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她惺惺作态,还拿着帕子擦眼睛,不由都笑。贾母也笑,叫鸳鸯将她拉过来,王熙凤靠在榻边上,贾母就说道:“你倒是什么都好,只不过你皮儿厚实些,就算打两下也是不碍事的,你横竖就受着罢了,好让我们玉儿出气,却比什么都好,过后我依旧疼你的。”
众人一时又大笑,王熙凤说道:“原来老太太这是打我一顿,再给个蜜枣吃呢,也罢了,拼了得这两个玉一笑,我也豁出去了,幸亏最近吃的颇多,养了一身膘壮,纵然打几棍子,该也不会疼的。”
贾母笑的眼泪沁出,一时说不了话,林黛玉窝在贾母怀中,听了这话,便抬头笑,望着王熙凤说道:“真是活该,谁叫你总说嘴的,老太太算是替我出了这口气……若是怕,就不许说了,老太太自不打你。”
王熙凤说道:“好妹妹我错了,你就劝劝老太太,叫她别打我了,我先向妹妹陪个不是。”她这个却是模仿宝玉先前说话,林黛玉自听得出来的,一时又脸红,就看宝玉。正巧同宝玉四目相对,两个皆是呆了呆,黛玉又红了脸,埋首在贾母怀中去了。
那边宝玉也听出来了,又同黛玉对视一眼,正自出神,此刻,宝玉身边儿探春将他一拉,宝玉便坐了下去,探春低低说道:“怎么二哥哥你自外头来,没听说么?”
宝玉说道:“全是一头雾水呢,到底是哪样了?”
探春说道:“今儿听闻老太太同老爷说了,要给你订亲呢。”宝玉一听这个,顿时瞪了眼睛,说道:“什么订亲?订的哪门子亲?”探春见他急了,便抿嘴一笑,又问道:“你别急,你看看这屋里都在笑谁呢?你可知老爷要给你说的是哪个了罢?”宝玉心头一动,放眼看了看周遭,却见众人都望着黛玉在笑,而贾母更是抱着黛玉,爱不释手的,连王熙凤虽说是调笑着,却仍带三分谨慎望着黛玉面色……真真如众星捧月一般,竟也没多少人理会他了。
宝玉一颗心狂跳不休,感觉整个人要灵魂出窍,已经猜到五六分,却偏还不敢确定,就仿佛是所料太过美好,以至于叫人不敢触及,无法相信一般。
探春见宝玉怔怔地,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说道:“宝哥哥你怎地了,喜欢傻了不成?”宝玉慢慢醒悟过来,问道:“妹妹你说的是什么?”探春说道:“还有什么?老太太方才说了,老爷要给宝哥哥定亲呀。”宝玉说道:“订的是谁家的?”探春说道:“还会有谁?如今老太太都紧紧抱着不放手了呢。——你难道还在想别个不成?”
宝玉转头,见黛玉正在贾母怀中笑面如花,一时之间欢喜太甚,竟觉得鼻子发酸,面色便变了。
探春见状,慌忙问道:“二哥哥你这是怎地了?”宝玉不答,低了头说道:“我……我有些……我出去走走。”不等探春再问,便起了身,疾步向外退出。
此刻贾母正跟黛玉王熙凤说笑,一时竟也没留心。
探春见宝玉去的匆匆,且又变了面色,不知他究竟怎样,便起身跟了出去。
宝玉出了大房,只在走廊里茫茫然走动,心中想道:“我真个要跟林妹妹定亲了么?看三妹妹说的那话,怕是不错的了,怪道我在门口见了林姑父,想必是父亲请他过门来商议此事的……林姑父还问了我诸多平素学问问题,乃是对我上心之意,只不过……果真会成么?”
他走到栏杆边上,怔怔地住了脚,手拍在栏杆上,便看面前那一树花枝,又想道:“林妹妹何等仙姿,我虽一直都对她有意,然而真个能同她定亲,成了姻缘么?为何我心中反而如此忐忑,唯恐美梦临头,却不能成真……倘若不是妹妹,我该如何是好?”一时想到林黛玉巧笑娇态,种种情形,自眼前而过,便流下泪来。
宝玉站了片刻,便又想道:“前回子袭人姐姐叫我早些跟老太太太太说我的心意,然而我怎能直接就同她们说,她们知道了,恐怕还以为我跟妹妹私下里有什么……只不过,要是她们真个有意给我定亲,就该知道,我平素跟哪个最好,我这一辈子,除了妹妹,也是不能再有别个的,心都早给了她。何况,我就不说,她们也该知道的……倘若今次真的同妹妹定下了,我这一生的心愿也了了,夫复何求?……罢了罢了,我竟在此瞎想什么!”
宝玉呆看了一阵,便觉得脸上凉凉地,眨了眨眼,才知道竟是落泪了,便抬起袖子来,轻轻拭泪。
这功夫探春自身后过来,遥遥地见宝玉抬了袖子擦脸,便知道他是落泪了,心头暗惊,便到宝玉身边,轻声叫道:“二哥哥。”
宝玉闻声,急忙又擦一把泪,转过身来,望着探春说道:“三妹妹,何事?”
探春见他双眼红红,略觉湿润,果然是哭过的,便说道:“二哥哥这是怎地了,明明是喜事,怎地竟落泪了呢?”
宝玉见被她察觉了,便说道:“我也不知怎地,只觉得一切好似梦境一般,心头明明是极大欢喜的,可是却又忍不住有些鼻酸。”
探春见他如此,便明白几分,就笑道:“二哥哥这般,便叫做患得患失了……不羞不羞。”
宝玉笑道:“你倒是笑话我起来了。”
两个对视一笑,便缓缓向前而行。探春便说道:“其实二哥哥自陪了林姑娘回扬州之后,回来便宛如变了个人似的,大家都是看的清楚明白,先前二哥哥只是惫懒好玩,全无一点想要正经学问的态度,凡是人说一说,便给人没脸,说人禄蠹,俗不可耐,先前还因此把宝姐姐也给说了一顿,然而自扬州回来之后,却变了好些,镇日里也不再跟我们厮缠玩耍……太太私底下也同我说,二哥哥大有进步,连老爷也十分欣慰。”
这些话宝玉却是没听说过的,便看着探春,说道:“竟有这事?我……自己倒是没怎么察觉,只不过自然而然地觉得上学堂,读点书是好的。”
探春笑道:“这话说出来,才见二哥哥你是真个儿跟先前不同了,也是咱们家的造化。想如今,咱们家只二哥哥一个才见出息的,先前为了二哥哥只是贪玩,老爷发了多少回怒,只怕咱们家后继无人了,如今二哥哥发奋了,老爷才放了心,——并我们也有些盼头了。”
宝玉听到最后,便说道:“这话是何意思?”
探春住脚,伸手揪了旁边斜伸进来的一树花枝,不知为何面上却多了一丝伤感之态,宝玉看的清楚。探春低头看那枝上红花,说道:“前回子二姐姐之事,二哥哥该还记得罢。”
宝玉听她说起迎春,便说道:“怎么又说起二姐姐来了,莫非她又有事?她之事不是已经完结了吗?难道姓孙的还要来厮缠?”说着便皱眉,道:“三妹妹,你叫二姐姐只别怕,孙家胆敢再混闹,我也不放过他的。”
探春听到此,便一笑,颇见欣慰之态。说道:“二哥哥你看,若是先前,遇到二姐姐这事,你可会插手管一管么?叫我看,纵然是管,也是有心无力的。”
宝玉发怔。探春说道:“只因先前二哥哥你太过贪玩,宛如无知稚子一般,说话做事,都带着孩儿气,又有哪个肯当真听从的?自从扬州回来之后,二哥哥行为举止之间,大有改观,这一次为了二姐姐之事你从中周旋,别人不知道,我是看的清清楚楚的,二姐姐能脱了哪个火坑,也多亏了二哥哥你。”
宝玉见她竟知道,便说道:“三妹妹……我也不过是看不过去,才……”
探春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我们好歹也都是兄弟姐妹一场的,家中的男丁,你是一个,环儿是一个,环儿先前不成器,最近才见了好些,但到底还是年纪小了些,能依赖的,只有二哥哥你一个了,且我们素来就好的……二姐姐是女子,性儿又软弱,遇人不淑,多亏了二哥哥相助,如今才安稳了,我们手足相关,物伤其类的,自然同她一般伤感,也是同她一般庆幸……”
宝玉安慰说道:“三妹妹怎地忽然说起这个来了?横竖现在都好了,勿要再想了。”
探春说道:“二姐姐之事算是了了,二姐姐素来对我说,她也再没另嫁的心思了,唯愿青灯古佛,一生清静,然而……我们毕竟都大了……又身不由己的。”
说到此刻,探春手一松,那花枝便弹了起来,瞬间探春也红了眼,却偏偏又一笑。
宝玉看呆了,听探春这般说,急忙问道:“三妹妹怎地说出这样话来,难道说……难道说三妹妹也要……”
探春摇摇头,便又往前走,说道:“这倒是还没有的,只不过,如今连二哥哥你也要定下了,我们年级也有了,因此过不了多久,也是免不了的。我不过是看二姐姐那样,故而一时感慨罢了,我同二姐姐,不过同是女子,要嫁何人,全是身不由己,是个好的还罢了,是个不好的……也是一辈子的事,只不过,看二哥哥你如今能顶起事来,我心中欣慰罢了。”
宝玉见探春望着自己微笑,心头一动,就说道:“三妹妹,你放心。”
探春望着他,就问道:“为何我放心?”
两人四目相对,宝玉眼眶红红地,说道:“三妹妹你放心,将来若是有人替你说亲,我也会好生看着,是好的才成。以后——你嫁个好的就罢了,你若是嫁个不好的,我自也会替你出头的,我们是手足同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我深明白。”
探春听到此,就笑着点头,那眼中的泪却扑啦啦落了下来。只得紧紧握了帕子,勉强忍了,缓缓转过头去。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昨日jj抽了,没有来得及更。所以今天两更补上哈,这是第一章,么么大家:)
第八十四章成亲
探春听了宝玉的话,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只因看了迎春之事,未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且如今院子里姐妹都纷纷有了归宿,迎春和离,宝钗嫁了,如今连黛玉也定下来,这三个在家的女儿之中,迎春和离,接下来,自然就是她了……探春又不是个没心没肺的,自会想的多,因此常常不安。
如今听了宝玉如此说,探春一颗心才稍觉欣慰。
两人说了一会话,探春自回去,宝玉想了想,回头看看所来之处,黛玉还未曾出来,想想贾母房内的热闹,不知为何,他也不想再回去,就自己先回怡红院。进了门,见丫鬟们都凑在一起,笑嘻嘻的,十分快活,连花惜也在其中,说说笑笑。
宝玉心境十分复杂,也不知为何。最初得知消息时候,狂喜到诚惶诚恐,以至于患得患失的,如今慢慢地那狂喜及得失不安的心境竟有些平复,一直进了屋,却只变得有些沉甸甸的。
花惜见他回来,便满面春风迎了上来,说道:“二爷回来了。”身后丫鬟便也上前伺候。宝玉答应一声,随口问说道:“在说什么?”
花惜就笑着说道:“他们在外头听了信儿回来,也不知真假,二爷回来了,正好问问……听说老爷那边张罗着要给二爷定亲了呢?”秋纹麝月几个丫鬟听了,都面有喜色,彼此相看。
宝玉听了这个,便一笑,这才重有了些喜意,说道:“你们倒是知道的快,连我也是方才听闻一星半点的,也不真切,没来得及说,就从老太太那边出来了。”秋纹便道:“这样大事,二爷怎地也不打听清楚了,我们还想问问二爷呢。”麝月也说道:“正是的,我们一团儿瞎猜,正想等二爷回来问个清楚呢。”
花惜见他神色淡淡地,仿佛兴致不高,心中诧异,就冲两个丫鬟使了眼色,其他人便鱼贯出去。花惜才问宝玉说道:“怎地,二爷难道不高兴的?”
宝玉这才说道:“怎会?只不过……”先头实在是太过高兴,竟有些“喜极而泣”,如今同探春说了话,不知为何心头竟多想了许多事情,竟生生地把先前那轻狂之喜压了下去,到不能说不欢喜,只不过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份格外郑重之意了。
花惜打量宝玉神色,见他眉宇中的确是透出喜色的,然而却又分外凝重,全然不似平常,若是平日得了什么令人欢喜之事,他定要飞奔左右笑语喧喧告诉的,哪里像是如今这样沉静?
花惜心头暗暗惊讶,便问道:“二爷可知道老爷想给二爷定的是谁家小姐?”
宝玉听了这个,嘴角一动,便又透出一丝笑来,说道:“袭人姐姐听的是哪个?”
花惜见他仍旧十分“蛋腚”,心中惊诧更甚,便说道:“还有哪个,我听闻,是咱们林姑娘呢。”
宝玉听说到黛玉,心情格外舒畅,情不自禁,终于就笑了一笑,轻轻地松了口气。
花惜察言观色,见他分明是高兴的,可又不是如昔日那般,就问道:“怎不见二爷大喜呢?”宝玉凝眸想了想,说道:“怎会不欢喜的?只是我这心里头格外的宁静欢喜,却不能为外人道的。”
花惜隐隐了悟此人心情。却抿嘴便笑,说道:“二爷别打这等禅机,我们却是不懂的。日后只跟林姑娘打就是了。”
宝玉笑了笑,说道:“姐姐休取笑我。”仍旧微微沉思。
花惜看了他一会,说道:“定下来也好,早日定下了,终于也去了一桩心事。”望着宝玉微微一笑,半是欣慰,半是释然,宝玉正在出神,竟没留意。
下午时候,果然传出信儿来,说是贾府向林家提了亲,林姑老爷已经应承了,这黛玉跟宝玉的婚事,可算是铁板钉钉,尘埃落定,一时之间阖府众人都是大为欢喜,更有些人便去奉承黛玉,熟识的倒也罢了,一些不相识的也来,把个清冷的潇湘馆弄到的多了不少人气。
黛玉心里虽高兴,却也不擅外露,何况面对那些众人,更是有些为难,因为避嫌,连宝玉都少见了……因此两人竟比平日更难见面。
不出几日,那边林如海派人来,要接黛玉出去。
宝玉听了这信,先是大惊慌张,而后听闻是该如此的,成亲之前,男女不得见面。宝玉无法,只得相送黛玉出府,黛玉简短收拾了些东西,王熙凤跟探春惜春便来相送,黛玉一一说了话,又去拜别了贾母跟王夫人,才出府去。
自黛玉出了府,这边上宝玉就度日如年的,起初还有些沉静不好意思,后来便盼着婚期订,好日子早些来到,不料,等来等去,还没等到吉日来到,竟等来一个噩耗。
那日,宫内来人,传说贵妃娘娘身子有恙,已经是不好了,贾府的人慌慌张张地便入了宫,一日未过,宫内传出消息,贵妃竟然仙逝。
荣国府内得了消息,贾母先震惊的欲昏厥过去,王夫人更是哭的人事不省,一时满府悲声。
宝玉惊呆了,悲从中来,一时不知要去哪里哭。元春素来同他就极好,虽然去了宫内,昔日相处之态,宝玉仍记得清清楚楚,上回元春省亲回来,还特意相见了,说了会话,如今竟然天人永隔……人世变幻竟然如此迅速!宝玉心中难受,无法言喻。
荣国府内一时大乱!宝玉虽则难受,但看贾政忙的团团转,一时焦头烂额,他便也忍了悲容,过去伺候,耳闻目睹,渐渐学会些应酬招待之法,便帮着贾政接待上门吊唁的宾客亲戚,又同贾琏两个操办府内的诸多杂事,一时竟也学了不少。
因贵妃初亡,宝玉同黛玉的亲事便有些耽搁下来。宝玉也不知黛玉在外如何,一时望眼欲穿,然而碍于礼法,到底不能就直接去探望她的,又因贵妃之事,只好收心在家,苦苦忍耐。
如此又过了月余,正觉风平浪静了,忽地外头来了好些锦衣侍卫,闯入府中,当头一人,便拿出圣旨批文来,说荣国府内“卖官,草菅人命,私放利钱”诸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