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拍背，替我顺气。我们离得很近，她面容憔悴，神情疲倦而惶恐，轻声问我：“夫人，您怎么样了？”
“我……”我的声音粗哑浊重得几乎听不出来在说什么，“我昏迷了多久？”
“可能……有半个小时了。”她说，“我不知道确切时间。”
那么危险还没有过去，但是——
“我们……在哪儿？”
“在地下仓库。”她说，“这里虽然比不上安全室，可是比地面上安全得多。”
我喘了几口气，费力地转头看了看周围。很暗，但是可以分辨出来，这里只有我和她。
“张、张览呢？乔乔呢？他们……他们在哪里？”
那个女孩子呆呆地看着我，没有回答。
我一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抬起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说啊！他们人呢？”
“夫人……”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张叔叔和那个姐姐说，他们去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力。那些人认识张叔叔，他带着那个姐姐去，说她就是夫人。他们走了，叫我们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
那个姐姐……她说的是乔乔！我耳朵里嗡的一声响！
“张览他怎么能这么做！”
乔乔，乔乔它怎么能冒充我？她是机器人啊！一旦被拆穿，对方肯定会要把它砸个粉碎！
“夫人，夫人！”那女孩子惊叫着抱住我，“您别动！求您了，千万别动，您要是有什么意外，他们不就白去了吗？”
“张览他……”
“不是张叔叔提出来的，是那个姐姐自己提出来的。她说那些人不见得知道夫人长什么样，就算疑惑也不敢立刻否定……张叔叔已经发了求救信号，公爵的人马上会来救我们的。他让我们待在这里，救我们的人一定会来的。”
那种翻肠倒肚似的不适已经比刚才轻多了，可是我的心里像被热油煎熬着，像被活生生地扯成了碎片，鲜血淋淋的，一滴滴地淌下来。
我想要喊叫，想要哭泣，想要奔出去，我怎么能让张览和乔乔为我去死？张览那憨厚的笑脸，乔乔那俏皮的姿态……
那个小姑娘哭喊着，死死地抱住我不放，整个身体压着我不让我挪动。
“夫人！夫人！”她哭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啊！他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外面的攻击也停了，他们已经去了啊！夫人！您现在去，什么都做不了的。”
“我才是他们要找的人。我……他们捉到我，会放过乔乔和张览。”
“那所有人的坚守还有什么意思？”她大声说，“夫人，您忘了你是什么人了吗？您能让自己成为公爵的软肋吗？您能让少爷失去母亲吗？您，您要辜负他们的牺牲吗？”
我不说话，只是用尽全力地挣扎。她也不再说话，拼命架着我。我缓缓地停了手。
她还狠狠地按着我。
“松……手吧。”我捂着胸口，忍住一阵阵涌上来的疼痛……“我不出去，你松开手吧。”
她僵在那里，过了片刻，慢慢地缩回了手。
我闭上眼，死死地咬住牙，疼痛干涩的眼眶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我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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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皇位（1）
“因为……”他嘟着嘴，“他们说以后我不能喊你妈妈了。”
我愣了一下，“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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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活下去，我……是孩子的母亲。为了儿子，我得活下去。我和那个女孩子依偎在一起，听不到外面的动静，感觉耳边空寂得怕人。
“夫人，您好点儿了吗？”她低声问。
我哑声说：“还好。”
“这里有水，还有营养剂，给您。”
我想抬手去接，可是刚抬起一点，手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朝我这边挪了挪，把水瓶递到我嘴边。我喝了一口水，却被呛得咳嗽起来。她慌忙替我拍背，只是姿势却不是太方便。
“你……受伤了？”
“啊，腿上伤了一点，不严重。”
我吃了两颗营养剂，喝了两口水。她坐在我旁边，靠着墙。
“夫人不要担心，少爷一定会没事，我们也一定会得救的。”
我觉得自己真是很没用，居然还要一个受了伤的小姑娘来安慰我。
“是的……”我们会没事的，不然，怎么对得起因为我而死的人？
父亲，云芷……还有我牵挂的这世上的人，儿子、丈夫……乔乔会没事吗？张览怎么样了？我不敢去想，幸运的可能性太小了……我握紧了拳头，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眩晕和疼痛。这时候，和那时候，何其相似啊……
我被程晓茶出卖，被关起来的时候，云芷偷偷地托人带口讯给我，说她一定会救我……
如果我知道她救我付出的代价是她的生命，我情愿我那时候死了。
父亲因为我而向那些人妥协，他……他原本是宁折不弯的刚硬脾气，为了女儿，却在那些卑鄙小人面前，低下了他高贵的头。其实，爸爸是有机会逃跑的，他只是受了伤，那伤也并不致命。但是他不肯逃，他要留在那里，看那些人的下场。爸爸，一辈子都不肯轻易伤害别人的你，最后做那样的决定，对你来说，那时候是怎样的心境？
我的手在黑暗中覆上另一只手的手背。这只手，按下了那个终极毁灭装置的按键。整个基地全面锁闭塌陷，沉入地下，里面的人再无逃生的可能。
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的仇人……一起被埋葬在那里。他们迎接死亡的时候，害怕吗？憎恨吗？绝望吗？他们有没有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狠毒邪恶？而现在，我也在一处封闭的地下，只是，我在等待生的希望。我让自己去想，去思考，不能睡过去……
小弟那时候被爸爸送走了，我没有他的消息……做资讯收集员这么久，我一直没有放弃，甚至偷偷地接入联邦的中央资料库中搜寻，但是没有他的消息……他现在身在何方？他过得好吗？
我们的关系并不太亲，因为父亲培养我们要独立。弟弟从小和我的话就不太多，我有我的朋友，他有他的天地……现在想一想，自己多么傻，年少轻狂。这世上的东西总要失去了才知道珍贵，家是那样的安全可靠，可是自己却觉得它沉闷。父亲是那样的沉稳安静，我却觉得他落伍。小弟和我……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希望自己做一个合格的好姐姐。只是不知道……这一生，还有没有这个机会。有的吧……一定有的……
我要活下去，我要陪伴儿子长大，我要寻找弟弟的下落……我……要回去看一看。回我的故乡去，哪怕只看一眼……
我的故乡在遥远的、距离这里十几光年的银河系。那里是所有人类的生命之源，永远的故乡。只是，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事。现在的人们，说自己是某某星人，并不认为自己的故乡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梦里不知身是客，却认他乡……是故乡……
“夫人……”那个女孩子小声说，“您在想什么？”
我喘了几口气，低声说：“我在想过去，还有以后。”
她嗯了一声，停了停，说：“我在想我妈妈。早知道……可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昨天我就不该和她吵架。如果，我们可以活下去的话，我以后再也不和她顶嘴了。”
我努力让自己的精神集中，问她：“你们为什么吵架呢？”
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嗯了两声，最后才说：“我想去看苏醒的演唱会，他要到南星云来做巡回演出，机会多难得啊，但是妈妈说……不准我去。”
“苏……醒？”
“嗯，夫人不知道吗？”
我不是很清楚，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他是天皇巨星呀，我想这世上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
第二十五章 皇位（2）
啊，是了，我记起来了。以前收集资讯的时候，我曾经看到过这个名字，的确知名度很高。但是我对这种资讯一般没什么兴趣，而且这也不是我的工作范围。
“我这辈子要是能亲眼看一看他，能听他和我说一句话……那真是此生无憾了啊……”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希冀和梦幻。我在她这年纪的时候，似乎也曾经迷恋过娱乐偶像，只是现在……都已经记不起当时的心情了。
胸口那种烧灼挤迫的感觉似乎比刚才减轻了，我缓缓地半转身，让已经麻木的身体活动一下。忽然，头顶轰隆隆的一声巨响，我们坐的地方和靠的墙也随之震颤。那个女孩子啊的一声扑进我的怀里，紧紧抱着我，不停地战抖。
“别怕，别怕。”我安慰她，“没有塌下来的迹象。”
“夫人，他们，会不会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不会的……”其实我自己也害怕，抬起头向上看，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到。
她害怕得直抖，我轻声问：“讲了半天话，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艳，胡小艳……”
“小艳，你刚才不是还告诉我，要勇敢面对吗？不用害怕，如果是太子的人找到我们，你也与这事没有关系，他们不会……”
“可是夫人，要是那样的话，您……”
又是一声巨响，我们齐齐住了声，紧紧抱着对方，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更坚强，更抗得住打击。
胡小艳小声说：“夫人，您听……”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到。
“好像有人的声音……”她站了起来，摸索着台阶，向上爬了几步，说，“没错，是人的声音……”
她从台阶上下来，慌乱地摸索。
“你找什么？”
“枪！张叔叔给我的一把激光枪！”
如果来的是太子的人，一把激光枪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这个孩子找得如此积极，我也不好打击她。
“找到了！”她拿着枪挡在我前面。我深吸一口气，伸手夺过枪。
“夫人？”
“小艳，你还是个孩子呢。来，站到我后面来。”
“不！”她固执地说，“张叔叔让我保护您！他说城堡里每一个人都有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城堡主人的义务！”
我怔了一下，她没有再说话。
周围忽然静了下来，我好像……也听到了模模糊糊的人声。
“糟糕，越来越近了！”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似乎是金属切割破裂的声音——就在我们的头顶上。一瞬间，我们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夫人？夫人？”
我愣了一下，又一个声音喊：“嫂子？”
我立刻回了一声：“小卢？是你吗？”
头顶响起一阵欢呼声，似乎不止一个人，正在吵着嚷着“夫人活着”“人就在下面”等一些话。小卢又喊：“嫂子你受伤了吗？能不能上来？”
“我们上不去，你们派人下来吧。”
他答应了一声：“好，请等我们五分钟！”
小艳长长地吐了口气，喃喃地说：“好了……终于好了……”她身体一软，瘫了下去。
我仰头看着上方，还看不见人影，这地下仓库真的很深。外面……怎么样了？乔乔、张览，还有小白……我站在那里，茫然中带着恐惧，恐惧里夹杂着一线希望。
2
小卢他们顺着钢索下来，伸手准备扶我，我指了下身旁，“我没事，你先看看她的伤。”
小卢弯下腰查看，说：“不要紧，不过得好好地休息一段时间。”他对联络器说，“再下来一个人，这儿还有个小女孩儿。”
上面迅速又下来两个人，小卢说：“嫂子自己能走吗？”
我试了一下，站不起来。
他伸手想来抱我，身后面那人说：“我来。”
我意外地抬起头。李汉臣？他怎么来了？现在不是他夺位的关键时刻吗？他怎么跑回清凉星来了？那帝都那边怎么办？我满腔疑问，问题太多，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我们从地底上来，飞船的灯光将夜色下的废墟照得一片通明。
迷失城堡消失了，是真正的迷失不复存在了。这里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再也看不出建筑原来的模样。
我问：“儿子呢？他现在怎么样？你们是怎么过来的？太子又为什么会过来？”
他沉声说：“儿子没事，其他的慢慢再说。我们现在马上回帝都。”
等等！我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硬是直起腰和他面对面，眼对眼。
“乔乔和张览呢？其他人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二十五章 皇位（3）
“张览死了。”他说。
我抓着他的手指僵了一下，听到这消息的一瞬间，只觉得心里空了一下。“乔乔呢？”
“没有找到。张览伤了太子，那艘旗舰上乱成了一团。张览被太子的侍卫杀死了，但是乔乔的去向他们谁也说不上来。因为是个伴游型的机器人，所以他们谁都没有在意她的去向，乔乔也许是趁乱溜掉了或是躲了起来，旗舰上的监视器里也没有拍到她。我想，大概是因为乔乔和那飞船的控制系统同为仿真人智能，所以乔乔应该是借着这个便利动了什么手脚。你不用太担心。”
我承认……我真的不是一个善良博爱的人。张览的死讯固然让我觉得怅然神伤，但是乔乔的下落却更让我担心。
“那么现在太子的人呢？”
“退走了。他们打的旗号是来逮捕###，我带着人过来，他的幌子也就打不起来了。我这边一照面，他那边就灰溜溜地撤了。”
我觉得疲倦得要死，靠着他胸口喘了几口气，“太子是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的消息的？”
李汉臣冷冷地说：“没有内贼，自然引不来外鬼……我比你更想知道，究竟是谁和太子通了消息。”他低下头，声音放柔，“你的伤也不轻，流了很多血吧？你歇一会儿吧，别再说话了。”
内贼。我闭上眼睛，又是出卖。人生中无论如何，总会遇到这种让人痛心憎恨的事情。就像程晓茶……来自背后的暗箭总比面对面的明刀明枪更难防备，也更叫人痛恨。
“我们现在……去帝都？”那儿子怎么办？
“你放心，安全室有一个可移控开关，可以连同整间安全室一起搬走。他在里面再安全不过了。等到了帝都，你先好好养伤，不要分神担心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儿子还被关在里面，不知道他害怕不害怕，不适的感觉是不是还在持续。乔乔现在不知下落，那个内贼，听李汉臣的意思，似乎还没有被揪出来……这让人如何不分神？
李汉臣一直紧紧抱着我没有放下来，直到我们上了飞行器，他才把我放进医疗舱。我其实并没有外伤，只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儿子的这种奇怪的预知能力，今天也会蔓延到我身上。他现在怎么样了呢？
李汉臣在我耳边柔声说：“乖，别再想了，闭上眼，睡一觉醒来，一切就都好了。”
我望着他，他的神色很憔悴。也许从我们到迷失城堡的那时候起，他就一直没有休息过。我轻轻抬起手，他抓住我的手，贴着脸颊，轻轻地摩挲，一语不发。
他眼中流转着，泄露心底秘密的柔情光彩。我想起我对他的那些猜测怀疑……也许那些原因存在，但是，他是爱我的。
小卢走了过来，“大哥，安全室已经移出来了。刚才我和小白说了两句话，他没有事，很安全，但是得等满十二个钟头他才能出来。”他俯下头，“嫂子，你不用担心了，没事的。乔乔应该是逃掉了，我已经命令人去找，很快就会有回音。”
李汉臣点头说：“好，我知道了，准备返航，我们从直达通道走。”他在我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放下我的手，轻声说，“闭上眼，睡吧。”
我轻轻说：“你当心。”
他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