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小鲽拥住紫苏,给她力量,不满的、又冷又硬的声音向唐秋思说:“恭喜你了。姚瀛知道吗?”
“我还没告诉他。”
“为何不先向姚瀛报喜而来通知我们?未免本末倒置了。”
“方才刚检查出来。”唐秋思连争论都没有,有利的事实站在她这边。“紫苏,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我代姚瀛向你道歉。”
“好一副‘姚太太'的口吻!”脾气最好的桑小鲽都忍不住生气,语出讥讽。他不能原谅姚瀛和唐秋思如此伤人于无形,可怜他的紫苏妹妹──他忙低头瞧紫苏,还好,没晕倒,脸色不太难看(自然也不会好看),表示她对姚瀛没有爱到刻骨铭心、非君不嫁的地步,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紫苏?”
“我想吐!”她捂着胸口,“他们让我觉得好恶心!”她干呕两声,却又吐不出来,大概披萨太合胃口,赖在肚里不肯动,只挤出两滴眼泪,“我真不懂男人,跟我交往的同时却又和另一个女人上床,他对得起哪一个?”
“对,姚瀛欺人太甚!”
紫苏黯然无语,仿佛失落了什么,胸中燃烧着悲切之痛!她把自己想成悲剧中的女主角,遭男友背弃,嘴一扁,就要哭天抢地:他,带走了我的生命之光,也带走了希望,留下的只是无尽的黑暗、全然的空虚──奇怪,写小说时顺手拈来便是一串,保证让读者观之潸然泪下,哭掉半包面纸,然而自己真正遇上了,却哭不出来,也没有伤透肺腑,或感觉被无形的创伤带来极大的痛楚,有的只是被欺耍戏弄后的难堪、愤慨与感伤。
“你没事吧,紫苏?”
“我应该哭的,却哭不出来。”她捏自己一把,好痛!眼泪仍滴不下来。
“你当然不必哭,该哭的人是姚瀛。”桑小鲽一方面为紫苏抱不平,另方面在他心中有股轻快的旋律在回响,好兴奋紫苏又失恋了!当然,这种情绪绝不能表现出来,以免紫苏老羞成怒把气出在他身上,要气当然该气姚瀛才公平。
“我先走了。”唐秋思心知不必再多说了。
“等等,”桑小鲽拉住她胳臂,“紫苏,你准备自认倒楣吗?”
她直望着他,眼中尽是火焰。她想到以往所交的男朋友,虽然都没有结果,但没有人敢脚踏两条船,至少就她所知,没有。只有姚瀛,她用心最多,伤得最重,难怪她不时感受到他的淡漠,原来他已选择了别人。她的眼光如箭一般射向唐秋思的腹部,这就是最好的证据不是吗?她可以忍受分手、失恋,却受不了被当成傻瓜!
唐秋思想甩脱桑小鲽的手,但他是男人,又比她高一个头,力气大许多。“你放开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家的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莫名其妙的闷亏!”
她凄楚的望着他,想要挤出一丝笑容,但桑小鲽却不领情。
“我最不能忍受有人欺负我的紫苏妹妹!紫苏要不要向姚瀛说再见,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不应该由你挺着肚子来找紫苏耀武扬威!姚瀛那孬种,活该跟你配一对──”
“比目鱼,你够了!”
袁紫苏被他一吵,整个人清醒了。搞不懂比目鱼,每次她恋爱,他比谁都啰唆,一旦失恋了,却又比她愤慨、情绪化!
“你去拦一辆计程车,我们送唐姐去姚家。”
桑小鲽答应了。
“去姚家做什么?”唐秋思以为她要去讨公道。
“你怀孕了,应该早点让姚瀛晓得,为免他又三心两意,最好当他父母的面坦白说,他们是传统、保守之人,一定会让姚瀛娶你。”
唐秋思的表情犹如见到鬼。
“君子有成人之美!”紫苏阴郁的说:“姚瀛的外表深富魅力,可惜个性不成熟,无法专情。如果你决心嫁给他,自己要厉害一点,以免将来受苦。”
唐秋思颇为惊愕,然细思之下,不得不承认她道中姚瀛的弱点。
车到公寓前,他们并不下车。
“你自己上去吧!告诉姚瀛,说是我送你来的,他自然明白。”
“谢谢你,紫苏。”
“别忘了给我喜帖,再见!”
桑小鲽一直没松开握住紫苏的手,这时叹道:
“你何苦做得这么伟大?”
“事实已造成,多争无益。行事漂亮些,让人感激我总比恨我好。”她倔强的补一句:“他又不是我老公,多吵多出丑。凭他姚瀛,配吗?”
“真不在乎,就别说意气话。”
“我没有意气用事!”她用力抽回手。
“看来你根本不爱姚瀛,要不然不可能这么大方。”
“你没恋爱过,哪来这么多意见!”她再大方,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桑小鲽怎么说都不对,倒楣成炮灰。
“你哟,聪明一世,胡涂一时。”他怜爱的轻抚她的脸庞。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的抚摩她,她转开脸,竟感觉羞窘。
一股狂澜般的快乐直冲向他胸口跃腾着,他毫不犹豫的把她拥入怀中,暗暗立誓:“这一次,绝不再让你装迷糊跑掉,我会让你爱我爱得没有心情去喜欢其他男人。”
“比目鱼,你放开我。”
“别动,就让我拥着你,安慰你,可怜你受了委屈,我好心疼……”
紫苏惊慌半晌,好在他没其他动作。她累了,他的胸膛又满舒服的,她忽然打个呵欠,合上双眼,睡着了。
他自我陶醉好半天,低头一瞧,气死人了:“袁紫苏,你真是全世界最不罗曼蒂克的女人!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的男人抱着你,你也睡得着!”桑小鲽好气又好笑,真是无语问苍天哦!
一觉醒来,呆坐床上,心情郁卒。
饱受失恋之打击,竟然也能够一觉到天亮,她奇怪自己到底还算不算是女人?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紫苏有些意外,原以为是女佣彩玉。
“我想你也该醒了。”桑小鲽黑晶石般的眼眸浮着笑意,温柔的望着她,“快去刷牙洗脸,我弄早餐给你吃。”
一听有好吃的,她精神一振,二十分钟后,穿着宽衬衫、牛仔裤走进饭厅。
“哇,哇!”她眼睛一亮,“这么豪华的早餐。”
铺了棉质通花饰布的餐桌上,整套的手绘花纹餐具、杯组,白瓷花瓶插了一簇充满生气的鲜花,流泻出一种静态的美感。早餐有刚起锅的蘑菇蛋卷,松软的牛角面包被撕开涂上香浓的橘子果酱,和一壶咖啡。美食、鲜花、别致的餐巾、高雅的器皿,把吃早餐变成味觉与视觉的双重享受,叫用餐的人禁不住把动作放轻、放慢,生怕破坏了气氛。
桑小鲽倒了两杯咖啡,“快吃啊!”把咖啡端给她。
“全是你做的?”她奇怪他没去上班。
“如假包换。”
“彩玉呢?”
“我让她放一天假。”他坐下来开始吃。“今天我休假,由我负责弄给你吃,你有口福了。”他笑睇她,“好吃吗?”
“嗯!比目鱼做的菜最好吃了。”紫苏不经过大脑便直夸他,“你将来一定是个好丈夫!也许我该倒追你才对。”
“没问题,我很乐意让你追。”
紫苏笑哈哈。“你不是最怕女生倒追你吗?”
“是你我不怕,而且还非常期待哩!”
“你美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怎么可以刚说要追人家,立刻又反悔?你不守信用,伤了我的心,你坏,你好坏!”
紫苏笑得趴在桌上直喘气。这实在够──滑稽!
“是,是,我坏透了。”她揩去眼角的泪,“我这个坏女人大发慈悲不追你这位好男人,你应该很庆幸才对嘛!”
“我不管,我非让你追不可,你别想抛弃我!因为我是这么全心全意的爱着你,爱你的好,也爱你的坏,绝不忍心看你变成不守信用的人。”他拉起她一只手,贴在他胸口上,“你听听,你一句‘表白',就使我心乱如麻、小鹿乱撞,扑通扑通狂跳不停呢!”
“不跳才怪,除非你死了。”她抽回手,撕着面包往嘴里塞。
桑小鲽也不急。两人在地下室打桌球、撞球,玩得差不多了,他准备午餐,她窝在副客厅打电玩,大战成吉思汗。
他用托盘把义大利面、蔬菜清汤和不加人工甘味的苹果汁端到副客厅,就坐在地毯上靠着茶几吃,一边看她玩。她玩到一个段落,暂停,抢过来比赛谁吃得快!
“阿苏,你吃慢点!”
她差点噎住,他忙喂她喝一大口苹果汁。
“你看你,一点也不淑女。慢慢吃,我没那么蠢跟你比赛,赢了也不光彩,你是我未来的老婆,怎么可以让你不高兴呢!”
“谁是你老婆?”
“你。”有好一阵子他只是凝视着她,周遭变得如此的静寂,几乎听到彼此心跳的声音。他放松视线的捕捉,轻轻的说:“全家人都知道我爱你,我要娶你,只有你不知道。”他的声音由于饱含郁积多年的情感而略带沙哑,“你生性活泼,很吸引男孩子,过去,不断有新的追求者出现,我也不敢自私的要求你在十几岁就定下来,只有任由你去选择,也许外面有更适合你的男人。而现在──我认为时间对了。我们都长大了,你过去的男朋友都不够珍惜你,我在一旁默默为你痛心,无法再忍受了。我心想是时候了,是你转向我的时候,也是我表达自己深藏多年感情的时候。紫苏,你看着我,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之间有可能吗?”
她站起来,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倒在沙发上。
“噢,我的天!”她被他的话吓住了。
“我爱你!”他大声喊出来:“紫苏,我真的好爱你!”终于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他觉得好舒服,并且骄傲。原来可以光明正大的爱人,是多么开心的事!
“我的天!我要晕倒了!”
“你不会晕倒,你才没那么胆小。”他的口气满含骄傲,一把拥住她。“你不妨把我当作你新的追求者,第十二位初恋情人!”他看她仍没表示,又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博她心软。“除非……除非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
“那你是答应我们交往看看啰?!”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在他火热的攻势下,她觉得自己变得好无助、好弱小。
“什么都不必说,只要点头就好。”
“比目鱼──”
“我爱你几乎有一辈子那么久,你也不讨厌我,为何连试也不愿试一试呢?”
“你是认真的吗?”
“我不曾欺骗过你。”
的确,他一直待她坦诚不欺,即使有些事不能告诉她,他也会坦白讲明原因,比如像工作上的机密。尽管他们时有摩擦,但他仍是她最珍惜、最在乎的兄弟。
“点头?”
她迟疑一下,终于点头。
“万岁!我是袁紫苏的男朋友了──”
“慢点。我们先说好,这是我们两人私下的约定,在其他家人面前,必须维持往常模样。”她怕到时候恋爱不成,全家人都尴尬。
“好吧!”
桑小鲽嘴上答应,心里则打定主意,不管用拐的或是用骗的,都要使紫苏心甘情愿嫁给他!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其他的俊男帅哥闪一边去吧!
第七章
柔和的灯光照在一张张客人的脸庞上,这些都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大忙人,拣一个空便跑来喝下午茶。
袁紫苏目光不定的在他人脸上寻来梭去,最后有趣的说:“只有我看起来最像闲人。”
“少嘻皮笑脸的。”黄想蛉只是坐在对面直瞧着她看,“特地约我出来,一定有什么鲜事发生,还不快说!”
“叙叙旧情而已。”她耍赖。
“说得好像我们多年不见似的。”美术系同窗四年,黄想蛉太了解她啦!“你准备自己招供呢,还是我拷问你?”
“好泼辣的王夫人,不知王慈风怎么受得了你哦!”
“桑小鲽都受得了你,何况像我这么温柔、美丽、大方、贤慧、能干、善于持家的一流好女人,不会有男人受不了我的。”
“好不要脸。”紫苏一副恶心的样子。“你结婚后脸皮更厚了。”
“我说的全是事实。谦虚固然是美德,但也没必要贬低自己。宣传自己的优点不但可使人很快了解我,也会让自己更加自信而美丽。”她瞪大着眼睛反驳。
“但也不须宣传到我面前吧!”
“‘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谁教你是我的好朋友呢!”她振振有词,还真无一丝惭愧状呢!优雅的喝一口薄荷茶,取块英国烤饼轻咬,这时的黄想蛉再淑女也不过了。
袁紫苏佩服的看着她,心想她若不是这种个性,也不敢嫁入看似幸福,其实人际关系、利害关系复杂得令人疲于应付的豪门世家。
“婚后一切如意?”这是好友嫁后,她们第一次单独见面。
“还好啦!”黄想蛉明白她在担心什么,笑说:“其实嫁入哪一类型的家庭都一样,就是要努力凸显自己的存在价值,让夫家的人认同我是不可或缺的存在,肯定我的价值、重要性,自然而然当我是一家人。”她一脸自信的笑容。“知道自己是有用处的人,知道自己能够带给别人快乐,将活得更加坦然、自在,‘去他的名门,去他的富家子,还不是肉体凡胎!'只要这样想就对啦!”
“我就知道不必担心你,你天生的皮厚、好强,再厉害的男人碰上你,你都有法子把自己形容得比他更厉害,搞不好王慈风反过来怕你呢!”
“你少污蔑我,我可是非常温柔体贴的太太。”
“这话留给王慈风说,比较有说服力哦!”她淘气的眨动眼睛,开怀而笑。
“袁紫苏!你这小讨厌,我恨不得掐你一把,勾起人家的好奇心却又顾左右而言他,你到底从不从实招来!”
“招,招,我哪敢惹你这号恶婆娘!”紫苏仍禁不住嘴痒糗她一下。
“快说!一定是天大地大的精采妙事。”黄想蛉期待着。
她状似沉思的想了一下,“比目鱼说他想追我。”
“还有呢?”黄想蛉眼也不眨一下。
“这还不够惊奇吗?”她的目光含有谴责的意味。“他突然对我说他爱我、想追我、要娶我,令我措手不及,差点晕过去。”
“就这样?”
“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我早八百年前就看出比目鱼一心一意全在你身上,我只奇怪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怎么只有你浑不知觉,更奇怪他居然没有早几年就拿把槌子敲醒你,直到今天才表白。”她的眼光迎上紫苏的,好一道锐利的眼神。“你怎么说?”
“你也知道他那股粘劲,肯给我拒绝的机会吗?”
“他早该这么做了。”
“可是──”她叹口气,“我真是没有想到耶!他一直都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温柔到有时我觉得他很婆婆妈妈,从我们初见面熟识后便如此,而且他把一句‘妹妹我爱你'从小说到大,谁会想到他话中有话呢!”
“你做什么事都聪明,也看得清,唯独一碰上感情事便迷迷糊糊,亏得比目鱼有耐性鹄候多年。”黄想蛉的眼中满是促狭,笑开嘴。“瞧他一副‘女人我怕怕'的害羞德行,原来从小便开始打你的主意,如此看来,他的心智比外表成熟许多!多告诉我一点你们初见面的情形,突然多出个爸爸和四位哥哥想必很精采吧!”
袁紫苏颔首微笑,眼波流转,思绪缓缓飘回过去。“认真讲起来,我妈和爸的再婚,是我牵的红线呢!我妈当时在一家庭园餐厅当经理,生父过世后,她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星期六下午我不是待在我妈的小办公室写功课,就是跑去庭园看鲤鱼。那家餐厅的庭园其实很小,并不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