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东方有什么吗?”好半晌,老国师收回了目光。
年轻的王还在哭泣,听见老国师的问话,顿时一脸迷茫的抬头。
东方有什么?他当然不知道。
老国师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不知道踏遍了多少河山,老国师知道的地方,怎么是他能知道的呢?
“如果你想让雄常树生长,也许东方的人能帮到你。”
老国师给年轻的王指出了一条明路。他已经老了,再也不能去逆天改命了,也再也没办法去辅佐一个新王。
东方,东方,年轻的肃慎王念叨着这两个字,恍如着了魔一般。
找到东方,就代表着雄常树会再次生长,他就会成为一代明君吗?年轻的肃慎王恳求老国师替他去寻求东方人,可是老国师太老了,已经再也不能经历那样的跋山涉水了。
“年轻的孩子,我已经老到走不了了。寻找东方,只能让你一个人去。”老国师干枯的双手抚过肃慎王的头顶,叹息着说道。
他太老了,也老了太久了,一百八十多岁的人,哪里还能去寻找那所谓的仙人呢?他不仅仅是老了,也是没有了热枕了,哪怕他还希望着这个国家的昌盛。
年轻的肃慎王含着热泪,不舍的告别了老国师和他所热爱的这片土地,背着行囊,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从,踏上了寻找东方人的路途。
肃慎王走的那天,老国师在城墙上站了许久许久,直到日薄西山,星辰渐起,他也没有离开。
于是有人问,老国师怎么了?有人说老国师太老了,已经再也不能当国师了,有人说老国师已经疯了,还有人说老国师寿命无多了,可是那都是有人说,谁也不知道老国师到底在想什么。
老国师在城墙上站了九天九夜,见了九个日出,九个日落,九个正午的太阳,九个子时的月亮,然后老国师倒在了城墙上。
他已经太老太老了,老到只是站了九天就已经承受不住了。
肃慎国的人以为老国师要死了,此时这些人才真真切切的意识到,整个肃慎国是多么需要老国师。
老国师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已经成了他们的一种信仰,好像老国师在,他们就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一样。
老国师昏迷的第一天,肃慎国的人在老国师的院子外摆满了鲜花。
老国师昏迷的第二天,肃慎国的人在老国师的院子外摆满了长明灯。
老国师昏迷的第三天,肃慎国的人开始虔诚的祈祷,祈祷老国师早日醒来。
老国师昏迷的第四天……
当人们已经开始习惯每天早上起来要为老国师祈祷一遍之后,老国师醒了。
年迈的国师已经不能自己起身,同样年老的老仆颤颤巍巍的扶起老国师,然后听见老国师嘴里溢出一声绵长又悠远的叹息——仿佛来自远古一般。
“王去了几日了?”
“十七日了。”老仆答道。
“已经十七日了吗?”老国师的眼皮颤了颤,似乎在想着什么。
竟然已经十七日了啊。
“是,从王离开王城到如今,已经有十七日了。”老仆替老国师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老国师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已经流下了口水,只见他费力的招了招手,那侯在门口的仆从便鱼贯而入。
“备车。”老国师说。
仆从顿时四散下去,只有老仆还守在床边,尽职尽责的把老国师已经**的裤子换下来。
“国师是要去追王吗?”
“我要去追一个梦。”老国师却没有回答,而是偏着头,答道。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还年轻,还风华绝代,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妻子,后来小妻子成了仙人,他死了,然后,他醒了。
他从没有那样强烈的冲动——他不想醒来,他想要去追寻那个可爱的身影,哪怕那可能也许真的是一个梦境罢了。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已经老了,老的没有激情了,如今他需要激情——也许这激情会让他送了命。(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七章:老(二)
老国师醒来的第二天,豪华的车队就出了王城,因为他已经太老了,甚至连走路都不行了,只能被人扶着。
马车走了三日,老国师却只醒来了两次,总是醒来不过一会就又睡了过去,然后一睡就是一天。
老仆担忧的看着已经睡过去的老国师,老国师的身子靠在软枕上,眼皮上的皮肤已经松弛的耷拉了下来,老国师身上盖着的被子在不知不觉之间又湿了一大片,老仆抹了抹眼角的湿润,含着泪把老国师的衣裳又换了一身。
老国师还没醒。
老仆的眼角更加湿润,几乎已经是眼含热泪。他从老国师一百四十岁的时候开始跟在老国师身旁,那时候的老国师就已经很老了,可是他还是精神抖擞的,绝对不会像如今这般,哪怕是起个身都要人搀扶才行。
难道那个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国师,真的老了吗?真的不行了吗?
睡了许久的老国师又醒了。
他又梦见了那个姑娘,那个姑娘朝着他俏生生的笑,声音软软的唤他“阿重”,姑娘衣摆上的花纹还在他的脑海里印着,可是他却半天也睡不着了。
阿重?那是他的名字吗?
老国师记得自己曾经是有名字的,可是后来他忘了,他忘了自己的名字,他只记得他是个国师,后来他老了,他就成了老国师了。
没有人活的比他还长久,所以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
那么他就叫阿重吧,也许那就是他原本的名字也说不定呢!
老国师的眼睛斜着,眼皮上的皮肤几乎盖住他的眼珠,他的嘴不自觉的往一边歪着,几丝透明的口水就流了下来,流到衣衫上,他却还不自知,只是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来。
他要去追寻那个姑娘了。
老国师又睡着了。
老国师的车队在十天之后追上了肃慎王的车队,在跋山涉水之后的肃慎王已经没有了王的样子,满面风霜,不过是几十天的旅途,他仿佛苍老了十岁一般。
看见老国师的车队的那一瞬间,年轻的肃慎王热泪盈眶,激动的上了老国师的车。
老国师还在睡。只是他微弱的呼吸几乎不能支撑起胸膛的跳动,肃慎王几乎以为他死了。
肃慎王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一边,忍着自己的泪水,眼眶通红。
他要去寻东方人,可是到了如今才知道,东方人不是那么好寻的,一路的磨难波折让他心神俱疲,可他不能表露出惧意——因为他的身后还有整个肃慎国。
老国师睡得很沉,肃慎王也不忍心去打扰他,年轻的王就这么坐在马车里,一直等到正午的艳阳都变成了一弯下弦月,老国师才动了动手指。
老国师的眼皮动了好几下,却也没能睁开,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阵“赫赫”的声音,老仆赶忙走了过来,把他耷拉下来的眼皮往上拨了拨,让他睁开了眼。
“国师。”肃慎王唤了一声。
老国师的手指动了动,老仆连忙把老国师扶起来,让他能半靠在软枕上,老国师只是睡了一觉起来,似乎更老了,他如今说话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你,赫赫,咳咳……”老国师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整个人都剧烈的喘着气,胸膛也剧烈的起伏着,他的咳嗽声几乎震碎马车顶,仿佛他的肺都要咳出来了一般。
老仆赶紧去替他顺气,肃慎王也焦急的看着他,生怕他这么一咳就一口气上不来魂归西天了。
缓了好一会,老国师才缓了过来,靠在软枕上呼呼的喘着粗气。不出意料的,他的被子上面又湿了好大一片,一股怪异的味道瞬间在车厢里弥漫,和熏香的味道混在一起,尤其难闻。
“你找到东方人了?”老国师不知道施了什么法,他说话顿时不再那么艰难了。
肃慎王摇了摇头。
他只知道东方有一个人,可是那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一概不知,又到那里去找呢?
“国师也是来找东方人的吗?”肃慎王期待的看向了国师。
国师果然还是放心不下他吗?
老国师缓缓的摇了摇头,声音干涩。
“我来找我的梦。”
他要找一个梦里的人,尽管他连那场梦的真实性都不能确定,可是他就是想要去找,所以他来了。
“我找不到东方人,可是雄常树怎么办呢?”年轻的肃慎王禁不住再次哭了起来,可是老国师已经又睡了过去,他这样哭又有什么用呢?
老国师和肃慎王行了好多的路,走过山和水,看过花和鸟,渐渐的,肃慎王已经忘了他要去寻找什么。
可是老国师还没忘记自己要干什么,他要去寻找那个梦中人。
年轻的王终于放弃了寻找东方人的想法,他来和老国师告别。
老国师已经老到动不了了,他动一动手指都要老仆帮忙,老仆撑开了老国师的眼睛,让老国师能看见肃慎王。
肃慎王长大了,那张年轻的脸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满是青春的活力。
“国师,我想我已经不需要找东方人了。”这次的肃慎王没有哭,而是脸上都是自信的笑容。
当他看遍大好的河山,看遍人世间的繁华之后,蓦然发现好像寻找东方人也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能让他贤明的从来都不是什么东方人,而是他看过的书,他走过的路,当他经历过世事之后,自然的就学会了很多他原来不会的东西。
哪怕让东方人救活雄常树,那也不是属于他的雄常树。
老国师欣慰的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他年轻,富有活力,而且已经学会了如何去当一个君王。这是最令他欣慰的一件事了。
“雄常树已经活了。”老国师笑着说道。他的嘴角已经不受他的控制,透明的口水随着他的动作流了下来,他的舌根已经有点僵硬,说出这一句话几乎费了他全身的力气一般。
雄常树已经活了——在他寻找东方人的路上,就已经活了。
年轻的王喜不胜收。
“我要回肃慎,国师呢?”
然后他收获的回答是老国师再次阖上的双目。
肃慎王轻手轻脚的下了马车,骑上自己的骏马,带着自己的随从,踏上了回肃慎的路,而老国师,却还在一路前行,去寻找他的梦中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八章:老(三)
在飞仙镇有个传说,传说这里原本有一个飞仙门,里头住的都是仙人,后来有一天,仙人惹了上天震怒,降下了雷劫,于是这里就没有飞仙门了。
没人知道是真还是假,可是飞仙镇中央的那尊石雕,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那是一尊女子的石雕,女子坐在地上,双手笼着,仿佛在拥抱着什么,可是她的怀里却是一片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那石雕矗立了不知道多少年,有人说那就是仙人的尸身,有人说那是后人仿照仙人模样雕刻而成的,可是在那么长久的岁月之后,谁知道真相如何呢?反正他们只需要一个谈资,一个传说罢了。
老国师来到了飞仙镇,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个梦了,因为他越来越老,已经不敢再那么肆意的去睡着了。
他害怕一睡着就是永远,再也醒不过来了。
老国师的马车经过了那飞仙镇中央的雕像,然后他就再也没办法动弹半分,好像整个人也凝成了一尊雕像一般。
“停车,停车!”老国师很想大喊,可是他已经没办法说出话来,只能挣扎着,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一般的声音。
那老仆连忙示意车夫停车,去扶老国师。
可是老仆也老了,已经抱不起老国师了,需要一个身强力壮的侍卫才能抱起老国师,侍卫抱着老国师,然后老国师第一眼就看见了那尊雕像。
太逼真了。连少女的睫毛都那么清晰。
是了,就是她了,那个梦里巧笑倩兮的可爱姑娘,难道不是她吗?
老国师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眼角已经湿润,一滴浑浊的泪水从眼眶里落了出来,慢慢没进他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消失不见。
那雕像却突然动了。石漆从雕像身上渐渐落了下来,无数的粉末很快在她的脚下积了一层,雕像抖了抖身体,身上的粉末顿时四散,露出她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和老国师梦里的脸一模一样。
年轻的姑娘站起了身,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声音软软的唤了一句:“阿重。”
那一声仿佛穿过了无数漫长的时光,抚平他的所有情绪,那一刻,他忘却了一切,也看不到一切,只能看到眼前那个笑容和煦的少女。
“我好想你。”少女眉眼都弯了,扑到他的面前,又惊又喜。
他想伸出手去拥抱她,可他苍老的身体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只能转动着眼珠,努力的不让自己的目光移开。
“你终于回来了。”少女抬手擦去他嘴角的口水,歪着头,满脸都是幸福的神色。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等待了多么悠远的岁月,她一直在等待着,等待着,等待着阿重的归来,可是苍天不负她,她终于再次见到了阿重!
“阿衡……”他在心里不自觉的叫她的名字,可是他的嘴却不听他的使唤,只要他一张嘴,就有许多口水流了出来。
而他一激动,怪异的味道再次从他的身上散发了出来,侍卫尴尬的摸到老国师衣衫上的一片温热,只觉得自己的手都不知道怎么放才好。
沈玉衡却一点也不嫌弃,而是两手把老国师带到了自己的怀里,好似完全没看到老国师如今苍老的模样。
年轻貌美的少女和苍老的只剩下一层皮的老国师形成个鲜明的对比,可是却又诡异的和谐,无论是少女眼里的依恋还是老国师眼里的深情,都那么和谐。
“原来只要我还在等,你就会来。”沈玉衡的脸贴在老国师的脸上,眼里似乎闪烁着光芒,喃喃自语。
她早就不会死,漫长的生命让几千年对她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罢了,她不介意等多少年,只要他还会来,那么一切等待都是值得的。
少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天边,只留下一脸呆滞的众人。
老仆扶着车辕,不断的抹着自己眼角的泪水。
老国师寻找了那么久的梦,终于找到了啊……
沈玉衡停在了一个卖麦芽糖的小摊面前,她指着那麦芽糖,一句“我全要了”之后,就丢下一大锭银子。
那摊贩忙把银子收起,满脸堆笑的给沈玉衡包了全部的麦芽糖。
今天是走了什么运,竟然遇见一个这么大手笔的人?只是这姑娘怀里还抱着个老头,真是奇怪!
不过奇怪不奇怪又怎么样呢?反正他有银子赚就成了!
买了麦芽糖,沈玉衡又抱着老国师前行。
老国师年轻的时候也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可是却没有被人抱着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也没有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可是在他老到已经不能再老的时候,却全都遇到了。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桥边的红药灼灼,那个他一眼就情根深种的人面容姣美,仿佛世间全部的女子加起来也比不过她的一根手指头。
可是,她是他的阿衡,他却不是她的阿重。
老国师能感觉到,沈玉衡嘴里的那个阿重绝对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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