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不用了啦……」
「可是都专程麻烦你送过来了……而且,还是补充点水份、休息一下比较好吧,不然你又要不舒服了。」
勇真一直很介意两人初见面所发生的状况。对夏季炎热的气候相当没辙的田村,因为在大太阳底下埋伏勇真而感到晕眩恶心,后来还是勇真担心地主动问他有没有事,两人才开始有了交集。本来想了很多不同的方法,不过就结果而言,这样的接触方式应该算相当成功吧。
面对热心邀请的勇真,田村实在无法狠心拒绝。根本没必要装好人,不愿意的话,只要跺脚转身离开就好,但当眼前的物件是纯真无邪的勇真时,田村便连这点简单的小事都办不到,说不定在田村心里,也有想上去喝杯茶解解渴的念头吧。
「信乃也在家唷。」
所以我才不想进去啊——不过这句话,田村实在说不出口。
勇真捉住田村的手,轻轻领他往屋里走去。
不知为何感到有些难为情,却又混杂了淡淡的喜悦。好像这么一来,就有无法掉头离开的借口一样。
「往这边、住这边。」
在勇真的带领下,田村进到长冈家的车库。用来让汽车进出的铁门紧闭,脚踏车从一旁的小门就进得去了。
「到学校要多久啊?」
「骑快一点的话,不到十五分喔。」
勇真说的轻松,但他就读的高中可是位在离这里有段距离的高地上。回程是还好,不过上学要骑上那段陡峻的坡道应该相当辛苦吧。要是田村的话,肯定会毫不犹豫选择搭公交车上学的。
「你真的是很有活力呢……」
「田村先生有在做什么运动吗?」
「没有。国中有稍微玩过软式网球……到了高中因为有个讨厌的学长,所以只参加一个星期我就退出网球社,之后便再也没运动过了。」
「原来你有上高中啊。」
勇真很是意外的开口。
可能是田村当时拿了伪造的N大学生证,也或许是那份乱写的履历表,才会让勇真以为他根本没上高中。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算是有啦。因为片濑很烦人嘛。他好像还想让我念大学,不过大学的事我可不听他的。」
「这样啊……」
勇真一脸佩服的点点头,打开车库里的另一扇门扉。出现在眼前是向上延伸的阶梯,勇真率先走了上去。
「还真是有趣的房子啊……该不会跟车库是上下一体的吧?」
「嗯,上楼之后就是一楼了,所以从家里到车库就像走进地下室一样。」
勇真又接着打开另一扇门,脱了鞋子进到屋里,将室内拖鞋整齐地放到客人田村的脚边,敲了敲并排的其中一扇房门。
「信乃,我回来了。」
被打开的那扇门,应该是信乃的寝室或书斋吧。里头传出「你回来啦」的低沈声音。虽是呆板的回应。却蕴涵着温柔的响动。他对勇直的爱情,光从这一点就足够表明了。
「田村来了吗……」
从信乃所在的方向应该看不见站在门外的田村,况且田村既没出声也没发出太大的脚步声,然而房里的信乃却知道并不只有勇真一个人。
就是因为这样,田村才会强烈主张信乃是个难缠的对象——他是那么敏锐又聪明的男人啊。
「嗯。」
对方都说话了,田村只好从门后站上前来露脸。
信乃稍微仰高下头,看不出丝毫欢迎的意味。不过在勇真面前。信乃是不会把负面情感表现得太明显。
「好像是片濑先生请他送东西过来的。」
「嗯,我知道。」
他的表情会变得如此严峻也是无可厚非。
「我去准备茶水,你们也到客厅来吧。」
勇真丢下这句话后离开了现场,田村好不容易才把到嘴边的「等等」两个字吞回去,等着信乃从书斋里走出来。
当信乃站定正面前时.田村立刻感觉到强烈的压迫感。从第一次和他有所接触开始,这样的压迫感便始终挥之不去。信乃的存在带给田村难以言喻的压力,所以才会常在他面前失常出包。
以日本人来说,信乃的体格算是非常高大。光看身高的话,片濑也很高大,帅气端正的外貌这一点两人也都相同,不过类型不一样。
片濑一看就觉得是个优秀份子,不管什么知性高尚的职业他都可以轻松胜任,但信乃光看外表实在很难想象会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他不像白领阶级,反倒给人一种从事自由业的感觉,不过从小便接受良好教育的信乃,并不会予人不好的负面印象。说起来,他好像根本没有什么缺点,如果进入演艺圈,肯定会是个立刻在众人心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演员吧。
那双仿如深夜大海般深邃的瞳眸,此刻正锐利地盯住田村。跟望向勇真时那温柔平静的眼神完全不同,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第一眼见到信乃时,田村觉得他是个冷酷又有包容力的男人,但隐蔽在外表下的激烈性格也确实存在且不容怀疑。
生起气来讲人害怕这一点,也和片濑一模一样。但和面对片濑时不同,田村多少能预测出信乃会有什么样的动作反应。
也就是说,信乃和片濑并不相同,至少他的性格没有片濑那么扭曲。
会厌到压迫。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里面装的是什么?」
缺乏抑扬顿挫的沙哑辇音对着田村质问。
「不知道,他只说要交给你而已。」
田村没有一丝造作的把信封递了出去。信乃干脆收下的动作让田村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这么一来任务总算完成,想什么时候离开都不是问题了。
虽然对勇真不太好意思,不过还是就此告辞离开吧。
才兴起告别的念头,信乃就像看透田村心里的想法般开口说道:
「辛苦你了,有时间就多待一会儿吧。」
「咦……」
「勇真还在等你呢。」
在信乃的催促下,田村转头往客厅的方向看去。因为不想让勇真失望,信乃才会开口留住自己吧。就算如此,心里还是舒坦多了,虽然仍有些踌躇,可是压在肩头上的压力却已消失无踪。
「这样好吗?让我这种人接近你宝贝的勇真?」
「勇直好像还挺喜欢你的。不过请你不要在他面前抽烟,我只要求这一点。」
这个为了勇真戒堙的男人淡漠的出声,同时打开信封确认里头的东西。就算看了里头的档内容,信乃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改变。
「我可以问吗?」
「你是指这个?没什么重要的,是我和勇真的调查报告。好像是以前调查的东西吧……」
「这种东西为什么要我特地……」
田村不由得睁大双眼。如果只是普通的调查报告,以邮件方式寄送不就好了吗?就算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也没必要专程退还耠本人嘛。
「的确不是重要到需要由你亲自送过来的东西。」
信乃的视线彷佛试探般盯着田村的脸,立刻又转移开来。他心里一定在想,说不定这又是片濑的什么计谋吧!从他的表情就可以清楚看出来了。
然而事实上,田村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是不是刻意要让你到这里来呢?」
「这又是为什么?」
「前天他有跟你说了些什么吧。」
信乃丢出谜题,田村也暗自思索。答案彷佛呼之欲出。
和勇真亲近一点吧——片濑曾经说过这句话,大慨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但片濑图的到底是什么,田村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应该不是看中你的财产吧……」
「应该不太可能。」
「……他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
还是那句老话,田村实在没有办法理解片濑的思考模式,叹了一口气,只能顺从地走向长冈家的客厅。信乃转身回到书斋,似乎打算等一会儿再过来。
连接厨房与饭厅的宽阔客厅里,勇真已经摆好茶水。
「不用客气。坐吧。」
「啊,嗯……谢了。」
设定好温度的冷气发挥效用,因此客厅里没有窒闷的热气,也不至于会冷到教人发抖。沙发前的桌上摆了冰凉的麦茶,只有田村和勇真面前拢放杯子,倌乃的位置则搁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看着沾了水珠的玻璃杯,田村才意识到喉咙的干渴。说起来头好像也有点痛,直到此刻他才有了自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脱水症状吧。
勇真坐在对面,深深地凝视着田村。
「怎么了?」
「田村先生叫什么名字啊?」
「你的问题还真是突然……」
田村轻叹一口气,拿起眼前装着麦茶的玻璃怀。勇真原本就不是会迂回的采取旁敲侧击方式的类型,他的直率往往也能得到最好的效果——至少对田村而言便是如此。
就算告诉他也无所谓,不知怎的,就是有道种感觉。
「信乃说你不肯告诉他,为什么啊?」
在勇真的注视下,田村充份让麦茶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勇直连忙拿起一旁的麦茶替田村空了一半的杯子重新斟满。
「是不是很奇怪的名字啊?」
「算是吧。」
「那是不是必须保密才行?」
「也不是这样……好吧,那我要说啰,你可别笑。」
「嗯。」
勇真一睑坚毅地用力点了点头,双手放在膝上等待田村的回答。
勇真这种人就是明明很好骗,却反而没办法对他扯谎的类型。越是跟他谈话,对他的好感度也会跟着直线攀升。终于知道片濑为什么会这么中意他了。
沉默了几秒钟,田村才开口说出自己的名字。
「深里。」
「深里……」
勇真眨了眨眼,好像有越睁越大的感觉。
「没错。写做深山的『深』、故里的『里』。」
手指边在半空中比昼边解释,勇真似乎非常讶异的从鼻间呼出一口气。他并没有嘲笑,也没有揶揄,其实田村早就知道勇真不是那样的孩子。
「真的耶,好特别的名字。真是诗情画意。跟信乃的名字一样,很典雅喔。」
「啊……这么说起来,好像真的是这样呢。」
「谁帮你取的?」
「我老爸……」
田村霎时沉默了。并不是对勇真的提问感到不高兴,而是对替自己取了这个名字的父亲衍生出的情感。
「我老蚂是个艺妓,这是她那时候的名字,她也叫『深里』。你说,有哪家的父母会将孩子的名字取得跟自己一样啊。」
每当回想起这件事,总会不甴自主的感到愤限,不是对「深里」这个名字有成见,田村厌恶的是这种草率取名的随便态度。
勇真眨了眨眼。凝视田村突然变得阴郁的脸孔。
信乃这时也进到客厅,没开口就直接往勇真身旁的沙发坐下。伸手取过温热的咖啡。
「你妈妈是个艺妓啊?」
「是啊,她是个柳桥艺妓。不过很久以前就死了。」
勇真脸上蓦地笼上一屑阴霾。这么说来,半年前他也刚遭逢丧母之痛。不同于田村已经经过很多年,失去母亲的悲伤对勇真而言,仍是相当深刻沉痛。
信乃忧心地望着勇真。他没有温柔的出声安慰,但从眼神中还是可以清楚看出他对比自己小了十五岁的小情人的心疼。
田村好不容易忍住已到嘴边的叹息。
「不过,田村先生的妈妈是个大美人吧?」
「也不算啦。」
「长得跟田村先生不像吗?」
「是有被说过长得挺像的……」
「那就是个大美人呀,囚为田村先生长得很漂亮嘛。」
勇真一点也不害臊的关口称赞。被那张可爱的脸用再认真不过的表情赞美,田村不禁难为情了起来。同样的话,从赤泽嘴里说出来就完全是另一回事。
忽地,勇真转而面向信乃。
「对吧?信乃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用问他也无所谓啦。田村在心里响喃叨念。
「是啊。」
信乃随口应了一声,喝下杯中的热咖啡。
「名字也很漂亮,深里这个名字很适合田村先生喔。」
「……谢谢。」
当面被称赞名字好听,还是打出生以来的第一次。田村僵着无措的表情,视线一角似乎瞥见信乃脸上的微微笑意。
但一把目光转到他脸上,信乃早已掩去前一刻的表情。
「对了,待会儿有什么事吗?有没有和片濑先生约好见面之类的……」
「没有啊。」
刻意加强了否定的语气,因为他们两人从来没刻意约定吃饭还是什么的。虽然一起出门吃过好几顿饭,但每每都是片濑兴致一来的突然邀约,而田村也没有拒绝的情况下才会成立的行动。若说前天的晚餐是约定,那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和勇真与信乃之间是完全不同的。
「那就留下来一起吃顿晚饭嘛,反正田村先生不也是一个人住?」
他似乎不打算责怪田村曾说过的谎言。
「唔,是这样没错……」
「那就一起吃啊。昨天我跟信乃去了富士山跟海边,买了很多好料的喔。喜欢吃鱼吗?」
「喜欢是喜欢……」
「还是你不想跟我们一起吃饭?」
这该怎么办才好。虽然讨厌照着片濑安排的剧本走,田村也没有就此告别打道回府的打算。
思前想后,田村最后还是决定留在长冈家解决今天的晚餐。
懊恼归懊恼,只要不向片濑报告这件事就好了。
这一个星期以来,片濑都住在饭店里。老家的宅邸明明就在附近,几间用来当作别苑的房子也离这里不远,但他还是选择住在饭店。单纯只是情绪使然,或者是跟诈欺的工作有所关联,被排拒在外的田村完全无从判断。
淋浴将身体洗净过后,田村脱掉室内拖鞋换上自己的鞋子。
「那我走了。」
坐在床边绑鞋带的田村,自言自语似的对身后的片渐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竟会得到他的响应。
「最近你好像常跑到长冈家去嘛。」
片濑突然提起这件事。就算回过头,也没办法从他脸上读出半点情绪,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因为是他主动要求自己多和勇真亲近的,当然也没有立场乡说什么。
「还好啦。」
今天田村也约好黄昏时到长冈家拜访。
不管在个性或年龄上,田村原以为和勇真是绝对合不来的,没想到两人之间的友情却发展得相当不错。如果有个弟弟,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若是真有个像勇真一样的弟弟。或许田村的人生也会过得更正常一点。
「我跟勇真相处得不错啊。」
「看起来的确如此。」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该不会是想设陷阱,对那两个人做什么坏事吧?」
事情发展至此,状况变得相当麻烦。田村是片濑这边的人,但和勇真之间已经建立超了情谊。对信乃虽然没有太多想法,但他毕竟是勇真重要的男人。如果片濑对信乃做了什么,情况也是同样糟糕。
如果片激说这一切不过是圈套,田村真的会咸到相当困扰.
「如果我说是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希望你能重新考虑清楚,那两个人不行啦。或许长冈封你而言是个有趣的男人,但与勇真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望着说得真切的田村,片濑脸上浮现出跟平时没有两样的浅笑。那是张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么,高深莫测的表情。
片濑想要设计信乃吗?还是另有目的?
不管是或不是都很有可能,所以才让田村感到害怕。如果答案是前者,田村就不能再继续和长冈家有所牵扯了。
片濑突然笑开了,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打火机丢向田村。
「你放心吧。我打算找他一起工作,并不是要设计他。」
虽然顶着诈欺师的身分,但片濑从不曾在这种事上说谎。这是田村打第一眼认识片濑这个人开始,一路观察下来的结论。
「知道了,那我走了。」
离开房间,田村下楼来到饭店的柜台大厅。
大厅里有不少正准备退房的客人,显得异常吵杂喧闹。其中,田村发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
那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田村记得他应该是哪间银行专门负责融资部门的业务。可是田村还是装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离开饭店。
负责融资问题的银行业务专员会出现在饭店的柜台大厅,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只不过因为片濑也待在同一间饭店,所以说不定其中隐合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片濑正准备着手诈欺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