对于自己计划失败有些懊恼,但是想着自己破坏了老太太的计划,她也就平衡了。
不过,她的平衡很快被打碎了。因为,如果说在《静女传》里,她不是什么好人,那么,在《三春晖》里,她就是绝对的坏人了。想着老太太这些年对她的诸多为难和伤害,王氏把老太太恨到了骨子里去了。
原来,因为恨极了王氏,再加上要突出母亲的艰难,在老太太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