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不说话,王香兰叹了口气:“其实我到现在,对你都并不是很满意。家庭背景那些都不谈,只是你总是一副淡淡的脾性,实在让人捉摸不透。”顿了顿,王香兰继续说:“可是没办法,他就是认定了你,看到他吃苦,我心里也不好受。”
宋瑾瑜的手抖了抖,心中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接下来的话,似乎……会超越她的想象。
“不知道从哪里和你说起。其实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真相,思齐和他父亲将我瞒得滴水不漏,直到思齐查到李泽的存在,和我来对峙,我告诉了他李泽和他父亲的事情,他一怒之下将公司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包括……他和苏湄的事情。”
宋瑾瑜深深吸了口气,将压在心中最深处的那个问题问了出来:“思齐……他有没有背叛过我?”
王香兰将手中的杯子重重放下,斩钉截铁道:“没有,从来都没有!”
“砰嗵”一声,宋瑾瑜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轰然倒塌。
“公司的事情我从来没管过,我也不知道伯涛竟然做出那样的事。”
服务员将饭菜端了上来,两人的对话就此打断。
宋瑾瑜有些恍惚,这一刻,她内心极度渴望知道真相的欲。望忽然全部退缩了下去。知道了以后呢?他是因为某些理由被迫离开她,无意伤害了她,可是……然后呢?
李泽的话忽然闪现,她似乎还能听见他在她耳边轻轻呢喃:“那我呢?”
盘子里菜色怡人,红的绿的黄的搭配在一起,格外生动,可是宋瑾瑜只呆呆的盯着它们看,没有一点食欲。
王香兰见状,放下手中的刀叉。
“陆氏主营药品生产,这个你应该知道。思齐的爸爸白手起家,从当初的一个小诊所,发展到现在这样壮大的药品集团,一路走过来,很不容易。只是……你的这个公公,一生之中却做错了两件事。”王香兰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第一件事你应该清楚,他和李婉莹……为了思齐,我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幸好,后面他突然收了心。还有另一件事,也是他那几年犯糊涂做下的决定。”
王香兰看了看周围,才压低声音道:“陆氏几种治疗罕见病的特效药,都有致癌致瘫痪药剂。”
宋瑾瑜一抖,杯子里的水泼出来一大半。
忽然想起远在西塘的于右辰,还有于右辰生病的妹妹。
她和李泽将药送给于右辰的妹妹时,小女孩笑得很灿烂,可是李泽却眼尖地发现她的眼神有些呆滞,走路似乎也有些不对劲,那个时候,宋瑾瑜还以为李泽是在嘲笑那个害羞的小女孩,却没有想到……
“那些药,都是用来治疗罕见病,使用范围小,利润小,效果却很明显,出现的副作用也要几年后才能显现。研发上市后,公司的名号一下子打响,可是……那些病人……”
于右辰淡淡地朝他们微笑,他的妹妹刚刚年过20……宋瑾瑜握着水杯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怎么可以这样,他们原本就比常人还要痛苦……!”
王香兰叹气:“伯涛那个时候正和李婉莹在一起,为了和罗恒生一较高下,冲昏了头,等他想要收手,却发现公司早已名声在外。”叹了口气,她笑得苦涩:“思齐为了你,一直和我们对着干,学的制药,却跑去开IT公司,直到后来我们接纳你,他才肯回公司帮忙,他回来没多久,便在一次病患回访中发现了问题,那个时候……是苏湄和他一起进行的回访。”
宋瑾瑜豁然抬起头,从王香兰的眼神中,她看到了她想知道的真相。
“他们两一起对使用了这些药品的病人开始了暗地回访,百分之六十的病人在服药后症状都迅速缓解,精神越来越好,可是服药超过六年以上的人……百分之八十多患上了脑瘫、身体偏瘫,有一部分染上了肝癌……”
王香兰忍不住颤抖:“思齐说,不吃药,他们能活十多年……”
宋瑾瑜深深地吸了口气,过了许久,也不能将这些信息消化。
陆伯涛,印象中他总是不苟言笑,严肃地板着脸,可是她在陆思齐那里看过关于他的许多报导,他捐小学,盖医院,带着昂贵的药品深入偏远乡村,报纸上的陆伯涛已经有些老态,却有着一双精明有神的眼睛,他握着苍老病者的手,满脸悲怆。
本地媒体称他为“慈善家”,可是这一刻,宋瑾瑜却连嘲笑都没办法送给他。
她永远记得父亲被病魔折磨时的惨状,瘦骨嶙峋,在三十多度的夜晚痛得全身冷汗,最可怕的还不是身体上的痛,心里那种绝望、没有尊严可言的治疗才是叫人无奈又疯狂的地方。她的父亲死于肝癌。可是……那些病人呢?他们患的是罕见病,国家没有扶助,药品少见而昂贵,在经历巨大的痛苦之时,陆伯涛将他的灵丹给了他们,让他们在绝地忽逢希望,但是……这样的希望却只有那么短暂的两三年,希望过后,便是急转直下的绝望。
王香兰靠在椅子中,轻轻舒了口气。
“说出来后好受多了,这段时间……我都快透不过气来,每天担惊受怕……”
“您怕什么呢?”宋瑾瑜抬起头,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伤痛:“您是在为陆氏做的那些事情感到不安,为那些病人不安,还是……您担心事情败露……?”
王香兰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环视了四周一圈:“瑾瑜!你小声点,难道你想让人发现这些事情吗?你知不知道,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不仅伯涛要判刑,就是思齐,也会!”
轰的一声,宋瑾瑜一下子愣在原地。
第三十章
坐牢?判刑?这样的字眼;宋瑾瑜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离她这么近。
王香兰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苏湄知道这件事情后一直帮我们瞒着;甚至怀了别人的孩子都可以牺牲;和思齐结婚,为的就是让她叔叔不要告发陆氏;你呢?难道想将我们全部送进监狱?!”
什么?宋瑾瑜张了张嘴;有些生硬地反问:“难道伤害了那么多人;你们打算就这么瞒天过海?”
王香兰嗤笑了一声:“所以我说,我始终对你不满意。听我说这么多;你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思齐,问一些他的情况;反倒是装圣母,评判起我们来。”
见宋瑾瑜不说话;王香兰自顾自说道:“苏湄的叔叔苏照岳你见过了,她那段时间和思齐一起做调查,调查结果被她叔叔发现,他是公司检测科的科长,为了不受牵连,准备将伯涛告发,苏湄拦不住他,只好用结婚来要挟。”
宋瑾瑜已经感受不到震惊了,只是有些木然。
“他们在车里被人发现……也是故意闹那么大,苏家都爱面子,只好让他们结婚。苏照岳自然也只能帮忙隐瞒,现在思齐已经将那几种药全部停产,一部分患者也得到了补偿,我现在没有别的要求,只是想保住伯涛的命!”
宋瑾瑜觉得头很痛,脑袋里有一根神经正在一抽一抽,让她不得安生。
为什么?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怎么会变成这样?
原本以为离婚是终点,可是这一刻她才知道,那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宋瑾瑜不说话,气氛一时陷入僵持,王香兰叹了口气,缓了缓情绪:“我今天不是来教训你的,我只是想将思齐做的那些事情告诉你,让你去劝劝他,他……要去自首。”
宋瑾瑜噌地抬起头,声音颤抖:“自……首?!”
“他为什么同你离婚?原来一早就打算好了,我这个儿子,心高气傲,从来都是堂堂正正,这一次他伤你的心,稳住苏照岳,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将那些药品全部回收回来,然后将公司的股份卖掉,去赔偿那些患者……昨天苏湄流产……他……他说要将苏湄送走,等到赔偿的事情落实之后,他就去自首……”王香兰的声音哽咽起来:“他为什么和你离婚,就是因为早就做好了去坐牢的准备!”
宋瑾瑜的心随着最后一句话猛地下沉。
为什么离婚?因为他早就打算好了,因为……他要一个人独自承担,与其让她痛苦之后再离别,不如让她对他死心,重新开始她的人生。
她忽然觉得愤怒,为什么?!出了这种事,他为什么不让她一起承担?!他以为自己是谁?说离婚就离婚,说走就走,难道让她尝受背叛的痛苦,会比让她知道真相时的痛苦要弱吗?!难道……他以为她会一辈子被他瞒得紧紧的,然后心安理得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吗?他以为他是谁,可以这样任意安排她的人生?让她笑就笑,让她哭就哭?!
宋瑾瑜捂住脸,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一般疼得发紧。
那个在她孤单时候朝他伸手的男子,那个抱着她许诺给她一世幸福的男子,那个……爱她却又让她恨入心底的男人,在这段时间里,他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他一个人面对所有,面对公司、面对良知、面对父亲的背叛还有她的恨,他……在他痛苦的时候,她在哪里?
王香兰偏过头去,拿着纸巾沾了沾眼角,稳了稳情绪才开口说:“瑾瑜,现在他已经听不进去我们的话,如果不是担心现在自首公司的财产会被没收,让那些患者得不到赔偿,他恐怕早就去了……这个时候,他应该只听你的,你去帮我们劝劝他,他要是去坐牢,他父亲也会没命的!”
宋瑾瑜深深吸了口气,慢慢理清思绪,过了许久,才问道:“我不太懂法律,思齐这样……有多严重?”
“根据思齐他们的暗访……虽然没有造成直接死亡,但是……我查过资料,应该是三年左右。”
三年?!宋瑾瑜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伯涛……”王香兰扶住额头,肩膀轻轻抖动:“伯涛有可能这辈子都……思齐一向孝顺,可是……”
“不是在赔偿吗?这样可以从轻的对不对?还有自首,都可以从轻判的!”
王香兰勾起嘴角,朝宋瑾瑜露出一抹嘲讽的笑:“那又怎么样?即使只有一年,我也不愿意看到他们去,宋瑾瑜,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个时候……你竟然……难道你想让思齐去坐牢?!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去劝他!就像你说的,我们已经在赔偿了,药品也全部回收回来,而且苏湄已经将它们全部销毁,我查过,现在市面上根本不可能弄到那些药,只要我们几个知情的人不说,别人怎么可能知道?!”
宋瑾瑜难以置信地看向王香兰,过了半响,她才后知后觉地问:“真的不会有人知道吗?”
王香兰嗤了一声:“事关我的儿子和丈夫,你觉得我会让不信任的人知道吗?现在知道整件事情的人,也只有我们全家,还有苏湄的叔叔而已,也不会有谁会想到去调查那些病患,即使调查,患者也不知道真相。”
对于王香兰重新将她纳入“全家”的范围,宋瑾瑜毫无反应,她的脑袋现在已经一团糟。
陆思齐已经和她离婚,他不愿意让她知道家里的那些事,现在,他如愿以偿了,他和她成了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那么她是不是应该甩甩头,轻飘飘地和王香兰说“不关我的事”?
他曾经给过她伤害,让她一度绝望,怀疑男人,怀疑爱情,不相信人生;他绝情地和别人在一起,然后霸道地干扰她的新生活,让她讨厌,让她烦恼和痛苦……在她学着原谅,尝试接受另一个人的爱情时,有人却突然告诉她,哦,原来之前的那一切全都是错的,他爱她,很爱很爱她,为了让她的痛苦减轻到最小,为了不拖累她,他制造了一个骗局,他拉起另一个女人的手,让那个女人和他一起承担他的痛苦。
呵,这样的男人,对她来说,究竟是好,还是坏?
她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都是复杂难辨的,就像陆思齐,就像他做的这些事。
如果问她,感动吗?她会点头,她知道,他一直是这样的男人,隐忍,而又正直。可是原谅了吗……?不,她发现自己更恨了。
对于他来说,夫妻原来只是可以同享福,却不能共患难的存在;而她,她和他在一起七年,他们人生将近三分之一的时光都互相属于彼此,到了最后那一刻,他竟然选择了放弃。
他想成全她的幸福,可是那样的成全,对她来说就是放弃。
她觉得心痛,因为他承受的痛苦,也因为在最后的时刻,他没有选择拉起她的手。
忽然记起那一次,他低低地问她“瑾瑜,你相信我吗?”她还记得那一刻他眼底的恸色,记得那一刻她的心动,可是最后,他却什么都没说;还有在西塘,他急急地追过来,向她索要股票,他说那是送给苏湄的新婚礼物,她还记得那一刻自己的绝望,记得那一刻她所下定的决心。
如果这样就是爱,那么这样的爱情,又有几个人能承担得起?
“瑾瑜,他现在在家,这是钥匙。”王香兰拉起宋瑾瑜放在桌上的手,将钥匙放在她的手心,“去吧,就当帮帮我,这件事过去之后,我再也不会反对你们……”
宋瑾瑜猛地收回手,钥匙噼啪一声掉落在桌上。
不,不关她的事,她是宋瑾瑜,不是陆太太,她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前不久,她有了对她关怀备至的男朋友,陆家、陆思齐,都早已和她无关!
李泽还在等她的电话呢,今天晚上,她要买很多很多菜,和李泽一起去看晶莹,然后三个人一起,做一大桌菜,一边聊天,一边吃饭……她的工作很轻松,她的同事都很热情,每一天她都要面对一堆新的挑战,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新乐趣……
她现在很好,陆思齐想让她过上与他无关的新生活,现在,她做到了。
所以,他要去自首,要坐牢、要破产、要家破人亡,关她什么事?!他选择了苏湄和他一起承担,那么在他这样落魄的时刻,陪伴他的只能是苏湄,她又有什么好着急的?
她慌忙站起身,像是烫手般的将王香兰塞过来的钥匙推远。
“瑾瑜?!”王香兰也站起来,着急着要来拉她。“你干什么?!先坐下!”
“不!”宋瑾瑜低低地咆哮:“不要来找我,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说罢,不等王香兰反应过来,她就先一步离开了。
☆、第三十一
带着一颗浑浑噩噩的心;宋瑾瑜回到了公司。
坐在自己熟悉的格子间内;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都已湿透;衣服黏黏腻腻地贴附在身上,像是一个吸着血的怪物;让她格外难受。
坐在隔壁的同事打趣道:“和你的小男朋友去吃饭了?怎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
宋瑾瑜摸摸脸;很艰难地扯开嘴角露出一个笑脸:“有吗?”
同事嘻嘻哈哈地笑闹起来;宋瑾瑜觉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笑几声附和她们,可是动了动嘴角;她却忽然有种想要大声哭出来的欲。望。
她知道自己怎么了,虽然脑袋很乱;可是她知道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停止去想,努力工作;或者干脆请假回家好好休息。
强迫自己对着电脑看文案,宋瑾瑜发现,每个字她都认识,可是放在一起后却那么陌生。她揉揉眼睛,疲惫地靠倒在椅子中。
再扛了一会儿,宋瑾瑜决定不再逼自己,和部门头头告了假,她拎着包包走出了公司。
小区里有一个健身俱乐部,每个业主都有免费获赠一年的会员卡,宋瑾瑜平时一直坚持在练瑜伽和普拉提,可是离婚之后,她已经有很久没有去过健身房。
虽然现在是下午三点多,可是健身房里面仍旧有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