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早大喜,谢过了那车夫,便又一沿着官道北上又行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才到了那风遥渡。
因天色已晚了,那渡口早已停渡,边上也是立了几家脚店,供那晚间渡不了河囤积过来的旅人住宿用的,顾早瞧了一圈停在脚店外的车马,朝那店里的人打听,才知那王婆竟已坐了最后一班渡船过了河了,心中又急又气,只是也没法子,只得和那车夫在脚店里过夜,只待明日一早摆渡过河再去追赶了。
那脚店的被子又湿又冷,闻着还有股怪味,顾早也只得和衣躺在那里稍稍盖住,模模糊糊睡到半夜,竟是被冻醒了,起身一看,外面不知何时竟又下起了大雪,瞧那雪势,竟是比年前那场还要来得大。顾早再也睡不着,干脆在那床上坐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了天色微亮,和车夫胡乱吃了些脚店里的热汤面,这才连那车子一道坐了第一条渡船摆渡过了河。
那雪纷纷扬扬下得更是大了,官道两边积了厚厚的雪,只中间一片被来回的车马碾压成了一片冰泥地,又湿又滑,骡拉起车来迟缓了不少。直将近晌午了还是没有追到王婆子的车马,打听了过来却不过都只是迟了一步。顾早心急,忍不住便催了下那车夫,车夫一发狠加紧了鞭子,那骡子却突地滑倒在了地上,只吁吁地叫,再也站不起来了,原来竟是折了腿。
顾早无奈,只好将那车夫暂时安顿在了就近的一家农户家里,补了些钱,让他自己回去。又想着重新叫辆车来。只是这官道两边不过零零散散分布了些农户,问了个遍却是都没有可以用来租用的骡子,只得冒着风雪站在官道边上,只盼能等到沈大叔一干人或是运气好搭个车。
顾早出来时身上虽是穿了厚衣服,也抵不住这样站在风雪中,自是有冷。只是想着若是自己放弃了回去,那柳枣一辈可就真毁了,又咬着牙等了下去。
正焦急间,终是远远瞧见那雪地里隐隐似是出现了个黑点,顾早精神一振,想着若是辆马车,无论如何一定要拦下了搭上,待稍近些,她却已是看清那不过是匹独快马,而马上似乎坐了个身披大氅的男人,这却是搭不了的。
顾早有失望,微微垂下了头。那马来得很快,呼地便从她面前呼啸而过,卷起了一阵冰泥,有几点还飞溅到了她脸上,凉凉一片。
第四十一章 柳枣被救,野寺里的红豆小米饭
顾早此刻也是没力气和旁人计较了,只顾抬起了手臂用衣袖擦了下已是冻得发红的脸,又捂了下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耳,却突地瞧见方才那大马来了个急刹,转眼已是回了自己跟前,又带起一阵烂泥,溅得她裙角一片污渍 。她抬头望去,一下子愣住了,马上的人,居然正是那杨二爷!只不过此刻他瞧着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一脸不快的样子。
顾早还没反应过来,便已被那人一把扯上了马,她不过微微挣扎了下,一件厚厚的大毛氅便已将她从头罩住了,立时便是一阵暖意包了过来。
顾早一颤,终是不再挣扎,也不去想那杨二爷怎会突然在此突然出现,只是回了头有些焦急道:“柳枣被卖给了牙婆,加紧赶下便应能追到了。”
杨昊只淡淡唔了一声,也没多说,只是拢了两手抓紧马缰,加快了马速。顾早闭了口,只把自己缩在那毛氅里,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那雪迎面打来,竟是连眼睛也睁不开了。也不知跑了多远的路,突地觉得身下那马放缓了速度,转脸瞧去,竟是已经到了一个小驿站模样的地方了,杨昊止了马,自己翻身下去,才将顾早强行抱了下来。
顾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站在雪地里只是扯了马缰不放:“再赶下说不定便能追到了。”
杨昊心里掠过了一丝怒气,只是隐忍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我若没有赶来,你便一直要一个人在那雪地里站下去吗?你自去那驿站里暖下身子等着,我会去追那牙婆,柳枣我见过,认得她什么样!”一边说着,一边已是将她扯进了那驿站中。他的手力有些大,顾早的手腕被扯得火辣辣地痛。
驿站里烧了炉子,一进去便是一阵热气袭来,里面只一个驿卒正坐在炉子前烤火,昏昏欲睡的样子。瞧见两个人进来,正要开口询问,杨昊已丢给了他一块碎银,那驿卒接了,立刻便在面上堆起了笑容,殷勤地给让到了炉火边。
顾早被杨昊按在了那凳子上,见他转身要朝着门口去了,急忙哎了一声,将还披尢自己身上的那毛氅退了下来,递了过去。
杨昊看她一眼,默默接了过来搭在手上便出去了。顾早跟到了门口,瞧见他翻身上马,朝着往北的方向去了,那身影渐渐成了个黑点,终是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顾早心头一阵茫然,呆立了良久才回了那炉火边坐下。她头发和身上沾的雪此刻都慢慢化成了水滴了下来,地上一片渍印。也不知坐了多久,全身都已是烤干了,正瞧着那火苗发呆,突地听见门口似是有一阵响动,心中一阵乱跳,猛地站了起来,没走几步,便是已经看到门被推开,柳枣正含泪带笑地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顾早一把抱隹了她,欢喜得不行,只见她身上只不过一件破棉袄,有些心痛地正要将她拉到火炉边暖下,却又看见另外四五个和柳枣年龄相仿的小姑娘也跟了进来,后面这才是一身是雪的杨昊低了头进来。
顾早正有些错愕,那柳枣已是欢快地叫了起来道:“姐姐,她们几个都是和我一道被卖的,方才见这大老爷要买了我回去,便都哭着求让一并买了回去的……”
顾早看向杨昊,见他仍只是冰了个脸,只那样瞧着自己,心中竟是没来由地牵了下,当下勉强一笑,将她们一个个地都叫到了炉火边让暖下身子,又听说今日里才不过各自啃了个冷硬的馍馍,便让那那驿卒烧了些热汤过来,就着烤热的饼子,看着她们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柳枣自是跟自己回去的,只是这几个小姑娘却是让顾早有些犯难了,送了回家必定是要被再卖一次,跟了自己回去也不现实,只是也一一问过了她们的意思,却是没有一个要说回家的。无奈只得看向了那杨二爷,他似是猜到了顾早的心思,淡淡道:“她们若是愿意,都带去了我家便是,太尉府也不多这几个人。”
去那太尉府,虽是仍逃不过伺候人的命,以后如何也只能看自己造化,只是比起被卖到私窑子却是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如今也就这看起来是最靠谱了。顾早又问了,那几个女孩听说是要到京城里的大官府上做下人,都是不停点头。顾早暗叹了口气,朝着杨昊道了谢,又低声道:“多谢二爷今日对柳枣的搭救之恩,你从那牙婆手里买来她花了多少银钱,我自会还了你的。”
杨昊只微微哼了一声,并不说话。顾早不知他为何如此不快,也不想再惹他厌烦,只悄悄退到了柳枣几个的边上,看着她们吃东西,却不知自己身后那杨二爷的脸色此刻更是难看了。
待柳枣几个都吃饱喝足了,瞧着天色也还有些亮,顾早怕家人担心,急着想早些赶回去,便都叫了一道离去,待出了那驿站的门,才瞧见门口竟是停了辆骡车。原来那赶车的不过是被王婆子雇佣了来的,此时却被那杨昊给雇了过来。
顾早跟着那几个小姑娘一道钻进了车棚子里去,那车夫赶了车便往渡口方向去了,杨昊骑了马跟来。柳枣劫后余生,又知道从今真的不用再回那个家了,心情大好,一路和顾早叽叽咕咕说个不停。顾早却是有些心不在焉,不时透过车棚子那被风雪卷开的缝隙往外瞧去,见那人的肩背之上已是堆了一层雪,只是那背影却仍是挺得笔直。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自觉已是欠了个天大的人情,低低叹了口气。
一行人到了那渡口,天刚擦黑,若是平日里还是有船可以摆渡的,只是此刻远远便是瞧见前面积了一大堆的行旅之人,个个都面带焦急之色在那议论纷纷。顾早正自猜测,没一会那车厢帘子便被掀开,瞧见杨昊露了脸道:“我午间过来还是可以摆渡,如今河面竟是已经结了冰,过不去了。”
顾早啊了一声,急忙下车过去查看,果然瞧见那黄河河面一片都是结了一层白冰,连那渡船都被冻住了。有那心急的行人捡了块大石头朝冰面砸去,冰却是应声而破,众人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指天骂娘,只是没奈何都只能等下去了,只盼再过一夜等那冰面结厚了再过。
渡口停渡,只把那岸边的脚店生意给捧个火红。那几家脚店本就窄小,房间自是早没了空,便是那堂屋里也是横七竖八打有了地铺,东一堆西一堆的人和杂货,连个落脚的地都插不进去,竟都是只能围着火塘子过夜了。顾早回了车边,将那几个正探头探脑的小丫头都按回了车里,这才看向了杨昊,低声道:“莫若也在这大堂里过一夜?只是怕委屈了你……”
杨昊瞧了眼门里那乱糟糟的景象,略略皱了下眉道:“我倒是无碍,只是你怎可以在此过夜?我记得此去往西几里地有个小山庙,还是去那里借宿一夜,余下待明日再说。”
顾早望了眼脚店,又瞧了下车里那几个丫头,终是点了下头,自己复又爬上了车。车夫很快便赶了车朝西辘轳去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已是黑了下来,这才听见杨昊在车外说了声“到了”,那车便停了下来。
顾早下了车,借了雪光,瞧见此地是个小山,山脚下果然光秃秃立了座不大的寺院,裹在风雪之中,瞧着竟是有些凄凉破败之气。又瞧向了杨昊,见他拍着山门,不一会那门便开了,一个小和尚模样的人探出头来,杨昊对那和尚不知说了几句什么,又递过去了样什么东西,想来应是银钱了,那和尚便立刻大开了门。
顾早见杨昊转头朝自己点了下头,急忙叫了车上的那几个丫头下来,又让那车夫也一并将车赶了进去停在寺庙的院子里,这才一起进去了。
这庙里因了小,素日里也就这小和尚和他一个师父长期在此,所以空着的屋子还有好几间。那和尚收了不少钱,态度自是活络得很,殷勤地收拾了几间屋子出来,又各自给燃上了火炉子,不一会那屋子里便有了些暖意。顾早将柳枣几个带到了其中一间,安置了下来,杨昊和车夫也是各自占了一间。
此时已是有些晚了,顾早瞧着那几个小丫头似是腹中饥饿的模样,却是都忍着没说出来,想了下便找到那小和尚问有没吃的东西,小和尚想了下才道:“厨间确是有几样米蔬,女施主若是方便自己去煮了便可。”
顾早问了厨间方向,谢过了那小和尚,瞧他脸似是有些红红地快步低头离去,微微笑了下,便自己拿了个烛火,叫了柳枣一道过来去了那厨间。
厨间里不过就是几个冬笋、萝卜、豆腐什么的,还有些小米。顾早叫柳枣烧起了火,自己动手煮起了饭食。取了两个冬笋剥壳切成滚刀块,将豆腐用盐稍稍卤下,入清水煮去了腐味,焯了下冬笋,这才略略加了些盐重入汤水中煨熟了。又将萝卜去皮切刀入开水煮过,配了几个青菜头和方才的笋汤炒了下也成一盘,瞧见还有几个蘑菇和宽粉条并一些杂菜,便烩了个口蘑粉条杂菜锅子,又煮了一锅子的红豆小米饭,待闻到了饭香,这才让柳枣去叫了那几个丫头和车夫一并过来吃。突地又想起了那位二爷,怕他嫌这里人多不愿过来一道就食,急忙取了几个小盘子,连那筷子用开水一一烫过了,这才拨了些菜到小盘里,又盛了一大碗黄灿灿的小米饭,这才找了个托盘出来,自己端着往那二爷屋里送去。
第四十二章 香蕈饺子、干巴菌,山窗听雪敲竹
顾早进去的时候,看见那人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雪景,背影看起来默然一片,也不知在想什么。当下将托盘里的几碟饭菜轻轻放在了桌上,又摆好了筷箸,见他已是转过身来望着自己了,又看了眼桌上的那几碟还腾着热气的饭菜。屋子里火光有些暗淡,顾早也瞧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微微笑着道:“此间饭蔬甚是简陋,整治不出什么好的东西,饭菜是我自己胡乱烧的,味道也只一般。只是碗筷都已烫过,还是干净的,二爷趁热快用些吧。”说完不过略点了下头便是出去了。
顾早回了厨间,见柳枣几个和车夫正在那里吃饭,都赞着汤味鲜美,赤豆小米饭也香。又听她们说起了白日里那王婆子捧了一包的银钱被丢在雪地里的窘相,忍娘住笑了起来,自己也过去一起略略吃了几口。车夫疲累了一日,饱了口腹便回了自己屋子睡觉去了,顾早瞧柳枣几个也是面带倦色的,让她们舀了些锅子里热起来的汤水洗了下脸脚,便也打发着去睡了,只自己在厨间里还收拾着,差不多忙完了,转过了身正要出去,突地却是瞧见那位杨二爷手上拿了托盘正站在门口瞧着自己,生生是被吓了一跳,顿了下才道:“二爷用完了放在屋里便可,我正要去收拾的,你何必自己送了过。”
杨昊方才分明瞧见她被自己吓了一跳却又不愿表露的样子,看着她面上映了那跳跃不定的烛火的光,更是衬得眼睛闪亮,似是要汪出水一般,心中那积了一整天的气竟都是一下子消散了去,忍不住道:“我姓杨名昊,字少旻。你叫我名或字都可。”
顾早似是没有听到,只接过了他手上的托盘,见上面碗碟里的饭菜竟都是被扫光,连那汤汁也是涓滴不剩了,便顺手放到了灶台上,这才对他说道:“二爷,你白日赶路应也是辛苦……”
她话未说完,便被杨昊出声打断,听起来那声音里竟似有些不悦的样子:“我姓杨名昊,字少旻。”
顾早心道你这姓名或表字,岂是我能称呼的?真的这般称呼了,只怕从今便再也撇不清关系了,暗叹了口气,这才望着他改口了道:“杨二爷,你白日里赶路很是辛苦,这便自去歇息了吧。我再热些汤水,等下便会送去你房里烫下面和脚,躺下应也是舒适些。”
杨昊见她竟是个油盐不进的,那刚刚才下去的一口气便又提在了胸口,半晌才闷闷道:“你方才的菜咸了,我有些口渴,你还是烧壶茶过来吧。”说完了便转身离去。
顾早瞧他方才的样子,恁大的一个人了,说话竟是如负气的孩童般,暗自摇了下头,只是也寻起了茶叶,翻了半日,才在一个罐子里找到了些散茶。
其时宋人喝茶,都是以团茶为贵,散茶为贱的。只是在此地能找到些散茶,也是运气不错了,瞧着不是绿茶的样子。想起如今这雪未像后世那样遭污染,古人都好用雪水煮茶,取其甘冽之味,之前也隐约似是瞧见这寺庙里种了丛丛的竹子。便取了个干净的盆子,到了厨间外的一从翠竹之前,从那叶片之上扫了一层的净雪下来,拿了进来放在茶壶里烧开,又淀滤了下,顺手便用惯用的手法泡出了一壶茶,托着再往那杨二爷的屋子里去了,却瞧见他正坐在桌边的烛火前,正在等着自己的样子。
顾早按捺住自己的些许不安,脚步轻快地过去了将那壶茶放在了桌上,转身便是要走。却是走不动了。原拉那杨昊竟是伸手扯住了自己的衣袖。
顾早微微有些不悦,正待说话,却已是听见身后他低低地说了一声:“我全无睡意,你不也是,何妨留下来与我说下话?你却放心,我再不会冒犯你的。”
顾早一怔,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已是放开了自己的衣袖,正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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