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中的奏折,刘坤一问二人道:“海城之战准备的如何了?”
“大人,各部人马都已经部署完毕,随时可以展开进攻。”宋庆在旁答道。
满意地点点头,刘坤一又问道:“这次可有把握取胜?”宋庆慨然应道:“倭寇入侵,我们是只能进不能退。既然大人委我以重任,我自当弹竭血诚,以翼仰酬知遇了!”
看着年逾古稀的老将军,明知任务艰巨难期必胜,仍毅然不顾。文官出身的吴大澂不由赞道:“祝三(宋庆表字)兄血诚忠勇,小弟佩服之至1
刘坤一转过话题:“今早收到了一份儿长顺转来的吉军统领冯华的请战书,要求参加此战,你们怎么看?”
“冯华?就是那个前些日子取得浪子山大捷的冯华。哼!上次长顺和冯华白捡了功亭(聂士成)一个便宜,他们还打上瘾来了。这种好大喜功之人还是不来的好,谁知他们又想来捡什么现成的功劳?”对长顺畏葸避战颇有看法的宋庆,因不明真相而迁怒于冯华,忿忿不平地说道。
“浪子山大捷!真的有那么大的战果吗?长顺确是捡了个大便宜,他自己未动一刀一枪不说,还谎报战果,平白得了许多的赏赐。这次如果再让长顺插上一腿,不定他又会弄出些什么东西来?我看冯华所部虽然能打,但他那点儿人马未必能起多大的作用,再说摩天岭一线也确需得力之人镇守!”吴大澂在一边不紧不慢地插嘴道,让人有点摸不清他的真实用意。
刘坤一沉吟了一下,郑重地向二人道:“好吧!收复海城,为圣上分忧,一切都仰仗二位大人了。”宋、吴二人听到“圣上”二字,赶紧站了起来。刘坤一送二人出厅时又加上一句:“这次咱们也打它个‘海城大捷’。”说罢,与宋庆和吴大澂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1月15日,桂太郎中将会同侵占岫岩的日军大举进攻奉天南部重镇辽阳,并叫嚣要在奉天辞旧岁过大年。在辽阳知州徐庆璋的支持下,辽阳及附近地区民众组织民团,与依克唐阿的黑龙江镇边军联手共同御敌,浴血奋战。徐庆璋、吴凤柱亲率辽阳军民昼张旗帜,夜燃火把,出没往来,虚实兼用,四处骚扰打击侵略军。依克唐阿等部在辽阳军民的支持下,先后四次击退来犯之敌,接连在棘楼堡子、韩家岭、潜家岭、梨宝沟重创日军。使得进攻辽阳的日军如同迈进泥潭,寸步难行,粉碎了日军妄图在奉天过年的企图。
1月17日,吴大澂、宋庆亲自到了海城附近,清军在二人的指挥下,开始大规模反攻海城。同日,清政府由于各国的调停无望,只得向日本直接求和,曾任驻俄代办的湖南巡抚邵友濂和曾任驻美公使的户部侍郎张荫桓被任命为全权大臣赴日议和。
这些日子,冯华虽然忙着整编、训练,但内心却焦虑异常。海城战役已经开始了,他报给钦差大臣刘坤一的请战书,犹如石沉大海,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熟知甲午战争进程的他,当然知道时间与形势是如何的紧迫:日军发动的威海战役就要开始了,如果清军不能在海城给予日军以重创,这场战争也就输掉了大半儿。
人能够洞悉历史,有时候也是一种痛苦,冯华现在就被这种痛苦深深的折磨着。虽然他自己也对义勇军能否改变历史心存疑虑,但作为中华儿女,当此国难当头之时,他无论如何也要尽最大的努力,报上自己的这颗赤子之心!可是现在,明知时间紧迫、形势危急,义勇军早一步参战就早一点影响甚至改变辽东形势,他却只能在一边袖手旁观,真是令人烦恼。
1月18日(农历腊月23,北方人俗称“过小年”)的晚上,开过碰头会,冯华送走邢亮、李九杲和连顺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灯下,他不禁又考虑起这些天一直想着的一个问题:自己洞悉历史,也知道小日本的狼子野心,是不是可以把这些事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呢?可是自己人微言轻,就是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又有谁会听你的?
左思右想了半天,冯华最后还是决定尽人事而听天命,连夜写一份奏章,请吉林将军长顺转奏钦差大臣刘坤一和光绪皇帝。
夜已经深了,冯华还在那昏暗的豆油灯下奋笔疾书。他从对战局的分析谈起,提醒当局防备日军对山东方面用兵,加强对威海卫的防卫;继而写到伊藤博文提出的“进攻威海,掠取台湾”的战略,揭露了日本妄图通过扩大战争捞取更大的政治利益、经济利益;又指出了日本侵略者虽然占领了朝鲜和我国的辽东地区,但它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几乎消耗了全国的兵力和财力。日本发动战争虽然是图谋已久,但也带有军事冒险性质。大清国地大人多,只要我们动员全国的人力物力,引导战争向持久战方向发展,战争形势和国际形势都会向着有利于大清国的方向转化……
住在西厢屋的贺菱儿一觉醒来,发现正房冯华办公的那一间屋子还亮着灯,心中埋怨:哼,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身体!翻了个身,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看了看正在熟睡的龚芳,穿起衣服,蹑手蹑脚地溜出了房门。
夜,万籁俱寂。静得可以听到大门外哨兵轻轻的脚步和马棚里战马吃草的悉索声。
警卫大队部和孙宝礼(已经担任冯华的警卫员)等人的几个房间都是黑乎乎的,院子里的黑暗,使冯华那被灯光映射在窗纸上的身影更加分明。
贺菱儿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向亮着灯光的房间走去,轻轻地扣了几下窗棂。
“谁呀?”屋里传出冯华那熟悉的男中音。
“我,贺菱儿。都几更天了?冯大哥你还不睡呀!”
“你不是也没有睡吗?”
“谁说的?人家都睡醒一觉了!”
“那就接着睡去,大冷的天,看冻着!”
“哼,让你搅和得睡不着了!”
冯华心中奇怪:我招谁惹谁了?嘴上却说:“菱儿,你要是真的睡不着,就进来帮我抄写个东西。”
说起写字,冯华的硬笔字还算马马虎虎说得过去,可是毛笔字以前却很少练习过。用他那硬笔书法写出的毛笔字,虽然分不出是什么“颜体”、“欧体”,倒也不怎么难看,就是写起来的速度太慢了。菱儿自幼功习书法,练就了一手娟秀的“柳体”,从来到龙口街,所有需要用毛笔书写的一应文件(特别机密的除外),就都由菱儿代劳了。
冯华本想转过天来再让贺菱儿誊写的,现在既然她也睡不着,那就干脆连夜写出来,争取早一天送出去。
在女孩子的眼里,只要觉得你好,你的一切都是无可挑剔的。贺菱儿夫在桌岸上,专心致志地抄写着,越写心中的敬爱佩服越深:无怪乎父亲说冯大哥不是平常之人!看冯大哥分析得多透彻,多精辟!冯大哥要是当了大将军,小日本就别想再沾到便宜!数千字的奏章,让菱儿一直写到了公鸡打鸣,东方发亮。
第二十六章悠悠儿女情
1895年1月20日,为了迫使清政府投降和避免列强为保护各自在华权益而对日本进行联合干预,日军联合舰队和陆军第二军发动了威海战役。
20日中午,首批1。5万名日军在成山角登陆,当天日军侵占荣成。由于滩多水浅,军舰不能靠岸,运兵及辎重上岸均靠驳力,第一批日军直到21日才登陆完毕;21日至23日,日军运送船又先后运送两批日军登陆。
21日至23日,清廷命北洋海军承间出击,北洋海军提督丁汝昌守港待援,未予执行。(当时威海卫港内的北洋舰队共有大小兵舰十五艘和鱼雷艇十三只)。
25日,日军大山岩大将到达荣成,设立山东作战军司令部,然后兵分南北两路向威海卫进犯。
冯华和远征军也在这种大地雪虐风饕,神州动荡飘摇之中迎来了乙未年(1895年)的农历新年。这是冯华、邢亮来到清朝的第一个春节,也是远征军战士(除了浪子山地区的战士)在异乡过的第一个大年。
因为有了义勇军,不必担心凶煞似的鬼子兵,更不用害怕杀人绑票的土匪,更奇怪的是也没有看到那些催征税捐的官府衙役。从小年开始,一直到灯节,柳树湾和周围的大小村镇的百姓们第一次过了一个踏踏实实的大年。
义勇军中,对过年最热心的人就要属贺菱儿和龚芳这两个小丫头了。也别说,自从远征军出发以来,她们两个人每天穿着合身的迷彩服,忙前跑后为大家服务帮忙,还经常和战士们一样摸爬滚打,一点儿也没有娇生惯养大小姐的做派,真是既英姿飒爽又妩媚秀气,很快就赢得了大家的喜爱。
当然,与那个时代的女性相比,这两个女孩儿有她们自身的优势。她们不像那个时代的众多女性那样,缠著三寸金莲,弱不禁风,一双天足让她们优势尽显,巾帼不让须眉。
贺菱儿不缠足,还真的要感谢她那思维超前的父亲。
由于清朝入关后并不鼓励女子缠足,尤其禁止满族妇女缠足。因此女子缠足在关外并不像在关内、江南那么盛行。后来朝廷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逐渐放任自然了。
光绪九年(公元1883年),贺国光去广东经商,正值康有为,区谔良撰《不缠足会草例》,倡议妇女不缠足。他是个接受新生事物很快的开明商人,以前外出,也曾听过外国传教士创办天足会的传闻。看到亲戚邻里为家中女孩缠足,小孩子疼痛不堪的样子,心中老大不忍,认为提倡妇女不缠足是件好事情,为了她那宝贝女儿菱儿,他也举手赞成。他不怕人们议论指责,坚持不给女儿缠足,在那个时代,大概也算是绝无仅有的了。
而龚芳不缠足就得感谢贺菱儿了,虽然论年龄龚芳要比菱儿大将近一岁,但孩童时代的龚芳处处都要模仿比照着贺菱儿。龚芳的外祖父和父母亲看到贺家大小姐不缠足,也就睁一个眼闭一个眼的放任了这码子事儿。
平时,指挥部里除了几位首长,最忙碌的还要算她们两个人。她们每天除了处理往来文件,医治伤病员这些本职工作,还要到老百姓中间做宣传工作。有点儿空余时间,两个人不是找冯华学洋文,就是找邢亮学洋医,要不就缠着冯华、邢亮学打枪,或者是让李九杲教她们“形意拳”。这俩丫头也确实挺聪明,学什么都学得像模像样,而且进步很快。
现在,好不容易过年了,可得好好放松放松。这不,从过了小年之后,贺菱和龚芳的业余时间就基本上都用在了写对联、写福字和剪窗花上面。作为联系群众的一种方式,她们说要给全村的每一户人家送上一幅对联、一份福字和窗花。
就这样,她们一直忙到了农历廿九。这天晚上,小姐俩坐在灯下,边剪着窗花,边说着体己话儿。
“菱妹,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儿了,也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外公和母亲的身体应该还挺好吧!”龚芳幽幽地说道。
“你就放心吧,芳姐,前几天冯大哥不是发电报都问候家里人了吗?没问题的!”看到龚芳还是有些心不在焉,贺菱又说道:“芳姐,想家啦?可不许哭鼻子啊!当时是谁呀?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非缠着我要加入远征军的?”贺菱儿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宽慰着龚芳。
龚芳的脸红了一下,随后发出了一串儿清脆的笑声:“好个菱儿,还充起姐姐来了,你可是有了冯大哥就忘了爹娘啦!”
菱儿的脸上一下子布满了红晕,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芳姐!你净瞎说些什么?我跟冯大哥可是什么事都没有。”
又是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龚芳调笑她道:“什么事都没有?说实话,祭灶那天夜里你干什么去了?”
“你,你,你可不许胡说啊!”菱儿有些起急。
“菱妹,你就别遮遮掩掩了,你对冯大哥的情意,你以为当姐姐的不知道?”
“芳姐!”贺菱儿有些恼羞成怒,恨恨的白了龚芳一眼。
看到菱儿真的有些着急,龚芳轻笑一声:“好了,菱妹!说真的冯大哥到底对你怎么样啊!”
“唉!”一向活泼开朗的菱儿,对着这个自己最好的朋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冯大哥对我可以说是很好的,可是他对我总是像对小妹妹似的。”
“不会吧,冯大哥现在一天忙到晚,可能是顾不上这些事?再说,大丈夫自当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日寇未灭,当然不会考虑这些事了。”说完,又笑了起来。
被龚芳一阵胡乱解释,菱儿本有些低沉的情绪,又不禁高涨起来。她本来也是个鬼精灵似的丫头,看到龚芳开自己的玩笑也开始了反击,她一本正经的说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大丈夫当如是耳!说得还真不错。我看邢大哥也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他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可能有人会受不了的。”
龚芳一下子涨红了脸,可生性开朗大方的她,并没有太回避这件事,只是甜甜的笑了一下,然后对贺菱儿说:“菱妹,你觉得邢大哥人怎么样?”
听得菱儿也发出一阵笑声……
原来,当初龚芳在医护班学习时,由于有一些他外祖父传授的医护知识的底子,再加上女孩子心细好学,学习成绩非常好,常常得到邢亮的表扬(邢亮因为懂一些现代医疗知识,经常去医护班讲战场救护常识)。龚芳也对这文武双全的老师充满了景仰。后来,龚芳与贺菱儿一同参加了远征军,两人见面的机会就更多了,一来二去,她就与邢亮更熟悉了。
开始,民间那些冯华、邢亮都是天神、天将下凡的传说给龚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天人与凡人的不同,也给邢亮披上了一件神秘的外衣。时间一长,龚芳慢慢的对这个“天神天将”有了更多地了解,除了学识渊博(当然是与一百多年前的人相比),本领高强之外,其他方面都与食人间烟火的凡人没有什么两样。
那天教学徒手格斗休息时,龚芳突然问邢亮:“邢大哥(她也跟着菱儿这样称呼),你的爹娘真的在很远的地方吗?”
这是个很敏感的问题,就是邢亮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时,也尽量避免谈起。如今龚芳咋一提起,本来兴致勃勃的邢亮,一下子沉默下来。
开始,龚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低着头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才好。可是当龚芳发现这个朴实、豪爽的男人眼眶里蕴含着的泪花时,她的心受到了震动,这个似乎远隔千里超凡入圣的天将,霎时间与自己拉近了距离。原来他也是一个有感情、有人性,会欢乐、会悲伤的平常男子呀!情不自禁的轻轻触了一下邢亮的手臂,龚芳温柔地低声叫道:“邢大哥!”
发现了自己的失态,邢亮笑了笑:“我很想念他们,可现在还不是想念家人的时候。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我怎能任祖国的大好河山被日寇践踏?怎能看中华百姓任列强凌辱?”
龚芳被感染了:“我知道,大哥!我会和你一道为国出力的。”
在这一杀哪,先前邢亮那神武、不可接近的形象在龚芳心目中起了变化,神人的概念在她心里越来越模糊。只是有时她还会傻傻的想:他会喜欢一个凡人吗?随即她就会用牛郎与织女的故事安慰自己。还没有谈过恋爱的邢亮对这个长相清秀、开朗大方,又特别爱笑的姑娘也有些动心。郎有情,妾有意,两个人模模糊糊的都有些心照不宣。
大年三十清早,孙家小院(远征军指挥部)的大门两侧就贴上了红彤彤的门对子,上联:除旧岁,剿匪保民安居乐业;下联:迎新春,灭寇卫国物阜民丰;横批:天佑中华。正屋、东、西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