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 (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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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部 (十七)-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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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痴心妄想,那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段誉并不动怒,一本正经的道:“你说我是癞蛤蟆,王姑娘是天鹅,这比喻很是得当。
不过我这头癞蛤蟆与众不同,只求向天鹅看上几眼,心愿已足,别无他想。”
    李延宗听他说“我这头癞哈蟆与众不同”,实是忍俊不禁,纵声大笑,奇在尽管他笑声
响亮,脸上肌肉仍是僵硬如恒,绝无半分笑意。段誉曾见过延庆太子这等连说话也不动嘴唇
之人,李延宗状貌虽怪,他也不觉如何诧异,说道:“说到脸上木无表情,你和延庆太子可
还差得太远,跟他做徒弟也还不配,”李延宗道:“延庆太子是谁?”段誉道:“他是大理
国高手,你的武功颇不及他。”其实他于旁人武功高低,根本无法分辨,心想反正不久便要
死在你手下,不妨多说几句不中听的言语,叫你生生气,也是好的。
    李延宗哼了一声,道:“我武功多高多低,你这小子还摸得出底么?”他口中说话,手
里单刀纵横翻飞,更加使得紧了。
    王语嫣眼见段誉身形歪斜,脚步忽高忽低,情势甚是狼狈,叫道:“段公子,你快到门
外去,要缠住他,在门外也是一样。”段誉道:“你身子不会动弹,孤身留在此处,我总不
放心。这里死尸很多,你一个女孩儿家,一定害怕,我还是在这里陪你的好。”王语嫣叹了
口气心想:“你这人真呆得可以,连我怕不怕死尸都顾到了,却不顾自己转眼之间便要丧
命。”
    其时段誉脚下东踢西绊,好几次敌人的刀锋从头顶身畔掠过,相去只毫发之间。他吓得
索索发抖,不住转念:“他这么一刀砍来,砍去我半边脑袋,那可不是玩的。大丈夫能屈能
伸,为了王姑娘,我就跪下磕头,哀求饶命吧。”心中虽如此想,终究说不出口。
    李延宗冷笑道:“我瞧你是怕得不得了,只想逃之夭夭。”段誉道:“生死大事,有谁
不怕?一死之后,可什么都完了,我逃是想逃的,却又不能逃。”李延宗道:“为什么?”
段誉道:“多说无益。我从一数到十,你再杀我不了,可不能再跟我纠缠不清了。你杀不了
我,我也杀不了你,大家牛皮糖,捉迷藏,让王姑娘在旁瞧着,可有多气闷腻烦。”
    他也不等李延宗是否同意,张口便数:“一、二、三、…”李延宗道:“你发什么
呆?”段誉数到:“四、五、六、…”李延宗笑道:“天下居然有你这等无聊之人,委实是
辱没了这个‘武字’?”呼呼呼三刀连劈。段誉脚步加快,口中也数得更加快了:“七、
八、九、十、十一、十二、十三……好啦,我数到了十三,你尚自杀我不了,居然还不认
输,我看你肚子早就饿了,口也干了,去无锡城里松鹤楼喝上几杯,吃些山珍海味,何等逍
遥快活?”眼见对方不肯罢手,便想诱之以酒食。
    李延宗心想:“我生平不知会过多少大敌,绝无一人和他相似,这人说精不精,说傻不
傻,武功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实是生平罕见。跟他胡缠下去,不知伊于胡底?只怕略一疏
神,中了他邪术,反将性命送于此处。须得另出奇谋”,他知段誉对王语嫣十分关心,突然
抬头向着阁楼,喝道:“很好,很好,你们快一刀将这姑娘杀了,下来助我。”
    段誉大吃一惊,只道真有敌人上了阁楼,要加害王语嫣,急忙抬头,便这么脚下略略一
慢,李延宗一腿横扫,将他踢倒,左足踏在他胸膛,钢刀架在他颈中。段誉伸指欲点,李延
宗右手微微加劲,刀刃陷入他颈中肉里数分,喝道:“你动一动,我立刻切下你的脑袋。”
    这时段誉已看清楚阁楼上并无敌人,心中登时宽了,笑道:“原来你骗人,王姑娘并没
危险。”跟着又叹道:“可惜,可惜。”李延宗问道:“可惜什么?”段誉道:“你武功了
得,本来可算一条英雄好汉,我段誉死在你手中,也还值得。那知你不能用武功胜我,便行
奸使诈,学那卑鄙小人的行迳,段誉岂非死得冤枉?”
    李延宗道:“我向来不受人激,你死得冤枉,心中不服,到阎罗王面前去告状吧!”
    王语嫣叫道:“李将军,且慢。”李延宗道:“什么?”王语嫣道:“你若杀了他,除
非也将我即刻杀死,否则总有一日我会杀了你给段公子报仇。”李延宗一怔,道:“你不是
说要你表哥来找我么?”王语嫣道:“我表哥的武功未必在你之上,我却有杀你的把握。”
李延宗冷笑道:“何以见得?”王语嫣道:“你武学所知虽博,便还及不上我的一半。我初
时见你刀法繁多,倒也佩服,但看到五十招后,觉得也不过如此,说你一句‘黔驴技穷’,
似乎刻薄,但总而言之,你所知还不如我。”
    李延宗道:“我所使刀法,迄今未有一招出于同一门派,你如何知道我所知远不如你?
焉知我不是尚有许多武功未曾显露?”
    王语嫣道:“适才你使了青海玉树派挪一招‘大漠飞沙’之后,段公子快步而过,你若
使太乙派的‘羽衣刀’第十七招,再使灵飞派的‘清风徐来’,早就将段公子打倒在地了,
何必华而不实的去用山西郝家刀法?又何必行奸使诈、骗得他因关心我而分神,这才取胜?
我瞧你于道家名门的刀法,全然不知。”李延宗顺口道:“道家各门的刀法?”王语嫣道:
“正是。我猜你以为道家只擅长剑法,殊不知道家名门的刀法刚中带柔,另有一功。”李延
宗冷笑道:“你说得当真自负。如此说来,你对这姓段的委实是一往情深。”
    王语嫣脸上一红,道:“什么一往情深?我对他压根儿便谈不上什么‘情’字。只是他
既为我而死,我自当决意为他报仇。”
    李延宗问道:“你说这话决不懊悔?”王语嫣道:“自然决不懊悔。”
    李延宗嘿嘿冷笑,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抛在段誉身上,刷的一声响,还刀入鞘,身形
一幌,己到了门外。但听得一声马嘶,接着蹄声得得,竟尔骑着马越奔越远,就此去了。
    段誉站起身来,摸了摸颈中的刀痕,兀自隐隐生痛,当真如在梦中。王语嫣也是大出意
料之外,两人一在楼上,一在楼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是喜欢,又是诧异。
    过了良久,段誉才道:“他去了。”王语嫣也道:“他去了。”段誉笑道:“妙极,妙
极!他居然不杀我。王姑娘,你武学上的造诣远胜于他,他是怕了你。”王语嫣道:“那也
未必,他杀你之后,只须又一刀将我杀了,岂非干干净净?”段誉搔头道:“这话也对。不
过……不过……嗯,他见到你神仙一般的人物,怎敢杀你?”
    王语嫣脸上一红,心想:“你这书呆子当我是神仙,这种心狠手辣的西夏武士,却那会
将我放在心上?”只是这句话不便出口。
    段誉见她忽有娇羞之意,却也不知原由,说道:“我拚着性命不要,定要让你周全,不
料你固安然无恙,而我一条小命居然也还活了下来,可算便宜之至。”
    他向前走得一步,当的一声,一个小瓷瓶掉在地下,正是李延宗投在他身上的,拾起一
看,见瓶上写着八个篆字:“悲酥清风,嗅之即解”。段誉沉吟道:“什么‘悲酥清风’?
嗯,多半是解药。”拔开瓶塞,一股奇臭难当的气息直冲入鼻。他头眩欲晕,幌了一幌,急
忙盖上瓶塞,叫道:“上当,上当,臭之极矣!尤甚于身入鲍鱼之肆!”
    王语嫣道:“请你拿来给我闻闻,说不定以毒攻毒,当能奏效。”段誉道:“是!”拿
着瓷瓶走到她身前,说道:“这东西奇臭难闻,你真的要试试?”王语嫣点了点头。段誉手
持瓶塞,却不拔开。
    霎时之间,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倘若这解药当真管用,解了她所中之毒,她就不用靠
我相助了。她本事胜我百倍,何必要我跟在身畔?就算她不拒我跟随,她去找意中人慕容
复,难道我站在一旁,眼睁睁的瞧着他们亲热缠绵?听着他们谈情说爱?难道我段誉真有如
此修为,能够心平气和,不动声色?能够脸无不悦之容,口无不平之言?”
    王语嫣见他怔怔不语,笑道:“你在想什么了?拿来给我闻啊,我不怕臭的。”段誉忙
道:“是,是!”拔开瓶塞,送到她鼻边。王语嫣用力嗅了一下,惊道:“啊哟,当真臭得
紧。”段誉道:“是吗?我原说多半不管用。”便想将瓷瓶收入怀中,王语嫣道:“给我再
闻一下试试。”段誉又将瓷瓶拿到她鼻边,自己也不知到底盼望解药有灵还是无灵。
    王语嫣皱起眉头,伸手掩住鼻孔,笑道:“我宁可手足不会动弹,也不闻这臭东西……
啊!我的手,我的手会动了!”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之间,右手竟已举了起来,掩住了鼻孔,
在此以前,便要按住身上披着的衣衫,也是十分费力,十分艰难。
    她欣喜之下,从段誉手中接过瓷瓶,用力吸气,既知这臭气极具灵效,那就不再害怕,
再吸得几下,肢体间软洋洋的无力之感渐渐消失,向段誉道:“请你下去,我要换衣。”
    段誉忙道:“是,是!”快步下楼,瞧着满地都是尸体,除了那一对农家青年之外尽数
是死在自己手下,心下万分抱憾,只见一名西夏武士兀自睁大了眼睛瞧着他,当真是死不瞑
目。他深深一揖,说道:“我若不杀老兄,老兄便杀了我。那时候躺在这里的,就不是老兄
而是段誉了。在下无可奈何,但心中实在歉仄之至,将来回到大理,定当延请高僧,诵念经
文,超度各位仁兄。”他转头向那对农家青年男女的尸体瞧了一眼,回头又向西夏武士的众
尸说道:“你们要杀的是我,要捉的是王姑娘,却又何必多伤无辜?”
    王语嫣换罢衣衫,拿了湿衣,走下梯来,兀自有些手酸脚软,见段誉对着一干死尸喃喃
不休,笑问:“你说些什么?”段誉道:“我只觉杀死了这许多人,心下良深歉仄。”
    王语嫣沉吟道:“段公子,你想那姓李的西夏武士,为什么要送解药给我?”
    段誉道:“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啊……我知道啦。他……他……”他连
说几个“他”字,本想接着道:“他定是对你起了爱慕之心。”但觉这样粗鲁野蛮的一个西
夏武士,居然对王语嫣也起爱慕之心,岂不唐突佳人?她美丽绝伦,爱美之心,尽人皆然,
如果人人都爱慕她,我段誉对她这般倾倒又有什么珍贵?我段誉还不是和普天下的男子一模
一样?唉,甘心为她而死,那有什么了不起?何况我根本就没为她而死,想到此处,又道:
“我……我不知道。”
    王语嫣道:“说不定又会有大批西夏武士到来,咱们须得急速离开才好。你说到那里去
呢?”她心中所想的自然是去找表哥,但就这么直截了当的说出来,又觉不好意思。
    段誉对她的心事自是知道得清清楚楚,说道:“你要到那里去呢?”问这句话时心中大
感酸楚,只待她说出“我要去找表哥”,他只有硬着头皮道:“我陪你同去。”
    王语嫣玩弄着手中的瓷瓶,脸上一阵红晕,道:“这个……这个……”隔了一会,道:
“丐帮的众位英雄好汉都中了这么‘悲酥清风’之毒,倘若我表哥在这里,便能将解药拿去
给他们嗅上几嗅。再说,阿朱、阿碧只怕也已失陷于敌手……”
    段誉跳起身来,大声道:“正是!阿朱、阿碧两位姑娘有难,咱们须当即速前去,设法
相救。”
    王语嫣心想:“这件事甚是危险,凭我们二人的本事,怎能从西夏武士手中救人?但阿
朱、阿碧二人是表哥的心腹使婢,我明知她们失陷于敌,如何可以不救?一切只有见机行事
了。”便道:“甚好,咱们去吧。”
    段誉指着满地尸首,说道:“总得将他们妥为安葬才是,须当查知各人的姓名,在每人
坟上立块墓碑,日后他们家人要来找寻尸骨,迁回故土,也好有个依凭。”
    王语嫣格的一笑,说道:“好吧,你留在这里给他们料理丧事。大殓、出殡、发讣、开
吊、读祭文、做换联、作法事、放焰口,好像还有什么头七、二七什么的,等七七四十九日
之后,你再一一去通知他们家属,前来迁葬。”
    段誉听出了话中的讥嘲之意,自己想想也觉不对,陪笑道:“依姑娘之见,该当怎样才
是?”王语嫣道:“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岂不是好?”段誉道:“这个,嗯,好像太简慢
些了吧?”沉吟半响,实在也别无善策,只得去觅来火种,点燃了碾坊中的稻草。两人来到
碾坊之外,霎时间烈焰腾空,火舌乱吐。
    段誉恭恭敬敬的跪拜叩首,说道:“色身无常,不可长保。各位仁兄今日命丧我手,当
是前生业报,只盼魂归极乐,永脱轮回之苦。莫怪,莫怪。”噜哩噜唆的说了一大片话,这
才站起身来。
    碾坊外树上系着十来匹马,正是那批西夏武士骑来的,段誉与王语嫣各骑一匹,沿着大
路而行。隐隐听得锣声镗镗,人声喧哗,四邻农民赶着救火来了。
    段誉道:“好好一座碾坊因我而焚,我心中好生过意不去。王语嫣道:“你这人婆婆妈
妈,那有这许多说的?我母亲虽是女流之辈,但行事爽快明决,说干便干,你是个男子汉大
丈夫,却偏有这许多顾虑规矩。”段誉心想:“你母亲动辄杀人,将人肉做花肥,我如何能
与她比?”说道:“我第一次杀了这许多人,又放火烧人房子,不免有些惊惊肉跳。”王语
嫣点头道:“嗯!那也说得是,日后做惯了,也就不在乎啦。”段誉一惊,连连摇手,说
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一之为甚,其可再乎?杀人放火之事,再也不干了。”
    王语嫣和他并骑而行,转过头来瞧着他,很感诧异,道:“江湖之上,杀人放火之事那
一日没有?段公子,你以后洗手不干,不再混迹江湖了么?”段誉道:“我伯父和爹爹要教
我武功,我说什么也不肯学,不料事到临头,终于还是逼了上来,唉,我不知怎样才好?”
王语嫣微微一笑,道:“你的志向是要读书做官,将来做学士、宰相,是不是?”段誉道:
“那也不是,做官也没什么味道。”王语嫣道:“那么你想做什么?难道你,你和我表哥一
样,整天便想着要做皇帝?”段誉奇道:“慕容公子想做皇帝?”
    王语嫣脸上一红,无意中吐露了表哥的秘密。自经碾坊中这一役,她和段誉死里逃生,
共历患难,只觉他性子平易近人,在他面前什么话都可以说,但慕容复一心一意要规复燕国
旧帮的大志,究竟不能泄漏,说道:“这话我随口说了,你可千万别对第二人说,更不能在
我表哥面前提起,否则他可要怪死我啦。”
    段誉心中一阵难过,心想:“瞧你急成这副样子,你表哥要怪责,让他怪责去好了。”
口中却只得答应:“是了,我才不去多管你表哥的闲事呢。他做皇帝也好,做叫化也好,我
全管不着。”
    王语嫣脸上又是一红,听他语气中有不悦之意,柔声道:“段公子,你生气了么?”
    段誉自和她相识以来,见她心中所想、口中所言,全是表哥慕容公子,这番第一次如此
软语温存的对自己款款而言,不由得心花怒放,一欢喜,除些儿从鞍上掉了下来,忙坐稳身
子,笑道:“没有,没有。我生什么气?王姑娘,这一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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