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至西围着宿舍找,心里想的是死小子你敢不接我电话要是让我知道原因很无聊的话你就死定了!
豆大的雨砸在身上并不舒服,苏忘为了不被雨水影响视线而不停地抹着脸。
找了大半圈后他才想起找人要靠吼的,张开嘴,转过墙角,刚喊出纪北的“纪”字,整个人就被眼前的情况给生生地定住。
11
纪北和苏忘在办公室门口分了手,一个人摇摇摆摆地往宿舍方向走。
空气很闷,闷得人心慌,纪北仰着脖子看了半天夜空后觉得会下雨。
他决定拿把伞给苏忘,便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起来。
报社的夜晚很安静,即使有点风声,也不至于影响耳力。
啪嗒。
啪嗒啪嗒。
纪北在跑了几十米后脚步有些踌躇,总觉得……身后也有人在跑?
突然觉得脖子发冷,汗毛竖起来后有到处乱倒,一滴汗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滑下。
想转头又不敢--这个时间点出现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加快速度,以百米冲刺的劲头飞奔,就在只差一步就能迈进宿舍之时被人突然从后面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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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惯性太猛,纪北先是整个人往地上栽,而后被拉得仰倒。
那人力气很大,拖着他往宿舍楼转角的暗处去,纪北惊魂未定,心跳加速,只能配合。
到了背光处,纪北被人拎着衣服晃了两下,定了定神,才看到眼前那黑糊糊的人影。
“谁?”纪北挥开还揪着自己衣服的手,想走回有路灯的地方。
黑影猛地将他勒回去。
纪北后脑撞上墙壁,一声闷响。
“你干什么啊?!”
刚大叫了一声黑影就伸手捣住他的嘴,“别叫,你的相机呢?展出的相片是你拍的吧?”声音有些嘶哑。
纪北眨了眨眼,迷惑不解。
那人继续说:“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那个模特,你又背着那么大的摄影包……照片是你拍的吧?相机呢?”
对方虽说得全无逻辑,纪北却渐渐地抓到了重点。
他说的应该是婚纱比赛的相片。
眼睛适应了黑暗,大概能分辨眼前的情景。
抓住自己的人人高马大,带着熟悉的宽沿帽和口罩,很明显就是之前跟踪苏忘的那个。
纪北暗暗叫糟,扒拉着那人的手示意他放开。
那人有些迟疑地松了手。
纪北深呼吸了几下,“我说……来人啊!”
他想趁人不备冲出去叫保安,没料到刚出了两步就又被拽了回去。
帽子口罩男似乎用尽了全力,第二次把纪北摔回墙上。
纪北被震得差点没吐出来。
头发被揪住,耳朵边是重重的呼吸声,“快把相机给我!快!”
纪北张了张口想说话,结果干呕了几下,硬是没说出来。
“相机!拿出来!给我!”那人突然发疯似地一下下拿纪北的脑袋去撞墙。
纪北跳起来挣扎,无奈力不如人,没几下就觉得头发里有温热的东西流下,从耳后一直流到脖子上。
“快把相机拿出来,否则……否则……不,我不杀人,我不能……”
纪北被砸得两眼发黑,思维远走,连痛感都不大能感受到,只听见骨头和墙壁碰撞的声音,声声入耳落心。
就在这时,天上好象要配合暴力一般打起雷来,没多久滴下一颗水,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下暴雨了。
纪北被雨水浇得稍微恢复了神智,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那人的声音突然变成哀求,“求你了,把相机给我……求你……求求你……他们会找到她的……”
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枕在了自己肩膀上,纪北费力掀起眼皮,朦胧间看到施暴人的帽子--他放开了手,将脑袋靠在纪北胸前。
这是逃脱的最佳时机!
狠狠地甩了甩头,纪北正准备用力推开面前的人,谁料那人突然狂暴地大吼一声,双手死死掐住纪北的脖子。
纪北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地哽在中间,差点没厥过去。
“相机!给我!”
“唔唔唔唔唔唔唔?”你不放开怎么给?
“快给我!”
“唔唔唔!”放开我!
“不给我就……我就……我就……”
“唔唔唔!”救命啊!
“我杀了你啊!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唔唔唔!唔唔!”你疯了!放手!
两人你掐我掰,刚开始还争执不下,很快纪北就因为头晕和反胃而失去了力气。
不能呼吸是件相当绝望的事,绝望到连自己的手在哪里,脚在哪里,身体的各个部位怎么摆放的,都不再有知觉。
嘴好象是张着的,但是无法获得空气。
雨越下越大,苦涩的雨水流进嘴里,积满,再溢出。
眼睛因为雨水而紧闭,后又因为窒息而睁开,眼珠像要滚出去一般。
不行了,死定了……
就在他彻底绝望的一瞬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仅仅一个字,却好象天籁般让人满心期待。
马桶啊……纪北在暴雨中无声地哭了起来。
救命……
隐隐约约地,在昏暗的雨幕中看到两个扭打在一起的人。
纪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软躺在了湿冷的地上,头痛,喉咙也痛,肠胃像要翻过来一样。
他努力聚焦,随着闪电划过夜空,他看到一个人高举起拳头,表情狰狞,如同恶鬼。
纪北想喊,身体刚动了一下,意识立刻拉闸。
再次陷入黑暗之时他想--那样的表情,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总是一个人。
无论是上课还是放学,斜挎着旧书包,双手揣在裤兜里,背挺得很直。
明明有不少同学,却从不和他们一起行动,独来独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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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让人感兴趣的,是他似乎很享受孤独,即便身边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集合着小圈子,他在圈外也没有一点不适和慌张。
他脸上永远没有多余的表情,好象天生缺少几条情绪神经。
但不知道为什么,纪北就是觉得是装的。
不过也难为他能装得滴水不漏,除了自己,似乎没有其他人发现。
真是完全不同……纪北想,和自己一点也不一样。
他从小到大都喜欢热闹怕寂寞,最怕被其他人孤立,不能融入人群就不会不安,想掩饰都难。
于是有些羡慕那个人的自我和坚持,偶尔有些佩服,还有些嫉妒。
悄悄地看着他,一直看着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他变成一种习惯,上课非要跟他坐在一起,只要想到手边的人是他,心里就塌实。
总觉得成熟的男人就该像他那样,即便是做戏也做得十分稳重,相比之下自己不过是个毛糙的小鬼罢了。
--小孩子喝什么酒!
没错,他就是小孩……虽然以前不承认。
--纪……
纪北皱了皱眉头。
--北!
别喊了,吵得很!
--醒醒!
感觉到有人在自己的脸上拍来打去,纪北不耐烦地想抬手挥开,却一点力都使不出来。
“难道非要别人吻一下才肯醒吗?”
12
“难道非要别人吻一下才肯醒吗?”
那声音很熟,纪北吓了一跳,费力掀开酸重的眼皮,在刺目的白光里搜寻人影。
二扣撑在床边似笑非笑,“我叫你还睡!”
纪北想呻吟,气流过喉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慌张地睁大眼,盯着二扣。
二扣不慌不忙地解释,“声带受伤,你可能暂时不能说话;轻微脑震荡加上受了寒,有些发烧,这次不躺个两三天,别想出院。”
纪北这才注意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摸了摸脖子和脑袋,都缠着纱布。
得救了……他放松地想闭上眼,随即又想起晕厥前看到的场景,忙用眼神询问——苏忘呢?
二扣双手一挡,“别跟我玩心电感应的游戏,我这人天地线全不通!”
纪北哀怨地看着他——你明白的,你肯定明白……是不是苏忘救了我?他人呢?
二扣给他倒了半杯水喂下去,清了清喉咙,“苏忘跟警察录口供去了。”
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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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你的人是个碎尸杀人犯,我们最后拍婚纱照的那天,他就在废铁道附近埋尸体,影展上他看到了咱们的照片,顺着苏忘就找到了你……那家伙精神方面有点问题,好在苏忘及时发现,否则……”
纪北经他一提醒才想起影展,侧过头,发现天光大亮,忙无声地问道——结果出来了没?
二扣惋惜地一笑,“纪念奖……可惜了。”
纪北的脸色瞬间暗下去,两眼无神,深深地不见底。
二扣转移话题道:“老孟下午来接班,晚上粉头守你,情况好的话,后天就给你办出院。嗯,这事没告诉你妈……我知道,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苏忘他怎么可能有事?他是救人的,又不是害人的,警察能把他煮了?放心,我早上看他的时候没发现他身上有伤,个子高身体好的打架不吃亏。”
纪北这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二扣见他没什么疑问了,忙出去买粥,纪北没什么食欲,只吃了一点,又吃了药,再次沉沉地睡去。
梦里苏忘来过,坐在床边和自己说他要离开一段时间。
纪北想挽留,气流划出空空的声音,像极了猫的无声哀号。
好在是梦,语言并不是唯一的交流方式。
纪北觉得他能发射思考波。
——去哪里?
——……
——为什么要走?
——……
——去多久?
——……
——马桶你说啊!去哪里?去多久?少跟老子玩“风太大我听不清”的戏码!我们在室内!
苏忘露出浅浅的微笑,看得纪北两眼发直。
这一直就错过了最后的询问机会,苏忘的身影慢慢地在眼前消失,无论纪北怎么伸手想抓他都抓不到。
惊醒时老孟在旁边的看护床上睡得形象全无,如血的夕阳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射进来,在雪白的墙壁上抹上一笔时光一去不回的悲凉。
纪北眨了眨眼,也不知道是在梦里太过着急还是只是醒后的自然反应,眼角有些发润,像哭过一样。
房间里静得吓人。
纪北转了转脑袋,不小心瞄到床头放了一小篮苹果,只只鲜红光亮。
他记得睡前还没有这个果篮,而老孟又没这么细心会想到买水果给他吃,那么……
心口一跳,呼吸加快几拍——难道不是梦吗?
其实只是睡迷糊了,苏忘的确来过?
纪北一想到这里就突然坐起来,动作太猛,眼前一花,又重重地倒了回去。
老孟被惊醒,跑过来问他干什么。
纪北急得额头冒汗,紧紧抓住老孟,嘴张了闭闭了张,除了“吼吼”声,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体会到有口不能言的悲哀,撂开身上的薄被就要下床。
老孟吓得差点没给他跪下来,“祖宗!你干什么啊?!快躺回去!有什么事你……你写!”说着把手伸过去。
纪北用手指在老孟的手背上快速写道:“苏忘呢?”
老孟迷惑了,“苏忘?我怎么知道?”
纪北继续写,“他来过的!人呢?”
“来过吗?”老孟翻着白眼回忆。
“肯定来过!那果篮就是他买的!”
老孟顺着纪北手指的方向一看,立刻叫道:“哎呀真的!怎么突然冒了个水果篮出来?”
纪北听了忙去床下找自己的鞋,老孟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他按住,“你究竟要干什么?不要命了?”
“苏忘要走了,我得去找他!”
老孟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秒,待反应过来时恨不得将尿壶砸纪北头上,“你有病啊?自己要死不活的还管别人走不走,就算要走,你能干什么?”
纪北抬起头。
啊……是啊,他能干什么?
不过他趁自己半梦半醒地时候来道别,算什么兄弟!
纪北抿紧嘴唇,决定先找到苏忘再说。
就在老孟快拦不住他的时候,一个老医生带着两个年轻的男医生走了进来。
那三个人只一看纪北就互相打了个眼神,纪北心道不好,正想穿上鞋逃,被那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抓回床上压住。
纪北急了,不停地做嘴型——别别别,别给我打那玩意!
医生拿出针,上药消毒,利落地扎进纪北的手臂。
——别打啊!我有事要出去!真的!
打完针,那两个年轻人仍不放手,纪北听见医生对老孟解释道:“之前警察就交代过,病人入院前受了惊吓,可能会有些狂暴,我们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
纪北心说完了完了我就知道是那个,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流出来,顺着眼角向下滑。
“老师……”按着纪北的其中一人发现他哭了,忙提醒老医生。
老医生说:“遇上杀人犯也的确可怜,”边说边走到纪北面前,放柔了表情和声音,“好好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了。”
纪北狂摇头,摇的眼泪横飞。
他想说他必须去找一个人,晚了就来不及了。
可眼前的一切却越来越暗,越来越扭曲。
纪北知道药效上来了,张口咬破了嘴皮,想借痛保持清醒。
老医生掰开他的嘴,“别咬,快睡,听话。”
——我不是……放开我!
“快睡……一切都会好的……”
——放开……我要出去……
“再醒来就不痛了……”
——不是,我是……是要去找人啊……
13
俗话说,因祸得福。
被分尸犯袭击的事件为进报社两年了却从没休过超过三天长假的纪北赚来带薪假一周。
他心神不宁地在医院住了三天,又回宿舍修养了四天,上门探望关心的人不少,但是,没有苏忘。
苏忘果然走了,像梦里预感的那样,去了相隔几百公里的X市,那里有报社分社,据说是头头临时决定的。
纪北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头头,用还有些沙哑的嗓子问他为什么要把苏忘调那么远。
头头说每年都会派人去分社,而苏忘没结婚没小孩没负担,不派他去派谁去。
还说,下次就派你去。
纪北说你干脆这次就把我派过去好了。
头头想了想,摇头道:“一年一个就行了,派了你我这边人手也不够啊。如果你想去,明年派你去接苏忘的班?”
纪北听了连喷三个“NO”,并问:“马……苏忘真的只去一年?”
头头瞪他,“你当我说着玩的?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他欠你钱啊?欠也只能先欠着,明年他回来你再跟他算利息!”
纪北心说要是欠钱就简单了。
他宁愿苏忘欠自己的是这种有实体的东西,而不是一个解释。
身体完全康复以后,纪北很快地回到了报社。
只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经过宿舍楼前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发抖,是那种无关冷热的抖。
如果那时苏忘没出现呢?或者出现得再晚一点呢?对方可是个杀过人的人啊。
怎么想怎么后怕。
好在有工作帮忙分心。
报社的事一如既往地忙碌,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两周一个月……转眼夏去秋来,满山红叶。
虽然说时光如海浪,冲刷沙滩后能够掩埋掉一切的痕迹,但纪北却一直惦记着苏忘的不迟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