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我们喊了多久,却一具尸体都再也没有从海中浮出。
难道不是在这里,而是别得什么地方?
我们把郑援朝的尸体从海中捞出来,就放在甲板上盖着白床单,然后顺着救生艇的原路返回,一路上找到了来至这四人身上的鞋袜和些零碎,也喊过几次尸,但却始终没有把尸体找到。
这样整整一天,我们都在海上喊尸,反复无数次,可是这尸体一直未能再次出现,就像是他们并没有在这片海域一样。夜色来临之后,我们终于停了下来,这才开始真正好好吃顿饭。
胡忆苦和何军从厨房搬出了大盆的肉汤白菜和窝窝,我们就坐在甲板上,端着碗盘开始吃饭。林晨曦端着自己的盘子起来,望着船头慢慢走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感到她脚尖在我身上一点,就像无意识之间的动作。
我两三下把汤喝掉,然后拿着窝窝,跟着同样漫不经心的踱步开始溜达,满脸的表情都像是在思考,铁勇刚刚要叫我,我就伸手把他制止了:“让我想想,想想!”
兜个圈子来到船头,林晨曦正在那里等我,看看左右没人注意到我俩,她慢慢靠近:“叶阳东,你们喊尸这事儿我不明白,也不懂是怎么回事,我这里发现了点情况,所以想给你说说。”
“哦?你说说。”
林晨曦道:“开始的时候,我去问了问关于他们几个人的情况,发现了一点,这四个人里面,郑援朝的八字和别人不一样,他是里面唯一四柱纯阴的,而其他三人虽然不是纯阳,但是也都属阳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立刻反问道:“认为他们不是因为风暴落水,而是出了意外?”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林晨曦点点头道,“恐怕是这样的,他们在风暴中被什么东西袭击了,所以只留下了纯阴的郑援朝没有被拖走。你知道,水中的那些东西都趋阴避阳,有阳属尸体的时候放弃了这阴属,也在情理之中。”
林晨曦所说的,完全就是按照他们被海中鱼兽之类袭击而做出的推断,这并不是没有道理,可能性也是有的,而且能合理解释为什么喊尸的时候只有一具尸体从海里浮了上来,完全满足条件——可是,这却也不是唯一的可能,假设按照我们所想,他们四人是因为风暴落水,其他三人的尸体被海底暗流带着,一夜冲出去几十里都是有可能的,喊尸同样不会有任何结果。
总的来说,我们所知道的确实太少了,根本无法有效判断出是哪一种情况,也不能揣测是不是出事了,唯一能让我确信的只有一点,就是这仨尸体真的是寻不回来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想我们正视问题,别只因为想要抚慰伤痛而徒做无益的努力,非但没有用,而且说不定还会把别的正事给耽搁了。
想了又想,我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长叹口气:“那好吧,我去给潘教授说说,这打捞尸体到此为止。我们好好休息,完备潜水钟的准备工作,明天正式开始对付那不知名的玩意儿…”顿了顿,我又补充了一句:“…或者,珼母!”
实话说,林晨曦真的比我更专业,完全不被感情左右,只是一味朝着自己的目标而行,有时候甚至有点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但是我却不得不承认她的选择是对的,而且比我多了几分专业精神…难道说捞海匠就都这样,由于从黄巢那里遗传下来这个习惯,所以永远比我们少了份人情味,多了点别的什么东西?
我一面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一面回到了甲板上,反复思考,然后这才把自己的决定给说了出来——果不其然,连同潘教授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赞成,坚持一定要把尸体找到才行,甚至说得说着胡忆苦又哭了起来…
即使难,可我叶阳东也绝非浪得虚名,唇枪舌战的本事堪比诸葛孔明大战群儒,先从语录中‘中华民族有同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有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光复旧物的决心’讲起,接着又讲了‘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的伟大教导,最后是任重道远的阶级斗争,重新给群考古老抽加上渔民进行了场思想文化教育,让大家记起了我们现在反修反帝反封建,永保红色江山万万年的伟大革命道路。
别说,这一套在那年头还真是管用,一大帮子人全都被我鼓得热血沸腾,瞬间昂扬起了斗志,嚷嚷着要彻底砸烂封、资、修,一切封建等级、尊卑贵贱,一切资产阶级个人名利、一本万利,一切投机取巧、不劳而获,一切剥削行为、一切损害劳动人民形象和利益的言行,立刻就从凄凄艾艾的怨妇变成了群革命斗士!
所有人嗷嗷叫着开始了潜水钟的准备过程,我也再次肯定了哥们的嘴皮子功夫,这他妈就是得瑟、就是本事、就是能耐,没二话!
江大叔把船朝着那太庙的位置开去,边开边测量水深以及位置,而我们紧锣密鼓的收拾起了潜水钟,先是杀鸡接了整整一盆子的血,跟着把鸡肉用铁丝绑在潜水钟的上面,一圈圈跟包粽子似的——行,齐活儿,只差个人扔里面就大功告成了!
只是,这个人选倒是让我们犯难了,不是没人愿意去,而是…
在那汹涌的革命斗志鼓舞之下,他妈的一群人都朝着潜水钟去,前赴后继把这当成了狼牙山,死拉活拽的不松手,哥们顿时就火了:“干革命也得讲纪律啊,想谁是谁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了?去去去,都给我撒鸭子一边去,我来!”
月色初露,现在已经到了晚上,我们没有把船直接开到那太庙海沟而上面,而是隔了很远就停了下来,这次丈海遇到的蹊跷事儿却是太多,夜里也就安排了宗大叔和肖锋、何军仨人值班,一夜轮着下来也算平安,到了早上才开始了正式对付太庙隐藏海怪的行动。
按照我们的计划,首先是用拖网的吊车把潜水钟放到太庙的缝隙处,然后铁勇潜水过来,把那装着鸡血的木桶拔掉塞子扔进去,接着他和林晨曦等等几人就在远处守着这潜水钟,看到那海怪出来,立刻就开始上拉,直到把这东西拖出水面。
我们的潜水钟属于小型号那种,但是要进入太庙还是显得有些大了,凭我的估计,恐怕把那上面卡着的石块撬松拿来就应该可以了,但这提议一出,铁勇林晨曦立刻齐齐反对,说是暗流一旦出现,这潜水钟在里面就跟个钟摆一般晃荡,根本不可能从里面拎出来,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下去——我们争论了半天,他俩的态度实在太过坚持,我只能最终放弃了这打算。
本来,开始的时候林晨曦还想把拖网下到水里,潜水钟悬空停在拖网上面,等它出来了只要一给信号,拖网一收,连同潜水钟一并就拖出来,但后来请教了一下江大叔,这才知道下面的珊瑚实在太多,渔网挂上面的可能性极大,这主意也给否定了。
还是老法子,钓鱼呗!
下水后,会发生什么,该怎么应对,我们虽然说商量好了,可其实这一切都是我们的推测和理想状态,真实情况只有天知道怎么样,为了安全,我这潜水钟里面也带好了很多东西,除了分根铁勇的棺材钉,我还顺带着拿了个鱼枪,背上备了个氧气瓶,脚下搁了两桶石灰,眼看这门都要关上了,林晨曦又探头进来递了把手掌大小的银色小枪给我。
她冲我点点头:“勃朗宁里有五发子弹,保险已经给你打开了,自己小心点!”说着话,眼中满满的关切流露,我也在这一刻顿生感触,笑了笑:“明白,我会的,你也小心。”
随着这潜水钟舱门闷声关闭,我在里面把门上的圆盘转了几圈,牢牢的锁住,接着听见观察窗上面有人敲了几下,铁勇露出张笑脸来,伸手给我比划一下:“小心。”
话不多,但里面蕴含的关心不会比任何人的少,我立刻哈哈笑了起来,伸手把鱼枪扬扬,翘起个大指姆,铁勇也立刻就笑了。跟着,卓越、潘教授等等一群人全都来给我打个招呼,预祝哥们下水顺利。
事儿都完了,我们这才开始正式行动起来,潜水钟被摇摇晃晃的吊离了地面,然后平移段路开始下降。在潜水钟的观察窗和船甲板平行的时候,我看见铁勇、林晨曦他们已经弄好了水肺,抢先我一步进入了水中。
跟着,潜水钟一阵摇晃,观察窗光线一转即暗,然后整个下降的速度慢了,看着窗口的水波荡漾,我知道已经放入了海里——不知道为什么,我这时候心里还是狂跳起来,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紧张,或者莫名的兴奋。
我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不由感觉自己有些不争气:“叶阳东啊叶阳东,**的还自称是革命战线的急先锋,这点破事你都怂了?不就下去插了那珼母嘛,多大事儿啊还喘,赶紧的,打起精神来!”
我嘀嘀咕咕念着,然后从观察窗朝外看去,见他们几人正鱼儿一样在潜水钟周围绕着,跟着一路朝深水而去…
第六十章 喊尸
木晨曦还没开喊,那宗大叔已经从驾驶室中走出来了,手里拿着的除了海图,还顺便借了江大叔的简易罗盘和六分仪,耳朵上夹着只b2铅笔满脸得色:“可算是行了,昨天晚上的风速风力和方向我都算了,应该是…”看那阵势别说给我们说了,简直是想完完整整给哥们上场航海课,我顿时就把他给打断了:
“上船再说,宗大叔,”我头也不回的开始从梯子上下船:“您老怎么从鬼子手里夺粮食的过程咱就不管了,只要记得分一份就成,那经历您自己个儿藏心底当做革命回忆,我们就别分享了。”
我们四人上了船,首先沿着小岛来到了西面,大致距离沙滩一海里多的距离开始寻找,因为估摸昨天就是在这一圈开始的夜钓,所以我和铁勇都还下了水,在海底花了一个多小时寻找却没有丝毫收获。
既然这样,那么我们就只能顺着昨天的的风向寻找了。
宗大叔给我们指出条路,然后四人开始齐齐划水,一路朝西开始搜寻,路上也不潜水,只顾着搜索海面上船只的踪迹,心里还是期盼这路上能和他们相遇,然后大家携手返程。
但是,现实和理想总会是有差距的,这也是我第一次丈海记忆最深的地方…接近中午的时候,木晨曦终于通过望远镜发现了救生艇,它孤零零的飘荡在海面,看上去一个人也没有。
我们快速把船朝着救生艇划了过去,然后靠近,我和木晨曦翻身上了船,开始检查起船身上的痕迹来:救生艇上面什么也没有,既没有血渍也没有损伤,只是所有东西都乱七八糟扔在上面,鱼竿、水桶、饵匣和些别的;甲板上有少半积水,我尝了尝那水的味道,有咸味却又比海水淡些,看来是雨水和海水混合了的,并非全部都是淡水。
我们在船边绕了两圈,跟着铁勇又在水中找到了个漂着的帽子,正是何军出发前借给郑援朝的,说是夜风大的时候可以戴着,别把脑袋吹凉了。
我们面面相觑,似乎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船上的人已经出事了。
等了片刻,宗大叔才叹了口气,“看起来…他们这是已经出事了,我们现在怎么办?”他朝着这片海域一指:“恩,是不是…是不是水下看看去?”
我们三人‘啊’了一声,这才从发呆中都回过神来,连声道:“要去要去,我们下去看看。”就算是人走了,尸体我们总得找到吧,再怎么说也要给他们家人带个骨灰回去,免得被鱼啃蟹咬得不得安宁。
我和铁勇立刻下了水,想要把这尸体找到,但下水一看才发现,这里是个极深的海沟,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我俩根本就没办法凭着自己潜到那个深度,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折返,告诉他们海底太深没有办法。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我们只能在海图上做了个记号,然后把这救生艇拖在我们的船后面开始返回。大家毕竟是在一起呆了这么长时间,多少有些感情,所以心里都不是很痛快,回去的路上就连铁勇都没怎么说话,只是使劲的划着浆,满脸愁云。
我们回到小岛,那些人远远已经看见了我们,才靠岸就全部围拢了上来,只看我们的脸色,大家的心咯噔都沉了下去,不等我开口,胡忆苦已经用手掩面呜呜哭了起来。
潘教授还算镇定,问我们究竟看见了什么,我只得把所见原封不动的转述了一遍,立刻就看见所有人都淌下了泪来…当晚船上一片凄风冷雨,所有人兴致都不高,和他们关系最好的胡忆苦何军更是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哭得稀里哗啦。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注定的,这个思想从小就在我心里根深蒂固,加上二叔的不断教导,我一直深信不疑,所以虽然心中不痛快,但是我还是很快从悲痛中恢复过来,找到了潘教授:“这个,潘教授,他们的尸体没有找到,你看看…”
“最好还是要找到吧,”潘教授长长叹了口气,抬眼看着我的时候尽是悲切:“你能帮我找到他们的尸体吗?就算…就算再怎么样,也得给他们家人把…把这骨灰带回去啊!”
“不好找,”我略略摇头:“那一片下面是个海沟,又深又宽,他们如果真的是在这片海域出事,那么我们要想把尸体找到,除非是用‘喊尸’的法子试试,不然怕是要等许久。”
“喊…喊尸?”潘教授一下子不明白了,连忙问我这是怎么个喊法…
喊尸这法子其实并不是海中所用的,更多的时候是用在河流和湖泊中,主要也是来寻找那沉入水底的尸体,最初就是扛匠所使的,我也是从二叔那里学来的。
若是人溺水身亡,那尸体有时候很久都不会浮出水面,所以家里人打捞起来往往找不到尸体,这时候若是条件允许,扛匠就会建议家人来喊尸。法子很简单,家里人拿着死者的衣物或者别的旧物,坐船到他溺水身亡的地方,用木片子在船上敲三下,开始喊:
“某某我的某某,我是你的某某,现在我来接你,带你回家去~!”
比如说张三他母亲来叫,就会喊:‘张三我的儿啊,我是你的娘啊,现在我来接你,带你回家去啊~’然后这时候扛匠和船上众人会一起重复:出来喽,带你回家去哩!跟着,扛匠把一把米撒进河里,再敲三下,到这里为止算是第一遍叫完了。
一般来说,这种喊尸会重复七遍,叫完之后等着,不出一炷香的功夫,那尸体就会自己从水底浮出来,有些甚至刚开始叫,尸体已经出来了。
当年在陕北的时候,二叔就曾经亲自带人喊过尸,当时那死人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满脸平静,并没有一般溺水而亡那种狰狞可怖,等二叔把尸体带到岸上的时候,亲人朝前一靠拢,顿时这尸体七窍都开始淌出了血来。
二叔说这是人要走了,所以给在哭,只是已经没了泪水就只有血,就会哭得七窍流血了。
住在黄河边的老人很多都知道喊尸这一条,有时候就算没有扛匠,其他人去喊也一样能把尸体喊上来,只不过这都仅仅限于落水很久,确定已经死亡的人,要是这人是才刚刚落水被人救起来,那是一定不能让亲人立刻凑近的。