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帝在他的瞪视下,完全慑服于那种诡异地压迫感,心脏一阵紧缩,呼吸凝滞。
“第二问,你后宫佳丽无数,为什么还要抢去我心爱的女人?让她恨我,设计我,背叛我?”
水笙脑子里“轰”的一声,捣住嘴,堵住到口地惊呼。
他疯了!竟然把一切都归结到皇帝身上!
“第三问,我自问文韬武略,无不强过大哥,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将皇位传给我?!”
话音刚落,他已经走到床前,站定。
滴着血的剑锋就在昭阳帝眼前,他只觉得一阵眩晕,连话也说不清楚了。
“等……等等……”他颤抖着,好不容易才能发出点声音,“朕……朕没有要剥夺你地军权啊……朕只是……只是撤了你地禁军统领,以示薄惩……”
“然后呢?再逐步一点一点把我的权力架空?”李峮地眼睛眯了起来。
“不……不,怎么会呢?!”昭阳帝急忙否认。
“就算你没这打算,但你将皇位传给大哥,他又怎会容得下我?”李峮不为所动。
“不……如果你想当皇帝,朕传位给你就是了!传给你!传给你!”昭阳帝心慌意乱之下,说话有些颠三倒四,“至于……至于花昭仪,你想要就给你!都给你!”
李峮诡异一笑:“花月颜?我要她干什么?”他的眼神再次落在水笙身上。
水笙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冻结了。
“朕已经答应传位于你了,你……你快带你的人走!”昭阳帝慌乱地摆着手。
李峮突然贴近他,两人面对着面,几乎贴在一起。昭阳帝终于从李峮眼中,看到那一直看不到的熊熊野心,和完全疯狂的凶恶。
“晚了,父皇,晚了。如果你能在我下定决心动手之前这么做,或者还可以逃过一劫。但我如今已经走到这一步,我没有退路了。”
“呃……”昭阳帝只觉得心口一凉,紧接着便是剧痛传来。
李峮抽身离开,空着双手。昭阳帝终于得以审视剧痛传来的地方,心口处,插着一柄利剑,正是方才李峮拿在手上的。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相信,李峮,是真的弑父来了!
“你……”
颤抖的右手指向自己的亲生儿子,左手捂住胸,却堵不回喷涌而出的鲜血。无神的瞳孔逐渐放大,不甘、气愤、难以置信!
身子歪倒向一边,正是水笙的方向,吓得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翻下床。
痉挛了几下,皇帝的身躯便挺直不动了。霎时间,寝宫里净得吓人,张宝苏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逃出去了,除了水笙和李峮,再无别人。
李峮看也不看父亲的尸身一眼,缓缓地,走向水笙。
水笙的脸白得像纸,然而她却昂着头,默默地注视着李峮,慢慢向自己走来。
李峮来到她的身前,停下。
他凝视着她,她回望着他。
时间仿佛停滞在这一刻,他的眼中,愤恨、恋慕、痛苦、不舍……万般神色,复杂交错。
他伸出双手,抚上她纤细的颈项,稍一用力,便可折断这脆弱的生命。
命悬一线,然而她却仍然,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着。
终于,他长叹了一声,双手滑向她的脊背,一使劲,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压在了水笙身上,她支撑不起,两人一起滑跪在地上,昭阳帝的尸身前。
肩颈处传来湿意和冰冷,那是他的泪。
低声,啜泣,回荡半空,直冲心臆……
第九十一章 宫变之后
“三十一年春,帝崩,传位于二子。”
轻描淡写一句话,将这场父子、兄弟相残的人间惨剧一笔带过,史书也不过就是成王败寇的产物。
事实是,二皇子李峮发动宫廷政变,囚禁了太子李荃,谋刺了昭阳帝,然后自立为皇。
政变发生后,李峮随便抓了数十个死囚,权当作犯上作乱的逆党杀了,便昭示天下叛乱已平息,但皇帝为乱军所害,临终前指名传位李峮。这个说法本身疑点颇多,并不能服众。但李峮手握京畿重兵,谁又敢说个“不”字?
李峮并没有杀李荃,因为一旦杀了他,便立即会引起文官集团的激烈反弹,不利于朝局的稳定。李峮虽然是武将,但对于治国之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概念的。但无可否认,李峮上台之后,武人们的腰杆登时挺直了许多,以前被文人雅士所瞧不起的、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如今可是风光无限,因为有未来的皇帝撑腰了嘛!而文官系统也并没有在表面上显现出太大的抵触情绪,李荃还在李峮手上,他们在救出李荃之前,投鼠忌器。
李峮一登台,立刻下令全国进入戒备状态,各地兵勇齐出,严加管制,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文人只能束手待毙。而在他的强力高压下,并没有因为皇帝骤逝、太子“失踪”等种种不利因素而出现混乱,李峮的治国能力,可见一斑。
以上种种其实都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众人、包括李峮自己的党羽惊诧莫名。
他竟执意要立“先帝遗孀”,贵妃唐水笙为皇后!
满朝哗然。
如果说他想要纳花昭仪月颜入后宫,倒还不至于令人惊讶。毕竟他和花月颜的奸情也算是促成这次宫廷政变的直接导火索之一。但为何又扯上贵妃水笙?扯上还不打紧,居然到了要立为皇后地地步。皇后是谁?母仪天下,与皇帝平起平坐的人物。清白女儿家想要做上这个位置都不容易了,何况是名义上地后母?
“陛下,万万不可啊!”方凡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陛下如果执意要立贵妃为皇后,那要置子矜妃于何处?天下将怎么看待陛下?陛下立足未稳,如果此刻再自毁墙角,后果不堪设想哪!”
没想到李峮皇位都还没坐稳,便想做此悖逆天下之事,好不容易他们才能有今天的地位,他怎能眼睁睁看着李峮自掘坟墓?!
子矜妃便是指的李峮的正妃赵子矜,本来,依照排位,李峮即位后便应将她立为皇后,如果水笙做了皇后,她又该怎么办呢?
李峮却眼皮都不眨一下,想也不想说道:“子矜就让她做贵妃吧。至于天下人的评说……朕已经做了那么多了,再多几件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他说地是自己夺宫弑父篡位的事情。
“陛下……”方凡顿时感觉秀才遇到兵,有点无处着手的感觉。还想再劝,却听到李峮一声冷哼,“皇室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指手划脚?!”
此言一出,方凡只好闭上了嘴
作为当事人的水笙虽亦觉意外………按她本来的打算。李峮即使丢不下她。最多也只会将她纳入后宫而已,却万没想到他居然要将她立为皇后但心下却又并不是感到很难以理解。那日。夺宫之时,她便觉察出他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的眼神,仿佛她才是这一事件的源头根本似的,恨极、偏又爱煞,生与死,无从选择。在她看来,立后,已经不单纯是一个新帝、一个王朝地事情,对李峮来说,已经杀害了自己父亲的他,似乎是要通过这种形式,说明些什么,证明些什么,又或者……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一种无言地宣誓!
染血后的宫廷,虽然血迹已经擦洗干净,空气中却仍然似乎飘荡着淡淡地血腥味。尸体早已掩埋,破败地草木也重新植过,窗明几净,看似与以前并无二致。但宫人早已不是原来的宫人,“先帝”地嫔妃各自瑟缩在自己的宫中,那夜的血腥吓坏了她们,尚不清楚对于她们,这位“暴虐恐怖”的新帝会作何处置。
忠于“先帝”的宫人们大多已被诛杀,剩下来的无不心惊胆颤,惶惶不可终日。宫廷整日沉浸在低迷紧张的气氛中。虽有那些新进来的宫人们、新帝的嫔妃们脸上带着十分的喜气,却也无法将这份喜悦蔓延到所有人的心中。
水笙坐在窗前,手中一杯清茶,望着窗外的花红柳绿,神思渺渺。
暖暖春风拂过,轻纱曼卷,百花争艳,桃李峮丛中笑。然而这股春暖却没有传递到水笙脸上,她看似眼望前方,眼光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皇上驾到…响亮的声音,宣示着天下最尊贵的人到来,她却仍旧坐着,一动不动。
李峮大踏步走进来。
跟他的父亲不同,他继位之后便勤于国事,尤其在李荃被囚,朝廷多数官员消极怠工的情况下,如果不日夜盯着,怕是要乱套了!
看见水笙不理他,倒也不见怪,自顾自在宫女的侍奉下除下外衣,坐到一旁,自有人奉上热茶点心,他瞄了一眼,眼中沉凝无波。
自从夺宫之后,他便夜夜宿在此处,就像真正的夫妻一般。然而跟外界的揣度不同,水笙于他,既不热情也不冷漠,两人在一起就仿佛是两条平行线,你行你的,我走我的,互不交集。
他却似乎并不是很在意,也并不很想打破这种隔阂。
终于。他缓缓走到水笙身边,一同看向窗外:“你倒是悠闲。”
“殿下不是也很闲么?”水笙头也不回,淡然道。
“殿下”。在如今人人都已改口称呼其“陛下”的时候,惟有水笙一人。仍然以旧称称之。
李峮脸色一沉。
随即又恢复常态,似乎事不关己一般,淡淡说道:“今日朝堂之上,又有人提起废太子李荃的事情,要朕放人。”
听到李荃地名字。水笙终于不可以无动于衷。
她转过头来,面现关切:“大殿下的事?”
李峮看着她,冷冷一笑:“你倒是关心。不过朕既然已经抓着他了,又怎么可能轻易放掉?!”
水笙心中一紧,急道:“你已经篡位成功,他已不能威胁你,何必斩尽杀绝?”
李峮心中火起,近几日积累的怨愤瞬间达到顶点:“若不是他,我又何必走到今天这步?!若不是你们联起手来对付我。我又何需出此下策,留下千古骂名?!”他一把将水笙抓起来,抓着她地肩膀。怒道,“告诉你。不但他我不会放。就是你我也不会放!你是我的!你地心、你的身体、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的!!”
水笙在他愤怒得足以燃烧天地地眼神下不禁有些畏惧。但终究弄明白了他近日的反常原因所在。这也是她不惜冒着顶撞新皇招来杀身之祸的危险对他冷颜相对的目的。她不喜欢打没有把握的仗,不能知己知彼便不能运筹帷幄,无论如何必须先找到源头,才好拟定对策。待李峮吼完,她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说:“你真的要赶尽杀绝?你已经杀了你的父亲,难道还要杀死你的哥哥吗?”
李峮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冷静,仿佛那一瞬间地失态并不存在。他忽然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苍凉和诡异。
“父亲?他从未承担过父亲的责任。”他看着窗外,眼神却像穿透了时光隧道,回到了许多年前,“我母亲只不过是个小宫女,就跟你一样,偶然中被父皇临幸了。”
他转头看着水笙,眼神中地温柔,是从来没见过的。
水笙心头剧震。
“因为母亲出身低微,没有人看得起她,若不是怀了我,怕连父皇自己都想不起来曾经有过这么一段露水姻缘。而就算是有了我,我上面却已经有了个大哥,皇位说什么也轮不到我身上地,所以无论嫔妃宫人,在我面前巴结备至,在我看不到地地方却毫不留情羞辱我娘。我娘生性婉约,不知反抗,只能在宫中暗自垂泪。因此我从小就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继承皇位,让所有嘲笑过我娘的人都从这人世间消失!”
前面还是温情脉脉地追忆,说到最后一句时却已经是咬牙切齿的狰狞。水笙为其气势所迫,忍不住倒退了三步,绊到椅脚,一屁股坐下。
李峮看了看她,续道:“还有我那个大哥,总是用一副高高在上、却又伪装和蔼的眼神看我,施舍给我不必要的怜悯,他以为这样就是兄友弟恭了?我才不会上他的当!他假装对我好,无非就是要我别跟他争储君之位,我又怎会遂了他的意?”他趋近水笙,几乎跟她面贴着面,“今天,我们的位置终于掉转,轮到我高高在上去俯视他,你说,我会放弃么?”
水笙无言。
如果一个人已经偏执到听不进任何劝告、扭曲一切本来善意的付出,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时,他的贴身太监王德走了进来,垂首道:“启禀陛下,风峡关最新八百里紧急战报到了。”
李峮站起身来,一旦谈及军事,他立刻又变成了那个威风八面、战无不胜的无敌统帅。
“讲。”
“是。我军以两万五千人死守风峡关,挫败牧族十万大军的进攻,迫使他们退回草原。另,我军骑兵精兵八千在扬威将军阴骏鹏的率领下,突入敌后,实施千里奔袭作战。”王德一字一句,拿着战报照本宣科,读道。
“哦?深入敌后?这倒有意思了!”李峮接过战报,饶有兴味说道,“去,宣方凡来见朕。”
“是。”王德转身而去。
李峮向外走去,却又忽然站住,回头看了水笙一眼,意味深远。
第九十二章 奔袭
充满生机的晚风拂过一望无际的草原,夕阳金黄色余晖的映照下,绿油油的草原仿佛披上了一件金衣,于平日的辽阔宁静相比,又多了一分神秘和高贵。
及腰的草丛里,黑压压坐着一地的士兵,黑衣黑甲,正是北方兵团的标志装束。此时虽然数千人聚集在一起,却没有发出丝毫嘈杂的声音,各自啃着干粮,默默养精蓄锐。
他们已经深入到草原深处,不敢轻易生活做饭,怕会被非常熟悉草原的牧民们发现,尤其是在有着特殊使命的今天!
受过训练的马儿们就在四周闲逛,身上并没有披甲上鞍,晃眼一看,仿似野马群。在草原上野马群比比皆是,因此它们成为了北方兵团众官兵最好的屏障,一般有人从远处看见了,都会以为是野马群在此休憩,而不会想到在马儿中间汇聚了数千名地狱来的勾魂使者。
殷骏鹏坐在他们中间,同样默默准备着,心绪却回到了十余天前,凤峡关里。
“什么?你要率领骑兵深入草原?!”薛忠瞪着眼前的年轻猛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反问。
殷骏鹏眼也不眨一下,斩钉截铁道:“是的,大将军,属下想率领一支精骑,突入敌后,也学他们来个千里奔袭,定能打乱他们所有的部署,解去目前之围,可能的话,还能大大削弱他们的有生力量!”
怎么可能?!
所有在场的人脸上都露出了这个表情。
多年以来升龙王朝与牧族的战争,无不是以牧族攻、升龙王朝守的形式进行地。后者凭借高大坚固、绵延百里的城墙抵挡着前者无敌铁骑的侵袭,而称霸马背地前者则始终无法突破后者如所在乌龟壳里一般的坚实防御。除了防守,升龙王朝地官兵没有一个想过要主动出击,因为牧族人是天生的马背上的战士。而且男女皆兵,必要的时候妇女、儿童皆上战场,勇猛、高超的骑兵唾手可得。自从开国皇帝率军北征草原失败、尝到平生唯一败绩之后。后面数代皇帝都曾野心勃勃想要征服草原。然而接二连三地失败令升龙王朝的雄心一落千丈,近百年来国力亦大不如前。终于无人敢再对草原出手。
而如今,这殷骏鹏不过是个小小的三等扬威将军,竟然就敢向草原挥刀了吗?
罗殴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着说:“阴将军。你敢以一千人马闯入敌阵烧毁粮草,我罗欧佩服!但你想要跟牧族拼骑兵,可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端木勤也道:“深入草原,不但孤立无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