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默冉身后盯着那份盖印定戳的协议看了好一会儿,对着沙发另一侧的钟离轩展露了笑颜,“真是谢谢您了啊……我的主人。”
而后便一直保持着唇角的弧度,抚着额角上的伤,懒懒散散地上了楼去。
默冉啧啧两声,回过头来看男人的表情。
“难得你也会有这么被动的时候啊。”
“钟叔,送客。”
“喂喂,不要生了怨气就将人往外轰嘛。好歹我也是你们两个的见证人哪。”默冉站起身来扯了扯头上的帽子,将桌上文件揣在了自己的怀里。
“不要将安诺当做宠物看待,他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但他现在既然跟了你,你也得好好的负起责任来才行。”默冉俯□去奉劝钟离轩,临了又忍不住笑起来,回过头去补充一句,“不过五年的时间还长,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现在可谁也说不准。你说对不对?”
男人自嘲地笑一声,无力地靠在了沙发上,将眼睛闭了起来。
突然就开始怀念起小杰的笑容来。
不是虚伪奉承,也不是谄媚的假笑,永远干净的如同最珍贵的水晶一般,不掺杂一丝一毫杂质。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主动朝自己伸过手来。
“嗨,认识一下吧,我叫荆楚杰。我注意你好久了……”
或许是太过炙热的阳光,亦或者是太过明媚的笑容,总之那一刻是彻彻底底地晃花了男人的眼。
他从树荫下的石板上坐起身来,皱眉,“好奇怪的名字。”
“哪里奇怪了。我爸姓荆,我妈姓楚,所以我叫荆楚杰啊。他们都叫我小杰,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哦。那我父亲姓钟,我母亲姓离,我叫钟离轩。”
男孩张大的嘴巴活生生像吞了一颗鸡蛋。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并肩坐在男人的旁边,笑得前仰后合,双腿跟着乱晃。
“你当我傻吗!我知道你这是复姓,钟离轩,姓钟离名轩不是吗?我怎么可能连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都弄不清楚……”
男孩放肆的笑容似乎也感染到了他,惹得自己也跟着笑起来,然后伸手拂掉了落在他头发上的白色飞絮。
蝉鸣的夏日,正是情窦初开。
他说,你也可以叫我小杰。
他说,其实我注意你好久了。
他说,我怎么可能连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都弄不清楚呢。
现在想来,心里仍是隐隐地如同针刺一般的疼。
老管家站在一旁忧心地看着他,“少爷,您没事吧。”
男人仰望着天花板长叹了一口气。坐起来按住太阳穴,又恢复了以往的冷硬表情。
“钟叔,楼上尽头的那间屋子,封了吧。”
“……是。”
“还有,给安诺收拾出一间房间来,让他住过去。”
“我知道了。”老管家扶了扶眼镜,忍不住劝慰道:“少爷,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您不用担心我。”男人惘然地坐了一会儿,起了身,“我去书房看看,晚饭之前不要来打扰我。”
于是就这么一个人静坐到了天黑。
饭菜被热过,吃在嘴里也失了几分味道。男人问:“安诺呢?”答曰“吃完饭就回自己的房间休息了”。他便也就此搁下了筷子。
是不是从一开始做错了,便注定要一错再错下去呢?
明知道两人之间不会再有任何的进展,为什么还要将这个人束缚在自己的身旁,难道就为了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那个残忍的事实吗?
这满桌子的菜肴,都是安诺的味道,不是K,更不会是他的小杰。
五年,六十个月,一千八百余天,四万三千八百多个小时。
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但是,他熬得起。
安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抱着枕头出现在钟离轩的房间里面。
引来男人不解的目光,“你这是做什么?”
“我来伺候您睡觉哪,主人。”
他说得轻佻,还主动爬到了男人的床上去,尾巴来回晃荡着,倒显出一种浑然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
男人轻笑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了。
漆黑的眸子沉了沉,走到床边去,道:“你不用这么做,出去吧。”
“怎么?我在尽一个做宠物的本分,你怎么还不高兴了?”安诺冲着男人笑,“要是换做小杰,你难道还会拒绝他吗?”
“你是想让我拒绝你呢,还是不想让我拒绝你?”
钟离轩在他身边坐下了,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不要露出这样的笑来,太假了。”
“是啊,我笑起来哪有你的小杰好看。”
男人最终收回了自己的手,同时也将目光给收了回去。呆坐着,像是被戳中了心里的痛处,漆黑的瞳眸中也透露着哀伤的情绪。
“安诺,你不用拿小杰来激我,再怎么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时间沉寂无言。
安诺将枕头轻轻扔在了床头,敛去了脸上的笑容, “对不起。”
拿别人的心头之痛去刺激他,总归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想到男人以前对他说着芷蓝可能死去时的那些话,自己心里的痛苦与愤怒,现在以牙还牙,想来他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可他终于切切实实地抓到了这个男人的弱点,又怎么会轻易地放弃。
“他是怎么死的?”
男人有一个大学的初恋,是个开朗爱笑的男孩子,长得与现在的自己很像,只是后来死了。
他了解到信息也不过尔尔。
好奇心又被勾上来,便出此一问,恶劣地想该不会是男人亲手害死了自己的恋人,所以才会导致自己现在如此的痛苦吧。
钟离轩交握了自己的手,“你真的想知道吗?”
“哼。如果你愿意奉告的话。”
“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斑驳不堪,难以回首。
男人起身走到窗户那里去,将手按在玻璃窗上,注视着自己的倒影,对着身后的人说:“许安诺,你不像他,你不过是长得好看而已。”
小杰没有他那样好的手艺,也不会露出如他一般恨忌的表情。
安诺嗤笑,“你知道我长得是个什么样子吗?”
男人摇头。
“许安诺,其实你我之间对于彼此的心思都再清楚不过了。所以无需再做他言,我们的关系,也就只能这样了。”
室外是浓重的夜色,房间内却亮着柔和的灯光,钟离轩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沉静。
“反正你也不在乎不是吗?只要你不惹事,跟在我身边一天,我定会保你一天的平安。”顿了下,“……想睡在这里就睡吧,我什么都不会做。”
安诺盯着他的背影,长长的影子拉长在玻璃窗上,同时映衬出了光亮与黑暗,看起来竟显得十分寂寥。
不知怎的,心中就生出了些许同情。
他一个翻身倒在床上,顺手给麻利地扯上了被子。
“哼。求之不得。”
25
从未睡过如此舒心的觉。
这张大床以前是他的梦魇,从来只敢切切诺诺地缩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却仍是逃不过一睁眼就躺在男人怀里的窘迫状况,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场噩梦。
梦醒了,他和男人分据在床的两端,中间距离大得甚至可以塞下两个人。
安诺眯起眼睛来,掩饰不住自己的笑意。
五年,六十个月,一千八百余天,四万三千八百多个小时。
这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他终究还是没能窥探得到男人心中隐藏的最深的秘密。比之以往,他和钟离轩之间甚至连话都很少说了,更别提那样子的唇枪舌战。男人不再让他与之形影不离,每天自己一个人于公司之间独来独往,安诺待在家里,按时将一日三餐呈到他的面前。
同居,同食,同寝。两人之间的关系却难以定义。
安诺笑着道一句,“主人,你想喝点儿什么?”
钟离轩便皱眉搁下筷子,“这样阴阳怪气的称呼以后不要叫。”
哼。可不是你以前逼着我叫的么。
安诺在心里冷笑,面上却点头,“哦……那要让我怎么称呼呢?”见男人不说话,便继续笑问,“小杰,以前是怎么叫你的呢?”
钟离轩便不悦地离开了座位。
安诺将碗筷收了,立在桌边嗤嗤的笑。老管家显得颇为不满地走过来敲打他,“安诺,少爷现在懒得与你计较,但你也应该懂得分寸些。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自己心里得掂量清楚才行。”
这意思不就是嫌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吗?安诺点点头,“谢谢爷爷的提点,我记住了。”
小杰他的存在,对于安诺来说或许无关痛痒,却偏偏是扎在男人心头的一根硬刺,可以时不时地被他拿来戳心窝子。虽然能逞得一时快,但久而久之,却也显得没什么意思。
钟离轩现在不予他计较,难免日后被他惹急了,真正发作起来,恐怕也不是那么好应付的。
所以老管家的话终究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何必在这种事情上吃亏呢。
还不如真正做点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
小杰是两个人之间永恒的话题。除了这个,他们彼此之间还能说些什么?
安诺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再度弯起唇角笑了起来。
就当是个游戏好了,钟离轩,咱们看看究竟是谁……能玩儿得过谁。
“哎,等一下。”男人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安诺突然甩着手跑了过来,“你的领带歪了。”
男人沉着目光看着他纤长的手指为自己重新系好领带,拍打着自己的衣服说:“好了。”表现的就像一个对自己十分在意的……恋人。
“晚上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想不透他又在玩什么,男人摇摇头,“不用了,我不一定什么时候会回来。”
“哦。那……注意安全。”
安诺笑着看男人的车子开元,回过头去对钟叔问:“爷爷,我这样的表现,您可还满意?”
老管家扶着眼镜,摇摇头走开了。
明媚的天气突然乌云密布起来,安诺将把窗子关上,豆大的雨点便伴随着雷声打落了下来。
院子里的花都谢了大半,不知不觉间也步入了深秋的季节。
安诺晚上睡觉时多加了一条被子,醒来时看见自己身边的床榻仍然是空的。外面黑漆漆的夜,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听着人的心里都跟着焦躁。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却是再也睡不着,跑到楼下去,看到老管家正孤身一人立在大大的落地窗前。
看见了总点说些什么,安诺随口问道:“爷爷你是在等你家少爷吗?这么晚了,他不会回来了吧?”
钟叔深邃的目光眺望着远方,淡淡地说了一句,“今天……是九月十七啊。”
阴历,九月十七。
是什么重要的日子吗?
安诺想,大概又是跟那个人有关系吧?
“爷爷,您也应该知道吧。小杰的事情。”
钟离轩不肯告诉他,但身边这么多人,老爹,管家,黎啸,总有一个会愿意告诉他真相。
钟叔叹气说:“那孩子,死得确实挺惨的。”
到今天,也有整十年了。
他怎么可能忘记,九月十七,是小杰的忌日。每到这天,男人总会独自一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么大的雨,也只能是站在这里徒增担心罢了。等得再晚,那个人也是不会轻易回来的。
荆楚杰是个很熟悉的名字。
但钟叔也不过只见过寥寥数面而已。钟离老爹让他来侍奉小少爷,所以他一心一意都牵在钟离轩身上。
小少爷从小便不苟言笑,哪怕是和最熟络的发小黎啸待在一起,也总是绷着脸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可那段时间男人脸上的笑容却意料之外地变得多了起来,眉眼温柔地弯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温暖了许多。
钟叔便忍不住问了,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才让他的少爷改变了这么多。
钟离轩放大了电脑上的一张照片给他看,是男孩子自拍照,刚刚传过来的。灿烂的金发,灿烂的笑容。
“钟叔你看,他是小杰,是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男朋友。好亲昵的称呼,好亲昵的关系。
少爷跟老爷都是一个性子。惹得钟叔也跟着笑了起来。
喜欢男人或是喜欢女人都没有关系,只要他的少爷高兴就行。只是上回看到二人并肩有说有笑的时候,那孩子不还是一头短短的黑发吗?
“他瞒着我去染的。”钟离轩笑着:“我一不在身边他就淘气,回来要好好教训他。”
不过金色的头发,也确实很好看。
男人爱不释手地盯着那张照片看,沉静下来的目光,温柔且缱绻。
小杰自己一个人回了老家去游玩,所以照片里并没有男人的影子。
把头发变了个颜色是在使小性子,却又调皮地附着留言说要男人过两天去接他。
只是当他终于赶过去的时候,见到的却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伤痕累累,不忍目睹。
少年匀称的身体上尽是被人□过的痕迹,先奸后杀,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这副腌臜样子。伴随着外面的滂沱大雨,男人歇斯底里地叫喊了出来。
他们不过才分别三天,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要让他怎么接受这样子的事实。
要让他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再也不会笑也不会动了的恋人。
金色的头发也如同枯草一般失去了生命,男人抖着手触摸他的脸颊,满心满腹都是无尽的悔恨和彻骨的怨恨。
此刻外面不再电闪雷鸣,雨势却一点都没小。钟叔想起当年也是个这样大雨滂沱的天气,似乎老天爷也在为小杰鸣不平,如今触景伤情,男人还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安诺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回屋去套了一件衣服,然后就看见楼下亮起的车灯。
男人伏在方向盘上,衣服已然湿得透彻,满身都散发湿冷的雨气。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老人家俯□子,透过车窗忧心忡忡地看过去,奈何什么都看不见,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安诺撑着伞走出来,然后开始狠狠地敲男人的车窗。
“钟离轩!你是想死在里面不成!出来!别让一大把年纪的钟叔为你担心!天又没塌,小杰都死了这么长时间了,你现在才想着殉情是不是太晚了点!给我出来!”
夹杂着焦急与气愤,口不择言,对这样颓然的男人表示十二万分的不屑。
手都敲红了。
就在安诺想着是不是找块石头将窗户给砸开时,车门咔哒一声弹开了。
老管家顿时将伞为他撑了过去。
隔着这漫天的雨幕,两两对视着。
亲手为他打好的领带此刻又歪扭了起来,男人一脸的憔悴相惹得安诺皱起眉毛,盯了他好一阵子,最终冷哼一声便要回过身朝屋内走去。
钟离轩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下子将他扯到了自己的怀里,欺身便吻了上来。
安诺手里的伞应声掉落到了地上去。
暴戾的,带有侵占性质的吻。在他的口腔中胡乱翻搅。
“为什么……”模糊中听到男人这样问,安诺没能回答他。整个人也跟着湿了个透彻。冰凉的雨丝打在脸上,头发湿湿的贴住了眉睫,唯余唇间,却是一片火热。
钟离轩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