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我是和儿子和于昕一起吃的,李汉臣没有回来。虽然我和他的住所离得很近——这个很近的意思,是走路五分钟可到。但是我并不想过去找他,主动解释些什么。他也欠我很多解释,不见他主动来找我,我又为什么要去见他?
我一晚睡得并不好。尽管寝具如此豪华舒适,我反而想念曾经在小行星上的时候,硬床冷板,可是和儿子还有乔乔一起躺在那里聊天说话,多轻松快乐。
迷迷糊糊地没睡多久,天没亮就得起来。这皇后真不是好差事,连懒觉都没得睡。我能不能申请离婚?叹口气爬起来,我按了下感应器。贺青元这两天会来照顾我的起居。我把头发打散,缓缓梳了两下,忽然从镜子里看到一个人走了进来。我猛地站起身转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乔乔?”
“小诺!”
我不知道是我扑过去还是她扑过来的,反正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第二十七章 大典(2)
“太好了你没事。”
“你没事太好了。”
我们俩说着差不多的话,互相看了一眼,一起笑起来。
乔乔伸伸臂抬抬腿,“这身体不错,还可以拥抱,挺好的,过瘾。”
我揉揉胳膊,“好是挺好,但是你下次小点儿劲啊,我的骨头都快让你抱断了。”
“没经验嘛。”它笑嘻嘻地说,“是李先生把我找回来送来见你的,他还真是温柔体贴啊。”
我转过头说:“唔,看来我得好好谢谢他才对。”
乔乔熟练地替我梳头,“我还没恭喜你呢,要当皇后了,开心不开心?”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乔乔对我的了解何等深刻,马上问:“怎么?很不顺心吗?你……和李先生,没吵架吧?”
“没有。”这是真话,我们真的没架吵。一天只见一面,说的话只有那么两句,吵得起来吗?
“那,是生活不适应?”
我点头,“没你在身边,我到哪儿都不适应的。”
乔乔嘻嘻笑,“我现在回来啦,你可以放心踏实了吧?”
“是啊。”
这是真的,绝不是安慰乔乔的话。看到它之后,一下子心里就踏实下来了。想一想我家破人亡、流离逃亡的时候,抱着儿子无可依靠,遇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都是乔乔帮着我。它对我来说绝不是一个家务助理,它像朋友,像家人……
儿子敲门的声音响起:“妈,我能进来吗?”
我微微一笑,“进来吧。”
儿子推开门,乔乔转过身。儿子先是一呆,接着尖叫起来:“乔乔!”
“小白!”
相见欢啊喜相逢,儿子重重地扑到乔乔身上,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乔乔你平安无事太好了!我好担心你啊!这些天都吃不好睡不香……”
于昕站在他们身边笑着说:“乔乔不要被他骗了,他说的都是虚情假意,昨天晚上他不知道睡得多好呢,腿硬架在我身上,搬都搬不走。”
“坏小于!”儿子转过头瞪他,“我在梦里想乔乔找乔乔呢!你知道什么!”
我心里一动,儿子和于昕这么亲近,迟早儿子的秘密会被于昕发现的。我要不要……但是看着他们这么亲密无间两小无猜的样子,想什么也都……不忍去做。与他今天可以得到这些地位、富贵、权势……与这些身外之物相比,朋友才是他更珍贵的宝物和财富。
“妈妈,我们这样还要多久啊?”小白说,“我真想好好睡一觉,不用这么早就被叫起来。”
傻小子,懒觉那种好事,你从今往后恐怕是再也享受不到了。就是这么辛苦的差事,却人人抢破了头地要争要抢。
乔乔和他拉着手,你笑我我笑你的别提有多开心了。我微微笑着,转头看向镜子。再过些日子,可能连这么简单的快乐你也体会不到了。妈妈希望能为你多做些什么,让你更加快乐地成长和生活。人活在这世上,快乐最重要。
又是一个白天过去了,我和李汉臣只在中午见了一面,我跟他道谢,他说不用。我们站在回廊上。他正要带人出宫,我则要穿过门厅回内宫。时间紧迫,我们只匆匆说了两句话。
贺青元和乔乔跟在我身后,三个人走路却不会发出一点声息,安静得让人觉得长廊显得更长,心里空落落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登基的典礼,就在明天。
2
后来过了很久,我再想起李汉臣登基的那一天,印象中先是我们三个人穿着礼服的样子,再仔细去想,是有许多许多的人,然后,就再也想不起别的了。
李汉臣和儿子穿着大礼服的样子十分英俊富丽。那礼服足足二十四层,就算再轻薄的料子,二十四层穿在身上,也得压得人直喘息。儿子的还好,是十八层,最外面一层是玄墨色的纱衣。我的是大红礼服,也是二十四层,交领右衽,宽袍广袖,襟上领上衣摆上都是精致的手工刺绣,各种有不同象征意义的佩饰一样不少,整个人成了活动衣架加首饰展架。
那天,天没亮我们就起程去了皇家的家祠,坐的是马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马——这种在古代极为普遍的、承载人们重量的主要交通载体。
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在路旁,注视着我们。
我和李汉臣坐在一辆车中,儿子自己坐在后面一辆马车里。
道路两旁的人并没有像我原来以为的那样欢呼热闹。正相反,他们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参加一次大典、一件喜庆的事。我几乎要怀疑,难道我们是在办丧事?
第二十七章 大典(3)
李汉臣俊美的样子,被这件礼服衬得更加耀眼而高贵。他轻声问我是不是很累,问我早上吃了什么。我一律微笑回应,然后同样小声说,就吃了两口,实在是吃不下,不过营养剂倒是吞了好几颗。
他叹口气,说:“今天有你受累的。”
我唔了一声,很没出息地被他正装的样子吸引,好一会儿都没移开视线。怪不得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还有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李汉臣端正凝重地坐着,我想,应该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坐在这里。人的一生要经过多少艰辛,才能得到自己要的成果?今天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
不过,我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事情吸引了。南星云的民众,对“秩序”两个字的诠释真的让我赞叹,皇祠前的广场上也站满了人,但是中间一条通道笔直宽平,却没有人向前拥挤。而且这么大的广场,这么多的人,却很安静,他们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等待着。
我们下了车,沿着白色的长长的台阶向家祠走去。儿子跟着我们,我一直担心他可能会踩到袍子。虽然前几天我们彩排过好几次,但都不是真的到家祠这里来,而是在宫中的御尾阶那里练习。练习的时候,也没穿这么正式的、这么沉重的衣服。
穿着绣着飞凤叠云的鞋子,我一步一步走得缓慢而从容。就算头顶的饰物再沉重,也要挺直颈项,双目平视——其实我很想低头看着脚下,我也很怕一脚踩空,那这个乐子就大了。
这登基对李汉臣来说,是胜利的里程碑,是他扬眉吐气的时节,是他终于摘到了自己苦苦追求的胜利果实。对我来说,却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却又不得不走的过场,一幕要演给别人看的戏。
这场戏演得真够累。
前几天###会的人说,我和李汉臣的婚礼没在南星云办过正式典礼,所以要重新举办一次。但李汉臣极力争取,###会终于答应和登基一起一次办。别的女孩子,婚礼是什么样?我见得不多,但是像我这样,累到一口气提不上来,差点当场一头栽倒的,恐怕还是不多。
上午我的思维还算正常,可以运转。但是时间越长,就越是麻木疲倦,喝了几次提神的药都只有十几二十分钟的药效。到后来简直像个牵线木偶,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换了四次衣服,梳了四次头发。我麻木地任人摆布,只是想,为什么还不结束?到底什么时候才结束?
这已经是太空时代了,为什么我还像个几千年前的旧时女人一样受这种礼教压迫?
典礼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我从早上四点钟起床,一直到现在,就没有真正坐下来歇一口气。到最后登皇家的九层塔,我的腿已经抬不起来了,喝了提神的药物也是一样。李汉臣一手扶着我的手,一手托着我的腰,几乎是承担了我的全部体重,我就这么半靠着他,一步步地登上了九层塔。
塔下面,全是人。一眼望不到头。这些人有南星云的人,也有其他星系、国家和政权联盟过来观礼道贺的人。我一眼望去,只看到下方黑压压的人潮。李汉臣在我耳边说:“诺,记得微笑。”
我的脸都僵了,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在笑,就算是笑,也一定非常难看。
不过,许多年后我再看那一天的影像资料时,发现自己其实没有想象中的狼狈,也绝不算丑。站在塔上的李汉臣和我,黑与红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飘摆,看起来很像古画中的一对璧人,实在是相衬之极。大朵的焰火在我们的头顶绽开,仿佛下了一场金与银、火与花的流星雨。下面人潮汹涌,呼喊祝贺的声浪几乎有地动山摇的惊心动魄。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在我们转身要下塔的时候,我就一斜身靠在了他身上,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不过乔乔始终记得这天的情形,把李汉臣体贴地亲自抱我回去的事情,在我耳边重复了不下百十遍,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茧子,苦不堪言。
3
李汉臣的寝宫和我住的地方挨着,中间有长廊相通。婚礼过后的那天晚上下起了细雨,乔乔说幸好婚礼那天没下。
我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但是被她折腾着更衣梳洗,还是醒了过来。
“诺,你现在不能睡啊。”
我有点呆滞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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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大典(4)
我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乔乔没办法,“你再喝点精力剂好不好?”
我茫然地点头。乔乔给我拿了一个小杯子过来,我两口喝光,向后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哎呀,诺……”
我迷迷糊糊地说:“让我歇一会儿,就一会儿……等他来了我再起来。”
“这可不成啊,那……”乔乔只好说,“好吧,你休息一会儿。”
乔乔帮我脱掉鞋,盖上薄薄的丝被。
远远的还可以听到喧闹的声音,外面正开着宴会。南星云这一点很传统,盛大仪式之后一定会加个宴会,让大家吃饱喝足后再各自回家。也幸好李汉臣体恤我,没让我再去宴会上当摆设供人瞻仰,而是容我先回来休息,对我来说,今天的典礼算是结束了。
我几乎一沾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轻轻说话,说的什么却听不清。我很想睁开眼睛,就是实在困倦得厉害。
“诺,诺……醒一醒,你喝点东西再睡。”
我苦恼地用力揉眼,打着呵欠醒来。
李汉臣穿着睡衣坐在我旁边。我有点茫然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他把手里的细瓷碗递给我,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汤,非常香浓。
我点点头,坐起来接过碗,喝了几口,顿时好像有了几分活气。头还是很重,不过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累死人了。”我说,“真亏你能撑得下来。”
“我也偷偷喝了很多药。”他说,“你是因为上次受伤之后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吧?这些天你都在忙什么?”
我嗤地笑了一声,“真难得,你还关心我在干什么吗?”
他靠过来,手轻轻抚着我的鬓发,“我知道你很难,你做得很好,谁也没有说你半个不字。”
我点点头。当然,每天都没多少时间睡觉,只靠喝药吃东西来提神,我要面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但是我知道的实在太少了。
第一天到书房,看到那些必须要看的书时,我简直要晕过去了。全是纸质的,摆满了书架子,每本都得看,每件事都要记住。我想,除非一个女子从小就开始接受如何做一个皇后的教育,她才有可能对这些内容熟悉、了解,运用自如。但是我没有那个时间,只好死记硬背。我想,做皇后最重要的并不是要拥有高贵的出身,美丽的容貌,聪明的头脑……而是比机器人更好的记忆力和超强的体魄才对。
我现在顾不上计较其他事情,实在太累了。积累了许多天的疲倦今天一下子全爆发出来,累到了极限,实在是撑不住了。
“有段时间我曾经以为,我再也无法回到这里……”他环顾这间精致而充满女性化特点的寝室,“我小的时候曾经在这里住过几天,那时候我以为,我会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现在我终于回到这里来了。”
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屋子里有种淡淡的香气。绣满大朵南雨花的锦绣床帐被光映得朦胧而剔透,犹如一个晨夜交替的幻境。
“睡吧,今天……才只是一个开始。”
他说的一点也没有错,以后我们要面对的,只会更多更难。他俯头在我唇上轻轻吻了一下,这个吻简单温柔,没有任何让人不安的因素存在。我们在雨声中沉沉入睡,相互依偎,单纯得如同两个孩子。我起先还想,之后我们的关系会如何发展,然后迅速在连绵的雨声里面沉入了梦乡。
新婚的第一天,我要见许多的贵夫人,她们都有封爵,或是有显赫的丈夫、父亲、兄弟。我需要一个个记住她们的名字、亲属关系、她们的相貌,甚至是她们今天的穿着。不过好在,一次记不住,还可以从录下来的影像资料里再复习。
“这一位是朱小姐。”
我挂着公式化的笑容抬起头,微微一怔:朱婀娜?
她穿着一件莹白的名门淑女们常穿的纱袖宽褶裙,头发斜绾着,戴着黑色的发钗,端庄大方。她还是和第一次见我一样,敛衽为礼。
“拜见皇后。”
我答:“不必多礼。”都是程式化的对答。
贺青元说:“朱小姐是朱必聪将军的独生女儿。”
我点点头说:“原来是将门虎女。”
“您过奖了。”她的声音谦卑,可是眼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我觉得真有趣,这么多沉闷的女人里,她的出现真叫我眼前一亮。
“以后有空,请常来坐坐。”
“是的,今天能与您见面我十分荣幸。”
她出去之后,贺青元小声说:“当初她可是秋公爵夫人很中意的儿媳人选呢。”
我说:“是吗?那么林湘珠是怎么回事呢?”
“哦……”贺青元有些意外,“您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还多着呢。
“当时合适的人选有三四位呢,后来是前太子妃……与现在的皇帝陛下订了婚,但是最后也没有能结成连理,只能说是造化弄人吧,他们终究没有缘分。”
我觉得很有意思,人们常把这些不成功的事情归结为缘分。其实,从林湘珠没有用家族势力支持李汉臣,并且放弃与他一起离开的机会开始,他们就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只是林湘珠自己不明白。
“那还有其他的人选呢?”我问这个纯属好奇。
贺青元翻翻手里的册子,“五分钟后您要见的宋夫人,就是另一位人选啦,她相貌并不太美,但是非常有才华。”
李汉臣当年的桃花还真是不少呢,左一朵右一朵的,令我目不暇接。
“还有一个。”贺青元合起册子,微笑着说,“就是我的姐姐,不过她已经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