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两天后十六公主来,等得望眼欲穿的郑二官人才弄明白原因。公主一来,要坐风景最好的雅间,而且再东挑西挑一通,把厨子做的菜全挑剔到不像人吃的,她才不无醋意地说了一句:“到底是乡下人能生,”
楚少夫人,又有了。
小初在家里养胎,没有想到外面还有人打她主意,要她掳到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给他们家里挣钱。
丫头们坐在地上的小杌子上陪她,小意坐对面,手里在做小孩子的鞋面子。湘芷坐在离榻最近的椅子上,正在做小孩子的衣服。楚少夫人手捧着腮,眼睛对着外面北风看,说一句:“好无聊。”
“姐,那你看这个。”小意把小桌子上的女诫推给她,小初摇摇头,抚着小腹:“生儿子不看这个。”
湘芷把书拿开,把榻上一块白玉递给她:“看这个。”小初又摇摇头:“看多了,和氏壁也能让我看出毛病来。”
春水是知道的:“少夫人在家里呆久了,就会觉得闷。”刚说过,外面丫头们回话:“老夫人来了。”
楚老夫人带着楚夫人,二夫人,三夫人一起过来,小初立即不觉得闷,而是浑身难受,头发晕耳朵发麻。
全是楚老夫人满面笑容害的。
“你少出去,多睡着,多吃东西,少劳神。”这是楚老夫人,
楚夫人也来叮嘱,也是笑容多多,二夫人说的话就有些酸溜溜:“年青是能生,再生一个女儿,一儿一女正好。”楚老夫人立即冷下脸:“你足够了,我不足够。”小初陪着一脸地笑,心里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母猪。
三夫人很想说几句恭喜话,就是眼睛看到豫哥儿手上的新金钏儿,她觉得嘴里干干涩涩的,只觉得小初肚子里的这一个,又是个能哄钱的。她只说了一句:“钱呢,也别太着急。”
看着豫哥儿不要乱走乱爬的楚老夫人听到这话,和楚夫人交换一个眼色。二夫人觉得这眼色有鬼,就一直坐等着。
小初有了身子,觉得今天可以正大光明地当着她们对豫哥儿招手:“过来。”豫哥儿咧开小嘴儿笑还没有动,房里的一干人都阻止:“你不能抱。”楚少夫人也咧咧嘴,现在连豫哥儿也不能亲近了。
这孕怀的。
“应该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楚老夫人今天,十足是一个慈爱的祖母。自林小初成亲以后,头一回见到长辈们有这么多的笑脸。
这笑脸让二夫人和三夫人更不舒服,三夫人见她们总是坐着不走,对楚夫人道:“大嫂,我先去了,你交待我的事儿,我得去看着他们做才行。”
楚夫人点头让她去,再在二夫人身上扫一眼。二夫人就不去,只在房里坐着。因为等得太着急,心里的话自己溜出了嘴:“祖母今天也疼你,大嫂今天也来疼你,你呀,要双手捧着才是。”
楚老夫人有些恼火,把话立即就说出了口:“银画,把我的东西赏给她。”银画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匣子,上前递给小初:“老夫人说你钱未必够用,这是一千两银子,给少夫人补身子的。”
二夫人一下子脸上发烧,她等来等去疑心终于解开,最后难过的,还是她自己。这第一回难过了,二夫人又把眼睛巴巴地看着楚夫人。楚夫人也把这疑团解开,对小初笑容可掬道:“给你派两个上灶的人来,马上冬天冷,你公公昨天交待的,怕人送饭来不是热汤热水。”
楚二夫人心里的这两块疑团落了地,她由等待变成心中不舒服,但是不再有等待的焦急,和担心背着自己给小初的难过。
楚怀贤也是早早地回来,见廊下站着龚苗儿,小初隔着窗子在交待他:“这半年交给你,别把十六公主气跑了,指着她做菜呢;别把酒楼变成你的铺子,我们主要是不是卖你的树。”
龚苗儿在那里贫:“那主要是做什么呢?以我看,盖这宅子就是卖树的。就说夏天的那花架子吧,旁边种上两株亭亭如盖的老槐树,种上一回让人买走一回,再种上一回,又让买走一回,我糊涂呢,几时老槐树也这么值钱。”
一转身见到楚怀贤回来,这才算是老实,哈一哈腰道:“您回来了,桃儿让我送礼来。”楚怀贤对他点一点头,进来看房中有两份子东西。先没有问,听小初和他继续说话。
“别在我那楼上报你的仇,你当我不知道吗?那姓陆的卖几株儿花,你也要在楼上卖几株,一样的花卖出高价儿来,有没有把他气死?”
龚苗儿笑嘻嘻:“我正说找个人去告诉他,让他羞死算了。”楚怀贤在房里轻咳了几声,龚苗儿这才想起来公子才刚进来,只顾着和小初斗嘴斗得痛快,把刚才进去的一个人又忘了。
“您老放心,等您老再生一个小公子下来,那楼,估计也有分号了。”龚苗儿这样说,小初在窗内用帕子掩口笑,楚怀贤对着她瞅一眼,小初也赶快把话说完:“要交待的就是这些,再提防郑二官人就行了。”
等龚苗儿走开,楚怀贤才看那地上两份儿礼,问小初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初歪在榻上:“一份儿是母亲送来的,一份儿是桃儿给我的。”
这两份儿全是给姑奶奶有孕的礼儿,楚怀贤一晒,小初嘴里的酒疯子,还打着想当亲戚的主意呢。
这个人比鱼还要滑,比鬼还要精,就是一条儿好,为着报仇,他算是老实。
楚怀贤坐到榻上来看小初,是喜滋滋的:“再生一个儿子吧。”小初闷闷不乐嗯了一声,像是不太乐意说话。
“有了,你不喜欢?”楚怀贤是明知故问,小初勉强一笑:“喜欢。”楚怀贤不理她,接着往下说:“父亲说你不会带,这孩子先对你说了吧,还是给祖母。”
小初一直为这件事纠结在心中,现在听到,有些生气。一抬眼,楚怀贤目光炯炯盯着自己,小初挤一个笑容出来:“我自己带不好吗?房里有孩子多有趣儿。”楚怀贤都不用回答,小初看到他的脸色就知道答案。
小初闷坐着,楚怀贤在对面又拿着一卷书来,两个人谁也不理谁。半晌,小初说了一个字:“我……。”就遇到楚怀贤冰冷警告的眼光。
楚少夫人侧过身子在榻上睡下来,把背给了自己的丈夫。楚怀贤可以听她乱批圣人,乱批规矩,但是有些事情,他是半点儿也不让步。
用过晚饭,楚少傅处来一个人喊楚怀贤。小初自己睡下,直到沉沉睡去。夜里觉得肩头冷,睁开眼睛才看到床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还是中夜时分,楚少夫人默默坐起来。春水听到有动静,进来问是不是要用什么,再道:“老爷喊了公子去,说晚上不回来。”
小初听过无话,等春水出去,一个人开始胡乱思想起来。自己有了身子,这一家里的人又想做什么?
想到近天明,才渐睡去。
楚怀贤在宫门处的一间房里,此时还在等着。见几个侍卫带着人来开宫门,都是认识的。相互颔首过,楚怀贤继续候着。
“公子,这有热茶,您再喝两口儿,要点心就得等会儿了,御膳房正帮着送早膳,别的人一概顾不上。”有太监殷勤过来巴结。
错身从这里走开的几个侍卫们心不平,看看离得房门远,才低声议论:“没见过他当过几天值,这娘胎带来的侍卫,与咱们这样的,就是不同。”
这几个是平民而升的侍卫,对楚怀贤虽然觉得平易近人,也觉得他出入宫中实在大模大样。
今天没有早朝,早饭后过了一个时辰,梁王在前,楚少傅在后,几位也是老臣的大人们也在,这才一摇一摆地走出来。
梁王脸上又有泪痕,楚少傅和大人们是面色疲倦。楚怀贤上前去扶住父亲,看一看并没有张丞相在。
“我们回去。”楚少傅上年纪的人,在宫中呆了一宿加上半上午没有睡,也觉得不能支撑。半边身子全压在楚怀贤手上,低声吩咐道。
回到家,楚怀贤不用别人,自己看着人打来热水,服侍父亲梳洗过。楚少傅才劳累已极的说了一句:“皇上,病重了。”
外面天色阴沉,灰蒙蒙的像是要有小雪。
正文 第三百四十一章,皇帝的叮嘱
书香屋 更新时间:2012…10…17 6:21:03 本章字数:3799
宫门一开,张丞相就得到了消息。大国舅和二国舅都在他身边,张丞相怀疑地道:“几位大臣们宫中呆了一夜,皇上只怕是立了遗诏。”
“只能是景皇子,再不会是别人。”大国舅和二国舅是一个看法。张丞相只觉得这不明不白地几位大臣和梁王在宫中呆了一夜让人奇怪,可是也想不出来别的心思,只能道:“就是这样了。你们,从今儿开始,要时时小心。”
大国舅上前道;“父亲,景皇子即位,皇上未必就削弱外戚。”张丞相摇一摇头:“有梁王在,皇上理当托孤与他,有梁王在,削弱外戚也是当有的事情。”
张丞相房中踱步,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对两个儿子说话:“昔日汉武说,母壮子幼,国之祸也,硬生生把如花似玉的钩弋夫人赐死。”他抚着自己的额头边走边漫漫述说。
二国舅想说什么,被大国舅拦下来。张丞相若有所思:“汉时外戚当道,皇上昨夜不让我去,也是有他的道理。”
大国舅这才陪笑:“父亲不必忧虑,宫中还有姐姐在,她总是您的女儿。”张丞相一晒:“你姐姐,向来是个傻子。她能到这般地步,全是为父的筹划。”
想起当年安太妃,还有更为聪慧的敬皇子和业皇子,张丞相露出微微的笑容来,这世上何来的鬼神?要是有,他们何在。
“以你们看,皇上只是立一个遗诏这么简单?”张丞相突然问两个儿子,大国舅一愣,二国舅先回了话:“还能有什么事儿?”大国舅突然也想起来,神色一凛:“托孤梁王,梁王与咱们可是有远有近。”
张丞相抚须:“那是他聪明。朝中的重臣,你见过梁王和哪一个不好,又和哪一个不好。他带楚少傅的儿子去喝酒,改天就约你们打猎。梁王殿下,是皇上不可缺少的一个臂膀。”
大国舅默默听过,没话退回到一旁。
“明天让你母亲再进宫去看看皇后,看看能不能知道皇上的病情。”张丞相有些恼怒:“太医们全不中用,居然不知道皇上是旧症还是新病?”
大国舅在心里想,旧症又如何,新病也是一样的病。只是这样想,他就没有说。
第二天张丞相夫人进宫,回来告诉张丞相:“女儿气色不错,说皇上只是旧病复发。我旁敲侧击问过,宫中没有事情。”
张丞相苦笑,这个女儿,果然是个傻子。
第一场小雪下的时候,进宫的是钟山王小王爷赵存宗。走在宫廊内,想到近日皇帝病重的传闻,赵存宗提起来小心,对于自己今天进宫,不知道是祸是福。
进来见皇帝倒是气色不错,他原本就清瘦,再瘦一些不大容易看得出来。见赵存宗进来是和颜悦色:“这边来。”
赵存宗躬身走到离皇帝只有几步远处,跪下来行礼。皇帝是笑呵呵:“平身,存宗,你近日在做些什么?”
“臣十日前在西山大营,西山军中军纪严明…。。。。”刚说到这里,皇帝又笑起来,听上去精神很是愉悦:“朕问你在家里,做些什么消遣的事情?外面下雪了,你是围炉烹茶呢,还是快马去射猎。”
听到这里的赵存宗心里多少有些放心,再看皇上气色红润不像病人,赵存宗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宫中多补品,滋补起来让人看不出来,也是会有的事情。
赵存宗不希望皇帝病,张皇后是个实实在在的贤德人,当然孝道上也尽有。对着精神尚好的皇帝含笑相问自己平时趣事,赵存宗油然生出一股承上的心来。
他朗朗回答道:“臣平时多读兵书,再读史典,闲暇时也射猎,出处饮酒时也去无趣楼。”皇帝笑听着点头,又问道:“无趣楼是什么地方?”
“回皇上,是一处酒楼,这楼上下坐满了人,也不过二十四桌,合着二十四桥明月之数,在楼上看月,是低头望水中月,在楼下看月,是仰望天上银轮。”赵存宗回过话,皇帝难禁地“哧”地笑了一声:“这样好地方,酒楼里只怕还有唱曲儿的,说书的,应是生色场所。是谁这样有趣,偏取了无趣二字。”
赵存宗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回道:“是楚少傅的公子怀贤。”皇帝放声大笑起来:“我记得他文才是高中的,这高中的人,把才就用在这里。”刚笑毕,赵存宗又回道:“梁王殿下亲去,取了上联,怀贤对了下联。”
把对联回过,皇帝摇头笑:“不好,这对联一般。”不过想想还要笑。有名气的酒楼不叫得月也叫晓晴,起了无趣两个字,也不怕有喜欢讨口彩的名字,一见就不愿意进去。
皇帝今天兴致高,对赵存宗道:“是怎么样一个无趣法,对朕说一说。”赵存宗见他喜欢,把有趣的地方一一地说来:“开张不过数月,有趣在四季花卉随时而换。刚开时木香花架子,香浓十里,池子离楼下有些距离,夜晚看月固然好,白天看鱼要下楼。主人有趣,池水天天澄清,里面鱼全是或通红或斑斓有彩,夜里掌上灯也能看清楚几条。”
“这地方不错,”皇帝听得兴致勃勃,赵存宗再道:“秋天还没有到,就急急换上处处红叶,这红叶都只有三、四尺高,风吹过来,沙沙响一片红,再种上银桂一片白,金桂一片黄,说丹桂不如红叶红,就没有种丹桂。”
皇帝悠然:“你们会享受,这要冬天,又弄得是什么?”赵存宗想想,就没有把十六公主也在回上来,只是说一下佳肴:“白梅开得比各处都早,客人们订梅花汤饼,都是现摘的白梅花。”
“这下雪了,你明儿早去,可以现扫雪烹茶。”皇帝逗了赵存宗一下,赵存宗笑道:“回皇上,昨天臣家里梅花也开了,这茶,臣打算自己家里喝。”
皇帝哈哈笑起来:“你倒也节俭。”赵存宗就势道:“这是臣父自幼对臣教导,一枝一叶皆有来处也有去处,一兵一卒也是用在有用之处。”
“是啊,钟山王是个忠臣。”皇帝轻描淡写的这么说,赵存宗立即大喜,赶快跪下来谢恩:“臣替臣父谢君父恩。”
皇帝微微而笑,赵存宗是面带喜悦。他自两年进京就一直呆着没有走,就是钟山王屡屡担心,总觉得朝堂会有变化。今天得了这样一句口彩,赵存宗想着出宫就给父亲去信,皇上身体康健,还可以支撑数年,而且亲口说老父是忠臣,赵存宗已经咀嚼过,这的确是一句夸奖。
片刻后,皇帝又带笑问了出来:“军中如何啊?”赵存宗停上一停,并尽量让这停顿显得不明显,马上回了话:“军中将士们皆感皇恩浩荡,对吾皇无不二心。”
皇帝笑眯眯:“要是有人有不二心,你就带他到太和殿去,那里是先皇灵位所在,好好的羞一羞他。”说过又似慈祥地加了一句:“你可听到了?”
赵存宗略显有些不明白,不过也随即叩头回话:“臣记下了。”皇帝面上笑容犹在,这笑让他显得面色更为红润,他笑吟吟道:“你回去吧。”
赵存宗出去,皇帝犹在想着这无趣楼在笑。笑着笑着忽然取过龙案上丝帕放在嘴边,这一口吐出来的,还是一口鲜血。
对着窗外漫漫飞舞的小雪,皇帝自言自语:“朕,如这雪一样,只怕明春就要化了呢。”
走出来的赵存宗是大惑不解,对于皇帝后面的那句话是听不明白。太和殿里供奉着历代先皇的灵位,要是有人有不二心,带他去那里说理?赵存宗哑然失笑,对于不二心的人,说理有什么用。
直到出宫门,赵存宗也没有弄明白。皇帝是金口玉言,赵存宗只能先把这句话记下来,打马先回家去。
小雪刚漫尽地面,马蹄踩上去就是一个印子。在路上遇到楚怀贤,迎面勒住马:“小王爷哪里去?”赵存宗想起来宫中自己回的话,笑容满面地道:“我从宫中出来,哦,对了,才皇上问我京中哪里有趣,我说数来数去,也就只有无趣楼了。”
楚怀贤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