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奥,等等,等等我!”她爬起身,踉跄地追上去,可没跑几步,又被拌倒,“泰奥,不要走,不要走——”
风中的哭喊的声音,越来越小,大步前进的人突然浑身一怔,停在原地。他一手紧握着胸口,感觉瞬间似乎有千万只蚂蚁钻肤啃骨般地疼,呼吸越来越困难,很疼,是因为又忆及父母的死,还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小女人。
她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从后紧紧抱住他的腰,海风掀开他长长的风衣,孤独地翻飞。
“泰奥,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对不起,对不起……”原来一切一事实,竟然是这样的不堪。他害怕的,他恐惧的,他伤痛的,那么多那么深,她都不知道,都没有发现。
他的声音,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你对不起我什么?向冬海说得对,我是禽兽我是畜牧,我强占了你,我不配拥有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强索的,你从头到尾都不是自愿的。”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泰奥,你听我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突然转过身,提着她的领口,口气阴森恶劣,“你不知道自己的妈就是害死我全家的罪魁祸首吗?你不知道向冬海为救你离开我,想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葬送了大好前程?或许你还不知道,自己是姜靖宇的私生女,还是位遗落在外的公主殿下……”
“不是不是不是,你住口住口——”
他蓦然松开手,她再一次跌回沙地上。他缓缓直起了身,目光晦黯得什么也看不清,来回滚动着波涛的鳞光,时显,时隐。
她眨下双眼,看着他一分分地抽离,再转身,她伸手揪住了黑色的衣角,潮汐滚滚,哗哗的浪声,重重地拍在胸口,痛涨,酸楚。
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来挽留。而挽留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一时的静默,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冷风,吹得她浑身直发抖,可是手就是紧攥着不放。
许久,传来男人低哑而破碎的声音,“你……甚至不知道,我爱你。除了逃离我,你给了我什么?除了眼泪,你还给我什么?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你的真心,就是如、此、自、私!”
他走了,再没停下,再没回头。
手失力地落在沙土里,空空地,连一缕熟悉的气息,也被寒风带走了。身体无务地收缩,收缩,再收缩,如果把自己深深埋起来,就感觉不到这么冷了吧?!
泰奥,泰奥,泰奥……
第111章
“童童——”
大门砰地一声爆响,护士们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方童童的床边就出现了一个人影,接着又爆出一串唠叨。
“你这丫头又在搞什么啊,我不过多睡了一会儿觉,你就弄成这样?!天哪,你是不是玩上瘾了?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小病要用最高级的药,奢侈得跟皇帝有得比。这些钱财够建一所希望小学了!唉唉,你就不能……唔唔……欧阳……”
正在给童童打针的死人脸欧阳大医师,顺手就将一个大棉球塞进了楚弈的嘴巴里。立即引来小护士们的怯笑,都感叹楚弈大医师终于也碰到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啊!
楚弈一把扯掉棉球,骂道,“死人脸,我在教育小妹妹,你……唔……”
啪的一下,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狗皮膏药又贴上了楚弈的嘴巴,气得他揭了膏药跟欧阳直接干上了。
一时间,针尖,手术刀,小棉球,小剪刀四下横飞,吓得护士们全窜出了门儿。
旁边床上的男人,早已经是拳头紧握,青筋突跳。
砰砰——
在两计闷哼后,爆出一串咆哮,“再吵我就崩了你们!”
两个眼镜腹黑男,一人抱着个大枕头,默契地对望了一眼,同时消声,认真做起检察。
狮吼男继续埋头于自己电子屏里的信息、资料、报告、会议……
童童看看泰奥,他至始至终也没有再瞧她一眼。昨晚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也不知道。半夜开始发烧,周围的医生护士来来去去。他虽然一直在自己身边,对她都是不闻不问,仿佛近在咫尺,却是远在天涯。
他……到底在想什么?什么意思?
以前不管发生再严重的事,好像他都有没有不理她过。以前,他都是直接发泄,又吼又骂,或者……激情地来一场床戏,更或者又想出什么狡诈的计谋迫她就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打冷战!
“想好了,要死,还是,要活?”欧阳突然开口。
童童惊讶地看着他,“我……”
“死人脸,你问的什么屁话。童童当然要活了,对不?”楚弈抢答,弹了童童一计脑门,“傻丫头,我都叫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其实你……唔……”
又给封了嘴,欧阳冷冷瞥了童童一眼,凉凉地说,“要活,就别浪费医药费,粮食,暖气,水,空气,阳光……”
童童看着他,低落的心情突然缓缓舒展开来。
欧阳的结束语是,“要活,就拿出你不想死的劲儿,拼命活。我没空再救一次死人。”说着,他的目光瞥了眼旁边床上的男人,男人的电子笔,突然顿了一下。
楚弈吐了棉花,道,“童童,你千万保重身体啊!那个……”
欧阳突然又捂住了他的嘴巴,淡淡地朝似乎很专心办公的皇帝道,“陛下,一个月内禁行房事,和一切过激的言行举止。否则,就准备两口棺材更痛快!”
那冷亮的镜片,白光一闪而过,抿紧的薄唇仿佛嘲弄地掀了掀。很清晰地看到皇帝陛下手上的电子笔,被硬生生折弯了。
楚弈还想要说什么样,就连人带毛儿地被欧阳拉出了房间。在走廊上还大声嚷嚷着,说要决斗,争取人权云云。两男人拉拉扯扯,终于进了一间复健室。
楚弈终于脱离了魔爪,一连顺着衣服,心头暗惊,这欧阳家的死小子真的是深藏不露,力气有够大的,估计格斗技术也不差,不愧是亚国欧阳世家的医脉传人。
“死小子,你干嘛不让我说啊?童童那丫头脑子不灵光,有时候就爱钻牛角尖儿,如果不告诉她,我怕她又自虐啊!”
欧阳往旁边的双杠杆一靠,冷光闪过,“死了,一了百了。”笑得愈发灿烂了。
楚弈刚想叫嚣,又觉得不对,想了一下,伸拳打了欧阳一记,不过是很温柔的一拳,道,“用你这猛招试试也不错!想当初我对付泰奥这招都挺管用,对女人嘛……”
“哼!解剖太多的畜牲,这脑子变笨也是很正常的。”黑心坏嘴男脸朝阳光遍洒的窗户,唇角高高勾起。
“死人脸,我怀疑你根本就是从丧尸堆里爬出来的。”没一句中听的话,气死他了。
欧阳继续向着阳光笑,好象向日葵,“也许吧!这个世界的人心,都腐败了。要想继续活下去,就变成他们中的一员,绝对安全。”
楚弈脸色一僵,盯着阳光下的那张笑脸,突然觉得很是惺惺相惜,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不做大家族的风光接班人,跑到欧国做了个不起眼的小大夫?!
呃,不,在欧国的皇家医院里,他们这两个亚国的医生倒是混得很风光,极得院长的喜爱。不若亚家的政务部门的官僚风气特别重,欧国反而极重实力,能力够强,你又拽又怪又脾气,头头也会礼誉三分。更何况,自己也是皇帝陛下亲自邀请来的,就更是肆无忌惮了。而泰奥从来对他都很放任,几年来的相处,他深明泰奥的能力的确是四大帝国中少见的,真正的聪明好皇帝。
唉!想来想去,似乎命苦的还是童童那丫头了。
向日葵突然开口了,“你说,好运只大种马能忍受得了,禁欲一个月吗?”
楚弈一听,就开始琢磨了,不过三秒,抬头就对上欧阳同样白光一闪的镜片儿。
两人同时抽出揣在白在褂里的手,异口同声。
“我赌这月工资。”
“我赌两个月的工资。”
“好,我跟了!赌他忍不住。”楚弈哈哈大笑。
“赌他能忍。”欧阳无声地奸笑。
两人对望一眼,默契即生。
“准备找多少个垫背的?”
“兰玫舰上万多的大兵啊!”
两人双手一握,一齐奸笑,“通吃——”
……
与此同时的病房内,众人撤去后,室内除呼吸声,和窗外远远传来的浪潮声,鸥鹭声,再无其他。
她的床,更靠近落地窗,窗外暖暖的阳光投在印纹着淡蓝海纹和白鸥翩飞的图案,盯得久了,似乎鲜活在眼底,海的味道,鸥的鸣声,心跳愈来愈急了。
他的床,自昨晚开始,整整拉离他两米远,中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阳光延不到他的床脚便没在一片淡影中。庞大的身躯,依然似小山般,卧在那张大大的床上……突然感觉自己渺小得,连他丢掉的那只被折弯的笔也不如。
同样的大床,陷在被窝里的自己,这么孤独,融在温暖阳光中的自己,这么寒冷……昨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不禁又蜷起身子,瑟瑟发抖。
——别走,我怕黑!
举目无亲的世界,不知道命运的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我没有那么幸运拥有指路的灯塔,在一片漆黑中跌爬滚打,满身淋漓,寒冷,孤独,血腥,泪水,只有自己偷偷咽下。
我以为你就是我的灯塔,所以我紧紧抓住了,就绝不再松手。
可是,你看清我真面目的时候,就中狠狠地转身抽离吗?
——你……甚至不知道,我爱你。
童童,我爱你。
——除了逃离我,你给了我什么?除了眼泪,你还给我什么?
——为什么我给了你这么多,你还是要逃,为什么————
——我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不,不是的。怎么可以这么说,怎么可以?什么都不是的根本不是你,是我,是我啊!
你的真心,就是如、此、自、私!
真心是什么?
到底,真心是什么?
是什么?
什么……
我……自私吗?
我不应该把这个秘密保留下去?我不应该自私地剥夺你知道他的权利?即使,你知道后会有多么可怕的反应?我不应该再逃避了吗?
“冷,就开暖气!”
突然,沉沉的阴影夺去眼前的一片暖亮,热呼呼的瓶子被塞进她手里。
“泰奥……”
在她抬头时,那片阴影又迅速移开了。她只看到他高大的背影,背着她,迅速穿上一套黑色西装,还是那件黑色风衣,黑色的皮鞋,着装的机器人上下翻飞着给他刷皮鞋,系腕扣,喷香水……以前看着觉得很有趣,又性感的画面,现在只传递着一个可怕的信息:他又要离开她了。
当门被打开的时候,她再忍不住大叫一声。
“泰奥——”
他只是微微一顿,几不可见地,继续,毫不迟疑地走出门。
“不要……”
砰——
走……
瞬间静谧的空间,空洞得手紧紧捏住心脏,深深用力,甩不掉,挣不脱……天蓝的滴液管,冰绿的仪表数字,刺目的白被,巨大的空间,渺小如沙粒的自己。
在被淹没前,她拔掉了输液管,掀开被子,赤脚落下,冰冷的地板瞬间刺激了她所有的决心和勇气,冲向大门,打开,寻找,他已经走过拐角,背影快要不见。
“泰奥,不要走——”
她大叫,可是声音虚弱无力地软绵下去,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她支着墙面往前跑,手上紧握着一团温暖,仿佛是最后的希望。
他不会丢下自己不管的。昨晚,抱她回来的还是他,昏迷前的一刻,看到的就是他。那痛苦的,憎恨的,脆弱的,无奈的,深爱的,眼神,都是他。
高大,宽厚,坚如磐石般的背影,屹立在那里,扑上去,紧紧抱住,绝不再松手。
“泰奥,泰奥,泰……奥,泰……奥……泰奥……”
背后呜咽的声音,又急又切,脆弱,无助,害怕,乞求,腰间被紧紧勒住,于他来说,这力量轻微得一拨就散了。
抬起手,覆上紧揪着大衣的小手,犹豫划过眼底,正走来的迈克尔看到他们时,止住了脚步,可就这一瞬间,用力扯掉了小手。小手还要挣扎,可哪里抵得过他的力量,她的指一点点地被扒离,想重重揪住,还是被硬生生扒了下来。
“很好。”低头,看了下时间,日头已经高高升起,今天的气温比之昨天又升高了一点。
迈克尔看了看,“属下这就去把飞机开来。”
皇帝点点头,继续站在鲜花前,围栏边,欣赏海景,享受清风,回味刚才被强抱时的感觉。
盛满姹紫嫣红、蔚蓝碧翠的黑钻般的眸子,泽出浅波柔澜,一直没有表情的俊容,缓缓渗出了些许的亮光,一丝一缕,连自己也难于发现。当瓶子没有被砸过来时,撞上了脚后跟儿,还有那声强而有力的诅咒声……有多久,他没有听到这样生气活力的咒骂声了?似乎……是从他订婚那一刻开始……他的小野猫回来了……原来,用这种办法——请将不如激将!亚国的文化,真是博大精深。
“陛下……”
爱玛紧张地上前,垂头叫了一声。
男人没有回身,“这里不需要你,回欧国去!”
“陛下,我……”
“不想走,就去十一层。”
兰玫舰十一层所住的士兵,是军阶最低,且在各种大战中属于身先士卒的步兵部队。如果说,亲卫兵是距离皇上最近的部队,那么十一层下的士兵就是距离皇上最远的外围部队了。最危险,死亡率最高,装备最差,要活下来必须靠绝佳的真本事,属于最底层的兵种,却也是最容易住上升迁的部队。
爱玛单膝下跪,“我愿意去十一层。”
这个选择,是最严酷的惩罚,也是他所能给的最后机会。
她起身时,正看到迈克尔从飞机上跳下,目光交接时,才忆起这是离开亚国以来第一次。不由自主上前一步,却又立即退下……不,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转身走掉,手轻轻抚上脖子里深埋的那根项链,这是他在她冬天生日时送给她的,名为“幕夜之星”。
——你也许不知道,我在十一层时一直以你为目标。幻想,有朝一日站在那个冰山大美人身边,是什么滋味儿?
——呵呵,那现在是什么滋味?
——冰凉爽口,回味悠长。
——哦,你真当在吃冰淇淋啊?
——是,一辈子,都不够!
将幕夜之星戴在她颈项间时,他吻着她的发,说出那三个字。而从这一刻开始,他成了她的幕夜之星,真到有一天能重新站到他身边,她会告诉他,她的真心话。
爱玛走到童童面前,童童刚好把牛奶喝完。
“爱玛,你身体好了吗?”童童朝她一笑,仿佛刚才的愤慨已经是过眼云烟。
爱玛抚抚童童的脸,“对不起。”伸手将她抱住,许久,才松开。
童童不在意地笑笑道,“朋友啊,别这么客气。我应该谢谢你,要不是你及时赶来,泰奥他就死定了。”
“呵,陛下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强很多。你不用为他太担心!”她扶起她,看了看门口,“我们或许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面了,如果想我啊,就拨这个频道……”
两个女人交换了通讯器的对话频道,说了些女人家的悄悄话,才依依道别。
看着走远的背影,她,和她,都会心地笑了。
…朋友啊,别这么客气。
朋友间,只需要一个会心的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哗啦一声,眼前光影一黯,一道黑幕降下时,身体被厚暖的黑色风衣包裹起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