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越来越模糊,陆思齐的脑海里面忽然浮现起他们的婚礼,那个时候她哭花了眼,他吻她时,她嘴唇颤抖,却还努力地朝他挤出一个笑容;决定“背叛”的前一天,他们还在一起,他记得她撒娇般地问他,又不是出差很久,怎么这么缠人?又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停车场,他看着她说他后悔了过去的那七年时光,他记得她受伤的神情,她惨白了脸的那一刻时,他心里的疼痛直让他无法呼吸……他们之间有太多时刻,他忘不了,也不能忘。在他毅然前行的时候,独自痛苦的时候,他会将它们拿出来细细回味,一边享受曾经的快乐,也一边忍受现在的折磨,他一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终归是伤了她……
他的脚步越来越不稳,快走到门口时,似乎听到她在身后低低地唤他的名字,他扯开嘴角笑了笑,然后重重地朝地上倒去。
瑾瑜,对不起。
☆、第三十三
陆思齐倒下去的那一刻;宋瑾瑜直愣愣地呆住了;苏湄却“啊”地发出一声尖叫;将一楼的王香兰引了上来。
她还站在原地,门口的两个女人却像是疯了一般;又叫又闹;手足无措。
宋瑾瑜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阿姨全都不见了;她只愣了一下,便拿出手机打给守在大门外的李泽。
等到李泽将陆思齐扛上车;载着几人往医院驶去时,坐在副驾上惊魂未定的宋瑾瑜才舒了口气。她偏头看了眼开车的人;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要说什么呢?对不起?她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这声道歉从何而来?谢谢?可是这两个应该由后座那两个女人来说更为合适。
李泽像是看到了她脸上的犹豫,右手伸到她的手边,将她的手牢牢握在手里。
一个举动胜过了千言万语。
到了医院门口,已经有医生守候在外,陆思齐很快被推车推往医院里面,王香兰急急地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问坐在车内的宋瑾瑜:“一起进来吧?他醒了之后肯定想见到你。”
宋瑾瑜一愣,过了半秒才忙不迭摇头。王香兰看了眼面色不豫的李泽,没再强求,只说了声“谢谢”便急匆匆朝医院里面走去。
车内只剩下宋瑾瑜和李泽两人。
已经快要晚上十一点,医院的停车场只停着稀稀落落的几辆车,车外安静,车内也只听得到空调咝咝的出气声。
他没有发动车子,她也没有催他,俩个人似乎有默契似的一直静坐着,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宋瑾瑜听到他低低地说:“不进去看看?”
他的话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她偏了偏头去看他,昏暗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让她恍惚有一种错觉,觉得他像是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站在一边,冷冷地看她垂死挣扎。可是这样的感觉只是一瞬,她再看他时,他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李泽。
“不去了……”她在心里叹了口气:“阿泽,我不想左右摇摆,伤害到你。”
他顿了一秒,才低低地笑起来:“瑾瑜,你知道吗,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你答应陆家的请求。”
见她诧异地望着自己,李泽苦笑一声:“你现在太过于刻意,刻意地想着我的感受,刻意地克制自己不去理他,其实我们都看得出来,你对他还没有完全放下。”
宋瑾瑜想要反驳,却被他摇摇手打断:“你让我说完。你和他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离婚也只不过短短几个月,如果说你现在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我反倒会觉得不正常,如果不是你太冷血,就是我的魅力太大,让你将心里的那个人瞬间剔除。”他苦笑一声:“我不知道王香兰究竟和你说了什么,但是站在一个旁人的立场来看,如果以前他做的那些事情的确是有原因的,你动心了也无可厚非。”
宋瑾瑜拧着眉问:“难道你说这番话就是为了将我推到他的身边去?”
“当然不是,”李泽皱着眉,伸手在她额上拍了一下:“你想什么呢,我只是想说,你与其在这里挣扎,不如好好地去面对他,不要这么痛苦地压抑自己,你难受,我看着也难受,每次看到你用歉疚的眼神看我,我都很无奈,好像是一个偷吃的妻子面对戴绿帽的丈夫一样。”
宋瑾瑜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谁给你戴绿帽子了?!”
他低低地笑了几声,捉住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手中:“我没有那么伟大,亲手将你往别的男人怀里送。你现在是我的人了,要对我负责。”
宋瑾瑜破涕为笑,无奈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他又严肃起来:“任何时候,你去找他,我都要陪在你身边,如果我有事走不开,你至少也要让我知道,回家以后要向我禀报每一个细节。”
宋瑾瑜的心忽然一抽,一种比感动更深层次的东西忽然在她心里蔓延开来。
“你什么表情……”他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嬉皮笑脸地说:“我巴不得你去找他,让你早点看到他的真面目,然后彻底斩断联系,完完全全变成我一个人的!”
“你臭不臭美……”
他摇摇头,认真地说:“瑾瑜,要和过去道别,最好的办法不是回避,而是走到它的面前,完完整整地将它看清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他皱着眉道:“我曾经一度没有办法原谅他们,心里全是对生活的不满和嫉恨,那段时间……做了很多错事。”
他很少提及家里的那些事,上一次碰到陆伯涛,他的情绪有一些不对劲,却也没有和她说太多,在她看来,对于家中的那段旧事他应当是十分不愿意再说的,因为每提一次,他便会想起一次,也会不愉快一次。
可是今日,他却像是为了劝慰她一般,将自己不愿想起的那些事情全部晾晒出来。
“母亲去世之后,我和姐姐去过罗家一次,罗恒生的女儿和我差不多年纪,挽着未婚夫朝我们笑。”他笑了笑:“到了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如果真的要让自己面对,首先是要去了解。我逃了罗家那么多年,心里总是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希冀:他是我的亲生父亲,不管上一辈有什么恩怨,他总归是我的父亲,对于我,他一定是有苦衷的。可是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到解脱,也是那一刻,我知道以后,我再也不会和罗家有任何瓜葛。”
宋瑾瑜愣坐在座位上,一时没了言语。
“所以,瑾瑜,你知道我的意思了吗?”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一开始,我害怕陆家的人来找你,害怕你和他见面,可是后面……你心神不宁的样子更让我害怕,我怕你心里想着他,表面上却顾及着我。与其这样,不如冒冒险,或许我还有比较大的胜算。”
她的鼻子忽然有些酸涩。
她尽量不去触碰往事,就是因为怕他难过,可是……她终究还是伤害了他,这个一直守候在她身旁的男孩,何时变得这样不自信?他鼓励她勇敢地去和前夫接触,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的心里该是多么痛苦?她知道,他一向是骄傲的,所以他的低头才更加让她惊痛。
就像他说的那般,她和陆思齐之间的恩怨情仇已经牵扯了七年有余,这个前夫,仿佛长成了她心中的一颗朱砂痣,开始时是良性的,直到现在,发生病变了,她才不得不狠下心来将它剔除。但是……有这么容易吗?很多患者在动手术之前一定是惧怕犹豫的,明知道前路有着希望,却将那一点点的危险无限扩大。如今的她,就是这般,陷在了这样的情绪里无法自拔。也许李泽说得没错,如果这颗朱砂痣是毒性,那便毫不犹豫地将它摘除,不留一点后患。勇敢地去面对和解决,总比现在这样拖拉着要好。
只是她不知道,如果这颗朱砂痣……是良性的呢?她要怎么办?
这个问题并未困扰她许久,因为第二天中午,陆思齐便打电话给她,约她去医院见面。
正是周六,李泽去了大学城看望李晶莹,宋瑾瑜想起昨晚和他的约定,不由得拨通了他的电话,那一边的李泽听完后安静了许久,过了半响才闷闷地说:“答应了李晶莹陪她去找胎教碟片,你记住考虑清楚,回来和我把事情说一遍……”
宋瑾瑜被他的语气逗得又想笑又想哭,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听到李晶莹在电话那头招呼他出门,宋瑾瑜赶紧挂了电话。
坐车到了市一医院,按着陆思齐告诉她的病房号,宋瑾瑜一路往上找,最后才在顶楼的VIP房找到。
病房里只有陆思齐一个人,她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到他静静地坐在床上,偏着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这么。
这样熟悉的场景,无可避免的就让她想起了那一日。
心抽痛了一下,宋瑾瑜的脚步也呆滞了几秒,倒是他听到门口的响声,朝她转过头来。
“你来了。”
她“嗯”了一声,将手里的水果放到他床头,然后退到墙边的沙发里坐好。
陆思齐苦笑一声:“瑾瑜,你没必要这样。”
见她不说话,他将头转向窗外,像是在自言自语:“对不起,没想到会把你也拉进来。”
她的手指抠着掌心,指甲尖利,手掌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
“不用再说对不起,没有意义的话,说在多次也没有用。”
他毫不惊讶她的冷淡,只是眉头却皱了起来,眼里蔓延着深深的悲恸:“我知道现在我没有资格再这么和你说话,但是有些话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有了机会再说。”
她猛地一震,抬起头看向他。
他的下巴上一片青灰,脸色苍白,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皱皱的套在身上,显得颓然无比。她忽然想起以前的那个陆思齐,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外面,总是将自己整理得一丝不苟,胡子一定是剃过的,头发理顺,衬衣西裤烫得平直无皱。
“我妈已经将事情全部告诉你了,既然你差不多都知道了,那么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和你说清楚。”
她“嗯”了一声,低低地说:“你说吧。”
他看着她,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似乎是在思考怎么措辞,又似乎在挣扎着要不要全盘托出。直到她问:“你到现在仍然觉得瞒着我是正确的选择吗?”
他沉吟了几秒,朝她点点头:“并不是担心我不在了,你会受人冷眼,或者说不会等我。只是,那个时候,我爸不在了,我妈更会将全部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我知道你的性格,平素她那样对你,你能为了我忍让不计较,我也可以时常考虑到你的感受。可是以后呢?她只有一个人,陆家也是因为我而变成那样,她对我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我都要包容。”
“所以你笃定我不会包容她,为了解决这段水火不容的婆媳关系,你选择了隐瞒?”
“瑾瑜,”他皱起眉头:“我知道你一向都是坚强的,可是如果你的丈夫因为犯罪进了监牢,一去就是几年,甚至十几年,你不仅要赡养难相处的婆婆,更是要承担陆氏欠下来的巨额债务,也许那些得知真相的病人家属还会时时刻刻找你麻烦,那个时候你再怎样坚强,也会承受不起的,我不想看到你变成一个为了生活忍气吞声的怨妇,我也不想我出来之后,心心念念的妻子变得恨我怨我,大喊着要和我离婚,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失婚妇女。”
宋瑾瑜气得颤抖,却想不出任何话来反驳他。
无法否认,如果他和陆伯涛双双服刑,面对王香兰这样苛刻的婆婆,她会每天都很压抑和痛苦;巨额的债务,也许她赚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偿还;那些激动的病人家属,也许会像电视上演的那样,拿着油漆举着横幅将她扰得永无宁日。可是!这些都是还未发生过的事情,他凭什么就这样笃定?!也许经历大变,王香兰变成了善解人意的婆婆,两个人一起为陆氏欠下的那些债务努力,也许,那些病人家属见到她们这样的女人,根本硬不起心肠那样对她们……
可是她却悲哀的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一句反驳他的话来。
“以前只想将你保护好,让你不受生活的累,可是到了后面我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能力给你这样的保护……”他苦笑一声:“做不到那些许诺,只能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你恨我也是应该。”
她忽然想起苏湄,可是现在,她连问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人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护士进来换药,病房才多了些嘈杂。
等护士离开后,陆思齐才再次开口说:“我希望你能过得好,在宋老师灵堂前,我曾经向他保证过,如今我没做到,所以要自尝苦果了。只是……瑾瑜,不要和李泽在一起,如果是别人,我虽然会难过,但是一定会在旁边祝福你。”
宋瑾瑜忍不住冷笑:“你还真是伟大。”
他皱了皱眉,没有反驳,只是接着说:“他年纪比你小,还未定性,而且罗家那样的大家庭你也一定不会喜欢。”
“你不了解就不要乱说,他根本不会回罗家,就算回去,罗家也不会比你们陆家复杂吧?”
他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只笑着摇摇头:“他的姐姐李晶莹,现在怀的孩子是苏祁的,也就是苏湄的堂兄,苏家和苏祁的为人我再了解不过。李泽并不想让他的姐姐做未婚母亲,也不想让罗家的财产全部落到罗晶晶的口袋,所以他只有两条路,第一,回罗家认亲,让李晶莹名正言顺和苏祁在一起。第二,接住某个财阀独生女抛给他的橄榄枝,让自己也让李晶莹有个坚强的后盾。”
宋瑾瑜霍地站起来,颤抖着嘴唇,气愤地指着他说道:“陆思齐,你以为你是圣人?看准了你失势之后我会没有办法生存,看准了李泽是那样一个卑鄙小人,你不仅看错了别人,也看错了我!”
宋瑾瑜的话音刚落,他的脸便蓦地变得惨白。
“没错,我是恨你,如果让我选择,我宁愿你是真的背叛了我,变了心和苏湄在一起,总好过你在最困难的时候将我抛弃,那样你不仅仅是背叛了我,还看低了我,看低了我们的感情!你连试都没试一下,甚至都不屑于让我知道真相,请问这么多年来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人?你有钱的时候我是你老婆,没钱了我就将你一脚踹开?”
他低低地吼道:“瑾瑜!你明知道不是那样!”
“那是哪样?!”她失控地大叫:“我看到的就是这样……”
再也忍不住了,多少个日夜,多少次心痛,在这一刻全数爆发。她捂住脸,双腿一软,倒坐在地。
“瑾瑜……”他扯掉针头,快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来将她狠狠搂进怀里:“是我太懦弱,只要一想到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一个人辛苦在煎熬,我就会难受到发疯,更加不敢想象当我出狱以后,成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又老又坐过牢,还背负着一声债务,如果那个时候,我要怎么面对你?你是宋老师的宝贝,也是我的宝贝,我不能让你受苦,不能……”
她的心一阵绞痛,眼前已经一片模糊,可是他嘶哑的声音却像是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了一道盐,让她快要喘不过气。
这个她爱了七年的男人,爱到失去自己的人,却是这样的让她恨,恨不得那一年就那样和他擦肩而过,从来不曾遇见。他爱她的方式让她感动,可是更多的却是难过,那种心都被生生扯开的难过!
这样一颗生生贴附在她心上的朱砂痣,她到底要怎么办
第三十四章
“瑾瑜……瑾瑜……”陆思齐念着她的名字;紧紧地抱着她;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心里。“你恨我也好,不理我也罢;反正这辈子我都没有了资格再和你在一起;我已经不敢再奢望能够这么看着你;抱着你。”
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